46基督教史
第八章:大不列颠的宗教改革
诚如圣保罗所预言,正如世俗中各种不义的行为,基督教中各种不义也随处可见。堕落的生活显而易见,信仰的标准不再是上帝简明的道,而是人的风俗、习惯、意愿、赞赏和决定。
——约翰·诺克斯
大不列颠直到17世纪初还没有统一,而是由两大家族统治:英格兰的都铎家族(House of Tudor)和苏格兰的斯图亚特家族(House of Stuart)。这两个家族有着血缘关系,它们最终统一在一起。但是,在16世纪,他们的关系是敌对与公开战争的关系,因此,宗教改革在英格兰和苏格兰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所以,本章我们先来讲述英格兰的宗教改革,然后再将目光转向苏格兰的宗教改革。
亨利八世
16世纪伊始,苏格兰是法国的盟友,英格兰是西班牙的盟友。法国与西班牙在欧洲大陆的争斗,也反映在苏格兰与英格兰在大不列颠的争斗中。英格兰的亨利七世为了巩固他与西班牙的关系,安排他的儿子兼继承人亚瑟(Arthur)娶了阿拉贡的凯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凯瑟琳是西班牙的费迪南德与伊莎贝拉的女儿,因此,她是查理五世的姨妈。亚瑟与凯瑟琳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本该可以确保英格兰与西班牙的关系,但是,十五岁的新郎亚瑟在四个月后去世,他的弟弟亨利成了英格兰王位继承人,后来,西班牙提出将凯瑟琳嫁给她已故丈夫的弟弟亨利。英格兰国王亨利七世同意了这桩婚事,他渴望保持与西班牙的友好关系,并保留这个遗孀的嫁妆。教会法禁止男子娶他兄弟的遗孀,英格兰驻罗马教廷的代表取得教宗特许,小亨利一到结婚年龄就娶了凯瑟琳。
这桩婚姻并不幸福。尽管有教宗的特许,但还是有人怀疑,教宗是否有权授予这样的特许,因为教会法明令禁止男子娶他兄弟的遗孀。这就意味着,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令人怀疑。亨利与凯瑟琳没能生下一位男性继承人——他们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是公主玛丽·都铎(Mary Tudor), 这被解释为上帝愤怒的表现。英格兰刚刚结束了一场因王位继承问题而爆发的血腥战争,因此,国王必须有一位男性继承人。但是,在几年婚姻生活过后,亨利与凯瑟琳显然没有生出一位男性继承人。
一些解决方案很快就被提出来了。亨利八世自己提出,要将被他封为里士满公爵(Duke of Richmond)的私生子立为他的合法继承人。但是,这样一种安排必须得到教宗的批准,可是,教宗是不会允许的,因为这样做会令他与西班牙关系疏远。后来,负责这些谈判的枢机主教提出,亨利八世可以将玛丽嫁给他的私生子。但是,国王亨利八世认为,将玛丽嫁给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会重复他娶自己兄弟遗孀的错误。他自己的方案是,要求罗马教廷废除他与凯瑟琳的婚姻,因此,他可以任意娶一位可能为他生下男性继承人的王后。亨利八世在他第一次请求废除他的婚姻时似乎还没有迷恋安妮·博林(Anne Boleyn),他最初提出离婚,只是出于对国家的考虑,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废除婚姻在当时并不罕见,因为教宗可以因各种原因而废除人们的婚姻。废除亨利八世的婚姻理由是,尽管有教宗的特许,但是,他与他兄弟遗孀的婚姻仍是不合法的,因此,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婚姻。但是,与教会法完全无关的其他原因显然更加重要。尤其是,凯瑟琳是查理五世的姨妈,查理五世当时实际上控制着教宗,他的姨妈凯瑟琳请求他挽救她的名誉,不要让她的婚姻被宣布为违法。如果教宗克莱门七世废除了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的婚姻,他与查理五世的关系必然会疏远。克莱门七世尽可能拖延此事,他的代表甚至提出,亨利八世不必休掉他的第一任妻子,而是秘密地另娶一位。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因为亨利八世需要一位公认的继承人。托马斯·克兰麦(Thomas Cranmer)是亨利八世主要的宗教事务顾问,他建议亨利八世咨询一些最重要的天主教大学。其中最有威望的几所大学宣布,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的婚姻是无效的,这包括巴黎大学、奥尔良大学、图卢兹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甚至是意大利的一些大学。
从此以后,亨利八世所采取的政策最终导致他与罗马教廷决裂。禁止向罗马教廷上诉的古代法律再次生效,这令神职人员直接处于亨利八世的控制之下。他甚至动了念头要扣留通常会被送往罗马的俸金。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克莱门七世被迫任命克兰麦为坎特伯雷大主教。但是,亨利八世与罗马教廷的冲突并不意味着他对新教有丝毫的同情。事实上,早在几年之前,他所发表的一篇驳斥路德的论文得到了教宗利奥十世的赞扬,因此,他还被利奥十世封为“信仰的捍卫者”。在亨利八世看来,他所需要的并不是正在欧洲大陆进行的宗教改革,而是重获国王能对抗教宗无理干涉的权力。
然而,路德的思想正在英格兰传播,他的思想现在与残留在英格兰的威克里夫的思想结合在一起,有这些思想的人普遍高兴地看到,他们的君主与罗马教廷越走越远。威克里夫的改革计划包括创建一个世俗政府所直接领导的国家教会,亨利八世的政策必然会导致这个结果。这也是托马斯·克兰麦的愿望,他也希望教会的改革是在国王的领导之下。
亨利八世最终于1534年与罗马教廷决裂,当时,按照国王的命令,英格兰议会颁布了一系列法律:禁止英格兰的神职人员将他们担任教职第一年的收入和其他类似的捐献交与罗马教廷;裁定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的婚姻并不是真正的婚姻,因此,玛丽无法成为英格兰国王的合法继承人;最后,英格兰国王是“英格兰教会之首”。为了实施这最后一项决议,英格兰议会下令,任何胆敢宣称英格兰国王是分裂者或异端的人,都将被定为叛国罪。
在反对这些法律的人中,最著名的是托马斯·莫尔爵士(Sir Thomas More)。他曾是英格兰的大法官和亨利八世的朋友。他拒绝宣誓效忠于作为教会领袖的国王,因此被关进了监狱。他的一个女儿来到狱中看他,他曾让这个女儿受到良好的人文主义教育。她试图说服父亲收回他的言论,承认国王的权威高于教会的权威。为了说服父亲,她列出许多已经这样做的人,他们都是受人尊敬与爱戴的人。据说,托马斯·莫尔的回答是:“我绝不打算依照别人的良心行事。”在审判他的过程中,这位前大法官为他的观点辩护,他说,他从未否认国王是教会的领袖,只是拒绝亲口承认,我们不应当因我们没有说什么而被定罪。但是,在他被宣判死刑之际,他为了表明自己的良心而公开宣布,他并不相信一个像国王这样的平信徒可以成为教会的领袖,任何人都无权更改教会的法律。五天之后,他在伦敦塔被处死,在被斩首之前他说:“我死后愿人记住,我是国王的好仆人,但是,我首先是上帝的好仆人。”1935年,在托马斯·莫尔去世四百年之后,他被正式追封为罗马天主教圣徒。
到目前为止,在英格兰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与罗马教廷决裂,还没有对教会和许多教义进行改革,只是提出一些能够证明与罗马教廷决裂的合理性所必需的教义。但是,在英格兰有许多人认为,必须全面改革教会,他们将当时的事件视为全面改革教会的良机。托马斯·克兰麦便是这种态度的典型代表,他支持国王的政策,希望它们可以带来更深入、更深远的改变。
亨利八世在宗教事务上基本是保守的。他似乎一直坚信教会的大多数传统教义,尽管他的主要动机显然是政治性的。因此,在他统治期间,与宗教事务相关的法律随着政局的变化而改变。
亨利八世一被任命为教会的领袖,就宣布他与凯瑟琳的婚姻无效, 并将他与安妮·博林木已成舟的秘密婚姻合法化。安妮并没有为亨利八世生下一位男性继承人,她只生下一个女儿伊丽莎白,最终,安妮·博林被指控通奸而被处死。随后,亨利八世娶了简·西摩尔(Jane Seymour),她终于为国王生下一位男性继承人——后来的爱德华六世(Edward VI)。在简·西摩尔去世之后,亨利八世试图利用他的第四次婚姻与德国的路德宗信徒结成盟友,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查理五世和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的威胁。因此,他娶了克里维斯的安妮(Anne of Cleves)——德国重要的新教诸侯萨克森的约翰·腓特烈(John Frederick)的小姨子。但是,德国的路德宗信徒依然还是坚持自己的教义,尽管它们是亨利八世所反对的;此外,就对英格兰的政策而言,查理五世与弗朗索瓦一世显然不可能达成一致。这两个因素促使亨利八世与他的第四个妻子离婚,并下令将安排这桩婚姻的人斩首。他的新王后是凯瑟琳·霍华德(Catherine Howard),她是保守派,因此,亨利八世的第五次婚姻标志着教会改革的倡导者开始进入一段艰难时期。亨利八世与查理五世达成一项共同入侵法国的协议。他现在不再惧怕已经成为他盟友的皇帝查理五世,因此,他中断了与德国路德宗领袖的所有谈判。在英格兰,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确保英格兰教会与罗马天主教尽可能保持一致,除了顺服教宗。他也拒绝恢复修道院,他曾以改革为借口查禁了修道院,并没收了修道院的财产,他现在无意返还这些财产。失宠的凯瑟琳·霍华德被斩首,查理五世因自己的原因而与英格兰决裂。亨利八世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妻子凯瑟琳·帕尔(Catherine Parr)支持教会的改革,当亨利八世于1547年年初去世时,教会改革的反对者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在亨利八世统治的这些年,改革的思想已经传遍了英格兰,这有时得到他的支持,有时遭到他的反对。克兰麦下令将圣经译成英文,按照国王的命令,英文的《大英圣经》(Great English Bible)进入英格兰的每一座教堂,放在所有人都可以读到的地方。(有趣的是,当时圣经不同译本的影响,仍可以在主祷文中的“罪过”[trespasses]或“债”[debts]一词上看出,在所有说英语的国家中,有的基督徒按照威廉·丁道尔[William Tyndale]的译本说“罪过”,有的基督徒按照迈尔斯·科弗代尔[Myles Coverdale]的译本说“债”。)《大英圣经》是教会改革倡导者手中的一个有力武器,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宣讲圣经中那些支持他们教义与改革的经文。查禁修道院导致保守派失去了他们最坚定的盟友。数量众多与势力强大的人文主义者看到,国王的政策提供了一次完成教会改革的良机,而不会造成他们原以为的德国新教徒那样的暴 行。最终的结果是,到了亨利八世去世时,教会改革的倡导者已经在英格兰各地得到了足够的支持。
爱德华六世
亨利八世已经决定,议会也已经同意,他的继任者是他的唯一男性继承人爱德华,按照出生顺序,玛丽和伊丽莎白分别是第二和第三继承人。爱德华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他在父亲去世后只活了六年。爱德华六世统治的前三年是由萨默塞特公爵(Duke of Somerset)摄政,在这一时期,教会改革者的事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平信徒在圣餐中可以领受杯,神职人员可以结婚,圣像被撤出了教堂。然而,在萨默塞特公爵摄政期间,教会所取得的最大成就是出版了《公祷书》(Book of Common Prayer)。它的主要作者是克兰麦,它令英国人第一次有了自己语言的崇拜仪文。
在萨默塞特公爵摄政之后,诺森伯兰公爵(Duke of Northumberland)成为摄政王,他比自己的前任更没有原则,但是,出于权宜之计,他继续采取改革的政策。在他摄政期间,修订后的《公祷书》出版了。在新一版《公祷书》中,如果比较一下牧师在为领受圣餐的人分饼时所说的话,我们便会明显看出茨温利的思想。牧师在以前的《公祷书》中所说的话是:“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身体被赐予你们,保守你们的身体和灵魂直到永生。”在新一版《公祷书》中,牧师说:“拿起来吃吧,以纪念基督为你们而死,凭借信心以感恩的心领受。”第一版《公祷书》从天主教徒或新教徒立场都能理解,而第二版《公祷书》明显受到茨温利和与他有类似思想的人的影响。这两版《公祷书》的差异说明了事态在英格兰的发展方向。改革派的领袖越来越倾向于改革宗神学,他们有理由希望,他们的事业会在不遇到巨大阻力的情况下赢得胜利。
玛丽·都铎
爱德华六世去世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女儿——成为英格兰女王。玛丽一直是天主教徒,因为在她的切身经历中,宗教改革是与她小时候的耻辱相伴随的:她被宣布为私生子。此外,亨利八世曾宣布自己是英格兰教会的领袖,他与凯瑟琳的婚姻无效,如果亨利八世是正确的,玛丽就是私生子,她的王位继承权就令人怀疑。因此,考虑到信仰和政治需要,玛丽决心在英格兰复兴罗马天主教。在这项事业中,她得到表哥查理五世的大力支持,也得到许多保守主教的支持,他们都在前两位国王统治期间遭到废黜。但是,玛丽也知道,她必须谨慎行事,因此,在她统治英格兰最初几个月,她一心巩固自己在英格兰的地位。与此同时,为了加强她与天主教哈布斯堡家族的关系,她嫁给了她的表侄西班牙的腓力(Philip of Spain)——后来的腓力二世(Philip II)。
然而,玛丽一旦觉得她坐稳了英格兰的王位,就开始越来越猛烈地镇压新教徒。1554年末,英格兰正式宣布重新顺服教宗。现在,大部分在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统治期间所制定的政策都被废除。圣徒日被恢复了。已婚的神职人员被命令离开他们的妻子。最终,英格兰的政策是公开迫害新教领袖。大约三百名新教领袖被烧死,无数新教徒或被关进监狱或被流放。因此,玛丽女王得到了她一直被称呼到今天的名字:血腥玛丽(Bloody Mary)。
1563年,在玛丽去世五年之后,约翰·福克斯(John Foxe)的《殉道史》(Book of Martyrs)披露了新教徒在玛丽统治下所遭受的苦难。
福克斯早在玛丽统治英格兰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撰写《殉道史》,他的初衷是颂赞历代以来的殉道士。但是,他在斯特拉斯堡逃亡期间听说了玛丽统治之下英格兰正在发生的迫害,于是他重新调整了这本著作的重点,用浓墨重笔描写了英格兰近期的新教殉道士。这个新重点可以在《殉道史》的全名中看出:《教会的感人事件,后世危险时期中的行迹与纪念》(Actes and Monuments of these Latter and Perillous Days,Touching Matters of the Church)。大量表现各种悲惨殉道的木刻画增强了《殉道史》的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得益于这些木刻画,《殉道史》很快就成为人们教育孩子时所普遍使用的精神素材,尤其是在清教徒中,因此,《殉道史》助长了英国新教徒对天主教徒及其信仰的长期仇视。
在玛丽统治期间,最著名的殉道士是托马斯·克兰麦。他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因此他的案件被移交罗马教廷,他在罗马被判为异端,他的雕像被焚烧。但是,玛丽的目的是迫使这位改革派的精神领袖放弃他的信仰,从而取得对新教徒的精神胜利。为此,他被强迫在监牢中观看主教拉蒂默(Latimer)和主教里德利(Ridley)的死刑,因为他们是他在改革教会工作中的主要支持者和亲密同工。最后,克兰麦的确签署了一份放弃信仰的声明,历史学家直到今天还在争论,他这样做是出于对火刑的恐惧,还是因为他始终宣称,他会服从他的君主。但最有可能的 是,他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动机。实际上,他的确签署了一份放弃信仰的声明,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判处了死刑,这是为了警示任何可能追随他的人。后来,在被处死之前,他被安排当众放弃信仰。这位大主教被带到圣马利亚教堂(Church of St. Mary),这里已经架起了木制讲坛, 在讲道之后,他得到了放弃信仰的机会。他以忏悔自己的罪与软弱开 始,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会以忏悔自己犯下了脱离罗马教会的罪作为结束。然而,他令折磨他的那些人大吃一惊,因为他收回了自己在放弃信仰的声明上曾说过的话:
我写下了与自己内心的真理相悖的话,之所以写下它们,是因为我害怕死亡,如果可能,我想挽救自己的生命……既然我已经写下许多与我心相悖的话,我的手将先受到惩罚;如果我走向烈火, 它将先被焚烧。至于教宗,我否认他和他的所有假教义,因为他是基督的敌人和敌基督者。[1]
实际上,克兰麦一直将他的手伸在烈火之中,直到烧焦。这位老人最后的英勇之举令人们忘记了他先前在信仰上的动摇,新教徒将克兰麦视为他们事业的伟大英雄。在他的鼓舞之下,许多人坚持传播新教的教义,越来越明显的是,如果新教不被连根铲除,玛丽必然采取更无情的措施。
伊丽莎白
玛丽于1558年末去世,她的继任者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 亨利八世与安妮·博林的女儿。查理五世曾不断建议玛丽处死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这位血腥的女王不敢这样去做,现在,她的继任者废除了她的政策。当时,许多曾因信仰而离开英格兰的人回到了祖 国,并带回他们在欧洲大陆所学到的茨温利和加尔文的思想。就如玛丽因信仰和政治所需一直是天主教徒,伊丽莎白也因同样的原因而成为了新教徒。如果英格兰教会的领袖是教宗而不是国王,那么,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就是合法的,伊丽莎白就是私生女,因为她是在凯瑟琳还活着时由安妮·博林所生。当时的教宗保罗四世表明,他愿意宣布伊丽莎白是亨利八世的合法女儿,只要伊丽莎白不脱离罗马天主教。但是,伊丽莎白甚至都没有告知保罗四世她已经登基,她还召回了英格兰驻罗马教廷的大使。虽然她比玛丽更偏爱政治,但她从小到大一直所受的教导是她的父亲宣布他是英格兰教会的领袖,这并没有错,她在这一信念上不会动摇。
伊丽莎白并不是极端的新教徒。她心中的理想教会是:有统一的崇拜仪式,并将英格兰统一在共同的崇拜中,教会也应当接纳不同的观点。在这样的教会中,既没有罗马天主教徒,也没有新教极端分子。所有温和的新教徒都是可被接纳的,只要他们参加英格兰教会的崇拜。
新版《公祷书》体现出支持伊丽莎白的宗教政策。新版《公祷书》将先前两版《公祷书》中牧师在分饼时所使用的不同表述结合在一起, 这体现出伊丽莎白宗教政策的神学包容性。新版《公祷书》的这个惯用语是:
被赐予你们的我们主耶稣基督的身体,保守你们的身体和灵魂直到永生。拿起来吃吧,以纪念基督为你们而死,藉着信心以感恩的心领受。
毫无疑问,这个合二为一的表述是为了调和两群基督徒两种不同的圣餐论:一群基督徒相信,圣餐只是纪念仪式,而另一群基督徒坚持认为,他们在圣餐中真领受了基督的身体。
《三十九条信纲》(Thirty-nine Articles)也体现出同样的政策。该信纲于1562年公布,成为英格兰教会的教义基础。它明确否定了天主教的一些教义和习俗,但它并没有选择新教的观点。相反,《三十九条信纲》尝试了一条所有基督徒都可以接受的中间道路——除了罗马天主教徒和新教的极端教条主义者。从此以后,这一直是圣公会——英格兰教会和从中衍生出来的教会——的主要特点之一。
在伊丽莎白统治期间,天主教在英格兰的处境仍不安全。一些天主教徒肩负起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Mary Stuart)的事业,她曾被迫在英格兰逃亡,我们将在本章下一个部分中讲述她的生平。如果伊丽莎白被宣布为私生女,玛丽·斯图亚特将成为英格兰女王。因此,她成为天主教徒的一些阴谋的焦点,因为教宗宣布,任何人都没有义务效忠伊丽莎白。逃亡的天主教领袖宣布,伊丽莎白是信奉异端邪说的篡位者, 他们密谋将伊丽莎白赶下王位,将玛丽·斯图亚特送上英格兰王位。与此同时,一些逃亡的天主教神学院的毕业生秘密回到了英格兰,冒着生命危险为信徒主持圣事。我们难以区分这些遭到禁止的秘密聚会与针对伊丽莎白及其政府的阴谋。渗透到英格兰的神父和反对伊丽莎白的天主教阴谋家都被逮捕,并被处死。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这些阴谋的目的是杀死伊丽莎白,玛丽·斯图亚特是大多数阴谋的焦点,其目的是将她加冕为国王。我们并不十分清楚,玛丽本人是否曾策划过这些阴谋。但她最终被卷入其中,伊丽莎白在深思熟虑之后下令处死了她的表侄女。
在伊丽莎白统治期间,因宗教原因而被处死之人的总数,与在她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都铎统治期间殉道士的人数大致相同——但是,我们不应当忘记,伊丽莎白的统治时间几乎是玛丽·都铎的十倍。不管怎样,到了伊丽莎白晚年时,天主教徒表明他们愿意将他们在信仰上对教宗的效忠与在政治与世俗事务上对伊丽莎白的效忠区分开来。正是基于这种区分,天主教徒才最终被允许公开实践他们的信仰。
同样,直到伊丽莎白统治的晚期,清教徒(Puritans)的人数才开始增长。加尔文的思想启发了他们,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清教徒,是因为他们主张恢复符合新约的纯净的习俗和教义。他们后来才成为推动英格兰宗教生活的一股力量,因此,我们等到另一章中再讲述他们(参第十八章)。
苏格兰的宗教改革
苏格兰位于英格兰北部,它的传统政策是寻求法国的支持,共同对抗不断入侵它领地的英格兰人。但是,苏格兰于16世纪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苏格兰的传统政策,另一派认为形势已经发生变化,苏格兰应当与英格兰建立更紧密的关系,这才最符合苏格兰的利益。1502年,当苏格兰的詹姆斯四世(James IV)娶了英格兰亨利七世的女儿玛格丽特·都铎(Margaret Tutor)时,新政策的倡导者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因此,当亨利八世成为英格兰国王时,苏格兰有望与英格兰最终和平相处。詹姆斯五世(James Ⅴ)是詹姆斯四世与玛格丽特·都铎的儿子,他是亨利八世的外甥,亨利八世希望与苏格兰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他提出将他的女儿玛丽嫁给詹姆斯五世。但是,苏格兰决定与法国重建传统的盟友关系,为此,詹姆斯五世娶了法国人吉斯的玛丽(Mary of Guise)。从此以后,苏格兰和英格兰就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尤其是在教会改革和与罗马教廷的关系上。
与此同时,新教正在传入苏格兰。罗拉德派与胡斯派的教义很久以前就在苏格兰赢得了追随者,将其连根铲除是不可能的。现在,新教在这些基督徒中找到一片沃土。许多在德国完成学业的苏格兰人回到祖 国,他们一同带回了路德和其他改教家的著作和思想。苏格兰议会颁布了针对这些著作和传播新教教义之人的法律。第一个新教的巡回布道家于1528年殉道,从此以后,被处死的新教徒越来越多。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尽管出现了迫害,新教仍在不断赢得拥护者。新教在贵族和大学生中的传播尤其引人注目,贵族不满于国王取得越来越大的权力,他们丧失许多古代特权;大学生不断阅读与传播被偷运进英国的新教著作。
当詹姆斯五世于1542年去世时,他的王位继承人是他的女儿玛丽· 斯图亚特。玛丽·斯图亚特还未成年,这导致了一场权力之争。亨利八世试图将这位未成年的女王嫁给他的儿子兼继承人爱德华——这个计划得到了亲英派的支持,他们是苏格兰的新教贵族。亲法派的天主教徒希望将玛丽·斯图亚特送到法国接受教育,并将她嫁给法国王子。他们成功了,因此挫败了亨利八世的计划。
在新教徒这边一群阴谋家夺取了圣安德鲁城堡(Castle of St.Andrew),杀死了新教的大主教。因内部冲突而焦头烂额的政府对此几乎无能为力。一支军队被派来镇压叛乱者,但是在短暂的包围之后便撤退了,举国上下的新教徒开始将圣安德鲁城堡视为他们在信仰上的精神堡垒。
就是在这时,约翰·诺克斯(John Knox)登上了历史舞台。我们对这位充满激情的改教家的早年生活知之甚少,他很快就成为苏格兰新教领袖。他大概生于1515年,学过神学,在1540年之前被按立为神父。他后来成为两位贵族子弟的家庭教师,这两位贵族共谋夺取了圣安德鲁城堡,他还与乔治·威沙特(George Wishart)一直保持着联系,而乔治·威沙特是位最终殉道的著名新教布道家。当阴谋者夺取圣安德鲁城堡时, 约翰·诺克斯被命令将他的两个学生带到这里。虽然他计划将这两个学生送去之后便去德国学习新教神学,但是到了圣安德鲁城堡他便立即发现,他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起震惊全国的事件。他不情愿地被任命为新教徒的传道人,从此以后,他就成为苏格兰新教事业的主要代言人。
圣安德鲁城堡的新教徒之所以能够坚持住,是因为英格兰和法国都遇到了困难,无法干涉苏格兰的事务。但是,一旦法国发现可以轻松支援苏格兰,法国政府便向圣安德鲁城堡派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圣安德鲁城堡遭到猛攻,新教徒被迫投降。诺克斯和其他新教徒被定罪并到船上服苦役,但这违反了新教徒投降的条件。这位未来的改教家在船上服了十九个月的苦役,幸亏英格兰出面干涉——英格兰当时的国王是爱德华六世——他才被最终释放,并在英格兰成为牧师。
随着爱德华六世的去世令玛丽·都铎成为英格兰国王,英格兰在苏格兰的这段小插曲结束了。针对新教徒的迫害爆发了。诺克斯随后来到瑞士,他在日内瓦与加尔文、在苏黎世与茨温利的继任者布林格生活了一段时间。他还两次回到苏格兰,坚固新教徒的信心。
与此同时,一些重大的事件正在苏格兰发生。年轻的玛丽·斯图亚特已被送到法国,在那里得到了她吉斯家族亲戚的保护。她的母亲也是吉斯家族的一员,她是苏格兰的摄政王。1558年4月,玛丽·斯图亚特嫁给了法国的王位继承人,她的丈夫仅仅在一年多之后就被加冕为弗朗索瓦二世。因此,十六岁的玛丽·斯图亚特既是法国王后,也是苏格兰的名义女王。但是,这些头衔和荣誉还不够,因为她还声称,她是英国的合法女王。玛丽·都铎于1558年去世,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继承她成为英格兰女王。但是,如果像天主教徒所说的那样,伊丽莎白是私生女,那么,亨利七世的曾外孙女玛丽·斯图亚特就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因此,玛丽·都铎刚刚去世,玛丽·斯图亚特就声称自己是英格兰女王,这令她成为她表姑伊丽莎白的公敌。在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母亲吉斯的玛丽是摄政王。她的倾天主教政策迫使新教领袖团结在一起,1557年末,他们庄严地缔结了盟约,承诺服侍“上帝的圣道和他的圣会”,因此,他们被称为贵族会(Lords of the Congregation)。他们意识到,他们的事业类似于英格兰新教徒的事业,他们与英国的新教徒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摄政王吉斯的玛丽下令加紧迫害“异端”,但是他们毫不动摇,并于1558年建立了教会。此前不久,他们写信给远在瑞士的诺克斯,请他回到苏格兰。
诺克斯在逃亡期间已开始撰写著作,猛烈抨击了欧洲当时的女统治者:苏格兰的摄政王吉斯的玛丽、英格兰的玛丽·都铎和法国的凯瑟琳·德·美第奇(Catherine de Medici)。他的著作《向恐怖的女摄政者吹响第一声号角》(The First Blast of the Trumpet against the Monstrous Regiment of Woman)的出版时机并不是很好,因为玛丽·都铎去世了,伊丽莎白刚刚成为英格兰女王,所以该书在英国几乎没有流传。虽然该书是针对伊丽莎白当时已故的同父异母的姐姐,但是,她对诺克斯在书中的许多言论感到不满,因为书中的论证是基于反女性的偏见,它们可以被轻易用在她的身上。这妨碍了在诺克斯与伊丽莎白之间本该形成的天然同盟。诺克斯一再表示愿意收回他的言论,但是,这并不足以抚慰英格兰女王。
当时的局势对苏格兰的新教徒很不利。苏格兰摄政王吉斯的玛丽要求法国派军镇压贵族会。贵族会的确有几次战胜了入侵者,但是他们的军队缺乏战略物资,难以长期战斗。他们不断向英格兰求助,理由是如果天主教徒镇压了苏格兰的新教起义,苏格兰就会落入天主教徒之手, 并成为法国的盟友,那么,伊丽莎白的王位将会受到威胁。诺克斯在此前不久就回到了苏格兰,他用自己的讲道与坚定的信仰支撑着那里的新教徒。最终,伊丽莎白于1560年初决定向苏格兰派军。英军与苏格兰的新教徒会合,一场鏖战似乎在所难免。但在这时,苏格兰摄政王吉斯的玛丽去世了,法国人认为停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法国人和英格兰人都撤走了他们的军队。
然而,危机一旦解除,诺克斯就与此前一直支持教会改革的苏格兰贵族爆发了争论。虽然还有其他原因,但是,经济问题是他们产生冲突的根本原因。贵族想要占有教会的财富,而诺克斯和他的支持者希望用这笔财富建立全民教育机制,减轻穷人负担,供养教会。
在冲突过程中,贵族决定邀请玛丽·斯图亚特回到苏格兰,他们声称,玛丽·斯图亚特是在继承她父亲的王位。玛丽·斯图亚特原本希望继续留在法国做王后,但她的丈夫去世了,这剥夺了她的这一殊荣,因 此,她同意了苏格兰人的请求。她于1561年回到苏格兰。虽然她从不受人欢迎,但她最初还是愿意听从詹姆斯·斯图亚特(James Stuart)的建议。詹姆斯·斯图亚特是玛丽·斯图亚特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也是私生子;他是莫里伯爵(Earl of Moray),还是新教领袖,他让玛丽·斯图亚特并没有立即疏远其他新教贵族。
诺克斯似乎一直相信,他与女王玛丽·斯图亚特的冲突不可避免——玛丽·斯图亚特可能也是这样认为的。从玛丽·斯图亚特来到苏格兰那一刻起,她就坚持在她的私人小礼拜堂举行弥撒,这令充满激情的改教家约翰·诺克斯开始讲道抨击这位“新耶洗别”的“偶像崇拜”。诺克斯与玛丽·斯图亚特有过多次暴风骤雨般的会面,他们的谈话越来越激烈。
但是,贵族对当时的局势非常满意,他们不愿意像诺克斯那样极端。
诺克斯与玛丽·斯图亚特和一些新教贵族的冲突不断升级,但是, 这并没有阻止他和他的追随者创建苏格兰改革宗教会。苏格兰改革宗教会的体制类似于后来的长老制。每个教会的长老都是由选举产生的,长老就像是牧师,只是牧师必须经过其他牧师考察之后才能上任。这个新生教会的基石是《教纪书》(Book of Discipline)、《公共崇拜书》(Book of Common Order)和《苏格兰信纲》(Scots Confession)。
玛丽·斯图亚特最终自取灭亡。她总是梦想成为英格兰女王,但
是,她在追求这个梦想的过程中先后失去她的王位和生命。为了提升继承英格兰王位的资格,她嫁给了她的堂弟达恩利勋爵(Lord Darnley)亨利·斯图亚特(Henry Stuart),他也有继承英格兰王位的一点资格。莫里伯爵反对这桩婚姻,也反对玛丽·斯图亚特联合西班牙共同铲除苏格兰的新教。当他的反对无人理睬时,他起义了。玛丽·斯图亚特随后命令波斯维尔勋爵(Lord Bothwell)詹姆斯·赫伯恩(James Hepburn)镇压莫里伯爵的起义。詹姆斯·赫伯恩是位能干的军事将领,他击败了莫里伯爵,并迫使他逃到了伦敦。玛丽·斯图亚特在这次胜利的鼓舞之下宣布,她不久之后就会坐上伦敦的王位宝座。
没有了莫里伯爵的建议,玛丽·斯图亚特的政策越来越不明智。她认为,她不该嫁给达恩利勋爵,并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波斯维尔勋爵和其他一些人。随后不久,达恩利勋爵被人谋杀,波斯维尔勋爵被视为主要怀疑对象。波斯维尔勋爵最终被判无罪,但在审讯他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不许出庭作证。但是,这丝毫没有减轻人们的怀疑,尤其是玛丽·斯图亚特在几个月之后嫁给了波斯维尔勋爵。
苏格兰的贵族痛恨波斯维尔勋爵,他们很快就起义了。当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试图平息叛乱时,她发现自己的军队并不愿意帮助她平息叛乱,她被贵族控制了。这些事令她相信,贵族已经掌握了她参与谋杀达恩利勋爵的证据。他们给玛丽·斯图亚特两个选择:要么退位,要么以谋杀罪接受审判。为了她一岁大的儿子詹姆斯六世(James VI)——她与达恩利勋爵所生——她选择了退位。莫里伯爵从英格兰回到苏格兰, 成为苏格兰的摄政王。玛丽·斯图亚特成功逃跑,组建了一支支持她的军队。但是她被莫里伯爵的军队击败,她的唯一出路是逃到英格兰,寻求她所憎恨的表姑伊丽莎白的保护。
浪漫的想象围绕着玛丽·斯图亚特的被俘和死亡,人们编织了许多故事,令她成为一位殉道士,死在她残忍的、野心勃勃的表姑手中。实际上,并不像那些长久以来宣称玛丽·斯图亚特是私生女,她试图夺去伊丽莎白王位的人所想象的那样,伊丽莎白非常客气地接待了玛丽·斯图亚特。虽然玛丽·斯图亚特的确是一名囚犯,因为她被禁止离开她所居住的城堡,但是,伊丽莎白下达了严格的命令,给予玛丽·斯图亚特女王般的待遇,她可以为自己选择三十个仆人。但是,她仍是许多阴谋的焦点,其中大多数阴谋的目的是杀死伊丽莎白,因为伊丽莎白是她成为英格兰女王以及她在英国复兴天主教的主要障碍。这些阴谋的另一个共同特点是试图让支持玛丽·斯图亚特的西班牙军队入侵英格兰。当第三个这类阴谋败露时,有确凿的证据表明,玛丽·斯图亚特即便不是阴谋的策划者,至少也是积极参与者;她接受了审判,并被判处死刑。当她最终被带到行刑者面前时,她以皇族应有的尊严迎接了死亡。
在苏格兰,玛丽·斯图亚特的逃亡并没有结束各派之间的争端。诺克斯支持莫里伯爵摄政。但是,仍有许多人反对。诺克斯的身体日渐衰弱,被迫停止了他忙碌的生活。当他听说发生在法国的针对新教徒的圣巴多罗买日大屠杀之后——我们将在第十一章中更详细地讲述这起事件——他拼尽全力回到了讲坛,告诉他的苏格兰同胞必须继续战斗,以免遭受同样的命运。这是他最后一次讲道,几天之后诺克斯去世。到此时为止,越来越明显的是,改革宗传统已经在苏格兰取得了胜利。
[1]J. Foxe,Actes and Monuments of these Latter and Perillous Days(1559),3:6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