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基督教史

第九章：路德宗的进一步发展

基督徒统治者可以、也必须保护他的臣民，对抗每一个强迫他们否认上帝的道与崇拜偶像的更高权力。

——《马格德堡信条》（1550年）

施马加登战争

《纽伦堡和约》于1523年签署，这令新教徒可以在他们的领地自由地实践自己的信仰，但是，这一协定也完全禁止他们继续传播新教信 仰。查理五世似乎希望以此遏制路德宗异端的发展，直到他得以集合彻底消灭异端所必需的力量。但是，这样的政策注定失败，因为尽管有《纽伦堡和约》的规定，新教仍在继续传播。

德国的政治局势极为复杂，也瞬息万变。虽然查理五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但是，许多利益集团令他难以完全施行他的统治。即使不考虑宗教事务，还是有许多人担心，以查理五世为首的哈布斯堡家族正在不断扩张他们的权力。其中一些是天主教诸侯，他们怀疑查理五世将利用他对路德宗的反对来扩张自己家族的势力，因此，他们并不愿意完全委身于查理五世所希望对路德宗发动的宗教战争。此外，阻碍哈布斯堡家族的最强大的诸侯之一是黑森的菲利普，他也是施马加登同盟的领袖。因为这些原因，查理五世无法阻止新教向《纽伦堡和约》所禁止的地区传播。

1534年，黑森的菲利普从天主教徒手中夺取了已被他们所占领的符滕堡公国（Duchy of Württemberg）。菲利普进行了一些外交斡旋，这确保其他天主教诸侯不会出面干预，之后他入侵了符滕堡公国，并召回了逃亡的符滕堡公爵，随后符滕堡公爵宣布他支持新教。符滕堡公国的人民倾向于路德宗，他们很快就在宗教上效忠于符滕堡公国刚刚复位的诸侯。

对于德国的天主教来说，萨克森公爵乔治（Duke George）于1539年去世是另一个沉重打击。萨克森由两个独立的领地组成：公爵领地萨克森（Ducal Saxony）和有皇帝选举权的萨克森（Electoral Saxony）。智者腓特烈统治着有皇帝选举权的萨克森，这里始终是路德宗的摇篮。但是，公爵领地萨克森抵制新教，乔治公爵一直是路德及其追随者的死敌。当他去世时，他的弟弟兼继承人亨利宣布自己是新教徒，路德被邀请到州府莱比锡讲道，而莱比锡正是路德在几年之前与艾克论战的地方。

在萨克森公爵乔治去世的同一年，勃兰登堡（Brandenburg）也接受了新教，甚至有传言称，三位有权选举皇帝的教会人士——特里尔大主教、科隆大主教和美因茨大主教——正在考虑信奉新教。这将令新教徒在由七位权贵——四位平信徒诸侯和三位大主教——所组成的选帝团中占有绝对优势，他们的任务是选出下一位皇帝。

查理五世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卷入了世界各地太多的冲突，他只能鼓励天主教诸侯结成同盟，对抗施马加登同盟。这便是于1539年结成的纽伦堡同盟（League of Nuremberg）。面对着现实的政局，查理五世也采取了倾向和解的政策，他希望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建立友好的关系。在这个新政策的指导之下，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展开了一些对话，但是，他们的对话几乎没有收到任何成效。与此同时，施马加登同盟接管了查理五世在德国北部最坚定的盟友不伦瑞克的亨利（Henry of Brunswick）的领地，德国北部成了新教的领地。德国北部的一些主教也是封建领 主，他们意识到，他们教区中的绝大多数居民倾向于路德宗，于是他们将自己的领地变成了世俗国家，摇身一变成为了世袭领主，并宣布支持新教。当然，这样一些举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个人野心。但在实际上，新教看起来将会占领整个德国，因为十多年来，皇帝和教宗的权力与势力始终在下降。

然而，新教随后不久就遭受到一系列沉重的打击。第一个打击是黑森的菲利普重婚。这位诸侯是施马加登同盟的领袖，他为人真诚，坚定地委身于新教事业。但是，他的良心深受搅扰，因为他多年来与妻子一直没有夫妻生活，他发现自己无法保持独身。他绝不是放荡的人，而是一个深受自己的性欲和罪疚感折磨的人，因为他过着非法的性生活。他咨询了主要的新教神学家，而路德、梅兰希顿和布塞这些斯特拉斯堡的改教家都认为，圣经并没有禁止重婚，菲利普可以不离开他的第一个妻子，再娶第二个妻子。可是，他必须秘密结婚，因为虽然重婚在上帝看来不算犯罪，但它在世俗法律中是犯罪。菲利普这样做了，当他的秘密婚姻败露时，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令菲利普和他的神学顾问陷入困境。这些事不仅令新教的道德权威蒙受巨大损失，也削弱了施马加登同盟， 许多成员反对菲利普继续担任同盟的领导。

第二个打击是萨克森的公爵莫里斯（Duke Maurice of Saxony）拒绝加入施马加登同盟。他宣布自己是新教徒，但是，他坚持贯彻他的独立政策。查理五世解释说，他不是在反对新教，而只是在反对路德宗诸侯造反，并且他承诺给予莫里斯特别的对待；这时，莫里斯决定相信皇帝的解释，与皇帝共同对抗施马加登同盟。

第三个打击是路德于1546年去世。虽然他已经因农民起义和黑森的菲利普重婚而威信大失，但他仍是唯一可以令新教徒并肩作战的人。他在菲利普的重婚败露不久之后去世，这令新教徒在政治与精神上都失去了领袖。

然而，最沉重的打击来自查理五世，他终于有时间来处理德国的事务，新教诸侯的顽固反叛令他遭受羞辱，他渴望有机会实施报复。借助于新教徒的不团结和莫里斯的帮助，查理五世入侵了德国，他俘虏了黑森的菲利普和智者腓特烈的儿子兼继承人约翰·腓特烈（John Frederick）。

过渡时期

虽然查理五世取得了军事胜利，但是他知道，要想强制执行他的宗教政策为时过晚，因此，他愿意公布由天主教与新教神学家所共同起草的《奥格斯堡临时协定》（Augsburg Interim）。按照查理五世的命令，所有德国人必须遵守他的临时协定。《奥格斯堡临时协定》之所以被称为“临时协定”，是因为在召开一次大公会议，并对当前所争论的问题做出决议之前，它就是德国的法律。（特伦托大公会议在三年前的1545年召开；但是，教宗与查理五世产生了分歧，因此，查理五世拒绝承认此次大公会议的合法性。）查理五世希望改革德国的教会，正如其外祖母伊莎贝拉统治西班牙后所做的——起诉权力滥用和腐败，鼓励敬虔与学习，并且严禁教义分歧。查理五世希望《奥格斯堡临时协定》可以为他赢得启动这些改革所必需的时间。

查理五世想要为良心之事立法，但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都不感激他的努力。他们普遍抵制《奥格斯堡临时协定》。一些新教神学家坚决反对服从《奥格斯堡临时协定》。最终，梅兰希顿领导的维滕堡新教神学家同意了修改后的《奥格斯堡临时协定》，即《莱比锡临时协定》（Leipzig Interim）。但是，甚至是《莱比锡临时协定》也难以被绝大多数路德宗信徒所接受，他们指责梅兰希顿和他的追随者是懦夫。梅兰希顿和他的追随者认为，必须区分“必行之事”与“非必行之事”——可行可不行之事（adiaphora），他们对“非必行之事”做出了让步，目的是能继续宣讲与实践其他“必行之事”。

不管怎样，查理五世没能利用施马加登战争为他赢得的有利条件。

德国的许多诸侯，包括一些天主教诸侯，抗议黑森的菲利普和萨克森的约翰·腓特烈所遭受的虐待。有传言称，为了抓住菲利普，查理五世使用了卑劣的伎俩。新教诸侯在施马加登战争之前就产生了严重的分裂，但是，他们现在因共同反对《莱比锡临时协定》而团结在一起。教宗和法国国王并不愿意看到查理五世成功，他们都利用外交斡旋来阻挠查理五世。

新教诸侯很快就开始共谋反抗查理五世。萨克森的莫里斯不满查理五世所给予他的背叛新教事业的奖赏，此外，他还担心，哈布斯堡家族的权力会越来越大，因此，他与新教诸侯共谋，共同向法国国王派出使团，争取法国的支持。当起义最终爆发时，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军队入侵了查理五世在莱茵河以北的领地。查理五世所依靠的军队并不足以进行战斗，因此他不得不逃跑了。但是逃跑也并不容易，因为萨克森的莫里斯占领了一些战略要地，查理五世差一点成为他的阶下囚。查理五世逃脱之后，他命令军队重夺已被法国人所占领的梅斯（Metz）。但是， 法国人击退了他们的进攻，新教诸侯继续公开叛乱。在其叱咤风云的岁月行将结束之际，查理五世想必已经意识到，他在德国的政策必然会一败涂地。

查理五世逐渐将德国事务交给了他的弟弟费迪南德，费迪南德最终与反叛的诸侯签署了《帕绍和平协议》（Peace of Passau）。按照《帕绍和平协议》的规定，黑森的菲利普和萨克森的约翰·腓特烈被释放了，神圣罗马帝国各地都有了宗教自由。但是，宗教自由受到了很多限制。它并不意味着，帝国的所有臣民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而是地方统治者可以决定他们自己及其臣民的信仰——统治者的信仰便是人民的信仰（cuius regio，eius religio），而且，皇帝不再坚持要求新教诸侯重信天主教。此外，《帕绍和平协议》所给予的宗教自由只适用于传统的天主教徒或接受《奥格斯堡信纲》的新教徒。重洗派和改革宗基督徒并不包括在内。

查理五世在德国的失败让他最终放弃权力，退隐到修道院寻找平 静。1555年，他开始放弃他的领地。为了儿子腓力二世，他先后放弃了低地国家、他在意大利的领地和西班牙王位。1556年，他正式放弃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并退隐到西班牙的圣尤斯特修道院（St. Yuste）。他在那里仍过着皇帝般的奢华生活，仍是他的儿子西班牙的腓力二世的顾问。他在圣尤斯特修道院生活了两年，于1558年9月去世。

神圣罗马帝国的新皇帝费迪南德一世放弃了他哥哥查理五世的宗教政策，他非常宽容，以至于一些天主教徒担心他已经秘密成为了新教 徒。在他和继任者马克西米连二世统治之下，新教继续向新地区传播， 其中包括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主要世袭领地。这导致了新教徒与天主教领袖的矛盾，结果，他们不断爆发小规模的政治与军事冲突。我们会在以后讲到，这些小规模冲突最终在下个世纪导致了三十年战争。

斯堪的纳维亚的路德宗

当这一切在德国发生时，路德也影响到附近的斯堪的纳维亚。德国的宗教改革和随后爆发的战争分裂了德国，这帮助大贵族维护了他们高于君主的权力，但是，斯堪的纳维亚的宗教改革收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在斯堪的纳维亚，君主肩负起宗教改革这一事业，宗教改革的胜利也是他们的胜利。

从理论上讲，丹麦、挪威和瑞典是一个统一的王国。但是，国王实际上只统治着他所在的丹麦。他在挪威的权力受到限制，他在瑞典没有任何权力，在瑞典，强大的斯图雷家族（House of Sture）摄政，他们才是瑞典的真正统治者。即使是在丹麦，皇权也受到贵族和教士的限制，他们坚定维护他们的古代特权，防止国王的任何侵害。国王由选举产生，因此，在每一次选举时，世俗贵族和教会权贵都能从候选人那里勒索到新特权。受世俗大领主和教会大权贵压迫的人民无能为力，他们被迫缴纳越来越重的赋税，遵守为保护权贵而制定的法律。

当宗教改革在德国爆发时，克里斯蒂安二世（Christian II）是斯堪的纳维亚的国王，他娶了查理五世的妹妹伊莎贝拉。瑞典人并不支持他在他们的国家施行有效的统治，因此，他向查理五世和其他诸侯求助， 结果，一支强大的外国军队入侵了瑞典，他在斯德哥尔摩被加冕为瑞典国王。尽管他发誓赦免他的瑞典敌人，但是，加冕称王几天之后他便下令发动了斯德哥尔摩大屠杀，瑞典的主要贵族和教会领袖因此遇害。

斯德哥尔摩大屠杀不仅在瑞典，也在挪威甚至丹麦引起了强烈不 满。克里斯蒂安二世所有领地的权贵都担心国王在消灭瑞典的贵族之后会转向对付他们。克里斯蒂安二世声称，他的目的是将瑞典人从他们贵族的压迫中解救出来。但是，他食言而杀害敌人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和教会对他不利的大肆宣传，很快就令他失去了本该受到的欢迎。

后来，克里斯蒂安二世试图利用宗教改革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此前不久，路德宗的第一批传道人来到了丹麦，丹麦人似乎愿意听他们讲道。但是，这个政策再次失败，因为当大多数新教徒更愿意远离斯德哥尔摩大屠杀的制造者时，这加剧了高级教士对国王克里斯蒂安二世的憎恨。最终，起义爆发了，克里斯蒂安二世被迫逃跑。八年之后他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得到了欧洲其他国家一些天主教统治者的支持。他在挪威登陆，并宣称他是天主教的捍卫者。但是，他的叔叔兼继承人腓特烈一世击败了他，并将他囚禁。结果，他余生的二十七年都是在监狱中度过。

腓特烈一世是新教徒，当时，许多平民和贵族都是新教徒。但是， 在他被选为国王时，他承诺既不会攻击天主教，也不会利用他的权力支持新教。他意识到，一个小国的真国王强于一个大国的假国王，因此，他不再声称是瑞典国王，并允许挪威人选出他们自己的国王。后来，挪威人选择了他，因此，在未采取他侄子那些残暴方法的情况下，他就可以保持斯堪的纳维亚以往的统一。他可以集中精力去处理丹麦和挪威的事务，采取措施巩固国王在丹麦和挪威的权力。在宗教事务方面，他遵守了当选国王时所立下的誓言。获得自由的新教迅速传播，1527年，新教被正式认可，并得到了信仰自由，到腓特烈一世于1533年去世为止， 他的大多数臣民都成为了新教徒。

这时，外国势力开始干预，他们试图强行在丹麦和挪威扶植一位天主教国王。但是，觊觎王位者被击败了，新统治者是坚定的路德宗基督徒克里斯蒂安三世，他曾出席过沃尔姆斯帝国会议，极其钦佩路德的教义和勇气。他迅速采取支持新教与限制主教权力的行动。他请求路德派来教师，帮助他改革教会。最终，丹麦的所有教会都签署了《奥格斯堡信条》。

与此同时，类似的事情正在瑞典发生。当克里斯蒂安二世试图强行在瑞典推行他的统治时，在他的囚犯中，有一个名叫古斯塔夫·埃里克森（Gustavus Erickson）的年轻瑞典人——他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古斯塔夫·瓦萨（Gustavus Vasa）。年轻的瓦萨逃跑了，他在国外逃亡时试图抑制克里斯蒂安二世的权力。当他听说了斯德哥尔摩大屠杀后（他的几个亲戚在大屠杀中惨遭杀害），他秘密回到了祖国。他乔装成工人，住在人民中间，并坚固瑞典人反抗丹麦人占领的情绪。他后来发动了一场全国起义，他和他的一群普通追随者拿起武器，组成一支松散的军 队。胜利一个接着一个，军队的英勇壮举不胜枚举，古斯塔夫·瓦萨成为传奇。1521年，他被起义军任命为瑞典的摄政王，又在两年之后被任命为瑞典国王。在成为瑞典国王几个月之后，他胜利进入了斯德哥尔 摩，受到了人民热烈的欢迎。

然而，国王的头衔并没有带来相应的权力，因为贵族和高级教士都拒绝放弃他们的古代特权。新国王古斯塔夫·瓦萨采取了一个巧妙分裂敌人的政策。起初，他对主教采取了较为严厉的措施。他每一次都能区别对待煽动叛乱的主教和他们的支持者。他击败、俘虏、处死了两位叛乱的主教，但赦免了他们的所有追随者，并宣称他们被误导了。他就这样分裂了神职人员、贵族，以及广大群众。在主教造反的同一年，他召开了一次全国会议，高级教士、贵族、一些资产阶级、甚至农民都参加了此次会议。当神职人员和贵族联合起来抵制古斯塔夫·瓦萨的改革计划时，国王提出退位，他宣称，瑞典并不想要一位真国王。三天之后， 此次会议在暴乱的威胁之下同意召回国王，并限制高级教士的权力。

这次全国会议及古斯塔夫·瓦萨的胜利，使得高级神职人员失去了他们的政治权力。从此以后，路德宗的影响力不断增长，保皇党人普遍信奉新教。古斯塔夫·瓦萨并不是十分敬虔的人。但是，当他于1560年去世时，瑞典成为了新教国家，瑞典教会成为了路德宗教会，瑞典国王不再由选举产生，而是变成世袭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