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飞鸿22帖——鲁益师论祷吿
第十五帖、唤醒做人作戏中的我
这真我挣扎着要从他的真体说话
——不是向别的演员,
而是向–我应该怎样称呼祂呢?
称祂剧作家?因祂创造所有的人;
称祂制作者?因祂控制一切;
或称祂,那至尊的观众?
因祂一直在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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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曾察觉,原来藩蒂一直是我们这对话中获缄默的第三者。我早该猜到的。并不是如最痛恨她的敌人曾指控她是那「缄默的妇人」般」你大概还记得在慕凌格的那个晚上吧!——但当我和你在作一冗长的争辩时,通常她的「缄默」是如此突显、有声,甚至有辩证的味道。我们知道,她已扫帚在握,随时要清扫我们理论被击破后的碎片。在我们目前所讨论的这点上,她确实是对的,我的确把一件大部分信徒看为简单的事情说得太复杂了。是的,假如你相信神,还有什么比向祂说话来得更自然、更容易呢?你怎么可以不这样做?
确是如此。但是,这也视乎那人是谁。对那些在我这处境的人(就是那些来自知识阶层、成年后才信主的)来说’向神祷告在开始时并不一定是件简单而自然的事。我们不可能一跃就马上归回童年。若有人尝试这样做,结果只是一种模仿古风的强为,好像一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哥德式建筑物——是对重生的拙劣模仿。我们需要走完一条漫长的回头路,才能重拾孩童的单纯。
在现实生活的祷告中,在开始时,我往往要先走过那条长路。
圣法兰西斯(St.Francois de Sales)在每一次默想时,都是如此命令自己:你啊!要将自己放置在神的面前。我不禁要猜想,心灵到底要费多少工夫来服从这命令呢?
如果我就做一个「简单」的开始(如旧蒂劝告般),在我脑里会出现两个并置的「表征」(或意念,或影像)。一个是一团模糊的光芒,代表神;另一个是我称为「我」的理念。但我不能就停在那里,因为我知道(假装不知是无济于事的),那两个表征都是虚幻而非真实的。那真我创造了它们——或说,我用心灵里的零星杂物,模模糊糊地把它们建造出来。
听来可能矛盾,但许多时候,第一步要做的是:驱走那团「模糊的光芒」。或用更堂皇的话来说,是要破碎那偶像。让我们回到那个起码有某程度抗拒性的实体世界。眼前是一间有四堵墙的房间。我身处其中,但是,「墙壁」及「我」只不过是那不能穿透的奥祕之外表而已。
人们说,「墙壁,是「物质」,它们(如物理学家尝试向我解释的)是一些完全不可想象、只可用数学去形容的东西;它们存在于弧度空间、充满着惊人的能力。若果我能够深入地探究这奥祕,最终或许会达致那绝对的真体。
而「我」呢?我是什么?那外表就是我所谓的「意识」。我虽然意识到那墙壁的颜色。可是,我却不——不是同样地,也不是同程度地意识到那些我称为「我的思想」的东西。因为如果我尝试检察自己的思想过程,那思想便会终止。但我深知道,就算我真的能检察自己的思想过程,那些思想也只不过是深渊上面一片最薄的薄膜而已。心理学家早已告诉我们这事实。他们的真正错误是:低估了薄膜下那深渊的深度和其内容的广泛繁多,眩目的光芒与乌黑的云朵都从下面而来。若然这些迷人的景象(如心理学家的卤莽宣称)只是「性」的伪装,那么,那位未曾现身的艺术家在哪里?就是那位能够由刻板单调、骇人幽闭的原料,制作出如此多姿多采、自由奔放艺术品的那位,他在哪里?此外,还有时间的深奥:所有属于我的过去、我列祖的过去,甚至我在人类生命前的过去。
再一次,如果我能潜得够深,最终或许也能达到底层,那真体的原貌。
只有此时,我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可以依照自己的方式,去「把自己放置在神的面前」。不管是哪一个奥祕,如果我能够深入地探究它,它总会引领我到同一点上——在那一点上,一样无法想象的东西,从神赤裸的手飞跃而出。当印度人在观看物质世界时,会说:「我就是世界。」我则说:「世界与我同出一源」
(Verbum Supemum Prodiens)。从父神而出的道创造了物质,也创造了我,也把这两者在主体客观的相互拥抱里联结起来。
你会问,这想法有什么益处?对我来说(遑论他人),这想法将祷告植根于此刻的现实里。因为,无论所有其他的事物是否真实,这相对的主体与客体确实是正在发生中;除了我睡着的时候,都不断地在发生。在这里,神的活动与人的活动确实相遇——不是假想如果我是天使,或神道成肉身,走进房间来才会发生的相遇。完全不存在一位「高高在上」或「远远在外」的神这问题;反之,神是此刻「在这里」,作为我存在之基础而运作;此刻也「在那里」,作为那些环绕我的物质之基础而运作;此外,神亦在每天是奇迹的有限意识里,环抱且融合了这两者。
将那两个外层——我自己所认识的「我」及我所认识的那「房间」——误认为是终极的真体,它们会变成障碍。但当我明白它们只不过是外层,是外表时,它们便成为管道。你了解我的意思吗?谎言只在我们相信它时才是一个错觉;一个被识穿的谎言,是一件事实——是「实存的」谎言,以此身分,它还可能教导我们很多东西。当我们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梦便不再陷我们于虚幻中了。但它也不会变成「无物」;它是个实存的梦,也可以教导我们很多东西。舞台上的道具不是真的树林或真的房间,但确实是实存的舞台道具,而且可能是很好的道具。诚然,我们不能说任何东西不实存,因为所有的事物都是实存的。正确的问题应是:「实存的什么?」譬如,一条实存的蛇,或一个实存的因酗酒而生的谐妄幻觉?如果相信外表为真体,那么四周的物件和「我」的这意念将会欺骗我们。但当我们视它们为神工作的产品时,它们就变得很重要;只有如此,物质的创造和心灵的创造才能相遇,一个回路才算完成。
换个方法来说,我称我四周物质环境为舞台道具。舞台道具并不是梦,也不是「无物」,但若果你以凿子去戳破一间道具房子,你得的不是砖头和石块的碎片,而是帆布上的一个破洞,除此之外,只有阵风扑面的一片黑漆。同样地,当你开始探究物质的本质,你不会找到普通人想象的存在物,而会找到数学。从那不能想象的实存物体中,我的感官选择了几样,并将那几样刺激转化或象征化为感觉,但这些感觉跟物质本身是毫不相似的。凭着我连结事物的能力,并受我实际需要和社交训练的影响,我将这些感觉包装成我称为「东西」(并标签为「名词」)的小捆扎,再从这些捆扎,我建造了有山丘、田地、房子……等道具的小舞台,然后在其中做人作戏。
你真可以称这为「作戏」。那个(为了每日实际生活的种种目的)我称为「自己」的东西,也是一个戏剧性的构造物。这构造物的主要原素是:各种记忆、在浴室镜子中多次匆匆一瞥的印象,以及一些从那甚不可靠的自省活动得来的感受与领会。一般来说,我称这构造物为「我」,称那舞台和各种道具为「真实世界」。
对我来说,祷告的时刻是(或祷告的时刻应包含的条件是)察觉,是那重新唤醒的知觉:这个所谓「真实世界」及「真我」一点也不是那谷底的真体。我不能还在肉身时离开舞台,走到台后或走到观众席去坐下;但我可以记得,这些领域是存在的。也可以记得,那个外层的我(不管是小丑、英雄,或临时演员),在他粉饰化妆的背后,存在着一个真人,有舞台以外常人的生活。除非那剧中的角色背后有一个真人,否则,他根本就不能行走于舞台上;除非那个真正及不被知道的我存在,否则就根本没有「我」可以在了解那「构造我」时出错。在祷告中,难得的一次,这真我挣扎着要从他的真体说话;并且,要向别人说话,不是向别的演员,而是向——我应该怎样称呼祂呢?称祂剧作家?因祂创造所有的人;称祂制作者?因祂控制一切;或称祂,那至尊的观众?因祂一直在观看,并至终要判断我们的表演。
这尝试不是要逃离空间、时间和那主体面对客体的受造处境。我所做的朴实简单得多:只想重新唤醒对那处境的知觉。若然成功,我便哪儿也不用去。就在我现处之地,神随时都可能将自己显明。此处就是圣地:荆棘丛正在燃烧!
当然,这尝试可能有任何程度的成功或失败,在所有祷告前的祷告应是:「但愿说话的是那真我,但愿听我说话的是那真祢。」祷告可从万千不同的层面出发,感情激烈并不能证明是有属灵的深度。当恐惧战兢时,我们会恳切地祷告,那只证明恐惧战兢是一种恳切的情绪。只有神能探测与进入我们内心的深处。在另一头,祂必须作一个恒常的毁像者,每一个关于祂意念的想象,祂都要为着怜爱我们而粉碎。祷告最蒙福的结果是:当我们站起时惊讶地想着:「我从来不曾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想,阿奎那就是在经历了这样的时刻后说:「我的神学只是一堆卑贱的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