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十五章:温州当地的庙宇

这是有雕刻偶像之地,人因偶像而癫狂。——耶利米书50:38

关于我们“来不是要废掉,乃是要成全”那些本土宗教的说法,也许读者感兴趣,我们很希望尽可能弄明白儒、道、释这三种宗教的区别。他们尽管在理论上相互敌视,而实际上相互借鉴融合。我在温州就看到许多主要庙宇这方面的例子,在温州这样的庙宇有四十四座。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它们分类,我的助手和我很快就像陷在北方泥地里的大车一般,不知所措了。

我们好不费力地将十三座寺庙归于佛教门下,六座为道观,四座为孔庙,但剩下来的怎样归类呢?它们真的属于儒教,正像庙的名字所指的是偶像崇拜的地方吗?儒教真的在这座城里拥有二十多家庙堂,供奉各种各样的神灵吗?这里面有东岳大帝庙,有平水王庙、药王庙、赤帝庙、魁星阁、白马殿、海神庙、掌管婚姻的天妃宫等等,和其他的一些寺庙。佛教和尚明确地不予承认,道士对此有所保留,它们到底该归属于何方神圣?

我们姑且把它们都归入儒教这一类,并且把我们列出的单子送给当地一位有名望的学者,请求他帮我们将出错的地方纠正过来。他立刻认同我们对佛教和道教寺庙的分类,但就那些被划到他自己所属、有学识的人的庙堂而言,他则犹豫不决了。最后他从名单中划出五个,两个归孔子,两个归文昌帝君,他是北方的一个星宿,最后一个归了关帝,古代中国的一位英雄,现在为战神。至于其他的,他说,严格意义上来讲,不属于儒教,儒教字面意思是有学问人的宗教,外国人常称之为孔教。但是在中国,神都是被神化了的中国人,而他们中的多数是儒教的成员,这些庙宇,毫无疑问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属于儒教的。

让我们接下来看列在名单上的第一座庙宇—府城隍庙。从那里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县城隍庙,因为二者很像,我们只集中参观一个。我们来到入口处,有关分类的种种疑惑马上消失了,因为我们看到刻在石头上的两条公告,分别由两个儒教的监护人立起。一个位于府庙,另一个在县庙。碑上刻着半年祭肉的花费,给予勒索者的处罚,但这种惩罚从未被执行过。这样我们就毫无疑问地断定,该庙属于“儒家”,即是儒教的庙。

我们进去的时候,发现我们右首是一座巨大的白马雕像,叫追风,意为像风一样疾驰,在主人的吩咐下像旋风一样追捕作恶者,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们的左侧是匹黑马塑像,称掣电,意思是执电者,如炽热的电飞过时不留情面。据说它们是发派任务之神的两匹速度很快的驿马。

主入口处,或称“仪门”正面对着我们,我们被告知这就是礼仪之门,然而凭我们的才智,我们是绝对猜不出那就是礼仪之门,因为在此一位修鞋匠正漫不经心地修补着一双很破的鞋子;一个游走四方的剃头匠在肆意地刮着一个男子的脑袋;在其近旁,让我们感到恶心的是,一个非常肮脏的人在目无旁人地捉着破烂衬衫上的虱子。我们却被告知这就是礼仪之门!我们得知,每月两次,每次一个时辰,所有的这一切都会被清除干净,清理出一条路来好让地方官前来敬拜在另一个世界对应着的同僚—城隍大神。

穿过大门,我们来到一个四合院,有四棵粗糙的大树种在那里,每个角落一棵。在我们旁边,就是城隍爷的大戏台,每年这里都会演上几场戏让他高兴。一条石铺的小路笔直地从戏台通往庙的主厅,大神就端坐在那里,据说当大鼓敲起,城隍爷的灵就会显现。两边长长的回廊建筑,通过我们所站着的门廊与主体建筑连在一起。我们该直接到中央神灵之宝座那里,或是从一边上去,穿过正殿,再到达另一边?让我们还是先看右边吧。

这边是敬拜五瘟神和他们手下三十六个小鬼的神龛。这五个神又称五瘟使者,他们专司伤寒的传布。紧挨着五湿鬼的是掌管消防的火神,中国的消防队在木建筑集中的城市发生火灾时,能发挥很好的作用。他们的消防器具非常原始,但夜晚,这些戴头盔的男子手提水桶和水管,在灯光照耀下举着舞动的旗帜,声嘶力竭地叫着,给人印象深刻。当然了,如果噪音有效果的话,他们能够将火王从睡梦中唤醒,并诱使他发挥权威作用。消防队总是会跟庙宇发生关系,因为中国人的每种物件都有一个神对应着,所以有了灭火神。

接下来是六部中的三部,中国俗世的政府分成六部,每个重要的衙门在此都可找到,因为这个庙被当作鬼神世界的衙门。必须记住的一点是,中国人发明了火药、航海罗盘、木板印刷、陶瓷、饶舌的管乐器,以及几乎值得一提的每个物件,所以他们远在德拉蒙德(Drummond)之前就发现了“灵界的自然法则”。很显然德拉蒙德只知道法则,但不知道将其按逻辑的方法细分。但是中国人又企望从一个可怜的野蛮人那里得到什么!每个中国人都熟悉这种法则,毕竟它非常简单,“甚至一个女人都能明白”,它可以用一句话来表达:地上有的天上也有。因此,有一个阳间的县官,就会有一个有幽冥界的城隍。每个地方长官的衙门都有六部,或曰六部司,在鬼神的世界也有对应的六部司,每一个部门都会有一个死去的中国人任部曹,他生前忠烈,死后受帝王的封赏,被委派到某地担任灵界地方长官的助手。

这里有六个神龛,这边三个,另一边三个。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是礼部。在其中坐着的是一位长着络腮胡须的慈善老者,比真人稍大,两边是真人大小的他的两个副手,一个微笑和蔼,另一个则面黑皱眉,一个手拿奖赏簿,另一个手持惩罚书。在神龛前有一只香炉和烛台,神龛上方,刻有他执掌的各种职责。我们注意到,他掌管着世人的功名利禄,今生的一切都和前世有个因果关系。他手里有一本生死簿,就是说,上天堂或下地狱由他决定;他还一笔笔记录世人吃斋念经积累的功德。

接下来的是户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另一尊满面胡须中年人的塑像,跟第一个一样,也有两个副手,立在两旁。在上面的牌匾上我们读到他的职责,跟其他的五个部门一样,又下分四司。他与家庭相关联,也就是说,好的父母有儿孙,恶的父母绝后,他还掌管收获,留意财富使用的情况,让会持家的来世生在富人家,让败家子生在穷人家!

紧邻着这个神龛的是另一个部门:吏部。在这里有一个胡须浓密的中年男子塑像立在我们面前,他的职责是:记录当地官员的行为,记下他们所有的受贿和欺压百姓的行为;将所有养育出德行优良的子女的家庭记下来,让他们得到幸福和长寿;注意观察哪些儿子对父母孝,对兄长悌,对朋友义;最后就是报告人们放生的德行,中国的所谓放生,主要是去买一些放生用的蛇,然后把蛇放走。

这里有一块最近挂上去的锃亮的金匾,“护佑五区”四个大字闪闪发光,是一位刚刚离任的地方长官赠的,他自称儒家弟子。很显然这是一座儒教庙宇,尽管它不是一座孔子庙。我们从匾额下经过,进入大厅。在我们的右边是一张长桌子,背后坐着一个面无人色的鸦烟鬼。他是个算命的,谁家想给儿子的婚事选个良辰吉日,或者你想知道要服的药物剂量是否合适,或者其他任何你想知道的人生大事,他都能帮你。事实上只要你愿意,他是十分乐意为你讲人世以外的事的。

在他身后,由栅栏守护着的是三个立着的巨型塑像,大厅的另一边,同样立着三个。冥界地方长官身旁有六个衙役,与阳间地方官升堂时一边三个两边共六个衙役一样。每个泥塑的衙役上方都有一张条子,写着他们各自的称呼,跟现实衙门里的衙役一一对应。条子上还写着要他们每人给冥界庇护人供香的日期。

有这么多的证据在前面,谁还说中国人缺少逻辑呢?假如在鬼神世界里自然法则真的能统治,那么天国的政府自然是以中华帝国为模式,上帝就和皇帝一样要有他自己的官员,如果没有这样的官员,他怎样去完成工作呢?

最后我们来到城隍大神的神龛面前,他是我们两百多万温州百姓在冥界的统治者,也是上千万温州妖魔鬼怪的统治者,其数目人类无法确认。这个神龛凌乱不堪,令人难忘。在里头,只要有人击鼓鸣冤,他总要坐在那闷热脏兮兮的帘子里面,徒劳地希望有人带来一丝凉风,或在大热天给他扇扇子。你无法看到他,除非你走进神龛掀起帘子,接着你会发现他在尺寸上比他属下小得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畸形怪人?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真实的原因是他的幕僚从不走出外面,而城隍大人的塑像时常被抬出去巡游,穿街过市。中国人是精明的,泥塑的东西很沉,这样小尺寸的塑像就容易抬动,而大一些的塑像,如果晃动得太厉害,在途中就可能晃掉一只胳膊,甚至脑袋搬家。这就是为何城隍大神被塑成小尺寸。

他在离地面八到十英尺的地方坐着,在他面前摆着大祭坛,有六英尺高,下面是小祭坛,再下面是一个方形的祭坛,供品摆在上面。蜡烛和供香在燃烧着,一盏油灯悬挂在前面,日夜散发出灯烟子。

在这强大神灵面前匍匐着许许多多的东西是什么?他们是众多虔诚的敬拜者吗?他们在以最谦卑的敬意,寻求神灵强力的帮助吗?他们正以炽热的敬慕之心弯下腰来,恳求宽恕他们所犯的罪过,希望过上正直的生活吗?不,都不是!我们不要拿西方的观念来揣测了不起的东方人,在一个不敬拜上帝的地方,老百姓的生活不带敬神的色彩。敬拜在远东还不为人所知。事实上,现在的时间是七月的一个中午,即使戴着遮阳帽,打着伞,外面的酷热也难当。而城隍大人的殿里却很阴凉,对一个疲劳的人来说,水泥地面并不太硬,稻草跪垫靠上脑袋也不嫌脏。这些躺着的人都是苦力,他们从烈日炎炎的街头赶来午休,听得出来,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尽情地享受着。

那些像中国人的名片,张贴在神龛前面、脚凳下面的红色标签是什么?尽管是由访客留下,但并不是普通的名片。这儿是一张请求城隍爷利用其影响力恢复其健康的纸条,并许诺病好后他将会来还愿,将会献上一个猪头、一只鹅和一只鸡作为供品。紧挨着的一张纸条上也是求医的,许诺病好后许愿者将会在城隍爷下次出巡时戴上锁链像罪犯一样走在游行队伍中。这里还有一个长长的诉状,祈求者说他被诬告赌博,诬告者设法敲他一大笔钱,官府受理了这个案子,但原告拖延上堂;因为惹上官司,他的生意毁了,生活无法过下去,他请求城隍爷惩罚他的敌人,洗脱他的罪名。

这些祈愿和请求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在城隍大神面前烧掉了,确保到达上天那里;祈愿者还供上香火匍匐在地上用前额叩拜九次,这种敬礼的方式通常被称作磕头。在行敬拜礼的同时,他把另一张请求贴在城隍爷神龛的脚部,然后平静地离开。如果他的病情不能很快地恢复,他或他的家人就会向别的神灵求助,重复着相似的请求,如有必要再去向别的更多的神灵祷告。这让我想起一位女士,她一刻不停地到处求拜各种神灵,并从中感到安慰。

城隍爷并不是一个地方的永久居民,正像人间的知府有六年的任期,灵界地方官任满也要易主。当今的城隍爷姓林,名载祥,生前是广东人,在温州任职已达十年。要换城隍爷时,给道教的教长(Taoist Pope)送上十元左右的礼物据说就能够带来你想要的结果,一张官方的任命书就能奏效。让我们来问问这位算命的,当城隍大人离任时是否会把他的金身带走。

“请问,”—那位乘马车过来的人他从未见过,但我们最好还是礼貌些—“当城隍大人从温州离任,他会带着他的金身,就是那尊像跟他走吗?”

“噢,实际上不会,这尊像将会留下来给新来的城隍爷。”他咧嘴笑答,因为一般说来中国人羞于在外国人面前谈论他们的偶像的。这样,新来的神灵将会寄居在被遗弃的泥塑像里。毫无疑问,这样做很方便,身体的交换不需要多少人工介入,这是多么幸运啊!

在城隍大神塑像的右首,是中国的艾斯库累普(Esculapius)的神龛;很显然,医神决不会多余,即使身边有医生。接下来是城隍大神属下五部功曹的神龛。在他的右边,是五福神的巨大神龛:福、禄、寿、喜、多子,再往前是别的神灵的神龛。副殿里有中国六十甲子神,一年一个,六十年一轮回;还有许多别的神,一天的时间里实在看不完。

后殿有什么?“那里头还有神像吗?”我们问那位算命看相的朋友。“没有,后面原是城隍爷和他家眷的寝殿。目前是新成立的温州商会的聚会所。”你注意到大门上画有女神灵的图案,暗示这是女眷的住处。谁听说过哪个知府,或别的大官,上任不带自己的妻子和家眷呢!如果婚姻是神圣的,神灵怎么能还不如人神圣呢!况且,神怎能坐牢似的待在神龛里对着令人窒息的帘子整天整夜不休息呢?不,他也要有卧室、餐厅、书房、妻妾和戏台。

但是我们必须离开了,让我们沿着回廊回到我们曾描述过的地方的对面。这边是另外三部司长官的神龛。首先是兵部:里面有一个长者和两个随从的塑像,他们的职责是驱魔、灭火,管理阴间的士兵和治安,还记录有杀生的罪孽。接下来是刑部:那张严厉的脸,加上凶光毕露的双眼,足以让那些无辜的人感到不安。

刑部主管惩罚作恶者、时疫流行、恶言伤人,以及善恶功过的鉴别和奖励。最后我们来到了工部的神龛面前:里面有一个面色沉着的人和他的两个副手的塑像,他不但记录志愿修路铺桥、提供津渡和公用灯火、修葺寺庙的善行,他也记录着抢劫和偷盗的恶行。

接下来是一尊土地神,即与鬼神世界相对应的现实世界里的小吏—地保。最后在我们面前的是梦神:他的职责就是在城隍大神的授意下,给祈愿的人托梦。通过梦,甚至一个有学问的儒教学者,可以对犹豫不决的事做出决断。假如所做的梦让做梦者难解,那么,这里另有一位算命的,他摆着一张小桌和几卷小书,无疑他很乐意帮你解梦,即使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因为一般拜偶像都非常廉价,像锯屑那样不值钱,就像精神的食粮,便宜但同样有用。偶像崇拜者的蜡烛是廉价的,他那铝锡合金制的银锭和银元也是廉价的;他那焚烧后送到阴间去安慰他逝去的亲人的整套华丽家具、整箱的衣服,也全是纸做的,也很廉价。当然喽,纸在另一个世界里就会变成真的东西,这是一种用纸而不用金属的炼金术,如果神灵能把这种“点纸成金”的魔法借给我们一两天的话,那真是世人的福分。

这个城隍庙清楚地展现了中国国教的信仰和实践的平民大众化的一面:从州官到乞丐人人参与。现在让我们去拜访大圣人孔子的庙宇,来看看中国国教的高级形式,至少是它较特殊的一面,因为只有当地的学者才有资格敬拜这学者们的守护神。要想明白中国宗教的最高级形式得去北京,那里有天坛,是皇帝祭天的地方。

最后我们来到本府的文庙(孔庙),步行五分钟远的地方还有另一间孔庙,那是属于本城的,或者说是本区的,温州府共有六县,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孔庙。正如每个地区、每个县都有自己的孔庙一样,每个省也都会有一个,而在北京则有一座庄严的皇家孔庙,有长长的大理石台阶、大理石栏杆,还有大理石纪念碑。在形式上,它们都差不多:四周是朱红色的围墙,像寺庙的屋顶一样,上面雕饰着稀奇古怪的神兽,用来驱魔镇邪,跟英国老教堂上的怪兽状滴水嘴相似,只是它们数目更多,更让人感到畏惧。

进了亭子门道,我们来到一个宽阔的院子。左边这些是什么?我们听说儒家弟子是不会在圣人的殿堂里摆偶像的,然而就在入口处是一尊随处可见的土地神,他的权力不大,还有别的小神,还是让我们过去,走下一道门吧。

看!又一处很大的地方,两边都有走廊,中间一条宽阔的路通向前面的大厅。我们沿着路,飞快穿过小湖上的石桥,象征着学生从无知走向智慧的彼岸,就像一种儒教的洗礼,只是他们从桥上走过要避开水。登上路尽头的石阶,我们来到宽敞大厅,这里是省城来的学台大人遴选秀才的地方,是他向穿长袍、戴礼帽的儒生们讲话的地方。大厅后面是府学教授的住所,因此这儿可被称作温州府学院的厅堂。

我们的右首是石阶,登上去我们发现了许多神龛。这儿并没有偶像,只有一些像宗祠里的牌位,一个是供伟大的《四书》集注者朱夫子朱熹的,别的都是供离任的院长。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碰见这儿可敬的管理人。我们要求参观府学院的殿堂。他领我们进入另一个有回廊的院落,很快又一座高大的厅堂展现在我们面前。向导告诉我们,走廊神龛上的牌位是供奉孔子七十二弟子的。我们通过一些台阶走进主殿,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中午刚过,我们的进入搅乱了这里的宁静,惊醒了数十只巨大的蝙蝠,它们不安地飞来飞去,也让我们吓了一跳,蝙蝠们拉下粪便把地板、祭坛弄得到处都是。蝙蝠迅速地飞离我们,留下一阵阵刺耳的尖叫声,孔夫子早已让位给“蝙蝠”!“被鼹鼠占领”,我们不禁想起这句话。

在那巨大的中央神龛里,立着一只木刻的牌子,上面刻着:大成至圣文宣王。前面有三个大支架,每年的春秋季节供奉着牛、羊、猪,其血渍弄脏了支架。在其上面还有放着别的祭品的祭坛。在这个大厅里,官员和文人会穿着他们的丝绸袍子,一年两次来此敬拜孔子,表达他们的敬意。

在右边是一个神祠,里面供奉着孔子最喜欢的弟子牌位。我们的左边另有神祠,供的是孟子—儒教中的保罗—和别的先圣。在其后是另一个祠堂,里面供奉着孔子先人的牌位,正如供奉孔子一样,每年也对他们进行祭拜。

在儒教的庙宇里并没有孔子的雕像供人敬拜。数年前曾经有设置孔子像来敬拜的企图,但遭到激烈的抵制—有人说因为孔子长得太丑。现在一些庙里往往有一方刻有孔圣人浮雕的石碑,但不是放置在敬拜的地方。

我们注意到,在这片未经修剪的草地上,四个土坛里本应各有一棵树。与儒家庙宇的常见布局一样,这个院子看上去很凌乱。让我们问为何不是四棵树,而仅有左边一棵嶙嶙而立?“哦,其他三棵死掉了,没有重栽上。”恰如这圣人的宗教一样,四部分中已有三部分毁掉,在原来的位置上泛滥着迷信、无知和堕落。如今,要成为儒教追随者的人也相信,想进入学者的圣殿,最好去拜文曲星,而不是孔圣人。现在魁星踩到了孔子的脚趾头,把他的围墙筑到了孔庙里,名声更大了。

为了清楚地了解这个国家的宗教,即所谓的儒教,最好再找一家庙堂,但继续参访也并非必不可少。尽管如此,它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宗教理念。我是指祖先祠堂。在这个城市有许多祠堂,但乡间更多,每个宗族都有自己的祠堂。并没有什么可看的,通常是一个大殿,一张长长的供桌,神龛上有木刻的牌位,刻着先祖的名字。前面有几个燃香的香炉,有时候还会有祖先和他妻子的画像挂在神龛后面。就这些,但是这却是我们在中国最强有力的对手,基督教会也许可寻到一个合适的途径成为他们的朋友而非他们的敌人,因为基督教同样宣称孝道是“与我们在一起”,而不是“反对我们”。

现在让我们去参观一座道教的神殿。它位于一条偏僻的街道上,但进去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地方的新奇之处,这个地方很繁荣。每件东西都很干净、漂亮,墙壁刚被石灰粉刷一遍,而那些神灵,奇妙之中的奇妙,事实上看上去很整洁。之前我从未来过这座道观,真的也从未听说过它,若不是写这一章,可能对它的存在会仍然一无所知。不,事实上我也不曾到过我们要参观的别的庙宇,因为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些地方我没温州那么熟,与中国最好的庙宇相比,温州的庙宇就不那么吸引人了。谁能够穿过这偶像的迷宫呢?为了传播生命之光,使那些陷入迷信绳套的人们脱离罗网,有必要理清异教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吗?但还是让我们看看这个地方会给我们展示什么。

道教的受欢迎程度取决于人们的盲信。在这方面它与儒教的纯洁、质朴差别很大。当然,中国的儒道释三教可以说是互补互利,是一个圆截面的三部分,儒教代表着生活、正义、公正和国家,道教代表着超自然力、不朽和个体,而佛教则代表着怜悯、沉思、对今世生命的冷漠和对来生的向往。

道教会带给我们什么?我们所在的这家道观是通常所见的四方形,从普通住房到官邸,衙门、庙宇和宫殿在全中国外形上很像,有一个或数个庭院头顶着天空。我们的右首是献给豆腐保护神的神龛,偏殿供奉着六十甲子神,其中最怪异的一个是:两只眼眶里各自伸出一只长手臂,每个手心中都有一颗眼球,俯视着人们的后背!我们的左首是另一个生命保护神,不知道他是谁。

我们来到主体建筑的前面,我们看到入口处正面对着我们的一个漂亮神龛,上面立着一个镀金的“忠靖王”塑像。他身着全套甲胄,手握宝剑,威风凛凛,随时迎战侵入这座道观的恶鬼。在他的左边有两个神龛,一个是献给雷神的,中国的托尔(北欧神话中的雷神),一位白头老人,前额中间有一只多余的眼睛。他的周围有四个助手,一个是他的书记员,第二位身上缠着长长的树状闪电,第三个是手拿铙钹的女子,能发出雷鸣的声音,第四个是个看上去满怀恶意的生物,长着大鹰嘴,一手拿锤,一手执长钉,据说他要惩罚恶人、犯人。再过去是文曲星—文章之神的神龛。在右边还有两个神龛,一个是献给位居第二的玄天上帝,另外一个奉的是战争之神。

我们穿过一个内门来到一个方形院落,又发现四个神龛,两个在东边走廊,两个在西边。一个是供奉中国的艾斯库累普,中国医药科学的创始者,另一个是献给某个鬼仙的。第三个供奉的应该是毛笔的发明人,第四个是献给“九天玄女”的。

现在我们来到大殿,这里供奉着“三清”神,明显是从佛教三位一体中模仿过来的,正如当年佛教从婆罗门教中抄袭过来一样。事实上,道教就现在的形式而言极大地也不幸地受恩于佛教。三清神有人说是老子的三种变身,也有些人认为是从佛教徒那里借用过来的想象的三位一体。在他们之下是一位神化了的人,被称作玉皇大帝,一个非常流行的崇拜对象。再下面是三位天神,他们其中一位掌管着上界,给人们赐福;一位统治着中界或曰地上人间,能宽恕罪孽;第三位掌管着下界,救人们于危难之中。

在我们的左边有一座大神殿,里面供奉着“圣母”娘娘,人们敬拜她是为了求子。紧挨着她的是另一位女神,孩子生天花时她能保佑平安。再往前是一张盒子形状的大床,一对古怪的夫妇僵硬地坐在前面,他们保佑烦躁不安的孩子入睡。许多还愿的供品,散布在神龛上;纸靴、纸眼镜、纸衣服、纸帽子、纸玩具一所有这些都表达出对祷告应验的感谢。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参观的这些神龛并没有吸引在场的为数不多的敬拜者,他们显然对东面那扇小门外的东西更感兴趣。让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们来到吕洞宾的神殿,他的名字我们下一章还会提到,单他是道教信仰的大圣人这一点就够了。这一带的人们正在流行向吕洞宾问事讨主意,尤其是生病的时候。你看,殿里放满了得偿所愿者奉献的牌匾和供品。

那儿坐着一位道士,我们在这个道观里见到的唯一的一个,胖胖的,看上去很顺眼,比那些整日板着面孔的和尚要聪明些。倒不是说这个道士的职业要求更多的智慧,你看那些祷告者奔着竹签而来,他拿出一些纸片,上面印上预言的答案给那些求卦者;求卦者付了现金,拿了竹签离开。

看这个年轻人,他刚刚上过香烛,正俯拜在神龛前,从竹筒里慢慢地摇出三只签来。他又拜了拜,又摇出三只签。那两组竹签,上面都有数字编号,他把它们带到那个道士那里。后者在桌子后面弯下腰,动作熟练地从他的抽屉里捡出与签上编号一致的纸片,然后把它们解读给求签者。这个年轻人碰巧来此,为他的两个亲戚求药。尽管这两个药方内含无害的成分,那道士还是一再地警告他,不要把两个药方搞混了,不可张冠李戴!我们曾经读到过有关加州中国江湖医生的报道,他们每年赚美国人五千到一万美金!为何不引进这些江湖医生的生财之道呢?

另一个拿签的人走过来,“你要问什么?”那道士问道。那男子回答了,“你拿错竹筒了,再去摇一次”。两个妇女在小声地向神灵求询,声音激动,她们要离开现在的居所,想知道何时是搬家的吉日。其中一位对另一位大声喊道:“如果我们得不到吉利的答案,我们就去加入天主教,然后我们再作践他们。”也就是指那些强迫她们搬家的人。签被适时地摇出来,她们来到道士那里寻求决定性的答案,我们坐在这里看到听到了这一切。很显然,求问我们的神使的人络绎不绝,从求医问药开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确应验了神殿门上所写的“无所不问”四个字,因为神已准备好某种答案,尽管是用方块字写的神谕。

注意那个装细沙的方形木盘,在上面悬挂着一支你从未见过的笔,那是神灵的写字台。奉上你贡品,然后请灵媒抓住笔的一端,你自己握住另一端,你就会明白神灵让你写什么。对你来说可能字迹无法辨认,但灵媒能够解读它。为什么疑惑?要心诚!有位小男孩将“心诚”定义为“相信你明知道是错的东西”,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你自己去讨价还价去吧。

在我们上午的参观结束前再看看佛教会带给我们什么吧。要知道在一英里为半径的范围内,我们能够带你到五十多家大寺庙,所有的佛教寺庙建筑跟我们上面见过的大不相同,因为到处充斥着寺庙与偶像。正如我们已经观察到的那样,偶像会和这块地上的人一样多,用先知耶利米的话说,这地上的人“因偶像而癫狂”。

我们进入第一个院落,满目荒凉、静寂。我们面前是个方形的建筑,入口处是一座神龛,供奉着一尊肥胖快乐的老佛,他端坐在玻璃箱上,满脸笑呵呵的。他是谁?肯定有人在造佛教的谣!有着如此的神灵,佛教一定是个最快乐的宗教。事实上远非如此,佛教原本就是最悲观绝望的宗教,这一点世人皆知。即使是这位胖胖的老菩萨,正确理解的话,也是悲观主义的见证。这是尊笑面佛,他双腿盘坐,光着上身,面对俗世,没日没夜地笑个不停。但那是一种愤世嫉俗的笑,而是嘲笑世俗世界万物的虚伪和人类的荒唐。他说,多么空虚的世界!多么愚蠢的人!

与他背靠背的是韦驮菩萨的塑像,他是寺院的守护神,他全身武装,挑战所有的恶势力。两边分别供奉着四大天王,守卫着庙门的龙王,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在须弥山下,守着宇宙的四角,那山立于地中央,头顶天堂,脚入地狱。

进了正殿,我们看到了三尊巨大的镀金佛像,每一个都盘膝坐在巨大的木雕莲花座上。这里有两个看上去睡眼蒙眬的老和尚,懒散地享受着他们愉悦的悠闲时光。从老和尚那里想得到可靠的信息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一般说来对自己崇拜对象的名字一无所知。让我们来问问这两个不愁吃喝的老和尚,看他们是否知道雕像所代表的意义。你可以随便称呼他们,他们答道。你可以称中间那个为释迦牟尼,两边两个为前世佛,或者你称后头的那个为观世音,中间的那个为阿弥陀佛,另一个为弥勒佛,你也可以用别的名字随意称呼他们。在别的地方他们是为人所知的,中间的那位,是释迦牟尼,是佛宝,这头的一位代表达摩,即法宝,另一头那位代表僧伽,即僧宝。有时候他们也被称作前世佛、今世来世佛。在他们的下面是一尊女性的造像,她有许多手臂,通常是一千条,她应当也有一千只眼睛,但是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安放她如此多的手臂和眼睛。这就是著名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上面提到的观世音为男性形象,因为佛教的神灵决不局限于一种化身。

那些在大殿两边排列着的铜色塑像是什么?他们是十八罗汉,另有一种说法,他们是公元前2世纪第一批来到中土的佛教传教士。在一些大型的佛教中心,会有五百罗汉大殿,分别代表着这十八罗汉和别的佛教传教士。在十八罗汉的下面,是一长排身着中国服饰的造像。之所以这样穿着,主要为了引人注目,毫无道理。所有的镀金偶像都有着印度人的相貌,但这些塑像都是中国人,通过塑像的头部特征我们能了解到他们在佛教神殿里所担任的职务,所有职务都跟阴间有关,如执掌审判死去的中国人之类的事。

这里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原来没有神灵的佛教体系现已充斥着人造的神灵;那佛教沉思的生活现在却蜕变成鼾声,对不幸者的怜悯也变成供奉猪鱼,以及一大群跳蚤和它们的同类的事。

现在让我们看看佛教的地狱吧,用弥尔顿的话说就是:

荒凉的地方,没有光明,

除了这青黑的火焰一闪一闪

射出那惨白而可怕的幽光?

这儿比我上次看到的更为颓败,无声地证明了无形的地狱不管怎么样都会这样,而有形的地狱也决不能永恒。这儿又是常见的有两个长廊、末端是大殿的庭院。我们注意到廊里有十个神龛,一边五个。这是十殿阎王的庙堂,每个人在死后必须来到他们面前,根据生前所作所为接受审判。

第一个神龛表示灵魂被引导第一个阎王那里接受审判,下面是根据所判的命运接受拷问。我们无法抽出时间来考察这空洞的细节,不管是这个神龛还是其他的神龛,还是让我们敏感的读者睡得安稳些吧,尤其是他良心不安的时候。每个神龛里都有一个阎王的巨型塑像,下面一大群小身材的助手拉人去接受命该受到的折磨。

看那些光着身子的受害者从他们藏身的仿制岩洞里被拽出来的情景!牛头马面的扈从恶狠狠驱赶着他们,拽着他们的头发,用棍棒拷打着他们。这里还有更多的倒霉蛋:他们愁眉苦脸,尽管穿着衣服,已被粗暴地扯成碎片,这边有的被活活地烹煮,那边有的被锯成碎片,被碾压成泥,在石臼里捣成肉酱,被扔向刀山,被割下舌头,被投入血湖,被灌入滚烫的液体,被缚在烧得通红的柱子上—挖去内脏—所有的这些恐怖都是怀有悲怜之心的佛教徒们发明的,并用模子用土造出来!这是真正的恐怖厅堂,一旁的审判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让我们离开这可怕的地方,慈悲为怀的中国人也会给可怜的鬼魂一条生路,尽管它只能回到悲惨的世界。

有机会到一座大庙里参观是非常有趣的,当然前提是那里的和尚能像中国南方的和尚那样彬彬有礼。寺庙里大钟声隆隆,念佛声嗡嗡,大殿前缓缓而过的僧侣,安静的打坐,这一切对一个疲惫的人来说很有吸引力。如果在风景如画的山间有这么一间寺庙,风和日丽,环境清幽,平和安宁就会伸出它诱人的臂膀,足以诱使烦恼痛苦缠身之人到那里憩息。

十五年前我却有着不同的经历。在刘海澜博士(Dr.Lowry)的好心引荐下,我去参观北京宏伟的雍和宫。尽管事先受到其中一位和尚的邀请,他曾许诺给我们以友好的接待,并让我们看一眼巨佛像,但是我们刚到寺庙就受到攻击。我们受到一群野蛮的喇嘛的围攻,他们挥舞的蒙古马鞭,在我们脚踝后面嗖嗖地响。经过一番沟通之后,我们才成功地进入内门,他们当中的几个,在我们付了美元后才允许我们进入。主体建筑非常精美,我很想拍一张中央建筑的照片,我下意识地准备相机。这一时刻非常地安静,再也看不到一个和尚,但是在我们刚架好我的相机,一群无法无天的暴徒立马出现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格斗,我们的手指被抓伤,相机被损坏。我们也没有看成大佛,因为那个邀请我们来的和尚刚要用钥匙打开大殿的门,钥匙就被夺去。我们觉得还是到寺庙外安全些,我们很高兴能够逃出,即使不是毫发无损,也算是没有被打断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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