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十六章:中国宗教及其创始人
你考察,就能测透上帝吗?你岂能尽情测透全能者吗?——约伯记11:7
在我主耶稣之前的五百年,我们的世界见证了人类圣贤出世的大潮。在东部欧洲,有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那克萨哥拉、齐诺,他们寻找着造物主,提出他们深思熟虑的观点,从处于最佳期的灵感之树上采摘影响数个世纪的哲学果子。甚至在他们之前的西亚地区,以赛亚和着琴弦吟唱着:“上帝坐在地球大圈之上,·····他铺张穹苍如幔子,展开诸天如可住的帐篷。”那些倾听他歌唱的人们仍满怀喜悦敬慕之情、激动不已。
不是远东未受到启发,因为在那高高的天穹上,三颗行星升起来了,预示着黎明的来临。虽没有希腊哲学家那么耀眼,和希伯来先知一样,像烛光般黯淡,那东亚的三束灯光还是影响了人数超过希腊人、希伯来人的大众,甚至像上帝之子那样启发着他们。
佛陀、孔子和老子,这三位伟人组成的三位一体!佛陀的苦行修道,老子的神秘玄思,孔子的道德教化,这三位伟人的光芒,在长达两千年的阴暗历史中,普照着这个强大的民族。源于他们的唯一光辉,照亮数不清的蒙古人崎岖不平的生活之路和濒临死亡的悲伤之路。那光辉,划破沉寂而阴森坟墓的夜空,虽然暗淡,却有着与可怕死亡的苍白大不相同的色彩,折射出美好永久的希望。
在这三个教派里,只有老子、孔子是中国人,因为佛教、基督教都是外来的宗教。让我们在探讨佛教和其他外来宗教前,还是先看看属于中国本土的两个教派吧。外来思想对中国影响很大,为了了解中国人他们自己的思想,我们必须先回到公元前6世纪。
在中国很难找出一种纯粹的本土宗教,因为历史上,中国人总是不断地与外界交流。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孔子和老子就是儒、道两个教派创始人。孔子曾正确地描述自己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老子也仅是当时诸多神秘主义者和隐士中的一位。宗教在中国早已存在,甚至在有历史记录前就已经存在了。这两位圣人抓住了它,只是孔子从左边,老子从右边。一个看重实践活动,一个则要求顺其自然。
古代的宗教,就我们目前所知,主要是超自然的上帝崇拜,祖先崇拜和掌管自然各种力量的神灵崇拜。但一个民族认识了真神上帝,不管如何地微弱,如果再去崇拜别的神灵,那就无法预料他们会堕落到什么程度,因为印度人和中国人迷信,甚至连拉丁和希腊的基督教都有大量这样的事例。因此,在孔子诞生的年代,宗教已经不纯,掺和了许多杂质。大量的记录—不管是历史的、礼仪的,抑或是神学的、诗歌的—这位伟大的改革家给自己的任务就是编辑这些记录,恢复上古时的宗教。
他显然在他生活的时代,以及他所拥有的资料中,发现一种相信超自然力、神迹、鬼魂、招魂、魔幻术的虚夸信仰。而他只专心于现实,对这些超自然神灵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撰述和讲学的目标是建构一个由正义与礼制组成的政府,国君应是实际上的示范者。
他充分认识到敬拜以及人类对上天权力服从的重要性,因此根据上古时期的信条之规定,天子和平民都应敬拜神灵。不幸的是,孔子一生都未能遇到明主,愿意推行他的学说。结果,在晚年由于不被重视与明显的失望,他宣称,若他生命允许,他会全身心投入研究自然之哲学,如《易》所展示的那样。《易》是一部古老但不全面反映中国人有关自然法则的书,它已经有三千年的历史,该书很大程度上被看作是预言的书。花之安博士告诉我们,通过这本书,孔子、老子二人的思想有了交集。这本书也许是他们二人的纽带,尽管《道德经》很少显露出这种影响。
老子与孔子不同,他是一个幻想家、神秘主义的鼓吹者和寻求者。他渴望,或寻找贯穿自然、统治世界、可见与看不见的最终法则—一道。为此他穷尽其一生,又与孔子不同,他一生只留下一本书—一本写于作者八十岁、退隐社会时的书—关于大道与道之神秘的一篇短小、不令人满意的文章。他终其一生,并未能掌握那不能预测的法则。但是如果真理被包裹在云里,我们就去攀登真理之山,要比死守那下面阴暗、乏味的平原好;在云端里的老子比在下面平地上的孔子,更接近神袍的边。
孔子、老子两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前者是位道德家、政治哲学家,强调礼制,其宗教是正式和真诚的;而后者是位宗教家、自然哲学家,他主张超越礼俗,效法自然,鄙视虚伪、自负,强调无我。孔子的长袍,为他的弟子所继承。老子的披风,正由他的追随者披着。但是两者都被后人十分糟糕地玷污和令人遗憾地弄脏了。
这两个教派尽管发展方向不一致,都应归功于两位伟人的继承者。一方面孔子思想之所以能够发扬光大,孟子作出了重要贡献。孟子是孔子死后百年出现的圣人,他巩固了儒家思想的地位,他的文集现在成了儒家经典《四书》中的一部分。在另一方面,老子或道教派别,在老子去世后五百年,得到张道陵的继承。张道陵并没有把什么新的思想介绍到中国来,因为这种思想早已存在,他只是给道教带来服食丹药的长生不老术、炼金法宝、辟邪剑和驱魔符咒。据说,经当朝皇帝的许可,那辟邪剑和符箓“至今仍留在他张家中”。还有,正如孔家的族长被皇家封为衍圣公、拥有封地和特权,永久负责孔子的陵墓一样,张道陵的后人也被皇家封为道教的天师,拥有比孔家后人更大的权力。他现在有皇家的同意,实际上他可按自己的意愿喜好行事,把国家的神灵弄得东奔西跑,包括他的对手儒教的一些神灵!
孔子和老子是同时代的人,老子长孔子五十岁。我们仅有他们曾经会面的一次记录,当时老子已经八十高龄,以向年轻来访者传授哲学秘笈为己任。“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身。”老子如是说。对孔子而言,尽管这看上去很刻薄,也许正因为如此,才给孔子留下了意义深远的印象,但是敬仰或是茫然,不是很清楚。谈及老子,孔子后来说:“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两人都是政府官员,老子在帝国的首都掌管档案和占星,而孔子则在鲁国鲁公手下任职。两人都对当时世风日下、国家分裂的现实深恶痛绝,他们都热切希望为国家的安宁尽力。老子悲观绝望了,感到生命的沉重,最终放弃了改良社会的企图,消极遁世。而孔子却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与他的弟子一起设法去影响那个时代的统治者,希望他们能采纳他的修身与治国主张,尽管徒劳。
那时候,尽管有名义上的皇帝或天子,但整个国家被分裂成许多小诸侯国,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就像我们英国的封建时代。近三百年后,那专横、永久遭人痛恨的秦始皇才横空出世。在公元前三世纪,他屠杀了上百万人,把那些小诸侯和贵族镇压下去,把数不清的小国统一成大帝国,这个帝国,尽管经历了许多朝代的更迭,仍延续至今日。
在孔子死后和中国的拿破仑时代来临的这段历史时期,圣人的弟子们已将他们老师的教义深植下去。尽管秦始皇采用了已经变质了的道教体系,屠杀圣人的追随者,焚毁他能够找到的孔子的书籍,秦始皇始终未能将其反对的儒家思想斩草除根。从秦始皇死后到如今,中国历史上已有近三百个加冕皇帝,孔夫子始终是未加冕的中国之王。他很有可能一直保持这种待遇,直到中国皇帝找到一个比他更崇高的敬拜对象。
老子,可敬的哲学家,即哲学家老先生的尊称,有人按字面上的权威解释即“老莱子”则不为人所知。他姓李名耳,死后谥号聃,或“耳朵大”之意,可能源自他耳朵尺寸或形状不同寻常的意思。现代道教宣称:他母亲怀他怀了八十年,他出生的时候就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个八十岁的男孩!白发、带皱纹的脸,我们在众多道观里通常看到的他的塑像模样。他遁世的时候,可能加入了山里别的隐士的行列,在函谷关他被请求写下一篇指导追随者的文章,留在身后。这是他存留下来的唯一一部真实的纪念品,他的弟子推他为道教三位一体中的主要的神或圣人。
关于孔子,我们有大量的资料。Confucius这个名字的拼写形式,被早期天主教传教士拉丁化了,汉语中对应的称谓为孔夫子,即哲学家孔或“洞”先生。他名为丘,即小土堆,因为他前额上有一个隆起的包。尽管有皇家的血统,他却出生在鲁国北部即今日山东境内的一个普通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军官,威猛勇敢;他第一个妻子生了九个女儿,但没有儿子。他七十岁的时候跟一个年轻女子结婚,后来成了圣人的母亲。当孔子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去世了。十九岁时孔子成家并生了个儿子。几乎就在这个时候,他担任鲁国管粮仓的官,若干年后他成了著名的哲学家,身后一批年轻人跟随着他。
在担任公职期间,他非常勤奋,他抽出时间来收集整理和编辑了有关宗教、诗歌和哲学的古代记录;他谆谆劝导的原则传递给了学生。从帝国首都访问回来的路上,他与老子进行了一次重要的会面。他被任命为中都宰,在职位上卓有政绩,被升为小司空,不久又升为大司寇。这时他成了百姓崇拜的对象,百姓争相传颂他。
一度他的教义看上去马上成功,但是孔子政治理念不断给鲁国带来的成功引起了邻国统治者的妒忌,邻国君主就想分散鲁定公的注意力,破坏孔子的工作。他送八十名美女到鲁国,她们迷人姿势和漂亮的脸蛋奏效了,胜过圣人的朴实的哲学原则。孔子发现鲁定公不理会自己的忠告,最终离开了朝廷。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但他还是勇敢地和数个弟子一起去周游列国。他从一个诸侯国到另一个诸侯国,希望能找到愿意把他的政治理念付诸实践的统治者。这些治国方略可用他自己的话总结如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光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诚意,诚意而后正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孔子是七十二岁时去世的,他生前未能遇到采纳他主张的明君,他的道德规范也未能被国人接受。一想到这个善良、正直,虽然有些迂腐的老人,周游列国多年身心疲惫—有时处于危险的境地—最终遭遇失望,真的让人感到可怜。要是他能预见到后人将他的地位而非他的道德原则提得很高的话,他的失望会更大。想到他能为同时代的人尽力工作,他就满足了。他死后被葬在他的家乡山东,离泰山不远的地方,直到今天,他的坟墓还在那里。正如上文所述,他的坟墓由他的后人衍圣公小心看管着,他们的家谱已延续了三千年,可能是中国最古老、最完整的。不像老子—他的去世日期不得而知—但孔子留下的经典足以使他永垂青史,他的弟子们在他去世后编撰的《四书》,给他赢得名声;其中他的教义得到总结和补充。
也许可以这样说,早在老子、孔子之前,中国的本土宗教就业已存在了。主要的诠释者和改革者是孔子,他“述而不作”;而老子无意中成了神秘主义者和唯灵论者教派的鼻祖,那些人不但培育了古代中国的迷信,而且使其泛滥成灾,结果使道教被当今的王朝列为异端。
两个教派的信徒都遵守中国传统信仰。儒教徒还有官方祭祀圣人的活动,恰如道教徒非官方地给予老子最高的荣誉那样,有一大群自己的神灵。如果所谓的中国国教或正统的宗教,如普遍认为的那样是儒教,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的道教信徒都是儒教徒,因为除他们自己的神灵外,还要敬拜正统的神灵。然而有一点应当注意,儒教徒决不全是道教徒。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一个半世纪前的英国,当时所有的卫斯理教会成员都是英国国教的,但同样的,并不是所有国教里的成员都是卫斯理教会成员。同样的道理,佛教徒可以同时是儒教徒和道教徒,而儒教徒和道教徒决不全是佛教徒。实际上,儒教并不是个中国术语,它是欧洲人的发明;严格意义上讲应仅限于“学者的派别”—儒教,为方便起见,欧洲人称中国本土的三教(儒、道、释)中的第一个教派,指中国的国教。后二者,道教徒和佛教徒,是中国的“非国教派的人”,就像回教徒之于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