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基督教史

第二十五章罗马帝国之外

埃德萨的国王阿伯加鲁斯问候出现在耶路撒冷的良善救主耶稣:我已经听说了您,以及您在不借助任何良药的情况下所施行的医治……我也听说,犹太人预谋加害于您。请相信,我的城市虽小,却是高贵,足以容下您我二人。

——埃德萨国王阿伯加鲁斯(传说中阿伯加鲁斯致耶稣的信)

到目前为止,我们始终在集中讲述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史。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基督教诞生于罗马帝国,今天的大多数基督徒——天主教徒、新教徒和东正教徒——都将自己的传统追溯到罗马帝国的早期教会。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不要忘记这并不是基督教的全部历史,因为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发展壮大的同时,也在罗马帝国统治之外的地区深深扎根。在北方的日耳曼“野蛮人”中,基督教在他们入侵罗马帝国之前很久就已经站稳了脚跟。但是,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基督教向东方的扩张,在21世纪仍有基督徒相信,他们的教会起源于罗马帝国以东的早期教会。我们已经讲过,基督教很快就传到了遥远的印度。在罗马帝国的东部及其东方,叙利亚语是在贸易与国际交流中最普遍使用的语言,它为基督教的扩张提供了一条渠道。叙利亚语与亚兰语同源,而亚兰语是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和散居东方的犹太人所使用的语言。在基督教诞生之前很久,大多数犹太人就已经不再说希伯来语,许多犹太人甚至都听不懂在犹太会堂中诵读的经文。因此,犹太人开始将圣经译成亚兰文,最初是口头上的,后来是文字上的——被称为《塔古姆》(Targums)的文献。与此同时,基督教开始崛起,因此,《塔古姆》至少为早期说亚兰语的基督徒提供了一部分现成的希伯来文圣经,就像七十士译本为说希腊语的基督徒提供了希腊文圣经。大约在公元2世纪的某个时候,新约和旧约的叙利亚文译本出现了,它被称为柏示达圣经(Peshitta)——柏示达一词意为“简单”(simple),这就让我们想到了有着类似意思的武加大。至少旧约的一部分很可能是犹太译者翻译的, 但是,基督徒——很可能是犹太基督徒——显然在翻译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塔提安——我们已经讲过的、早期护教士殉道者查士丁的学生——试图将四卷福音书调和成一部,他选取了各部福音书的一些经文,删掉了另一些经文。这部由四卷福音书汇编而成的文献被称为《四福音合参》(Diatessaron)——意为“四合一”(according to four),它可能于公元2世纪被翻译成叙利亚文,并在说叙利亚语的基督徒中引起了很大争议,因为一些基督徒更喜欢《四福音合参》,不喜欢四卷正典福音书,而另一些基督徒完全不接受《四福音合参》——这场争论并没有很快得以解决,因为《四福音合参》直到公元7世纪末还在一些说叙利亚语的教会中诵读。

从很早的时候起,基督教就沿着叙利亚的贸易与文化路线向东方传播。基督教在埃德萨(Edessa)——位于今天的土耳其东部——取得了早期基督教最显著的成功。埃德萨城成为基督教城市显然是在国王阿伯加鲁斯九世(Abgarus IX,179—216)统治时期,并远远早于罗马帝国接受基督教,因此,埃德萨可能是最早的基督教国家。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传说:埃德萨在很久之前耶稣在世时就归信了基督教,国王阿伯加鲁斯五世(Abgarus V)患了麻风病,他写信给耶稣,请求耶稣来为他治病。耶稣并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他的门徒达太(Thaddeus)给阿伯加鲁斯五世送来了一封书信。阿伯加鲁斯五世的麻风病被治愈了,他信奉了基督教,还力劝他的臣民信奉基督教。这个传说可能始于阿伯加鲁斯九世统治时期,因为书信中所引用的耶稣的话引自塔提安的《四福音合参》。不管怎样,到了公元4世纪,这个传说已经广为流传,因为凯撒利亚的优西比乌提到过这个传说,并引用过一些有争议的书信。传说中耶稣所写的书信很快就成为备受欢迎的护身符。它被翻译成希腊文、拉丁文、阿拉伯文、科普特文和斯拉夫文,人们在疾病蔓延时随身带着 它,或带着它奔赴战场,作为能救他们免于伤病的护身符。不管怎样, 早在君士坦丁归信基督教之前,埃德萨的国王和他的大多数臣民——可能是全部臣民——就已经成了基督徒。

在阿迪亚波纳(Adiabene)附近地区,早在公元2世纪初就出现了一个基督徒社群。在罗马帝国皇帝克劳狄统治时期(公元41—54年), 统治阿迪亚波纳地区的皇室就信奉了犹太教,这里的大多数居民也信奉了犹太教。其中有许多犹太教徒显然归信了基督教,因为有证据表明,这里于公元2世纪初就出现了一个基督徒社群。

在埃德萨之后,最早信奉基督教的国家是亚美尼亚。亚美尼亚是波斯帝国与罗马帝国之间的缓冲国,因此有着一段动荡不安的历史,亚美尼亚的命运常常取决于战事不断的波斯帝国和罗马帝国的政策。波斯帝国想要吞并亚美尼亚,而罗马帝国更愿意亚美尼亚成为一个可以保护它东部边境的独立缓冲国。结果,亚美尼亚人倾向于支持与波斯帝国敌对的罗马帝国。在亚美尼亚,基督教的奠基人是启蒙者(Illuminator)格列高利·卢萨沃里奇(Gregory Lusavorich),他在卡帕多西亚的凯撒利亚归信了基督教,当时,他与他的亲戚国王梯里达底三世(Tradt III) 正在罗马帝国逃亡。当局势改变,梯里达底三世重新登上王位时,格列高利和其他基督教归信者回到了亚美尼亚。在亚美尼亚经历了包括监禁在内的众多痛苦与艰难之后,格列高利将福音传给了梯里达底三世,并在公元303年1月6日主显节为他施行了洗礼。因此,亚美尼亚的统治者在君士坦丁之前就已经成了基督徒。最终,亚美尼亚的平民也归信了基督教,圣经被翻译成亚美尼亚文。此外,基督教还从亚美尼亚扩展到高加索河畔的格鲁吉亚王国(Kingdom of Georgia)——根据历史学家鲁菲纳斯(Rufinus)的记载,格鲁吉亚王后的一个女奴为她的祷告带来了一系列医治的神迹,这令格鲁吉亚王国成为基督教国家。

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源自埃及,因此始终与埃及教会保持着紧密联系。公元4世纪,弗鲁孟提乌(Frumentius)和埃德修斯(Edessius)兄弟俩——将成为埃塞俄比亚基督教的奠基人——在埃塞俄比亚附近遭遇海难,他们被埃塞俄比亚人俘虏,最终又被释放。弗鲁孟提乌来到了亚历山大,在被阿塔那修按立为主教之后,他回到了阿克苏姆王国(Kingdom of Aksum)——此处后来成为埃塞俄比亚的核心地区。在近一百年的宣教之后——主要是来自埃及的基督徒所做的宣教工作——埃塞俄比亚的国王归信了基督教,他的臣民很快也信奉了基督教。在卡尔西顿普世大公会议上,狄奥斯库若(Dioscorus)和其他亚历山大派由于认为基督只有神性、没有人性而被谴责为异端(参第二十八章),埃塞俄比亚基督徒追随大多数埃及基督徒,拒绝接受此次大公会议的决议。因此,他们成为基督一性论派(Monophysite)——认为基督只有一个本性,直到今天,埃塞俄比亚教会仍是最大的所谓基督一性论派教会。埃塞俄比亚教会最著名的历史遗址是拉利贝拉(Lalibela)岩石教堂。

基督教在很早时也跨过罗马帝国边界,传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和波 斯,可能是说叙利亚语的商人和其他旅行者将基督教传到了这里。最 初,基督教尤其在普遍说叙利亚语的美索不达米亚发展迅速,因此,这里的基督徒可以充分利用安提阿和埃德萨的叙利亚文文献。在基督教时代早期统治波斯帝国的帕提亚王朝(Parthian Dynasty)施行了一定的宗教宽容政策,基督教似乎发展迅速,出现在波斯帝国的每一个省。后来,萨桑王朝(Sassanid Dynasty)于公元224年开始统治波斯帝国,该王朝的大多数统治者逼迫基督教,因为他们将基督教视为外国的宗教。在罗马帝国边缘,位于幼发拉底河畔的尼西比斯(Nisibis)——该城始终处于罗马帝国的统治之下,直到波斯人在国王沙普尔(Sapor)的率领之下于公元363年将其征服——很快就出现了一所重要的神学学校。考古学家所发现的最早的基督教堂建于公元3世纪,位于今天叙利亚的杜拉-欧罗波斯。公元4世纪,随着罗马帝国成为基督教国家,波斯帝国当局越来越敌对基督教,因为基督徒现在通常被视为罗马帝国的支持者。在公元4世纪中叶,波斯的伟大基督教圣贤阿弗拉哈特(Aphrahat)在他的《逼迫见证》(Demonstration on Persecution)中,见证了波斯教会的生存环境。在《逼迫见证》中,列出新约和旧约中所有为信仰遭受逼迫的人物之后,阿弗拉阿蒂斯提出耶稣是古人预言和今人跟随的典范,他说戴克里先对“我们西方弟兄”的大逼迫和那里已经发生的巨变,预示着遭受逼迫的波斯教会的盼望。最终,在以弗所大公会议(公元431年)和卡尔西顿大公会议(公元451年)之后,大多数波斯基督徒拒绝接受这两次大公会议中关于基督神人二性的决议,以此维护他们从罗马帝国获得的独立和一定的宽容。后来,他们加入了东方持不同信仰的教会。其中一些被称为“基督一性论派”,因为他们声称,基督只有一个本性,基督的神性同化了基督的人性。另一些则被称为“聂斯脱利派”(Nestorians),因为他们信奉聂斯脱利(Nestorius)的教义,强调基督神人二性的差异。我们会在第二十八章中更加详细地解释这些争辩。

基督教在公元2世纪之前就传到了阿拉伯半岛,因为我们知道,亚历山大的基督徒与阿拉伯半岛的基督徒有过接触,亚历山大的基督徒、主教和其他旅行者到过阿拉伯半岛。随着基督教在附近地区日益壮大, 阿拉伯半岛成为了三种略微不同的基督教版本的接触点与冲突点:第一种是罗马帝国说希腊语地区且得到罗马帝国支持的基督教;第二种是波斯帝国的基督教;第三种是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此外,阿拉伯半岛至少还出现了一种古代的诺斯替派基督教——爱尔克赛派(Elkesaites)。这些混乱和易于混淆的基督教,就是穆罕默德于公元7世纪所知晓并抵制的基督教。

我们已经讲过,有一个传统称,使徒多马在印度建立了教会。我们难以确定基督教传到印度的确切时间,因为在一些古代文献中,阿拉伯半岛被称为印度。例如,古代的一份文献告诉我们,大约在公元180年左右,亚历山大的著名基督教教师潘代努斯来到了“印度”,“全波斯和大印度的波斯人约翰”(John the Persian,of all Persia and great India)出席了公元325年的第一次尼西亚大公会议。不管怎样,一些文献清楚地表明,到了公元5世纪初基督教已经在印度牢固地建立起来。

在西方,基督教在罗马帝国之外最显著的扩张发生在爱尔兰。罗马帝国灭亡之前,基督教就已经在爱尔兰站稳了脚跟。虽然基督教在爱尔兰的传播可能是通过各种渠道实现的,但通常归功于圣帕特里克(St.Patrick)。年轻的帕特里克在大不列颠被爱尔兰强盗俘获,成为奴隶。在险象环生的逃跑与其他许多变故之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向先前俘虏他的爱尔兰人宣教的异象。他回到了爱尔兰,虽然历经了各种艰难险阻,但是,他最终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爱尔兰人成群结队地接受了他的洗礼。修道院很快就建立起来,学习古代知识成为修道院主要关注的事情之一。后来席卷欧洲的蛮族入侵狂潮与爱尔兰擦肩而过,因此,爱尔兰的修道院成为古罗马帝国各领地重获在蛮族入侵中被毁掉的许多古代知识与文献的一个主要来源。

最后,我们必须讲述阿里乌主义在君士坦丁堡以北的日耳曼部落的传播。当阿里乌主义因君士坦提乌成为皇帝而得到罗马帝国的支持时, 许多阿里乌派宣教士跨过多瑙河,开始在哥特人中宣教。其中最重要的宣教士是乌尔菲拉斯(Ulfilas),他的名字通常被拼成Wulfila,意为“小狼”(little wolf)。就乌尔菲拉斯生平的许多细节而言,不同的文献有着不同的记载,他似乎并不是血统纯正的哥特人,至少父亲或母亲是卡帕多西亚人。他显然从小到大都是基督徒,但是,有的文献记载他是阿里乌派,有的文献记载他是正统的尼西亚派。他并没有在哥特人中宣教很久,因为他和他所牧养的基督徒在若干年后搬到了默西亚(Moesia,位于今天的保加利亚)——显然是为了逃避逼迫。他对哥特基督教的巨大贡献,是发明了一种哥特文字母表,以及后来将圣经翻译成哥特文。

与此同时,许多哥特人在君士坦丁堡的帝国卫队中服役,其中许多人在回国之前归信了基督教。大多数哥特人是在阿里乌主义得势时归信了基督教,因此,他们是阿里乌派。后来,他们的邻邦也归信了阿里乌派基督教。结果,到了蛮族大举入侵罗马帝国时,许多入侵者已经是基督徒,尽管他们是阿里乌派。这些日耳曼人似乎并不关注阿里乌主义与尼西亚正统基督教的细微差异,阿里乌主义的确为他们带来了独立于罗马和君士坦丁堡的教会与教会领袖,因此,这促进了一种身份认同感, 他们将这种身份认同感带进了所征服的领地。随着他们与罗马文化和传统的同化,大多数日耳曼人放弃了阿里乌主义,信奉了正统的尼西亚基督教。

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取得了一些最著名的胜利,但是,到了西罗马帝国灭亡时,东至印度,南至埃塞俄比亚,北至爱尔兰,都已经有了基督徒。这些教会将继续在基督教的历史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尽管今天它们常常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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