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清教徒的牧养
我们现在来到也许是《先知讲道的艺术》最常被引用的部分,即帕金斯对任何一群会众的七重划分。当传道人要应用教义时,必须考虑到这七个分类。这些类别是:(1)非信徒,“既无知又不肯受教”;(2)那些肯受教但还无知的人;(3)有些人有知识,但还不谦卑;(4)有些人也肯谦卑;(5)有些人的确相信;(6)有些人从恩典中堕落了;以及(7)人们常常是各种情况的混合体。
对那些无知又不肯受教的人,我们要先预备他们;他们要“先被预备好,才能接受圣言的教义”。这个预备的工作,一部分包括与他们争辩和推理;另一部分则包括,谴责他们身上臭名昭著的罪。
对那些肯受教但还无知的人,则需要对他们进行要理问答的教导,而这是基督宗教的基本教义教导。这里,帕金斯似乎在推荐他自己的要理问答,即他写于1590年的《基督教的基本要道》(Foundation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这本书非常流行,到1647年为止,已经出版了19版。他的要理问答基于《希伯来书》6章1-3节的六条原则:悔改、相信、洗礼(他把它与圣礼联系在一起);按手之礼(他用举例的方式,将之解释为圣言话语的服侍);复活与最后审判。
对那些有点知识、但还不谦卑的人,“要激发起他们悔改的基础,即符合上帝心意的懊悔””。懊悔是为罪忧伤。在这一方面,主要需要律法的服侍。这也被称作“来自律法的懊悔”,常常产生于对某种醒目之罪的强调。如果罪在这人身上产生了恶果,导致属世的懊悔(帕金斯在这里的意思是,你犯罪被抓,因此受罚,从而产生痛苦),那么不要安慰这人。但如果结果是敬虔的懊悔,“那么就让福音被宣讲出来””。所以当扎心(良心的不安)“出现时,他们需要及时得到福音的安慰”。
现在我们来到下一类,就是那些谦卑下来但还没完全相信的。我们必须殷勤地考察他们的谦卑是否彻底和完全,还是只是有此倾向、但才刚刚开始。这里的危险,是太快给出安慰:“就像钢铁淬水以后,再被投入火炉,就会变得特别刚硬。”“但如果这类人只是有一点谦卑,怎么办?如果他们只是有一点谦卑,那就要继续宣讲律法,“但要和福音清楚区分,使得他们对自己的罪感到惊恐、又思考到上帝的审判”以后,就可以随时接受福音的安慰。
对那些的确相信的人,称义、成圣和恒忍的教义,必须被阐释。但也要宣讲“律法,但不带着咒诅”。在相信之前,律法和咒诅被宣讲;归正之后,宣讲的是没有咒诅的律法。为什么?好让他们受教,生出“新顺服”的果子。“律法的咒诅,不应该加给那些在上帝的眼中被称为义和圣洁的人。但对那些“仍然与罪人同流合污的人”,则需要把它宣讲出来。
我们现在来到堕落的一类。就我所能尽力确定的,帕金斯这里指的是,那些他相信是真正信了的人。他指的不是得到无效呼召的被弃绝者,而是基督徒。这里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他要求重新评估这样的人是否已经相信。他的前提假设是,这个人已经信了。正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可能会期待帕金斯引用《彼得后书》第1章第10节,发出警告说,堕落可能意味着这个人其实是被弃绝的、并非选民。但帕金斯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当然我并不完全肯定,但是否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写了前面提到的《一个人是否》以后的三年中,在教会辅导间里,接触到了太多不断担心自己状态的人呢?是否有可能是因为,他跟人打的交道更多了呢?我唯一知道的是,帕金斯在这个部分里表现出最大的柔和温暖,似乎不想让非选民的想法出现在任何人的脑海中。我也知道,他在1589年31岁讲道时所采取的强硬分界线,后来再没有以同样形象的方式被重复或提到。《金链》(AGolden Chain)也提到了同样的教导,但那是写作于1590年的作品。《先知讲道的艺术》比前两篇反映出更强的教牧心肠,也没有处理“一个被弃绝的人可以”在信仰上“走多远”的问题。因此我的假设理论是,帕金斯从强调被弃绝者的无效呼召上,有所后退。不过,我们必须说明的是,帕金斯不断重印前两份作品,这倾向于否定我的假设。我只知道在这部《先知讲道的艺术》的具体作品中,缺乏他对非选民的无效呼召的教导。
帕金斯在《先知讲道的艺术》中,对已经堕落的人事实上是这么说的:他们是那些从恩典状态中“部分”堕落的。我们必须记得,我们今天所知道的阿米念主义,那时还没有出现,然而帕金斯的确在用词上表现出谨慎。当他说,从恩典状态中“部分”堕落时,他的意思似乎不是说,这个人有失去救恩的危险。帕金斯谈到“堕落”时,意思是指,或者在“信心”上、或者在“行为”上堕落。对在信心上的堕落,他的意思是指,或者是在对福音的认识上,或者是在对基督的信靠上。如果堕落与认识的“错谬”有关,那么我们必须用悔改的教义和弟兄之爱来回应。如果堕落是与不完全信靠基督有关,帕金斯的判断是,这人正处在“绝望之中”。这似乎是指对确据的感觉,我们今天有时称为情感上的困扰。帕金斯建议说,这样的人应该彼此认罪,像《雅各书》第5章第17节那样。这样的认罪也应该向牧师和教会中的忠诚信徒做出。然后我们必须确定,这人是在律法之下,还是在恩典之下。我们必须询问他们、考察他们,是否因为没有讨上帝的喜悦而不喜悦自己。我们必须询问他们,是否“把罪当作罪”来恨恶。此外,我们必须要求他们说明,“他们心中是否拥有或感到与上帝和好的愿望,而这才是活信仰的基础””。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罪就可蒙赦免。其次,应许“是给所有信徒的,并不排斥任何人”。第三,愿意相信的意愿就是信心。第四,罪并不废掉恩典,反而让它显多。最后,所有上帝的工作,都可以用相反的方式来成就。这是有温暖教牧心肠的帕金斯,在努力帮助人们把握、而非怀疑自己的救恩。
当帕金斯说“在行为上堕落”时,他指的是信徒陷入某种行出来的罪中——如挪亚的醉酒、大卫的奸淫和彼得的否认主。在这种情况下,律法必须“与福音合在一起”被阐释:“因为罪的新行为要求信心和悔改的新行为(或工作)”2。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加上一点:我不是说,帕金斯在1590到1592年间改变了神学立场。他(在很多其他地方)谈到过,需要第二次恩典的目的,是为了证明第一次的恩典之工真正有效,他这种看法无疑在这里发挥着作用。换言之,话说到最后,帕金斯的结论很可能是,那些堕落的人的确是被弃绝者,或至少看起来如此。但我感兴趣的是,当他为别的牧师写这篇论文时,并没有沿着这个方向说一个字。我相信他这是有意为之,因为他知道,把他被弃绝者的无效呼召的教义说得太过时,会有危险。
帕金斯的最后一类,即“混合的人们”或混杂的会众,是指“任何教义都可以阐释的情形,无论是关于律法还是福音”。
我们现在来到他对应用的论述。好事成双,帕金斯这里毫不意外地说,有两种应用:在思想上的和在实践中的。在思想上的应用也包括两件事:或者是教义,或者是纠错。教义是为心思提供信息,“好对应该相信的事情,产生正确的判断”。而纠错是“藉此使用教导,把心思从错谬当中归正”“。在实践中的应用,指生活和行为,即教导和纠正的渠道。“
谈到这里时,帕金斯开始讨论讲道中的记忆问题。传道人应该在心中把讲章背下来吗?答案:不用。帕金斯把这类事情称作“死记硬背”,对它们并不赞成。因为这么做,除了不虔诚之外,还会伤害脑子和记忆,即使单从要背诵的内容太多来说,也是如此。(如果帕金斯的讲道超过两个小时,我当然完全同意!)毕竟,帕金斯说,这要求我们记住地点、场景和要说的话。而这会让讲道者负担过重,况且只要他记错了一个词,就会给会众造成困扰。此外,因为你在整个讲道过程中,都要与现场互动,结果是一定会记错。
实行讲道——把讲章宣讲或“说”出来,又该如何?这要求两件事:隐藏人的智慧,以及彰显圣灵。人的智慧必须被掩盖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宣讲圣言是见证上帝。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说出了这句名言:
Artis etiam est celare artem
把艺术隐藏也是一门艺术。
换句话说,我们并不否定讲道是一门艺术,讲章是一件艺术品。但先知讲道的艺术就正在于,它不会使听众产生一个想法,认为“这是多么美妙的艺术啊”!这种想法不应该在听心中出现。正如圣灵把人引向基督,却不吸引人注意自己一样,讲道者也应该让人感到,他们是在面对上帝。讲道者不应该在画面中出现。
当传道人说话的方式,使听的人感到不是说话者、而是上帝的圣灵在说话时,就彰显了圣灵。此外,这种对圣灵的彰显包括两件事:言语或姿态。言语本身必须是属灵的;它必须简单,“适合人们的理解,也适合表达圣灵的庄严”。因此艺术语言、希腊或拉丁词汇,以及“双关语”,不应该“混在讲道之中”。”此外,“也要扔掉传闻和一切亵渎、荒谬的言谈””。
正是在谈到彰显圣灵的部分,帕金斯讨论了传道人自己的个人生活。我们必须有“心灵的圣洁和无瑕疵的生活”。因为“言语对人们产生的影响,不如生活产生的大”。“不论是公开还是私下作恶的传道人,都不配站在最圣洁、全能的上帝面前。”所以传道人必须抱持一颗清洁的良心,而对要宣讲的教义,在内心中要有感觉。“能着火的木材,如果不先点燃,就不会燃烧”,所以讲道者必须先让“敬虔影响到自己,然后才能点燃其他人的敬虔情感”“。传道人也必须同样被对上帝的敬畏和上帝的庄严所震动。传道人也必须同样爱人。这个情感必须能让人感受得到,而如果他为人们祷告的话,他的情感就能被感受到。”传道人也必须是值得尊敬的,能获得人们的尊重,因为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展现其品格。
帕金斯的最后一点是关于姿态的。他谈到姿态时,有两种意思:与声音相关的,以及与体态相关的。讲道者的声音要“足够高,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当他说“高”的时候,他的意思当然是指声音洪亮。帕金斯引用《以赛亚书》58章1节:“你要大声喊叫—–扬起声来,好像吹角。”谈到身体的姿态,帕金斯说:“身体的姿势必须庄重。”“所以,恰当的做法是,身体的躯干或主体保持直立不动,而其他部分,如胳膊、手、脸和眼睛等,则要动起来,好(竭尽所能地)表达出心中的敬虔情感。眼睛和手抬起来表示有信心—–眼睛垂下来表示忧伤和沉痛。”
在这篇论文的最后,帕金斯总结了他“讲道有条理、完整和统一的方法”:(1)从圣经正典中,把经文清楚地宣读出来;(2)用以经解经的方式,把它的意思阐明出来;(3)根据经文的自然含义,提取出几个有益的教义要点;(4)用简单、平实的语言,把教义应用在人们的生活中。
这样就结束了《先知讲道的艺术》。它是一个宣讲圣经的呼召,宣讲全本圣经、也唯独宣讲圣经。它也是一个对简单和清晰的呼召,从根本上拒绝任何产生人为效果或吸引人眼球的言谈。这就是帕金斯的天才之处。他的风格为后面的数代人奠定了基调,也基本上解释了随后时代的发展——无论按什么标准来说,他随后的时代都是黄金时代。帕金斯的天然恩赐,在我看来,就是把真理简化并两两组织起来的能力。他几乎从没有三、四或五点。他总是把事情一分为二。是的,他可能在讲道结束前,已经这样做了25次!但他风格的一个效果,就是能让你一直听下去。因为如果只有两点的话,你总愿意听完,并且总会假设,它不会太长!他能阐述如此高深的神学,也有如此强的逻辑,但对这一切,帕金斯极为罕见的恩赐在于,他能同时抓住最有学问之人和简单之人的注意力。撒母耳·克拉克说,他的讲道“并非那么平实,但敬虔的学者的确都赞赏它;不是那么有学问,但朴实的人们的确都能明白它”。他“经常非常大声地说出咒诅这个词,在他听众的耳边留下很久的回响”。
四
如前所说,帕金斯在44岁时早逝。撒母耳·瓦德(Samuel Ward)拜访了临终前的帕金斯以后,在日记中写道:“上帝知道,他的死很可能是一个无可挽回的损失,也是对这所大学的一个大审判,因为没有人能代替他的位置。”3詹姆斯·蒙塔格(James Montague)1602年10月25日在帕金斯的葬礼上的讲道,使用的是《约书亚记》1章2节,“我的仆人摩西死了”。
你打算如何学效威廉·帕金斯呢?这个任务落在了保罗·贝恩斯的头上,他在那个时代很著名,但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贝恩斯生前并没有出版任何作品,现存的作品数量也无法望帕金斯的项背。但上帝使用了保罗·贝恩斯。保罗·贝恩斯带领了理查德·薛伯斯信主。薛伯斯又带领了约翰·柯顿信主。柯顿带领了约翰·普雷斯顿。普雷斯顿又带领了托马斯·谢波德(Thomas Shepard)。理查德·薛伯斯把贝恩斯称为“我们的保罗”。他去世后不到一年,就有不下十部作品以他的名字出版。
我在这篇论文结束时,要指出的是,我刚刚提到的这些讲道者——薛伯斯、柯顿、普雷斯顿:我还可以加上约翰·十诫·道得、理查德·罗杰斯、亚瑟·希尔德山姆(Arthur Hildersam)、托马斯·胡克以及威廉·埃姆斯——都很小心地不把预定论的教义放在讲道的中心或突出位置。威廉·埃姆斯也许是个例外,但如我所指出的,他拒绝提到被弃绝者的无效呼召教义。我猜其中的原因是,让人们过度担心自己可能是被弃绝者的讲道,会给教会带来一大群不必要的焦虑者。但几乎总是最明白、有时也是最渴望敬虔的人,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你也许有点失望,因为我并没有检视很多清教徒讲道者。但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么我们应该从这些人的每一位身上,都读到这个“诠释学”——如果我可以大胆地如此称呼的话,而这将引导你明白,当他们向他们的会众讲道时,最主要的关注是什么。帕金斯最开始是个学院味很浓的人,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牧会几年之后,当他写《先知讲道的艺术》时,对某些东西就有所弱化。也许一个人如果没有好些年的牧会经验的话,就不应该做讲道学的老师。但无论如何,我希望我在这篇论文里的建议,可以为理解这些人的讲道提供一个更好的方向。
来自理查德·薛伯斯讲道中的一个例子应该可以说明问题。17世纪最著名的一篇讲道是“压伤的芦苇”。被称作“属天的医生薛伯斯”,根据《马太福音》第12章第20节这节美好的经文讲道:“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薛伯斯很快就直奔要点。一个人怎么能确定,他就是一个承受来自上帝真正恩典的对象?薛伯斯简明扼要地说:“你被压伤了吗?那就得享安慰吧,因为他正在呼召你。”
这些敬虔的人,也是传福音的人。他们的主要兴趣在于救恩、指出救恩之途以及人们如何可以知道自己是否得救了。这就是传福音的任务。我不是说,这些人——即使他们最好的一面——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完美榜样。如果我们不小心,可能把时间都花在今天没人在问的问题上。他们不会那么做。他们回答的问题,是正在被提出来的问题。但这些人的确给我们树立了榜样——如果我们要向他们表达敬意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在我们的日子里忠心,就好像他们在他们的日子里忠心一样。他们是17世纪的人,因为他们活在17世纪!
然而,他们所说的话中,的确有一些永恒的元素。比如,帕金斯所说关于彰显圣灵的事情,就我所知,对我们就非常适用。这也是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我宁愿像那样讲道,也不愿做大不列颠的首相或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
在帕金斯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出现在他谈到与魔鬼争战的地方。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相信魔鬼,即使他说的是真话。”这再次提醒我们,魔鬼才是我们事实上的共同敌人,而如果我们一直都把这一点记在心上,谁知道呢,也许我们这个时代在结束之前,就会变成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