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清教徒的牧养

第八章:对心做工①

——约翰·班扬的讲道

约翰·哈里斯(John Harris)

①本文传讲于1988年,该年度牧会的主题是“非势力,非才能”。出自《撒迦利亚书》4章6节:“万军之耶和华说:不是倚靠势力,不是倚靠才能,乃是倚靠我的灵方能成事。”——编注

1688年8月,约翰·班扬在去伦敦讲道的路上,因为得到一个在困扰中的儿子的邀请,他绕道去了瑞丁(Reading),帮助那人与他生气的父亲和好。矛盾成功解决以后,他再回到去伦敦的路上,但因为途中一场暴雨,他抵达时已经浑身湿透了,而且还筋疲力尽。虽然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但他还是坚持在怀特查普尔(Whitechapel)讲了道。不过,他的健康迅速恶化,染上的高烧非他虚弱的身体所能承受,他在8月31日安息主怀。班扬就这样做完了他心中最想做的两件事——牧养和讲道。

在他去世300周年的纪念上,对他最恰当的评价,可能仍然还是我们最熟悉的评价——约翰·欧文博士回答查理二世的话。当被问到,他为什么要费事去听这位没受过教育的乡下人“唠叨”时,欧文回答说,又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学识来换这位补锅匠的讲道技巧。这个评价非常合适,因为它指出了标志着班扬服侍的卓越品质——感动人心的能力,所以它显然与给我的题目非常相关。但它的重要性还要大得多——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讲道特点是什么——它不只停留在耳朵和思想,还要涉及和打动整个人。

我们都会承认,没有比我们这个时代更需要这种讲道的了,因为现在,一方面,讲道这种行为被视为多余和过时;但另一方面,这种神圣命定的方式却被滥用为发表个人意见的工具。我们多么需要能触动人心的讲道啊!

这个评论也许同时告诉了我们,关于欧文与班扬一样多的事情。欧文学富五车的学识和罕见的能力,并没有使他骄傲得不把他在里登合(Leadenhall)街的讲台让给这位贝德福德郡的补锅匠,并且他还寻找一切机会来听班扬讲道。这就是真正的伟人的谦卑。此外,它不仅告诉我们,欧文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更令我们吃惊的是,至少在这方面,欧文认为班扬比他强。不过,每个人都能超越偏见,不受班扬受过很少教育、而且显然没有神学训练的背景影响吗?班扬在服侍中,好几次都因为这个因素,受到公开嘲讽和不公正对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约翰·吉福特(John Gifford)在贝德福德的继任者约翰·伯顿(John Burton)给班扬第一本书所写的序言中,觉得有必要做出如下溢美的评论:

这个人并非选自地上,而是选自天上的大学—–他靠着恩典获得了这三个学位,即,与基督联合、被圣灵膏抹以及经历过撒但的诱惑。如果一个人拥有这些东西,就比拥有任何大学的学识和学问的人,更适合做传讲福音的伟大工作。

值得记住的是,班扬同时代有很多著名的清教徒讲道者,包括古德温、查洛克、华森、布鲁克斯等,然而,除了欧文之外,他们似乎都很少注意到班扬的存在,而且今天人们在提到他们时,也很少提到班扬。虽然从讲道者的角度来说,班扬在当时比他们任何一位都受欢迎得多。这是因为,班扬的名字没有学院的光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南米德兰(Midland)的乡下度过,还是他大半讲道生涯都只是平信徒讲道者呢?(这些都很有可能,佐证包括班扬在1685年的遗嘱中称自己是火盆,以及他一直到去世都得靠世俗的职业来养活自己。)对这个的认可和表示敬意的奇怪迟疑,也延续到了18世纪,如威廉·考珀(WilliamCowper)的诗句所表明的:

天才的幻想家,你广为流传的故事,

充满了甜蜜的想象和甜蜜的真理—–

我不能说你是谁,恐怕那被人厌弃的名字,

会给你当得的名声带来一丝轻蔑。

现在普遍承认班扬的,是他在“普通人”中受欢迎的程度,但即便这一点,也带着一些微妙的迁就味道。人们有时赋予他的形象,好像就是粗俗、自产自销的农民讲道者,只能吸引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头脑简单的乡下人。但这个形象与实际并不相符——他常常对伦敦更复杂的会众讲道,并且获得中产阶级上层人士和贵族的称赞,而这些人是很习惯他们的大学讲员的。

也许我们低估了17世纪农村听众的神学意识和把握能力,我们很可能也低估了班扬讲道的扎实内容,因为只要简短研究一下他的讲道,就会发现它们充满了营养丰富的教义、细腻机智的推理以及大有能力的洞见。但他特别的天才之处在于,他能吸引普通的劳工阶层,而在这一点上,他跟随的正是他主人的脚踪,因为“普通人都很乐意听他讲”。这里显然有一些我们今天可以学习的东西,因为我们的形象或者就是和妇女、儿童连在一起,或者就是等同于某种职业群体。

对讲道者班扬更准确的描述,是常常被归给他、也可以从他自己的话中推论出来的说法。在《诠释者的家庭基督徒》(Interpreter’sHouse Christian)中,有一幅面色阴沉的人的画像——这就是福音的传道人。“你会看见他的眼睛向上望着天,手上拿着最好的那本书,口里宣讲着真理的律法—–他的工作就是认识奥秘之事,并把它们指示给罪人看—–你看他站着的样子,好像是在恳求人—–”在这幅对讲道者的描述中,对班扬来说非常重要的是“恳求人”,而且重音落在“恳求”两个字上!

说到这里,我们也许可以考察一下讲道者班扬和《天路历程》的作者班扬之间的关系。对他的一种看法,也许在很多方面和今天这样一位小说家一样:他创作了一本荣登榜首的畅销书之后,虽再经多次努力,但仍无法重现辉煌。福特(R.E.Ford)1957年在福音派图书馆一次讲座的题目是:“约翰·班扬鲜为人知的作品”。

这个题目很恰当——它们的确鲜为人知。但现在的问题是,情形本该如此吗?从班扬的笔下产生了差不多60部作品,而且正如我们将试图说明的那样,这些作品很多都准确地反映了他的讲道。当然,它们的品质有起伏,但对如此多产的情形来说,这并不罕见,况且很多作品还在他生前、身后重印了多次。不幸的是,只是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它们才变得“鲜为人知”。事实上,如果你对班扬的认识仅限于《天路历程》、《圣战》(The Holy War)和《丰盛的恩典》(Grace Abounding),那么,虽然你已经拥有了一些罕见的珍宝,但如果你愿意再深挖一下产生了如此珍宝的矿场,你将会发现,自己得到了一座大宝库。

如果班扬现在在场的话,我想请他告诉我们的是,他愿意离世后如何被人所知——是《天路历程》的作者呢,还是福音的讲道者。从他作品中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把我引向一个结论,后者更接近他的心愿。

讲道者班扬

对班扬的生平和见证只需粗略一瞄,很快就可看出,对他来说,讲道既是他所热衷的,也是他一生的成就。经过那些年属灵冲突的严重伤害以后,他在1653年加入了贝德福德教会。但仅仅过了两年的时间,我们发现,团契里的人已经认出了他讲道的恩赐,并鼓励他在这方面操练。他服侍了会众一段时间以后,就和教会的旅行讲道者一起被差派出去,到附近的乡村传福音。

这很快导致对此项工作更正式的任命。教会的呼召印证了他内心的确信和愿望,要从事这项伟大的任务。“我无法得到满足,”他说,“除非我看到自己的恩赐被使用—–因此,虽然我自己是所有圣徒中最不配的,然而我还是带着因看见自己的软弱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颤抖,开始了这项工作,并按照我恩赐和信心的大小,传讲上帝在他圣洁的真理话语中向我揭示出来那当受赞美的福音—–”他把对他讲道的迅速回应,看作是“上帝已经呼召了我从事这工作、并在其中与我同在”的确认,于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生都没有再偏离的道路。因为讲道,他在1660年被投入监狱。试图使他闭口的事件以及最终把他关了12年的草率法律程序,间接见证了他在当地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讲道,当他可以获释时,却仍被关在了监狱里。他记下了当法官基林(Keelin)命令他闭嘴、并以放逐甚至杀头相威胁时,他的回答:“我告诉他,就这件事情而言,我的看法和他有点不同。因为如果我今天出狱,明天就会在上帝的帮助下传讲福音。”而谁听到他年青的妻子伊丽莎白勇敢的话语时,不会被感动呢?她虽然刚刚流产,要照顾四个小孩,其中一个还双目失明,我们却听见她向法官请求释放她的丈夫。法官告诉她,除非她让丈夫停止讲道。“我主啊,”她说,“—–他只要还能说话,就不敢退出讲道。”

在贝德福德的监狱中,他向他的狱友讲道——偶然短期获释,他也继续讲道。1672年获释后,他立刻又开始了这项活动,虽然压力更大,而且他在1675年又被关了一段时间。但正如我们已经提过的那样,当他被呼召回家时,仍然还在干着讲道的活儿。创作出《天路历程》的那紧张的几个月,也许令人们今天还记得他,但耗尽了他一生精力的,却是讲道。

他在《丰盛的恩典》中,向我们敞开了他在这个话题上的心思。他用了寥寥几句话告诉我们他的背景和家庭状况,但用了54大段的文字详细告诉我们他对讲道的看法。单就这个证据就可以清楚看出他的优先次序。我们这里只能从他的长篇大论中摘录几句,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人之所以能触动人心,是因为他的讲道也发自内心。讲道者自己对上帝的经历,不可能与他的服侍分割开来,他的属灵情感也是如此。他说:“我传讲的是我所感受到的,我所痛彻心扉地感受到的。”所以他从上帝在他身上动工、上帝的话语“在罪人身上动工”的地方开始——在圣洁的上帝面前,揭示罪人的心。当初生牛犊的生涩,两年后被更审慎的成熟所取代以后,这个方法有什么改变吗?没有!他说:“我仍然传讲我所看见和所感受到的。”但重点的确有所转移——他现在聚焦在救主那可称颂的恩典上,因为“主藉着基督,给我的灵魂带来了稳固的平安和安慰”。然后焦点又有所转移——上帝带领他进入“与基督联合的奥秘,我既然发现了这一点,也就向他们展现出来”。

正如他在宣讲时,他的心被所讲的信息牵动一样,他的情感也和他的听众彼此共鸣。听众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例行公事的待哺之牲。

“哦,真愿那些今天听我讲道的人,能和我一样看见,罪恶、死亡、地狱以及上帝的咒诅究竟是什么;也看见上帝透过基督赐下的恩典、慈爱、怜悯是什么—–”我在讲道中,真的是殚精竭虑,要催生出上帝的孩子;除非我看见我做工的果效,否则永不满足。在所有这一切中,他都知道,讲道者最需要的是什么——讲台的自由和权柄。

“我在讲道中曾感到—–好像上帝的一位天使就站在我后面,鼓励我一样。哦,正是因为我的灵魂经历了这样的权能和属天的确据,所以我无法满足,我相信,而且很肯定;我想比我的确信更进一步的是,我可以合法地表达说,我所断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从一开始,主就乐意鼓励这种全身心的讲道方式。当他开始讲道以后,“成百上千的人从各个地方前来,听主的话”。很快“有些人被圣言触动,心中深深感到他们的罪有多大,对基督的需要有多迫切”。他欢喜快乐地看到,他们的灵魂苏醒过来,流泪见证恩典,并“心中火热地努力认识耶稣基督”。

对标志着18世纪人们聆听卫斯理和怀特菲尔德讲道时,所表现出来的强烈热情和属灵奋兴,我们并没有什么记载,但班扬的影响和受欢迎程度,却是毫无疑问的。

班扬在1672年获释并被任命为牧师以后,贝德福德教会的分堂遍布整个郡,往东深入到剑桥郡(Cambridgeshire),往南进入了黑特福郡(Hertfordshire)。他对这些会众的关怀,为他赢得了亦庄亦谐的绰号——“班扬主教”。他的朋友和传记作者查尔斯·多怡(CharlesDoe)记载说,只要提前一天通知人们班扬要到伦敦,被吸引的人就会多得礼堂都装不下——一个阴暗冬日早晨7点的聚会,就能来1200人,而主日则会有3000人到场。

我们需要提出的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他的讲道是什么样子?在他众多的出版作品中,只有一份事实上在标题中注明了“讲道”两个字——《班扬最后的讲道》(Bunyan’s Last Sermon),这是依据其听众的笔记、在1689年出版的讲章。但把这篇讲章和他很多其他作品加以对照,在形式和方法上的明显相似之处,让我们可以合理地总结说,虽然这些作品可能是在不同场合讲道的整理,而且也进行了一些编辑,但却相当准确地反映了他的讲道风格。不过,我们还有更确定的证据。他好几份作品的出版情形,都表明它们最初的确源自讲道。他在《耶路撒冷的罪人得救了》(The Jerusalem Sinner Saved)的序言中说:“我发现,因着上帝的恩典,讲这个题目很成功。”我们也被告知,《灵魂的伟大及其难以言喻的失丧》(The Greatness of the Soul and the Unspeakableness of the Lossthereof)最开始是“在品勒(Pinner)大厅讲的”,而曼顿、欧文、巴克斯特等人,也给那里的会众讲过道。贝德福德监狱主日令人压抑的环境和班扬狱友的属灵需要,催生了《圣城》(The Holy City),而且班扬也说:“我们都吃了,而且很得饱足。”查尔斯·多怡事实上为他作见证说,他听班扬讲过《义人的愿望得满足》(The Desires of the Righteous Granted),此文后来在1692年出版。

支持我们的观点的最后一条论据,来自班扬的作品本身。听听这段话吧:“—–除了上帝、除了基督之外,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东西占据我的心呢?祂爱我,这爱,过于一切知识所能了解。祂爱我,所以拥有我;祂爱我,所以我也要爱祂;祂的爱使他为我舍弃了一切;主啊,让我的爱也使我为你舍弃一切。我是出自爱的子孙、承受爱的对象、彰显爱的丰碑,就是那白白的爱、那无与伦比的爱、那细致入微的爱、那过于一切知识所能了解的爱;所以,为什么我不能在爱中生活呢?就是活在那对神的爱、对人的爱、圣洁的爱、真诚的爱中。”(《圣徒所知道的基督之爱》[The Saints Knowledge of Christ’s Love])。这不是写下来的讲道还能是什么!像这样的例子很多,几乎从他的每本书中都可以找到。即使在争辩中,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讲道者的本相——表现的是讲道者激动人心的迫切,而不是教科书精心构建的思路。布朗(Brown)非常贴切地评论说:“随便让他(班扬)写什么题目,写不了多久,他就会或者在温柔中融化,或者在火焰中闪耀。”把这句引文中的动词换一下,你就会得到显然是真讲道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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