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寻

第四章:「阿拉伯时期」

我在一九二二年五月毕业,那时正好二十岁。因为成绩很好,所以我只要接受五个月的师范学校训练就可以领到教员证明书。我的抱负是当大学的女生主任并教授英文,但是我还这么年轻,而且没有教书的经验,因此不得不先到一所小学去任教。

本来我可以到乡下一个中学去教书的,但是母亲不答应。她坚持我必须在城里任教,由于我对教书毫无经验,只好在温哥华罗得学校做一个小学教员,教三年级的学生。

这时候,我家搬到各哥伦比亚城去。父亲是维多利亚城赫尔医生的X光线技师,母亲卖掉了我们在温哥华的房子,在维城的效外买了一个养鸡场。这养鸡场是为我哥哥买的,他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现在复员了,必须替他找个职业。他说他喜欢养鸡场的生活。

这样在一九二三年二月,我在温哥华已经是一位女教师了,必须找个寄宿的房子住。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住在家里,而独自生活在外,并且按月领取薪水,用那些钱我不必向谁报帐。想到这些我真高兴,但是到哪里去寄宿呢?

没有想到的时候我碰见一位八年前小学同学的母亲。他们祖籍苏格兰,赫特太太是个非常高尚的人。沉默深思,受了神智学的影响,认为不应该惩罚小孩。我想或许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她家的小孩常不听她的话,不做她所喜欢的,反而多作他们自己所喜欢的事。两个最小的孩子不肯继续念书,因此不得不做此低于家庭文化水准的工作。在我得到文学士学位的时候,她的经济情况已经相当拮据,因此正想设法将房子出租给人寄宿,并问我要不要住在她家。有一点她颇有歉意的,就是她一些最好的家具都已经卖掉了,不能替我安排得象我家那样舒适。但是,她很爱清洁,烧得一手好菜,并且她的家离我任教的小学很近,可以步行到学校去。我母亲也认识她,很放心我寄宿在她家里,说她对我会如对她自己的女儿一样慈爱。

所以我就住在这家里面了——我是这里唯一的基督徒。赫特太太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和水手订了婚;最小的儿妇是个警察,已经结婚,有一个小婴孩。他的内弟叫做劳莱,在师范学校攻读,以后想做一个教师。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赚钱,所以只付一点点房钱。这就是我所寄宿的家庭,我成为他们之中的第九员。

毕业以后,我们常在一起的朋友都分散了,好几个到别的大学继续深造,有些则去教书,但都是在乡下,因为他们在那里可以做中学的教员。转眼之间,我象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住在一个不同的世界。我寄宿这家的年青人都对我很好,但是他们只晓得享乐——我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除了和他们同住在这所房子以外,别无共同之处。我的周围尽是年青人的欢笑与喧闹,然而我却孤独之极,犹如置身于阿拉伯的沙漠之中,有一年半的时间,神把我关在这孤寂之中,因此我总是称这段时间为我的“阿拉伯时期。”

一个叫麦克的年轻小伙子,这时候开始请我出去玩。他还在读书,有时候请我去参加大学里面各种盛大的舞会,但是因为他不住在温哥华,我们的约会并不太频繁。

我已经开始在温哥华圣经学校听晚间的讲道,但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我不记得有没有遇见过其他年轻的基督徒。我很孤独。

迈尔指出这是神计划中的训练方式之一。“走上神之路的人,有一个特征,就是孤独。”他接着说:“天下没有比孤立和迁居更能使我们坚强了……在这正当的需要之下,我们的灵魂会发出其原有的全部活力……我们并不一定要离开我们的家庭与友人;然而我们的内心不应该再依赖一切尘世之物,如果我们想要一心一意的信赖那永生的神。”

有一件事情使我很难按时祷告。因为房子里其他的人每天晚上玩牌、跳舞或者干其他玩意儿,常常闹到深夜方肯罢休,我不能在这种喧哗声中祈祷。然而早上早一点起来也没有用,我一起身,脑子里就忙着想教书的事情。最后我想到请求主在半夜两点钟左右唤醒我。那时候整个房子已经安静下来了。我可以起来作一小时的祈祷读经。于是奇迹发生了,我平常总是昏昏欲睡的,然而现在每天早上居然能那么早醒来,而且在这安静的一小时当中,基督对我是那么真实。我常觉得只要一伸出手去,就可以摸到祂。我这时体会到了陶恕博士的所谓“领悟祂的同在”。这给予我无上的满足,这种满足决不是尘世上所能找得的,这也使我充满了一种与神交往的快乐,这种快乐更不是文字所能表达出来的。我就在我所谓的“阿拉伯时期”中学得了与基督相交,就是与基督有亲自活泼的交往。从此以后,这就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一种经验。

这种对主存在的敏感,并不是我初到赫特家个月就得到的,那时候我的头还是在朦朦雾地之中,我的脚仍然被困于尘世里。我怎样得蒙救拔,而进入这种清晰的属灵气氛,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故事:

开始是一个愤怒的失望。

但是首先我必须解释,我教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八岁)并不快乐。当初,我班上的孩子常使我感到有趣,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和小孩子接触。因为我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并且我们很早就搬了家,以后少同亲戚家的小孩子接触。我对孩子们毫无经验,只认为他们是顶可爱的小东西。甚至于他们的小鼻子我也感到很有趣。因此不用讲,我对于学生的训导感到头痛!这些小天使不久就发觉他们的老师是一位好好先生,因为他们每天都要给他们老师玩一些异想天开的恶作剧。他们总是那么笑笑嘻嘻的,你对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那时我教的是一些初步的东西——拼字、算术、简单的自然常识及体育。每天八小时,一个人愉快的精神生活必须束缚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到中学去教英文,我可能不会到外国去传道——我会喜欢那工作的。

但是现在我却讨厌教书,我发觉学生训导的问题非常棘手,我实在担心我会失败,因此总是惴惴不安。然而我终生却得做这种工作!我决心学一学教书的本领,因此我报名参加了西雅图教师讲习会,这时大概是在复活节前后,我已经忘记了。

在西雅图,我有一个朋友顿纳,他从小学起就和我通信,因为我们同上一个小学,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他了,但是当我写信告诉他,我要去参加讲习会以后,我很快就接到一封回信,说我一定得住在他家里,并且他要来码头接我,一切就这么决定了。

我正要动身坐船到西雅图去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电报上面写着:“住西雅图魏家,父。”

我满肚子的委屈。“爸爸!你真多事。哦!什么时候你和母亲才不干涉我的计划,才晓得我已经长大了?”魏家,他们是谁?我终于迷迷糊糊的记起了他们。“哦!是父亲热心宗教的朋友。对了,我记起来了。那么这就是父亲的意思了。他要他们对我谈一谈我灵魂的事吧?好!他们必会发现我是个刺猬,非常棘手。我可不让别人这样的管我,我要打电报去说我已经另有计划了。”但是一看钟,我晓得如果要赶上船,我可没有时间了。我满心不高兴的上了船,到我的船舱去,第二天早上就到了西雅图。

顿纳果然在那里等我,我向他解释我的苦衷,他并没有不悦之色。“那么就睡在那里好了,”他建议。“我可以到那里带你出去。”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关于讲习会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这以后我和顿纳共进一顿很好的晚餐,那晚很有趣——或许是跳舞。总之,我玩得都不知夜阑人静了。直到我们到魏家的时候,才发现全屋已漆黑一片。不,在后面还有一个微光,我按了铃,别的灯也亮起来了。然后魏太太亲自来开门。我介绍了顿纳,魏太太请我们进去,他却辞谢告别了。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室中,和我的女主人在一起。

我不晓得我所要见到的是怎样的人,但是现在我遇见的却不是所期待的那种人。她像一位慈母,愉快的声音,南方人好客的热忱,和蔼可亲而颇有修养。修养是一种美,任何一种美对我都有吸引力,因此我立刻被她所吸引了。我本能的觉得,她并不是那种会擅自闯入我内心的人,然而我却不晓得要赢得一个人的灵魂,却有其他的方法。

她从没有谈到神及我的灵魂。她只是谈一些关于我家的事,他们和我父亲多年的友谊,还谈到一个女孩子托妮,说我非常像她。她又谈到在松林所举行的夏令会,谈到她丈夫的妹妹,在中国的宣教师,最近守了寡,今年(一九二三)夏天她也会到松林来。我愈来愈放心了,也渐渐的喜欢她,所以当最后她带我到我的房间的时候,我对她毫无戒心。

第二天是礼拜天,我为了顾及礼貌,决定早上到教堂去,其余的时间我高兴怎样就怎样。我在这城里有一个女朋友玛咪,我已经约好那一天下午到她家里去。我懒洋洋的只觉得奇怪,为什么魏太太到现在还没有想要单独和我谈一些宗教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我梦想不到,也是她好几年以后才告诉我的。第一天晚上,当我们都上了床以后,她因我有了负担,不能入睡。最后她起身跪下,求神告诉她原因。有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她在祷告中争战,求主不论祂差遣我到他们那里去是为了什么,那目的总要在我离开以前达成。她不停的祈祷,一直到确信神会回答她以后,才回去睡觉。将这事交托给主以后,她就不为主将如何达成这件事而有着急了。她并不想慌里慌张的把事情办完,如果这么办,那无论如何对我是不会有效果的。她老喜欢说一句话:“顺从圣灵的引导”,而她确是那样实行。

那天下午到玛咪那里去拜访非常愉快(我一向都是喜欢她的),直到她问我一个问题,使我很不安。“贵灵!你喜欢在学校教书吗?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工作?”

“哦!妈咪!”我呻吟着回答:“我根本不快乐。我以前一向都是打算要教书的,然而现在我毕业了,并且也教起书来了,我却觉得我不适合这种工作。我就是讨厌教书。也许开始就到中学教书,我相信情形就会不同。我相信我还是喜欢教文学的。但是你晓得我只有二十一岁,毫无教学的经验,因此不能马上到市立中学去教。教拼字,算术是那么空虚,我就是不……”

“贵灵!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玛咪插嘴进来诚恳的说着,“你需要找一位骨相专家,让他看一看你的骨相。他会告诉你到底适合作什么。碰巧有一位有名的骨相专家,是个博士,来到城里。他是我们的朋友,今晚来和我们吃饭。他索费非常高,但是因为是我们的朋友,我想他会免费替你看,不过你今天晚上得来这里,因为她明天就要走了。”

“哦!妈咪!”我喊着:“真是好极了!只是有个困难。我现在正和很热心的基督徒住在一起,他们要是知道他们家里的客人在礼拜天去看骨相家,说不定会不高兴的。你知道有些人在守礼拜日为安息日的事上是非常认真。哦!只要他们同意就好了。我的女主人真好,我实在不能冒犯她。但是我告诉你,我就回去问她,如果她说可以,我会打电话给你,你替我约好时间。做自己高兴做的工作那该是多么好。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工作,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这位博士会知道的,这一点我很有把握。好吧!再见,我盼望你来电话。”我们就分别了。我回到魏家去,心里不停的跳,我会不会因为旧式宗教的顾忌而失去一生的良机呢?

我比预定的时间回去得早,一进门就遇见了魏太太,我直截了当的说:“魏师母,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反对我今天晚上到一位骨相专家那里去给他看一看我的骨相?我从事我现在的工作并不很快乐,并且……”

“哦!是吗?”她还是那样的愉快,安慰般地说着,“让我们上楼谈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不很清楚。来的这位是麦克兰小姐。”——她招呼着走过门厅的另一位客人。“麦克兰小姐自己也是一位教师,或许她能够帮助我们。你带她到前面的小卧室去,玛格利特,我马上就来。”

许多年后,我才晓得她为什么耽搁了没有马上来。那时,她去求人帮助祷告。她念中学的女孩罗以和两个朋友在后面的房子里面。她们都是十几岁的青年人。魏太太告诉她们一起跪下来,替楼上寻求骨相家的我祈祷,求主指示我们应何去何从。如今回想起这件往事,实在非常有趣。当时魏太太只是告诉她们,“贵灵正在临着她生命中的一个危机!你们替她祈祷,我上去和她商量。”所以她们就跪下来祈祷。

在楼上魏太太对我说:“宓小姐,现在请你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使我们能够了解。”

于是我就把我在学校教书的苦恼及失望滔滔不绝地向她们倾诉。我毫无顾忌地告诉他们,因为我感觉到亲切与同情的气氛,并且我意识到这两位妇女心境的安宁,这似乎说明了她们的生活令人满意。所以我就告诉她们这一次给一位有经验的骨相家看相的良机,以及我认为唯一障碍——当天是礼拜日。我抬头望着那仁慈、聪明可亲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的跳着,说:“您反对我礼拜日去吗?”她脸上并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只像是在深思的样子,好象她正在仔细的斟酌这件事,然后她回答说:“贵灵,我想可不可以在礼拜日,并没有很大的关系。重要的是:神对你的一生安排有计划。圣经说,神创造我们,是为要叫我们行善,是神所预备叫我们行的(以弗所书二10)。那意思是说祂为你预备了有用的生命,祂对祂所创造的万物都是如此。因此我认为最重要的事还是——找出神给你的计划,照着它实行。如果祂的旨意是要将祂的计划经由一位青年骨相家显示给你,那么礼拜日去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祂的旨意并不是要从一个骨相家显示祂的计划,那么那一天去都是不对的。”

她的话那么合情合理,我听了非常的感动,听到她说神替我安排有计划,我更是激动不已。我身为教会长老的女儿,长老教会牧师的孙女,但以前却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一向总是认为神是一位仁慈的天父,祂远远的住在天堂的某处,我们有困难时可以仰求祂,但是在平时自己要好好诚实的工作,去规划我们自己的生涯。然后我们就可以求祂赐福,并且不时的给我们帮助。但是那位神对我竟这样的关怀,祂居然肯替我规划我的生涯。我还没有请求祂,祂就替我办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爱心,使我感动得无以自持,我几乎不能控制我的声音,我问:“我们怎样找出祂给我们的计划呢?”

这时候我已经跪在麦克兰小姐坐的床边,魏太太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她伸手拿圣经,在我面前打开说:“贵灵,我总是从祂的话语,这本圣经中,找到祂的旨意。祂给我们的计划是和圣经相符合的。对于我,我经常是从圣经本身中找到指引。”这时候电话响了,魏太太出去接电话。

“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她说着:“麦克兰小姐,请你告诉贵灵你的意见好吗?”我不记得麦克兰小姐讲了些什么,因为我正在想:“神给我的计划是在那本书。”因此我很冲动的把那本书拿过来。它合上了,我眼睛看着麦克兰小姐,随便的打开它。我心里正在想,圣经里面对于骨相学不晓得怎么说的?这时候我眼睛刚好看到打开的那页,左手的食指正不知不觉的指着那页上面的一节经文:“当远离虚假的事”(出埃及记二十三7),这简直就是象是一个声音对着我说一样,正好回答了我心中的问题,这问题,却是没有人听到的。我因此非常诧异,心中的沮丧也一扫而空。魏太太再走入房间的时候,我正在哭泣,哭得很厉害,简直是寸肠欲断。

“不要紧,贵灵,”她说,“神会指引你的。”

“哦!祂已经指引我了。”我叫着。“您看这一节圣经。”我指着“当远离虚假的事”给她看。她看到神这样迅速、彻底而完全的回答我,也感到非常惊奇。一年半以来我考察寻求神,一切心酸苦痛都郁积在心。现在到达了高潮,我只能不停的抽泣,直至精疲力尽。她们两位都很亲切的安慰着我。魏太太从不问东问西,人心灵的秘密是为她所尊重的,那也是我们都这样敬爱她、信任她的另一个原因。

魏太太还告诉我们说松林灵修会的事。她怂恿我那年七月来参加该会,做她的客人。此外的事情我全不记得了。可是我对这一种会并不感兴趣。对于那种人为的激昂情绪,高压式劝人信主的布道会,我仍然畏缩而不敢问津。我不想被别人压迫去信什么。

“谢谢您,魏师母。”我说着。“但是我已经报名参加在维多利亚举行的师资训练班了。在神领我到别的方向去以前,我必须自力谋生,除了教书以外,别无他法。”于是我们就分别了。

主现在希望把我的思想引导到一个新的途径去,这全是主的引导,我自己决不会想到那一个方向去的。我的生命已来到一个新的转折点,而且说来也奇怪,这件事情最初完全是由一双鞋而来的。不过那又是下一章的题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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