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DWL第九章

第9章 深入的教会论

我首次成为教会同工时,加入了一个十七人的教牧团队,负责牧养的人数超过五千。有一次的同工会议仍历历在目:教会的成人主日学,每周总出席人数超过一千。负责成人事工的牧者与许多成人主日学的领袖会谈后,告诉我们,会友感到未受教牧人员的牧养。事实上,会友们抱怨教会的各阶层都缺乏教牧关怀。牧者们顿时面露不悦。一位牧者指出,这太叫人泄气了,毕竟他已经每周工作六十小时。其他人也长时间工作。那些人说没有牧养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怎能这么说?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何等勤奋在「牧养」他们吗?

不过,等到每个人受伤的感觉平复了下来后,我们开始分析情况,发现每周有百分之六十的时间都被会议、委员会、文书工作、其他行政事务占据了。剩下的时间主要用在预备讲章或主领活动,没有什么时间做个别牧养,或领导会友参与宣教。我记得当时是这么想的:制度主义扼杀了我们的教会。

不久后,我开始阅读毕德生(Eugene Peterson)的书。毕德生除了翻译《信息版圣经》(The Message)之外,也写了许多鼓励牧者的书。我记得曾在他的书中读到以下故事:他还是年轻的长老会传道人时,在官僚体制方面上了一堂宝贵的课。他很早就发现,每月必须呈给宗派高层的报告其实都没有人读(至少没有读完)。宗派高层要这些报告,是要知道他在增加出席率、奉献、体制建构方面表现如何。若数目滑落,就有人打电话给他。不过,他们似乎并不关心他的灵命状况,或教会是否在圣经知识、门徒操练、传福音方面有所增长。为了测试他的理论,他开始在每月报告中写下一些令人震惊的事,描述他对信仰的怀疑、与罪挣扎、对教牧事工呼召的怀疑。竟然没有回应!他大为震惊、伤心。高层们根本没有阅读这些报告。他们只看数目字。他明白了,组织最关心的是生存的问题,教会会友及牧者的属灵成长都没那么重要。

数年后,我们创立长老会救主堂时,我知道我想要有所改变。我要我们的教会较少体制、较为有机、较关心属灵需要。教会成立头一年,我这方面的信念越发坚定,因为当时我读了密勒(John Miller)的《摆脱向内增长的教会》(Outgrowing the Ingrown Church)。密勒是一位牧者,在费城的西敏神学院(Westminster Seminary,Philadelphia)担任教授多年,对提姆凯勒和其他植堂者有很深远的影响。密勒在书中诊断教会为何变成向内发展,只专注于机构的生存与维持。

密勒指出,教会渐渐成为「宗教垫子」。人们前来聆听信息,再次确保自己的教义是正确的,其他教会都错了。教会会友不再对宣教的基督教(被差到世上作光作盐)有兴趣。他们想要安全,不要挑战;要安稳,不要风险。身为牧师的密勒会有一段时间离开教会事工,整理自己的思绪。他进行了许多反省之后回来。他在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现,神对教会的异象是振奋人心的宣教,不是向内发展的部落主义。他开始把这振奋人心的异象介绍给自己的教会,而他的书就成了一张路线图。我阅读他的书时,经历了恍然大悟的惊喜时刻。这就是我要创办、领导的群体。这个群体深深植根于赦罪的福音,受神的慈爱驱使,对教会外的人展现怜悯。

这在救主堂的头几年似乎行得通。当时教会很小,我能够把结构减至最低。我要教会成为有机、团队领导、深度属灵的群体。我不要制度主义侵蚀我们的工作。我最早的讲道有个系列就是谈复兴、谈脱离无生命的宗教。我知道我在回应自己过去的经历,但我不要在初期就失去属灵活力,陷入无生命的制度主义。教会刚成立,我们需要也依赖全教会使用他们的恩赐来参与教会。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过,教会增长时,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我们发现,大家对缺乏结构很不满。教会也许是有机的,但似乎过于松散、有点马虎。会议因着某个正当理由而取消时,我以为这表示我们很有弹性;聚会不受到「微型管理」,我以为这显示我们很属灵、信靠神。不过,有些人的看法不同。而且缺乏组织也使新朋友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参与。

因着这些担忧及近期的增长,我们开始启动更多的结构。我们列出不同团队的流程图,列出团队领袖以及各团队彼此的关系。我们每月举行会议及其他策画会议。我们称这种建立组织的新渴望为「功能性结构」。教会继续增长。新领袖继续加入。和任何增长的群体一样,出席率的增加使教会生气勃勃。

一些会友喜爱新的结构,另一些会友则恨恶结构,认为我藉此巩固对教会异象及方向的控制。我越发掘领袖,越被认为不过是在安插「应声虫」。有些人认为结构的设立是为了排除他们的贡献。我觉得吃力不讨好。什么是组织教会的正确方法?教会应该是有机的还是要体制化?抑或两者兼具?结构与权威扮演什么角色?什么是最合乎圣经的教会论?这些课题牵连甚广。我决心寻找答案。我面对难题或需要答案时,一般都会先从阅读及发问开始。

液体教会

我即刻意识到,新兴教会也发出一些同样的问题。新兴教会有许多人像我一样,对制度主义不满,并认真思索这课题。他们的信念及对宣教的热诚(我也有此信念及热诚)强化了他们的想法。不过,教会的制度化一直构成障碍。因此,教会若要回到原先的呼召,成为宣教的教会,就必须重思其教会论。我阅读新兴文献时,看到他们呼吁要建立有机教会,我深受吸引。我认为这个想法非常振奋人心,尤其是他们对布道十分热诚。

我偶然间读到沃特(Pete Ward)的《液体教会》(Liquid Church)一书。富勒神学院有一些课程使用这本书。沃特的书并不代表整个新兴运动,因为新兴运动在教会论方面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从某个角度来看,沃特的观点也许最符合新兴教会的重构主义一派;新兴阵营不一定认同沃特的每一句话。然而,我相信沃特的想法反映出新兴教会许多人的想法,并继续驱动新兴世界里许多不同角落的对话。若要认真探求把教会变得更有机,好对抗制度主义的呼声,我就必须与沃特的书互动。

沃特执教于伦敦的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London),参加圣公会。他在该书的绪论中写道:「液体教会仍未出现」。他也尚未「设立并领导一所成功、蓬勃发展的液体教会」。他的书是在「尝试想象而非描述另一种形式的教会」。液体教会是什么?是一种态度的转移:不再视教会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聚会的会众,而是把教会视为「一系列的关系与沟通」。两三个人在咖啡厅谈论神,就构成了教会。教会比较象是网络,而非一群会众。沃特拿这些网络与「固体」教会作对比,后者的特征是结构、制度、会议。教会不再是给我们参加的,而是「基督透过非正式的相交与我们沟通」,这种相交「产生联系、群体、关系」。我们每时每刻都属于液体教会。

沃特写道,我们要改变教会观的最主要理由是:体制化的教会已不能有效接触教会外的人。所以,改变的动机是为了宣教。他继续强调,某个城市的初期教会并未在一个地点聚会,而是散布在城里的许多家庭中聚会。他们只是偶尔聚在一起,举行大型聚会。沃特认为,这使我们自由地视教会为彼此保持联系的小组网络。他认为,教会转向家庭教会和小组,是又一次重要的改革。

为何需要更新?因为体制化的「固体」教会失败了。文化既已从固体的现代性转变为液体的后现代性,固体教会已无法有效接触人群。他认为,教会已内化一些现代主义的核心价值。「说参加教会聚会很重要、强调要建立更多教会、一套敬拜用于各种不同对象、教会生活的发展成为一种俱乐部,在在标志着教会把硬梆梆的现代性内化到什么程度。」我的教会传统里有许多人也认同这种说法。

我心想:「好吧,很好。」没有什么太震撼人的。然而,教会前方的路在哪里?教会要怎么克服固体教会死气沉沉的制度主义,有效且有信心地迈向未来?根据沃特的说法,教会必须液化。

沃特提到,他谈液化教会的讲课引来了许多批评。我可以理解其中的原因。批判制度主义是一回事,想要完全废除制度则是另一回事,至少这好像正是沃特所倡议的。沃特的批判者认为他的液体教会观是在攻击基督教群体的本质。他们声称,这样做会导致更强烈的个人主义。然而,沃特驳斥这样的说法,澄清自己并非放弃教会的群体、主张支离破碎的个人主义。事实上,他要我们了解,基督的这个身体有许多不同的文化表达。圣经在结构方面给我们很大的自由。

液体教会是什么样子的?根据沃特的看法,液体教会的特征是经常沟通、没有固定的聚会、有限或完全不存在的正式结构、没有按牧的事工或职位。他强调,液体教会关注的是关系,与各种组别、活动、节目相互联系,目标是每日生活在一起。教会有各式各样的聚会、敬拜、祷告、研读、活动。群体聚集时,没有被按立的神职人员;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这是否意味着没有结构,群龙无首?我想不是。沃特似乎赞同以少量的结构来浇灌这颗有机体的种子。他对家庭教会或其他关系小组保持开明的态度。

家庭教会的使命

友人告诉我,加州橙郡有一所家庭教会,距离我家约二十分钟。我上网OCHouseChurch.com查询,发现人口三百万的橙郡只有两三间家庭教会(一定还有更多)。我联络该教会的领袖杰尔斯(Keith Giles),约好在当地的星巴克咖啡喝杯咖啡。杰尔斯已婚,有两个儿子,目前为一间大型科技公司写作。他是南方浸信会按立的牧师,曾在橙郡一带牧养好几所教会。

我问道:「你怀念牧养传统教会吗?」

他说:「不。我觉得目前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每日与非信徒接触,给我宣教的机会。」

三年前,他和妻子决定创立一间称为「宣教」的教会。他们的网站说:

异象:成为一个以耶稣的生命及爱心为榜样的群体,服事这世界、服事彼此。使命:我们是热爱耶稣的群体。我们就是教会(the Church)。我们的使命是向我们的朋友、邻舍、世界作耶稣。教会简介:我们是外向的基督教群体,同时拥有内在的委身,致力于爱别人、栽培他们过耶稣的生活。

有谁能不赞同这点?

我问杰尔斯是否读过维尔拉的《重新构思教会》(Reimagining Church)或维尔拉与巴纳合著的《异教基督教?》(Pagan Christianity?)。这两本书在家庭教会的圈子里非常受欢迎。他说他读过。

「你同意他们主要的论点吗?」

他说:「是的,大致上同意。不过,我认为他们纯粹在回应,因此有点危险。我的意思是,看看《异教基督教?》这个书名,这是相当论断性的书名。」

我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

不过,他虽然不喜欢这书名,自己却得出许多同样的结论,所以他离开体制内的教会,创办家庭教会。他认为传统教会走偏了。

我问道:「什么意思呢?」

杰尔斯指出:「我阅读圣经时,不认为神仍住在圣殿。我们每个人就是神的圣殿。这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必须像祭司一样行事。这是人人皆祭司的意思。」

我知道他仍是被按立的牧师,因此问道:「这是否表示你不再赞同按牧的事工?」

他总结道:「是的。我想要看到的是每个人都使用自己的恩赐,彼此事奉。我不赞同教会设立领袖职位,因为会拦阻人事奉。如果大家认为有人要受僱或被按立才能当牧师,那么他们何必事奉呢?他们也不会起来事奉。我尽量不造成妨碍,让其他人能够接手、运用他们的恩赐。有时,最好的家庭教会聚会是我不在场的时候。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当成他们的领袖,不会过于依赖我的牧养。」

我当晩参加了杰尔斯家里的「宣教家庭教会」。我到达时,有十个成人和六个小孩在吃中餐馆的外带餐,看起来就象是一个大家庭的聚会。杰尔斯把我介绍给每个人。他们非常友善,知道我是来这里进行观察的。我立刻就感到很自在。晚餐后,他们在客厅聚集,开始聚会。杰尔斯坐在地上,拿着吉他和四张歌谱。聚会开始,每个人(包括小孩)都参与。他们显然熟悉这些诗歌。我没看见任何投影片或歌谱。幸好我听过一些现代赞美短诗。但贵宾或非信徒呢?我心想,他们会感到被排斥。杰尔斯之前曾告诉我,他们的家庭教会主要是给基督徒的,不像一些有机教会一样,尝试在聚会中传福音。一周里其余日子才用来布道。他们唱诗的时候,孩子们轮流打鼓,虽然节奏不对,大家却乐在其中,我也不觉得受到干扰。我察觉到,对他们来说,有孩子在身旁参与是很重要的。我想起自己的四个孩子学习敬拜的样子,会心一笑。

唱诗之后,杰尔斯解释道,因为果汁已用完,所以今天没有圣餐。他们每逢聚会都举行圣餐,一般是在唱诗之后,与在讲道之后举行圣餐的历史传统不同。因此他们当天没有举行圣餐,而是直接开始分享时间。杰尔斯先前向我解释过,他们没有正式的教导时段。无论是星期日早晨的聚会或星期四晚上的聚会,都没有讲道或教导。反之,他们有一段时间公开给会友读一段圣经,然后解释这段经文为何对他们很重要。

杰尔斯的儿子开始分享。他请大家翻到但以理书第三章(火窑的故事)。读了这段经文之后,他分享了敬畏神和不计代价顺服神的重要性。其他人则呼应他的说法。一位单身女性说道:「我能够这样吗?我不太肯定。」另一个孩子说要分享另一段经文。她先简略评述,然后大人补充意见。他们就循此模式:孩子主动提出一段经文,大人则予以回应。我惊讶的是,小孩都很渴望分享、谈论经文。他们非常喜欢聚会的这段时间。一个母亲谈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何等期待参加今晚的家庭教会,因为能够分享经文而兴奋。我也非常惊讶这些成人如此认真看待孩子的参与及意见,重视、聆听,而且肯定孩子。

最后,这些成人的圣经成熟度以及对圣经的评论,也令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些人显然参加教会多年,听过许多扎实的福音派讲道。大约一小时的分享时间结束后,他们用十分钟左右彼此代祷。一个小男孩已经睡熟在父亲怀里。聚会差不多结束了。我道别后,走到门口,心想,他们把收到的奉献全数捐给穷人,实在令人难忘。他们每月付出许多时间到当地的一家穷人客栈,与住客会面,和住在那里的孩子游戏。他们认真看待自己教会的名字和异象。真希望有更多教会也如此委身。

传统教会的回应

我非常热衷于有机基督教的某些层面,喜欢他们对布道与群体的热诚。但我想知道传统教会的批判者有何看法。他们对液体教会和有机基督教的概念抱持开明的态度吗?抑或断然拒绝?我在网上找到一篇题为《新兴教会运动的教会论评估》(An Ecclesiological Assessment of the Emerging Church Movement)的文章,作者是东南浸信会神学院(Southeastern Baptist Theological Seminary)的哈默特(John Hammett)教授。我心想:太好了,尤其杰尔斯也是南方浸信会按立的,这实在有些讽刺。

我即刻就察觉出来,传统教会对新兴教会的教会论教导有疑虑。以下这句话很显眼:「新兴教会越想吸引后现代的世代,就越有可能成为他们所反对的那种宗教——消费者文化的宗教版。」哈默特也指出:「教会一直面对双重危机:被文化俘虏、不切合文化。」或者,用我讲道常说的词汇来说,教会面对的双重危机是部落主义和被同化。

哈默特继续指出:新兴教会指责福音主义「被现代文化俘虏,又不切合后现代文化」,是非常正确的。然而问题是:「新兴教会本身也面对被文化俘虏的风险,不同的只是被后现代文化俘虏罢了。」我们需要的不是这类迎合迁就,而是教会采取「基督对抗文化」的姿态。

哈默特的意思是:新兴教会的教会论已陷入宗教混合主义。这是很强烈的指责。新兴教会想要接触后现代文化的渴望,让文化淹没了他们的教会论(亦即教会的结构、组织方式)。新兴教会为了使自己切合文化,采纳了仿效文化潮流的形式与结构——不设领袖的小组、没有领袖职位也没有阶级、流质的结构、有限的问责制度。这是新商业模式的潮流,对教会不利。哈默特声称,新兴教会把教会敞开,屈从于他们多方批评的传统教会消费文化。

若问杰尔斯,他会同意说他们采纳的是流质结构,没有阶级和领袖职位,但他可不同意他们没有问责制度。我向他询问过有关纪律的问题。他说,纪律乃是透过家庭教会里的关系来执行。他说,有好几次他都必须直接面对大家所作的错误决定,加以处置。

我问道:「可是,如果领袖太年轻,又没受过多少神学训练,会怎么样呢?会友能够执行纪律吗?还是会网开一面?」

他说:「如果我这个爱他们的人他们都不听了,又怎会听从阶级比我更高的人?」

我必须同意。也许吧。除非他们成为会员前会经如此承诺,并有此神学信念:领袖是他们的灵魂监督(来十三17)。

不过,传统教会所批判的不仅是宗教混合主义而已。我涉猎得越多,就发现越多针对有机教会观的辩论。其他批评者非常怀疑有机教会的领导模式。他们承认,结构及领导制度有可能也会经被滥用,所以领袖必须以爱心塑造自己的权威。然而,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指出,热衷于无领袖型小组、权柄共享、共同决定的新商业模型,可能会造成反效果,导致滥用权力。专横的领袖在一片混乱之中同样能运作,就跟在严密监控的权威架构下一样,甚至还可能发挥得更好。

然而,更危险的是:数以百万计的新兴教会会友,如今有借口在体制教会之外,在松散的联系网络之中,追求自己的信仰。这让传统教会的批判人士深感困扰。在回避问责、纪律、权威(因为会妨碍完全的自由)的时代,个人主义猖獗,这些人所逃避的东西,对于他们的成长及基督徒生活其实非常重要。他们需要传统的教会观,才能在信仰中成长,避免全然被文化同化。

凝滞

问题在于,传统教会认为沃特、杰尔斯等人不够忠于圣经、倾心于这世界的处事方式,他们的教会论已经危及教会。不过,沃特与杰尔斯则会说,他们发展出一套合乎圣经的教会观。事实上,新兴教会反唇指责传统教会不够忠于圣经,认为启蒙时期的现代主义已经使传统教会变质了。

传统与新兴两大阵营都声称自己的教会观合乎圣经,却得出不同的结论。经文相同,结论却不同。对新兴教会说「你们需要更合圣经的教会论」是行不通的。他们相信自己拥有合乎圣经的观点,而传统主义者需要更合于圣经的宣教观,并且应该依此观点形塑教会的结构,好有效地接触这世界。

孰是孰非?如何结束这僵局?这场对话如何帮助我这个植堂者建立一间合乎圣经、健康外向的教会?

辩论的新角度

反思这场僵局时,我发现自己非常欣赏有机教会的新教会模式。然而,我也发现自己认同传统教会的看法,承认这种教会网络观有其危险。液体教会对宣教的热诚令我大受鼓舞,传统教会要体制恢复健康的呼吁也让我感动。不过,我虽然喜欢两者的论据——革命与改革,却也发现这场对话少了点什么。

我在思想上努力调和两者,却无法回避一个事实:若不把伟大的传统纳入这条等式,一定会出错。我努力思索之后,得到以下结论:我们若不向伟大的传统学习代代相传的教会结构及体制,一定会继续各说各话。要脱离这场僵局、寻得共识,别无他法。

传统教会指责新兴阵营染上宗教混合主义的毛病,把自己出卖给世俗主义。新兴教会则指责传统教会不适切、固守部落主义、不关心周遭的人。双方都声称自己合乎圣经,争吵不休。我非常认同沃弗的说法:我们的危机在于闪避深入的思考——教会的本质是什么?教会的本质如何促成救恩与成长?领袖在教会占有什么地位?这些思考有其必要。我实在忘不了这当中的讽刺:哈默特和杰尔斯同属南方浸信会,都声称自己完全合乎圣经。会造成这种情况,是否是因为两者都缺少了伟大传统的资源?

诚如沃弗所言,两者都从圣经中各取所需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因此,两方皆未探讨教会历史和过去两千年时光对教会论的本质有何教导。我认为沃弗说得很对。我根据这个初步的假设以及对教会合一的强烈渴望,开始制定第三条路——这个异象可以帮助我建立深入的教会。我得出以下方程式:

圣经+传统+宣教=深入的教会论

与其认为惟独圣经与圣经对宣教的强调,才是我们的教会论基础(液体和有机模型),或者圣经与第二层的传统才是基础(传统教会模型),我加上了第三个要素——伟大的传统。这种三叉观点容许深入的教会同时吸纳有机和传统观点的长处,并且超越两者。

我们的教会论不但要正视圣经与宣教,也要认真看待教会的「传统形式」。为什么呢?若没有这项传统,就少了个体和群体的智慧,无法正确诠释圣经对教会及其组织结构的论述。在日常生活的严峻考验里,我们太容易认为自己合乎圣经,但事实上,若不是让传统及近期的喜好决定了我们的教会论,就是让周遭的文化塑造了我们的教会结构观。

传统教会(尤其是有自由教会背景的传统教会)除了受圣经影响,也深受过去一百五十年来的现代性群体模型影响。传统主义者也许认为这个模型合乎圣经,但若少了历史和大传统的长远观点,其实很难令人信服。另一方面,新兴教会向文化敞开,让文化重塑圣经对教会领袖职位和纪律的教导。说到底,若不向伟大的传统借鉴取经,双方都没有足以抗衡文化同化的资源。

我付出了一些代价(在教牧事工的低谷中摸索),才获此结论。我深信传统与历史可以核实我们对圣经、世界的观点。若忽略了教会的重要历史以及神在这段历史中的信实工作,必然重蹈覆辙。事实上,我们必须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让过去的智慧重新调校我们,从圣经、宣教、传统的角度得出今日教会的意义。这就是救主堂的目标。

深入的教会论

救主堂如何实践圣经、传统、宣教这三元组合?我们以试验性及谦卑的态度进行,但充满信心。下文列出深入的教会落实这组合的五大实际途径。

1.平衡。首先,我们的决论是:根据传统(以及教会的最佳传统形式),基督的肢体蒙召同时成为体制组织及有机体。神藉着基督做成的救赎使我们先信主,然后传统呼召我们在群体中扮演自己的角色。

上周的主日,我们有幸听见六岁的安妮卡向全教会宣告自己的信仰。因为这个缘故还有其他原因(她年幼时曾受洗加入神的圣约家庭),她能够领圣餐了。看见她宣告自己的信仰,向会众及领袖作出承诺,实在太美妙了。我会心一笑。

对深入的教会而言,会籍对每个年龄层都非常重要。我们非常重视会籍的承诺。要成为长老会救主堂的会友,一个条件就是要顺服一些律法、结构、领袖——为了爱其他人的缘故。所有健康的群体,甚至家庭,都有律法、结构、领袖。我们不怕视教会为体制。我们的群体生命必须有爱,而爱必须采纳某些正式或非正式的律法,为的是祝福群体。虽然这些律法大多不是救恩的必要条件,却是维持群体的爱与合一的必要条件。因此,所有会友为着群体的利益而自愿接受这些律法。我们的四大核心委身、教会的政体、其他非正式的行为准则,都可以帮助我们落实爱。我们从不避谈这些事,因为我们知道,群体要健康,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教会也是有机体。我们从前是未蒙怜恤的子民,如今却蒙了怜悯(彼前二10)。神有怜悯,呼召祂的子民协助祂一同更新祂美好的创造,因此神的子民必须对世界采取一种外向的姿态。我们不单是蒙召进入体制的子民,也蒙召出去宣教、更新这世界。若不保持体制与有机体两方面的平衡,我们的教会论就会变形,我们也会进入不健康的领域。

简言之,救主堂的会友意识到,问题不在于教会是不是体制组织,因为教会肯定是一种体制(这是无法避免的),只是这个体制要以什么形式出现、有什么目标?

2.神呼召领袖。深入的教会论从伟大的传统学到这一点:教会领袖——长老与执事,从一开始就是教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徒十四23)。没有领袖的群体和家庭教会的观念固然吸引人,却不大符合圣经关于正式长老及执事的教导。是的,我们想要有机、宣教,想要实现信徒皆祭司的理念。但是我们同时也意识到,地方教会若没有公认的领袖和领袖职位,就无法长久生存,也无法忠于本身的呼召。教会漫长的历史印证了这一点。

不久前,我们在敬拜聚会中按立最新的长老。我必须站在会众面前,解释长老一职的目的。我很庆幸,因为伟大的传统(及我们宗派的特殊传统)提供了丰富的资源,论及按立牧职及神所赐的职分权柄有何重要性。所以我能够告诉会众,长老蒙召的基本责任有四方面:(1)确保圣道、圣礼及其福音信息的完整,(2)保护神赐给这间地方教会的独特异象,(3)训练人成为事奉同工,(4)必要时行使敬虔的纪律。

受按立的人向会众立誓「忠心执行[长老的]一切职务,靠神的恩典,致力活出福音的宣告,在神按立你为领袖的教会里竖立良好的榜样」,接着他跪下,所有长老按手在他身上。我求神使用他的生命与事奉,坚固、保护这间教会,引导我们向世界宣教。我求神帮助他,使他不但成为好领袖,更能栽培他人起来领导、事奉。我很欣慰能够支取传统的资源。传统提供了伟大的资源,让我们保持平衡,一方面认定所有人都是有恩赐的服事者,另一方面也体认到某些人蒙召以传道、施行圣礼、领导教会为职事。这就是付诸行动的宣教领导。

伟大的传统也教导我们:被按立的长老/牧者有义务执行敬虔的纪律。根据海德堡要理问答:「传讲神圣福音及教会纪律」是敞开及关闭天堂的途径(§83)。我们知道教会纪律在今日并不受欢迎,也常被滥用。但是少了纪律的教会不可能长久保持健康、宣教的使命。我对杰尔斯等人的家庭教会最大的担忧,就在于他们没有正式的纪律结构。我问过他,若他和另一位会友或领袖发生争执(特别是在这人行为越轨的情况下),谁来进行调解?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他说,他会根据他们的关系,尝试说服那人。不过,根据我的亲身体验,这不一定足以解决问题。有时,更高的仲裁单位(如长老团或宗派)是有必要的。

在深入的教会里,大部分的纪律都是透过门徒训练的过程落实(例如:细心教导圣经、小组问责制度、非正式的劝诫),但偶尔也需要较正式的纪律行动——与长老会谈、暂停圣餐或领袖职务,甚至逐出教会。

我在思考纪律对教会健康的重要性时,不禁想,液体教会之所以大受欢迎,是否也因为领袖想避免去挑战他们尝试接触的人呢?身为牧师,我很清楚,要与一位惯常犯罪的人对质,实在不容易。执行这项任务是我的呼召,但通常都是流着泪执行。现代的人不想要问责,犯了错当然也不愿受处罚。然而,为了他们的灵魂和群体的好处,我们必须全心接受执行敬虔纪律的挑战,无论是正式还是非正式的纪律。这是过去的传统结构教给我们的功课。

3.敬拜是恩典的途径。传统除了在教会领袖职分这方面教导我们之外,也揭示了教会不只是一个自愿团体,也是落实恩典的实际途径。古代教会告诉我们,虽然敬拜是一周七日的事,但每个主日的聚会是很特殊的。有什么特别呢?这是一种赋予人力量的恩典,让我们的基督徒生命成长。我们不断提醒会友,公开阅读和传讲神的道,在喂养、赋予力量、纠正、鼓舞方面,扮演特殊角色。圣礼是全体的条例,表达了基督真实的临在,强有力地彰显合一。圣餐喂养我们,是圣道有形的表彰。圣道有如属灵的燃料,赐我们能量,进行漫长的旅程。

我们非常重视这一点。因此,我们鼓励会友在周末出差或出外旅行时,与另一群信徒一同敬拜。事实上,有些会友还会很自豪地把他们拜访的教会的程序表及问安带回教会来。

4.培育传统。此外,伟大的传统帮助我们思考,熟悉圣经与宣教的教会要如何传承最优良的传统(林前十一2)?我想到自己的四个孩子时常想到这问题。我想把最好的传统留给他们,把新生命吹进传统里,滋养、启发他们,让他们扎根,拥有美好的未来。我深盼他们在这个成长的环境里能学习、吸收最好的历史传统:圣道与圣礼、圣诗与歌曲、群体、敬虔的牧者、大能的群体见证及慈善事工,以及神要他们作盐、作光的呼召——这一切都要透过教会的体制、结构、领袖职位落实。这也提醒我们:基督教比个体更大,我们的救恩不仅是有疗愈功效而已,(诚如加尔文所言)教会是名副其实的「救恩之母」。基督徒生命亟需传统的深度。若没有体制的保护与维系,基督徒的生命是贫乏的。诚如哈特(D.G.Hart)所言:「倘若基督教最重要的层面,就如福音派信徒所相信的那样,是藉着私下阅读圣经和祷告与神建立个人关系,那么谁还需要有形教会的事工呢?」深入的教会全心拥抱有形的教会。

5.传统非常适切。最后,根据传统,复古其实是非常适切的。古代教会有一种非常现代的深度。我们越深入植根于传统——伟大的传统,包括挑战我们的偶像,就有越多资源去过今日的生活。我想起友人奥登。他是《古代基督信仰圣经注释丛书》系列的编辑,用了多年时光追赶潮流,追逐当代属灵氛围的最新时尚,一心要使自己适切。然而,惟有当他深深植根于传统时,他才变得适切、真实、了解当代最深的渴望。一位认识奥登多年的朋友称他为现代圣徒。我深信这深度(他深刻的真实)源自传统对他的熏陶。深入的教会若要掌握这种深入影响人类及文化的的适切性,就必须重寻伟大的传统,形塑自己的教会论。深入的教会符合圣经、有宣教特质,并且拥抱最优秀的传统。

***

诚如上文所言,救主堂的主日早晨敬拜人数及社区小组数目越发增长,我们必须增加更多的结构。结构支撑我们的使命。然而,教会人数增加,越来越多领袖加入之后,教会第一代人士之间的张力也随之增加。这些元老用前所未有的方式给我施加压力。突然之间,反对教会原先异象的声浪越来越大。一些人开始批评教会的方向、事工理念、外展努力、对广义的教会合一的渴望。我想,这不是长老会的一贯作风。两种不同版本的教会彼此冲突。大部分独立教会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分裂。

我既愤怒又害怕。我们建立这所独立教会的许多努力都泡汤了。一些资深植堂者告诉我,这类权力斗争在新教会成立后的第三年很常见,但这不能给我什么安慰。他们也告诉我,许多新教会都过不了斗争这一关,这对事情肯定没有帮助。

张力增加时,有五位会友要求和我私下会面。我到达时,他们把一份长达九页的请愿书交给我。我十分震惊。才读了第一页,我就意识到这意味着教会的毁灭。我一想到教会的丑事将在地方教务评议会中公开讨论,心里就很烦乱,但我深知这是聆讯此事的恰当场所。毕竟,我们仍未成立长老团,而这些人需要较高的仲裁单位。我觉得自己是对的。因为我受到莫须有的指责,所以我需要教务评议会的协助。

当时,我的领导能力及人格都受到质疑,令我深感痛苦,但是我很欣慰自己是长老会信徒。我很感激宗派有教会秩序的条例,让我们解决这类纠纷。我很感谢圣经的纪律传统。我很欣慰我们拥有敬虔、受按立的领袖,在这场可能造成教会分裂的危机中运用他们的智慧。我很庆幸这不是独立教会。若然,结果肯定不堪设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教务评议会设立了委员会,聆听指控,在必要时采取纪律行动。委员用了四个月推行构和方案,尝试让两方和睦。然而,当委员会里被按立的长老们开始质疑请愿者的倔强态度时,请愿者就离开了教会。有人告诫他们别再扰乱教会的平静。但他们不愿接受委员会的敬虔纪律行动,因此携同家人及一些朋友拂袖离去。这使我深感忧伤。不过,幸好他们无法分裂教会。这是一场失败吗?从某些角度来看,的确如此。我们在任何时候若无法保持合一,就在某种层次上失败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成就。为了保护教会的健康,有时必须执行纪律。这次就是理应执行法纪的时候。我很欣慰,教会所承袭的形式,是支持受按领袖的,为的是保护、巩固、坚立教会。

最后,这个过程是我牧会多年来最痛苦的时刻,使我一家在情感上严重受损,对教会来说也非常痛苦。然而,回顾此事,我视之为圣父慈祥管教的一部分。我吸取了许多教训,意识到自己领导能力的弱点、悔改的必要,学习如何以一颗破碎的心灵领导、如何在教会的有机本质及对圣经结构的需求之间保持平衡。我深深庆幸有传统,能与其他敬虔的长老共享权柄实是美事,也感谢宗派深具智慧的监督,在我或一些会友的优先秩序有误时,保护双方不受彼此伤害。

本章主要探讨教会的体制层面。不过,我们的教会论必须探讨教会的有机体本质,才算完全。因此我们要来看新兴教会的最后一项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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