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DWL第八章

第8章 深入的讲道

我非常重视有效的讲道。讲道与教导是我对教会的主要使命。我每周努力用忠于圣经而且有效、大有能力,又能改变生命的方式传讲神的道。虽然我讲的道内含信息,但我的目标不仅是每周传递信息而已,而是要改变个体和群体。为了在这方面尽力做到最好,我学习如何有效沟通。这些年来我读了许多关于讲道的神学与方法的书籍,并且聆听、观察数以千计的讲道。

我在教会长大,但对自己听过的道不满,虽然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听的大多是内容扎实的道,但这些讲道都无法吸引我的注意,也无法启发我。如今我意识到自己的需要并非最重要;讲道不纯粹是娱乐。但这不表示讲道不应该深深吸引人。神的道和救恩的戏剧理应以非常吸引人的方式传讲。我并非寻求娱乐,我只是想得到启发,把目光转向比我的伤害与挫折更大的事。我想要既合乎圣经又与我的生命有关的讲道,把我引入一场改变生命的戏剧。「若不能搞得轰轰烈烈,只能关门大吉」是市场推广的口号。这是我想听见的。

有人说:我们每周所听见的,在许多教会都很常见:三大点、一首诗。让我受不了的是,这些信息往往象是三篇不同讲章拼凑成的。各点本身也许含有起承转合,但各点之间却没有。牧师讲完第一点时慷慨激昂,我以为他已讲完了,没想到他继续讲下一点,而下一点听起来就像另一篇讲章。第三点讲完后,我已累垮了。这篇讲道缺乏统一,也没有激动人心的起承转合,不能启发我。

但还有更深层的问题,不光是缺乏激动人心的起承转合而已。这篇讲道劝勉我们要更爱耶稣、生活更忠于神、逃避世界并以顺服的心在教会事奉。这类讲道倾向道德主义和律法主义。讲员告诉我们该做什么,却没说做这些事的力量从何而来。顺服的呼吁既正面又负面——逃避世界来事奉神。我记得有人这样总结这一类讲道背后的信息:「你烂透了,再努力吧。」我在成长时期一直被灌输这些话,但我似乎从来做不到。我越努力尝试,失败越多次。我想要像牧师要求的一样爱耶稣、事奉祂,但总是办不到。我从为耶稣「大发热心」变成完全漠不关心,而且非常沮丧。每年冬季的教会滑雪营,我都重新委身于耶稣,可是第二天回家就打破承诺,登上巅峰的经验留在了山顶上。罪疚感使我内心深受煎熬。我知道自己一团糟,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继续上教会,继续听见「再努力吧」的劝勉。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行不通。我的朋友也发觉这行不通。进入基督教学院数年后,许多像我一样在这种道德主义的讲道背景下成长的朋友,都离弃了信仰。他们无法让自己的生命达到这类讲道所陈述的理想。他们累积了再多的圣经知识也于事无补。他们深感挫折,因此放弃了。我不怪他们。

我发现这类讲道制造出两种人:(1)因为成功活出基督徒生命而自豪的法利赛人;(2)灰心丧志的中辍生,因为达不到崇高的期望而索性放弃。人往往继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却继续上教会,因为这样良心会好过一点——至少主日那一天心安。讲道竟无法带来真正的改变。因此,我对美国的讲道光景的深层担忧,使我开始探寻何谓大有能力、改变生命、忠于圣经的讲道。我非常渴慕看见生命真正被改变。探索的旅程仍未结束,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漫长。

新兴教会对讲道的抗议

我必须承认,我刚开始阅读新兴教会对今日讲道光景的批判时,很能感同身受。我在许多方面也和他们一样很失望。他们也对律法主义、道德主义、理性主义的传统讲道不再抱有幻想,对论断的口吻尤为反感,因为听起来很傲慢,像在说教。

虽然有好些人从新兴观点写了关于讲道的篇章,但我只找到一本专书,佩吉的《重新想象讲道:讲道在信仰群体中的角色》(Preaching Re-Imagined: The Role of the Sermon in Communities ofFaith)。佩吉是新兴村的成员,隶属新兴运动的改革阵营。他是伯特利神学院(Bethel Seminary)的毕业生,在一所福音派大型教会事奉多年之后,在明尼亚玻利创立了「所罗门门廊」(Solomon's Porch)这所新兴教会。这间教会成了许多新兴教会植堂者的楷模。我读了佩吉的书后,决定去参观他的教会,亲耳听他讲道。我的朋友昂斯壮(JohnArmstrong)是一位作者。我听说他与佩吉以及新兴村的总务琼斯(也是所罗门门廊的会友)约好要见面,就问昂斯壮可否让我加入。

我在2007年十月飞到明尼亚玻利,从市中心的旅馆乘出租车前往位于城中住宅区的所罗门门廊教会。他们租用了一间传统教堂。若用长椅,教堂大约可容纳三百人。不过,所罗门门廊用沙发及舒适的椅子取代了长椅,把椅子摆成圆形,中间有一个教师的凳子。金黄色的墙壁上装饰着艺术品。这里有灵性的感觉,却不过分的宗教化。灯光与蜡烛都恰到好处,没有我想象中的幽暗。

聚会开始时,我感觉这比较象是青年人的聚会,反而不太像正式的聚会。先致欢迎词,然后乐队弹奏音乐。这并非你常见的摇滚乐队,演奏一些吵得让你无法听见自己歌声的音乐,倒比较象是原声吉他主导的独立摇滚乐队。音乐虽然悦耳,但我发现不是很多人在唱,大多只在听,有人轻轻用脚打拍子,也有些人在缓步绕行。此情此景,使我联想到一群朋友坐在家里,聆听舒畅人心的音乐,很开心地聚集一起。你感觉到这些人乐于像一家人似地聚在一起,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半个小时的音乐及一段访谈(受访的会友谈自己的宣教使命)之后,教导的时段开始了。佩吉和一位会友坐在中间,用一唱一和的方式教导。除了两位教师之间的互动,我倒没发现什么异于传统教会讲道的地方。教导之后,是公开发问及评论的时间。有几个人发问或评论。

当晚,昂斯壮跟我一同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说,他认为整晚的聚会并不激进。他不是要批评,只是感到意外,因为先前他以为会很特殊、反传统。不然为何引起骚动?传统教会为何要反弹?

我问他:「你本来期待的是什么?」

他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一些真正不同的、新兴的东西吧。这场聚会使我想起60年代的耶稣子民聚会,还有我在弟兄会传统里看到的一些情景。其实不是很新颖、很特别。」我同意他的说法。

第二天一早,昂斯壮和我在著名的煎饼餐馆与佩吉及琼斯见面。我向佩吉和琼斯解释,我正在写一本书,就七大课题与新兴教会对话,讲道就是其中一项课题。我提到自己读过佩吉的书,对进展式的对话感兴趣。我告诉他们,我读研究所时的一位政治哲学教授史瓦尔(James Schall)神父,采用苏格拉底式的教导。我在牧会初期也曾使用类似的方法。

此时,佩吉打断我的话,说道:「重点不在技巧。我那本探讨讲道的书并不是要谈怎样采用进展式讲道,不是为了多一种方式使讲台焕然一新。苏格拉底式教导的问题是教师已经知道结果,只是诱导学生往某个方向去。」他向我解释,他们所谈的不是一种新的方法,而是不同的释经法。

我问道:「可否进一步解释?」

此时琼斯插口解释道:美国福音主义对讲道有三大观点:有界集合、中心集合、「关系释经」。所罗门门廊的讲道就是关系释经的例子。佩吉认为,这意味着在他们的群体释经里,群体就是发现、活出真理的最高准则,即使圣经也不比这准则更高。佩吉认为圣经只是一位对话伙伴。这种释经法产生了进展式对话。他指出,若不理解这点,就无法理解何谓重新构思讲道。

我问他们,新兴阵营的大部分领袖究竟属于中心集合抑或关系集合?他们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他们隶属中心集合。但琼斯指出,问题是,如果在某些课题(如圣经无误论)上把中心集合者逼入墙角,他们就会像有界集合的基要主义者一样反击。换言之,中心集合者骨子里其实是有界集合者,会退回到传统教会的基要主义。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在琼斯与佩吉眼中只有两种人——有界集合者和关系集合者。

我和昂斯壮在回到机场的路上讨论我们听见的内容。我们都同意,他们主张的关系释经观点,使他们与传统教会(有界集合)和绝大部分的新兴教会人士(他们大多采纳中心集合释经)对立。昂斯壮和我下了个结论:他们似乎拒绝委身于任何伟大传统的经典正统教义。在探寻真理的路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超越群体的地位——第四和第五世纪的神学当然也不在话下。

我问昂斯壮:「若我们对他们的理解正确,他们的观点是否就如许多批判者所说的,已经使他们不再属于福音派了?如果是的话,佩吉的进展式讲道法是否因此无效,失去正当性,不能成为教会的第三条路?」因为班机延误,我们用了好几个小时讨论这些问题。佩吉和琼斯无疑在这课题上启发了我们的思想,也成了我们的朋友。

我不想因为一次简短的早餐会谈就拒绝佩吉的讲道观,因此决定回家后第三次阅读他的书,同时提醒自己,他所呼吁的关系集合释经法才是理解这种新讲道风格的关键。我想要知道,这种释经法渗透他著作的程度究竟有多深。从新的观点阅读时,我发觉他的观点完全受此影响。

超越独白式的讲道。佩吉认为,若要理解他的释经观点,必须先理解他所拒绝的是什么。他在《重新构思讲道》(Preaching Re-Imagined)一书中称传统讲道为「独白式讲道」(speaching)。他自创这英文字,因为这种讲道是单向的独白。独白式讲道可谓启蒙时代的产物,倚赖的是基础主义——对于我们超越各种观点与语境去认识普世真理的能力过度自信。这本书有许多章都在力陈独白式讲道倾向于傲慢、操纵感情、控制信念,结果使人失去人性而且变得被动、危害健康群体的发展、使牧者因准备讲章而抽离会众、会众把牧者奉为惟一的专家。一面倒的指责。

什么样的讲道可以取代独白式讲道?又如何以关系集合释经法为依据呢?佩吉认为,能够取代独白式讲道的,就是进展式的对话,「刻意让各种观点互动,把人导向意想不到的观念。信息内容因出席者和他们提出的意见而异。这种讲道充满动力,因为结果是由参与者当场决定的。」乍看之下,这可能只不过意味着讲道的形式变了,所阐释的仍是牧者想要传讲的真理。换言之,例子、例证、应用,可能因着人们对讲道的回应而改变,但第一层的内容最终仍能清楚传达,因为牧者会确保这一点。

和佩吉及琼斯共进早餐前,我也许就是从这角度来阅读他的书。但我现在晓得这并不是佩吉的意思。若真理的结果受到控制,就不是进展式的对话了,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有界集合讲道,只不过使用了引人入胜的互动方式。佩吉并非呼吁人使用新的技巧来赋予传统讲道力量,而是呼吁人使用一种新的方法,这方法与他的关系集合释经观息息相关,不能分割。他不仅是在回应基要主义的讲道(我局部认同这回应),更是在提倡一种新的释经法,一种让我担忧的方法。我一边读,一边发现自己认同他对启蒙主义的批判,说基要主义的讲道缺乏谦卑。然而我同时也在想:「等一下。你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这念头在我读这本书时一直萦绕不去。

发现真理。我为何担忧?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认识真理与实存。对佩吉而言,进展式讲道依赖关系集合释经,因此在发现真理方面给了群体特权。传道人或主要的教师也只是群体的众多声音之一。佩吉写道:「人们聆听重要信仰课题的论述时,牧者的声音不是惟一的声音」。他呼吁每位会友都要全面参与,实践「信徒皆祭司」的理念,在教会中使用自己的恩赐。他主张:「神的子民与圣经及圣灵互动,心中存有神的真理。」总的来说,真理是神的子民、圣经、圣灵的引导三者互动之下所决定出来的。

然而,我虽然跟他一样认同信徒皆祭司、基督的肢体必须使用各自的恩赐、会友之间彼此影响才会产生深入的群体,却有个疑问萦绕心头:若群体才是终极权威,圣经不过是群体中的一员,那群体该怎么避免陷入异端?此外,进展式讲道是否使每一场崇拜聚会变得完全自由、无拘无束?佩吉在书中提及这项担忧。他引述一位批判者:「我同意,我们对教会会友的见解不够重视。可是我听你这么说的时候,我惟一可以想象到的是弟兄会聚会的劣质版。」”佩吉如何回应呢?他声称,若未正确理解进展式教导,就会落得这个下场。

佩吉要捍卫个体挑战教会的权力,使教会诚实、更新教会,这样教会才不至于停留在过去。我明白他的用意。但这是否意味着他拒绝神的子民历代以来共同持守的真理?他说不是的。「我认为我们应该持守教会历代以来持守的一切真理。」

他提及教会历史,我很好奇。这是否意味着他接纳伟大的传统,视之为保护群体免遭异端祸害的标准?他是否容让那些制定出「信仰准则」或「经典正统教义」的教父成为神学与忠实教义的准绳?我想不是的。使徒信经和尼西亚信经所标示的,究竟是所谓「纯基督教」的第一层信念,还是最外圈的边界?我盼望我们在这方面有共识,可惜梦想很快就破灭了。

我重读《重新构思讲道》一书时,也阅读了佩吉的文章《新兴教会及体现神学》(The Emerging Church and Embodied Theology)。这篇文章针对伟大的传统提出一些颇有助益的论述。佩吉主张,信经与信仰宣言的处境限制过多,对当时处境下的教会颇有助益,但我们活在不同的环境,面对的是不同的问题。基于这样的限制,「我们蒙召成为群体,成为神学想象的大熔炉,而不是历史观念的『授权重述者』」。1我们必须建构自己的神学,而非借用历史上的神学。因此,彼此聆听非常重要。是「群体」,而不是传统或圣经,才「是神居住的地方——如此,基督教群体成了福音的诠释」。

我在页旁的空白处做了笔记:

群体(神的子民和圣经)+圣灵=神学(讲道)

总而言之,佩吉认为「神无意要基督徒成为一本书的子民,而是要他们被那位昔在、今在、永在的神引导,活跃于我们的生活、群体,以及这个世界之中。」我们需要的是「从更合乎处境的角度来理解神今日对我们说的话,好让我们能活在今日。」我们是在群体中、在圣灵的引导下,使用进展式对话来发现这种「合乎处境的理解」。它不可能是外来的;真理就栖息在每个群体之内,也必须在群体中发掘获致。

我仔细阅读了佩吉的著作后,确定他的信息符合他在我们

共进早餐时所说的话。他所呼吁的并非新的技巧,而是新的释经法。后者产生新的教导以及发现真理的新方法。昂斯壮和我非常正确地理解佩吉和琼斯在早餐会上说的话。下此结论后,我很想要探讨传统教会对进展式讲道有何见解。

传统教会的回应

德阳(Kevin DeYoung)与克拉克(Ted Kluck)合著的《应该加入新兴运动的我们为何不加入?两位信徒的告白》(WhyWe're Not Emergent: By Two Guys Who Should Be)提出了迄今最深入的新兴神学分析。德阳是密西根的一位牧师,克拉克则是一位体育记者/作者,也是德阳的教会的会友。他们虽交替使用新兴的两个英文字emerging及emergent,但他们所举的大部分例子皆来自该运动的emergent阵营。怪不得他们对佩吉的讲道观及关系集合释经不满。

界限的必要性。德阳在探讨佩吉讲道的章节中驳斥了这个观念:圣经只是信徒群体的众多权威之一,帮助我们认识神并为祂而活。德阳认为,若圣经被贬低至此,其权威与独特性就会日渐丧失。他们「可以天花乱坠地论述圣经故事的优美,以及圣经如何解读我们。然而,人若不相信圣经有权威,是真实的、神所默示的,是神的话语,他们就会越来越少阅读、越来越不认识、越来越不信靠圣经。」

对新兴信徒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圣经的权威,而是神如何向群体说话。祂有时藉着圣经说话,有时却不这么做。圣经是群体的众多声音之一,没有特殊地位,并不高于群体之上。德阳显然拒绝此观点:「我们最终把圣经变成了一种功能性的权威,取决于群体,而非依据神话语的固有权威。」这意味着群体才是终极的权威,决定我们如何看待神与我们自身的行为。新兴信徒已经对神的话语失去了信心。对德阳而言,我们的基础必然是圣经,而非群体。

德阳指出,基督徒需要有界限,而且不容群体随意改变。基督教不能没有界限。「从圣经的角度来看,成为基督徒不但要求我们承认许多事,也要我们愿意拒绝一些信念与行为。」他继续问道:「新兴教会是否有能力纠正自己的弊端,并且去挑战那些源自对话伙伴的严重神学错误?」

德阳进一步指出,更重要的问题是:新兴教会是否有「神学错误的范畴」?难道没有任何教义式的信念(除了相信信仰宣言)或伦理行为(除了意思不明确的缺乏爱心)足以把某人请出己方阵营的大门吗?—–摩门教徒(Mormons)怎么办?亚流主义者(Arians)?伯拉纠主义(Pelagians)的中坚分子?不相信复活的人?爱耶稣却同时敬拜黑天(Krishna)、湿婆(Shiva)、毗湿奴(Vishnu)的人呢?

问题很严重:倘若惟一的标准就是努力「活出耶稣所示范的公义与耶稣所教导的群体之爱——倘若新兴教会拒绝维护这个标准外的真理,那么新兴教会很快就会失去任何与福音派相似之处,失去历史性正统教义的外观,甚至最终将失去明确的基督教特征。」这是严重的指责。新兴信徒,亦即修订主义者,是否不属于正统?若他们属于正统,这是否意味着佩吉的进展式讲道不是一个有益的模型?德阳的答案是「是的」。

德阳声称,新兴运动不喜欢讲道,骨子里真正的原因是「对权威与控制的不安」。他总结道,这种不安其实是对神的话语失去信心,抗拒降服在其权威之下。由于他们抗拒权威,所以德阳称新兴教会为「新现代」。他们虽然把后现代挂在嘴边,实际上却是「彻头彻尾的现代主义」。德阳严辞指责新兴运动者,断定「许多主要的著作展现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组合:社会福音自由主义、新正统的圣经观,以及后启蒙时代对于地狱、神的忿怒、命题启示、与神和解的不屑;除了含糊的道德主义、温暖人心、非教义性的基督教之外,其他基督教的东西都一概被他们鄙视。」

佩吉是否遭人误解?毫无疑问,德阳的回应非常激烈。他有没有说对?拒绝第一层信念——伟大传统所保存的信念——是否就掉到纯基督教的门外?针对新兴教会的批判是否有道理?传统主义者肯定认为有道理,但他们是否正确?是否只有他们不认同佩吉的观点?

有天下午,我陪两个孩子上跆拳道课,心里想着这些问题。我本来应该看他们上课,却在重读《聆听新兴教会的信念》(Listening to the Beliefs of Emerging Churches)的一些段落。我特别关注其他四位参与者对佩吉一文的回应。他们是金波尔、德理斯科尔、柏克(John Burke)、沃德(Karen Ward)。我后来清楚发现,虽然这四人在某方面都与新兴(emerging)教会有关,但是金波尔、德理斯科尔、柏克都对佩吉的释经法及其对教会教导事工的影响颇有微词。这一点使我感到意外。这三人显然想要与佩吉及新兴(emergent)运动保持距离。这的确让我再次看见广义的新兴(emerging)阵营的多元性。

最有趣的回应来自金波尔。他是佩吉多年的朋友。金波尔开宗明义提到自己如何欣赏佩吉说神学就如跳舞的比喻:我们有时必须尝试新舞伴、随着新歌起舞。金波尔也喜欢探索新「舞蹈」。不过,金波尔认为,问题是佩吉并未清楚意识到我们需要有地板才能起舞。没有地板,佩吉就麻烦了。我们需要地面,站在一个固定的基础上才能起舞。金波尔写道:「然而,我不断回到『地面』,也就是历史性正统基督教的核心教义,如尼西亚信经。我们跳舞难道不需要有基础固定的地板?若没有地板,只能跌倒,不能跳舞。」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先前从未读过或听过金波尔论及这点,所以有点惊讶。我想,佩吉也感到意外,因为他在回应中提到,金波尔对「地板」的需要使他恍然大悟,察觉他们之间的差异,并说道:「金波尔坚持圣经的权威。我认为这权威最好属于圣灵」。他继续道:「我不是说圣经在我们的信仰与跟随主的生活中的角色不重要,只是认为金波尔出身的传统几乎把权威完全放在圣经上。因此,金波尔把信经纳入其权威架构,真正标志着他的前进与转变。」这句话耐人寻味。金波尔的思想似乎经历了一些转变。至少他清楚说出了一些先前未曾说过的事。

从金波尔和佩吉的对话看来,传统阵营的德阳等人也许说得对,并未夸大其词。不光只有他们,新兴(emerging)阵营有许多人(中心集合者)也批判佩吉的关系集合释经法。他们很担忧,因为佩吉使群体高过圣经,成为释经之钥,拒绝尼西亚信经以来的基督教伟大传统,认为被圣经引导的各信徒群体必须发现自己的第一层信念。

传统是讲道的准绳。我必须承认,我很欣赏金波尔对尼西亚传统的关注。这也支持我一直在本书中提出的:我们需要重寻伟大的传统,防止神学与教会动摇。我一直在论证我们需要有传统,帮助我们忠实地诠释圣经。伟大的传统是准绳,是教会两千年来用以理解信仰、忠心活出信仰、把信仰传给下一代的「信仰准则」。若没有这准绳,就少了帮助我们忠于圣经的神学工具。

重寻尼西亚信经以来的基督教传统,对于新兴教会的讲道观为何如此重要?大部分忠实的讲道都会使经文切合听者的实际需要。这需要处境化,使听者可以在自己的文化中聆听信息。不过,若传道人使圣经处境化、符合文化,却未诉诸历代承传的智慧,就很容易让文化反过来影响我们的神学。我们的信息一定会越来越像周遭的文化。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世界塑造了(罗十二2)。若没有传统作为外在指标,我们就无法知道自己究竟偏离合乎圣经的忠顺有多远。

中心集合讲道

我因为佩吉的释经法而无法接纳他的进展式讲道。那我还有什么选项?除了我成长时期的那种讲道(三大点加一首诗),是否还有其他选择?有没有一种讲道既合乎圣经、切合文化,又符合伟大的传统?有没有一种讲道和教导的方法可以吸引听者、使他们参与门训的共同事工、改变他们,又能避免有界集合或关系集合式讲道的缺点?我相信有,就是「中心集合讲道」。

我对中心集合讲道的理解,第一次出现突破是我读乔治城大学的第一年。我离乡背井,在新城市挣扎求存,因此陷入忧郁。我阅读著名的伦敦传道人锺马田(Martin Lloyd—Jones)的书《灵性低潮》(Spiritual Depression)。这本书有一章改变了我的生命。他在《真正的泉源》(The True Foundation)这一章里指出,我们基督徒在生命中面对许多难题(包括某些类型的忧郁),都是因为我们把称义与成圣混淆了。成了基督徒之后,我们就忽视自己的称义,亦即我们乃是靠恩典、凭信心、因着基督而得救,只是一心专注于顺服、成圣。我们停止向自己传福音,一直尝试活出基督徒的生命。但我们无法达到理想,因此灰心丧志,甚至感到忧郁。我肯定是如此。

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在于每日使称义先于成圣。只有向自己传福音:我们的称义、成为后嗣、与基督合一、加入神的国——才能拥有顺服的能力与动机。我们需要恩典,才能得救,也需要恩典,才能顺服。读到这里,我的生命产生了很大的改变。我发现该如何解决基督徒生命起起伏伏的问题:委身、失败、忧郁、再委身、失败、忧郁。我知道该如何获得安全感、喜乐、平安、稳定。我不必再重拾「起初的爱」,因为我已知道如何不失去这爱。我记得自己当时打电话给朋友。他们和我一样,想要更亲近神,却觉得神若即若离。我们的失败往往削弱我们对信仰的热诚。我发现的真理改变了一切,而我知道这能影响讲道与教导。

我很快就发现,这种称义与成圣观被称为「陈述」与「祈使」。「陈述」显示我们因着基督的救赎恩典而在基督里面。福音的「祈使」则驱使我们、给我们力量去顺服神的命令,以示对新生命的感恩。我渐渐发现,圣经充满了这种模式的教导与讲道:新生命的陈述,接着就是在神国度里一生事奉的祈使命令。

所以弟兄们,我以神的慈悲劝你们,将身体献上,当作活祭,是圣洁的,是神所喜悦的;你们如此事奉乃是理所当然的。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罗十二1~2)

这里提到神的慈悲,保罗已在罗马书前十一章解释过:称义、成为后嗣、忍耐、与基督合一。因着这些恩典,我们摆上生命、过着顺服祂的生活,是很合理的。而祈使,亦即律法、命令、指示,则源自改变的生命。

我成长时期就缺乏了这种平衡的圣经教导。若未保持这方面的平衡,基督徒生命将沦为靠行为称义,以至于产生之前提到的两种人:以为成功要靠自己能力的人,以及因着自己无法达到此一高尚理想而沮丧的人。这个洞见使我展开了教会的教导事工。我迫不及待想要与其他像我一样有负担的基督徒分享。创立「二十多岁团契」的初期,我发现一些人的生命被这个信息改变了。

除了陈述与祈使,还有另一个洞见改变了我对讲道的看法。牧会初期,我阅读了劳瑞(Eugene Lowry)的《讲章布局》(The Homiletical Plot)一书。根据劳瑞的看法,传统讲道倾向于演绎法,亦即先提出三点,然后尝试以逻辑论证、例证、应用来证明这三点。可是这样讲章就失去了戏剧成分,就好像在别人观赏电影前先告诉他高潮是什么。一旦知道了结论,一切的张力、各种转折、出人意表的命运扭转,都不见了。讲道缺乏了讲章的戏剧力量。对,这就是我聆听许多讲道时的感受。

劳瑞提议道,讲章应该依循戏剧故事的自然流程:从问题到解决方案。圣经的每段经文里,作者都在处理问题:神似乎不在场、罪、拜偶像、苦难。作者跟着提出解决方案,包括赦罪、与基督合一、神国、天父的眷顾。圣经就如一篇动听的故事,以戏剧般激动人心的方式呈现问题,缓缓展现其大能,扰乱故事里的主人翁,然后突然峰回路转,以出乎意料的恩典震撼我们,让我们大为惊叹。

劳瑞称此为讲道的「惊喜」时刻。神出人意表的恩典使我们的生命和圣经人物一样,突然产生激烈的转变。一旦被这恩典改变,我们就能自由且充满能力地活出不再一样的生命。陈述引向祈使。根据海德堡要理问答(The HeidelbergCatechism),这种转变的过程是「罪咎、恩典、感恩的生命」。这些步骤是好故事的关键,是圣经与伟大讲章的核心。这类讲章既适切,又能激动人心、以福音为中心、启发人心。这类讲章能吸引听众,让他们完全投入其中。最好的小说和电影就有这种果效。

这些年来,我发现,这种方法对中心集合讲道非常重要。传统讲道(演绎式、律法主义、命令导向的讲道)能吸引有界集合的福音派,进展式讲道(归纳式、敞开、经验式的讲道)看起来象是在吸引关系集合的新兴者,讲章布局则吸引中心集合的「深入的教会」。

这种讲道法在某个层面上结合了传统与新兴讲道的优点,和关系集合讲道一样是归纳式的——设好问题背景、提出疑问、分析情况、一同得出解决方案,却又和有界集合相似,以演绎法列出错综复杂的解决方案。中心集合讲道与有界集合或关系集合讲道的最大差异是:中心集合讲道总是包括一个关键,也就是那个令人惊喜的时刻,亦即神有改变人生命的大能,藉着耶稣施行出人意表的恩典:祂的国、福音、救恩、祂带来的新生命。这是传统及新兴讲道始终未曾在讲道中提供的,因此难免陷入律法主义。

以基督为中心的讲章布局是中心集合的讲道。我们的目标并非设定界线,让基督徒感到安全,或是把不认同我们的人排拒在外。反之,我们在每段经文里传讲基督,透过圣经及经验来陈列、分析人类的光景,揭示神激进、震撼人心的恩典。这恩典进入我们的处境、改变我们、赐我们力量活出不同的生命。因此,我们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讲道中批判这世界——我们的讲道材料已有够多的世俗成分。我们不会竭力劝人再努力些,活出更好、更圣洁的生命,除非我们先揭露自己根本做不到,必须要有十字架和复活的大能来改变我们的生命。否则就是律法主义,终将导致傲慢或气馁。

被吸引到井边

还记得赫尔斯及弗洛斯特的故事吗?这故事提到澳洲内地对深井的需要。「我们假设,牲畜虽然离群了,却不会离井太远,不然就会死去。这就是中心集合。只要有清洁的水源,牲畜就会在附近。」我认为井水就是福音——藉着神的道与圣礼持续传讲福音、宣告耶稣的国、被恩典改变的群体在世上见证新生命的力量。这是中心集合讲道的功能:强调的是福音而非界线,不小题大做(虽然次要的教义很重要,却不如每周深入「挖井」重要)。

因此,中心集合讲道为我们的讲道学带来新焦点,也决定我们的释经法。我们的讲道,乃依据陈述与祈使的预表,加上以基督为讲章布局关键的洞察力,笃信「伟大的传统」的第一层教义。圣经在这方面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因此充满信心,武断勇敢地谈论福音。诚如金波尔所言:「我们可以对基本的核心教义充满信心。事实上,我相信新兴世代在寻求一些可以相信的事。我深信他们在寻找『真理』。我们若认识真理,就应该清楚、勇敢地表达。」

这是一口很深的井。我们不断回来汲取那赐生命的水。不过,金波尔继续道:「我见识过这种很要不得的态度。有些人斩钉截铁地肯定自己的神学信念,认为『只有我们对,其他人都错』』。他们缺乏认知上的谦卑,未能承认教会历代以来并未对第二层课题达致共识;我们必须在所持守的教义方面向其他人保持谦逊。这不表示我们就不研究、传讲、教导第二层的教义,不激励会众让这些教义改变他们。不过,我们不会用这些教义来分化基督徒。

举个例子。若要成为救主堂的会友,必须成为信奉尼西亚信经的基督徒,委身于「成为基督的跟随者」,愿意顺服群体。至于洗礼的观点呢?圣餐?政治?终末?敌基督?这些教义固然重要,我们对它们也有自己的看法,但在这些课题上存有歧见却不致使人远离救主的井,无法归属教会。

我们的讲道与教导尝试仿效中心集合的释经法。我的目标是透过创世记至启示录的救赎戏剧,为会众提供有能力赐生命的活水。我使用讲章布局,试图把会友引入经文,深入分析会友们的生活问题(包括不信、灰心丧志、偶像、试探、叛逆),揭露这些偶像、预备他们的心、让他们聆听基督,了解祂的救赎好处如何供应我们一切的需要。

我越是如此讲道,人们就越看见圣经的这出戏剧,并且能够意识到创造、堕落、救赎、神国,贯穿了圣经的每个故事、每一章、每一封信。这种讲道、教导的方式使人得力,认真看待「信徒皆祭司」的信念,使众人不再错误而且不健康地依赖传道人,视他们为智慧洞见的保管人。会众能够自行阅读、诠释圣经。在神的道上被建造起来之后,他们就能彼此服事,甚至帮助我。

我们意识到救主堂的会友能够忠实地诠释圣经,并把这些洞见应用到彼此的生活中,因此让对话及讲道讨论成为小组讨论的核心(小组即「社区小组」)。我们用讲章布局的戏剧性讲道,提供信徒深入成长及彼此门训的工具。我们每周提供讨论问题给社区小组(他们也可以自拟问题)。这些问题把焦点放在如何经历福音的大能,并在社区、朋友之间、家庭、工作中活出来。我们的目标不是要传播信息,也不为了达到某种属灵经历,而是要改变。我们勇敢、有信心、谦卑地活出福音时,这一切就在中心集合的讲道、在社区小组、在个人的生活里落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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