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犹太战争

第十二章 约瑟福斯成为维斯帕先的囚犯

这时约瑟福斯意识到他们没法坚持太久了，如果再待下去，恐怕他自己都性命难保，所以和领头的市民商量怎么逃走。人们发现了他的计划，簇拥在他身旁苦苦哀求他不要忘了他们只能信赖他一个人了。如果他肯留下，他就是城市得救的唯一希望；如果城市沦陷了，他就是他们唯一的安慰。如果他从敌人身边逃跑，抛弃他的朋友一一当风平浪静时登上船，但遇到暴风雨时却弃飘摇的船于不顾上岸————他们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因为如果他放弃了这个城市，他们信念的唯一来源一旦消失，就没有人会再冒险继续抵抗敌人了。约瑟福斯隐藏起对自己安全的焦虑，宣布自己是为了他们才计划离去。如果他们幸存下来，他留在城里给不了他们多少帮助；如若他们落到敌人手里，也只不过多了一个牺牲品而已。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他逃出敌人的包围圈，他就可以在城外给他们最大限度的帮助；他可以马上从全加利利集结一支部队攻打敌人，引开围困这个城市的罗马军队。他看不出来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己再留在这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促使罗马人加大围攻的火力，因为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抓住他。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发现他逃跑了，就会大大减轻对城里的压力。

没人肯听他的解释，这反而使人们更想留住他了。孩子、老人以及怀抱孩子的妇女，哭着跪在他面前。他们抓住他的脚，紧紧抱住他，哭着哀求他留下和他们并肩作战————我想这并不是因为嫉妒他逃走，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希望，因为只要他肯留下来，他们就觉得非常安全。约瑟福斯意识到如果他答应这些请求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拒绝，就会受到监视。另外，对他们的同情也动摇了他抛弃他们的决心。所以他决定留下来，化绝望为打败敌人的武器，他宣布：“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是开战的时候了。以生命的代价赢得这场世人皆知的战争，或者用一件壮举使自己流芳百世是非常光荣的。”说完这些他便投人了战斗。他带领自己最强壮的士兵展开了进攻。他冲散警卫，一直冲进了罗马人的军营。他把遮挡平台的皮质帐篷撕成了碎片，然后放火烧了他们的工事。第二天和第三天他还是重复进行这样的进攻，而且在此后的很多天不眠不休地同敌人作战。

维斯帕先发现，反复的进攻严重挫伤了罗马人。他们因为被犹太人打败而痛心疾首，而当犹太人战败时沉重的盔甲又妨碍了他们乘胜追击。敌人又一次发动突袭后，像往常一样在罗马人反击之前就退回了城里。因此，他命令士兵避开犹太人的进攻，尽量避免和那些不怕死的敌人正面交锋。没有什么能比绝望的情绪产生更多的英雄主义，可是就像缺少燃料的火一样，如果找不到攻击的新对象，他们的热情也会燃尽的。而且罗马人并不是为了生存而作战，而是为了扩大版图，所以即使要取得胜利，也应该避免不必要的冒险。他让阿拉伯弓箭手和叙利亚投石手顶住犹太人的进攻，不断使用大部分攻城的石炮。这些武器的杀伤力使得犹太人不得不望面却步，可是一旦进入了远程飞弹的最小射程，他们便疯狂地进攻罗马人，根本不顾及自己的生命，不断用新一轮的攻击手代替疲倦的士兵。

时间不断拖延下去，进攻仍在继续，维斯帕先觉得好像是他自己被围困了。随着平台不断靠近城墙，他决定把撞铁锤拿出来。这是一根像船上的桅杆一样巨大的横梁，尾部装有一个羊头形状的大铁块，因此也叫公羊锤。它像天平的横梁一样，中部由一条穿过另一根横梁的绳子支撑，而这根横梁固定在两边地上的柱子上。很多人一起把撞铁锤往后拖，然后合力把它往前抡，用装有突出的铁块的一边撞向城墙。第一次撞击也许没有效果，但是再厚的城墙也经不起连续的撞击。这是罗马指挥官在百般焦急中决定采用的办法，试图一举拿下这个城市，因为犹太人的进攻大量消耗了罗马军队的力量，而且犹太人还掌握了主动权。所以为了让城墙上试图阻止他们的犹太人进入射程，罗马人把他们的弩炮及其他石炮向前推进，开始炮轰犹太人。同时弓箭手和投石手也在向前推进。结果没人敢再登上堡垒了，这让罗马人可以在覆盖着牛皮的重叠横木的掩护下把撞铁锤搬过来保护士兵和机器。第一次撞击震动了城墙，城里的人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好像城市已经被攻破了。

约瑟福斯看到城墙的同一处不断遭到撞击，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所以想出了一个计策可以暂时对抗撞铁锤的威力。他叫人用绳子把装满草料的袋子吊在下一次撞击的地方，这样锤头就会偏斜，撞击就没有力度了。这个计策完全阻止了敌人的进攻。不论罗马人用铁锤撞到哪里，上面的守卫者都会把袋子放在那儿拦截，所以它的撞击根本起不了作用。最后罗马人把镰刀接在长杆下面，割断了绳子。撞铁锤的作用又恢复了，刚建好的城墙开始摇撼了。所以现在约瑟福斯和他的帮手开始用火攻。他们点燃了手头所有于燥的木材，分三个纵队冲出城，点着了敌人的投石器、栏杆和平台。罗马人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被犹太人惊人的勇气吓呆了，忙着救火。木材是干的，而且混合着沥青、投掷物和硫黄，所以火焰很快窜得到处都是，罗马人花费很长时间建起的工事在一个小时内就毁于一旦了。

在这次战斗中，一个犹太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父亲名叫萨米亚斯，他名叫以利亚撒，出生于加利利的塞巴。这个人用极大的力量从城墙上举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撞铁锤，砸坏了公羊的头部。接着他跳下来在敌人眼皮底下把头部抢回了城里，连一根头发都没伤着。他现在成了所有敌人的靶子，身上又没穿盔甲，结果在石林箭雨中中了五箭，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爬上城墙，站在上面让所有人欣赏他的勇气，最后由于伤口疼痛浑身扭曲着倒在了地上，手里还紧握着公羊的铁头。紧跟着他引人注目的英勇行为的是一对兄弟，来自鲁马村的内拉斯和菲力普，他们和以利亚撒一样是加利利人。他们勇猛地冲进第十军团中，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消灭了所有挡路的敌人。

约瑟福斯和其他人受到了榜样的激励，又一次抓起火把点燃了敌人的发射炮、遮蔽物以及第五军团和被打败的第十军团的防御工事。其他军团赶紧用土覆盖了所有的工具和木材。到了晚上，罗马人竖起公羊锤，对准上次城墙上已经被撞松的地方，又撞了起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城垛上的卫兵一箭射中了维斯帕先的脚底。箭从远处射过来已经减弱了威力，所以伤口并不深，但却引起了罗马军队的极度恐慌。看到维斯帕先流血了，他身边的人大为震惊，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部队。沮丧和恐惧使大部分人都忘记了自己在围攻敌人，而向他们的指挥官跑过来。因为担心父亲的安危，提多最先赶来。军官和战士们一来担心他们尊敬的指挥官，二来被他儿子明显的沮丧情绪所感染，所以整个军队骚动起来。但是做父亲的很容易就消除了儿子的担心和整个部队的恐慌。维斯帕先做出毫不在乎他的伤口的样子，立刻出现在他领导的军队面前，号召他们发动更勇猛的进攻。每个迫切要为他们的指挥官报仇的战士都冲锋在危险的最前端，他们互相呐喊着激励对方，猛烈地朝城墙冲过去。

虽然约瑟福斯和他的士兵们在密集的长矛、石块的攻击下成批地倒下，但剩余的人仍然顽强地坚守在城垛上，不断把火把、矛和石头砸向那些借着横木的掩护晃动公羊锤撞击城墙的人。可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所以几乎没什么战绩，而且自己人也不断倒下去。他们自己的火把到处都是，照得城墙和白昼一样，使得自己成了敌人的靶子。而由于距离太远，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发射炮，也就很难避开敌人的炮火攻击。快速装弹机和投矛机威力巨大，一个投射物就能打倒一排人，而且石头借着惯性击破了城垛，撞坏了塔角。事实上再强壮的人也会被那些大石击倒。那天晚上的形势很好地显示了这种武器的威力。在堡垒中，一个站在约瑟福斯附近的人头被打掉了，他的头颅像一个投石器发射过来的石头一样飞出了六百码。黎明时一个怀孕的女人从房子里走出来，结果被射中了肚子，没出生的胎儿被抛到了一百码外。可见，投石器的威力是多么巨大。比攻城的石炮和飞弹更可怕的是人飞出去和最后坠地的声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石头射出堡垒，死尸落地声接连不断。城里不断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同外面将死的男人的呻吟声遥相呼应。战场周围的地上血流成河，甚至踩着成堆的尸体就能爬上城垛。周围群山反射的回声使这些声音显得更加恐怖了，那天晚上，人们听到、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幕。那些在约塔帕塔殊死搏斗的人中，成百上千的人像英雄一样倒了下去，还有很多人受了伤。第二天早晨，城墙终于被公羊锤撞开了。罗马人还没来得及冲过来架起云梯，犹太人就用自己的身躯和武器填上了裂口。

黎明时分维斯帕先集合了部队，在夜晚的辛劳后稍事休息，接着进行了最后的进攻。他想把裂口上的守兵调开，于是让最勇猛的骑兵下马，分成三队站在城墙的裂口处，全副武装，举着长矛等着，确保一旦架好云梯，这些人可以最先冲进城去。他们后面紧接着是年轻力壮的步兵。然后他把剩下的骑兵布置在城墙对面，布满整个山坡，阻止占领城市后往外逃的敌人。再后面是排成曲线的弓箭手，他们时刻准备射箭；投石手和炮兵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其他人把梯子竖在没有受损的城墙边，希望一部分犹太人会为了赶走他们而离开裂口，而另一部分可能会受不了石林箭雨而离开，放弃守卫。

约瑟福斯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于是把老人和疲惫的战士安置在城墙还完好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派手下最强健的士兵守在城墙裂口处，每队由六个军官带领，为了更好地参与战斗，他自己也在其中。他吩咐士兵在罗马人呐喊时把耳朵捂起来，以免惊慌失措；箭落下来时使劲弯下身子，躲在长盾下面，并后退一点，直到弓箭手射空箭囊。不过一旦敌人架好云梯，他们要先跃出去，利用自己的武器冲击敌人。每个人都要进行殊死搏斗，这并不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乡，而是为了给已经沦陷的家乡报仇。“你们可以想象这样一副场景，”他说道，“现在敌人随时都可能屠杀老人、妇女和儿童。这种逼近的灾难在你们心中激起的愤怒将驱使你们用双手拿起武器，刺向那些即将带来这种灾难的人。”

这就是约瑟福斯给两类守城者所做的安排。但当没有抵抗力的女人和孩子看到城外的三道防线（先前派出的卫兵没有一个投入战斗），看到敌人手握长剑站在倒塌的堡垒前，上面的山坡上闪烁着盔甲的寒光，还有阿拉伯弓箭手持箭蓄势待发时，他们一起发出了被俘前最后的一声嚎叫，好像毁灭已不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种现实了。约瑟福斯害怕他们的恸哭会削弱男人们的决心，所以把他们都锁在各自家中，还吓唬他们如果不管住自己的舌头就会受到惩罚。做完这些，他大步走到裂口处，挺立在命运为他指引的阵地上。他没有管在别处搭梯子的人，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即将洒落的箭雨上。

所有罗马军团在同一时刻吹响了号角，一万名敌人一起爆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声，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向犹太人飞过来。战士们没有忘记约瑟福斯的命令，他们在敌人呐喊时捂住耳朵，藏在盾牌后躲避箭头。云梯一架好，他们未等架云梯的人登上梯子便抢先一步扑向敌人，与敌人肉搏时他们展现了惊人的勇气和战斗精神，在彻底毁灭前做最后的挣扎，证明与那些没有这么大的危险却异常勇敢的罗马人相比，他们一点也不逊色。没有人放弃搏斗，直到一方死去。不过，犹太人因为不停地战斗而筋疲力尽，却无法替换前线的军官；与此同时，罗马人不断用精力充沛的军队更换疲乏的士兵，一批人退下来，另一批人立刻换上去，他们彼此互相鼓励，在长盾的掩护下肩并肩站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攻不破的人墙，他们齐心合力整队向前推进，把犹太人逼上了山坡，眼看就要登上城墙了。

在这危急的时刻，约瑟福斯急中生智（他总能在危急时刻想出办法），命令用滚烫的油泼向盾牌后的敌人。他们准备好后，大批人从四面八方向罗马兵泼下了大量的热油，接着还扔下了被火烧得嘶嘶响的容器。被烫伤的罗马人队形大乱，从城墙上痛苦地滚了下去。这些油很快流入了他们的盔甲，流遍了全身，像大火一样残酷地灼伤了他们的肉体，而且由于自身的多脂性，它们热得快，却凉得慢。罗马人的身体被牢牢地禁锢在胸甲和头盔里，无法逃脱热油的摧残。他们跳向空中，身体因为痛苦而扭曲，一个接一个地从木桥上跌落下去。原来休息的罗马兵在往前推进时撞上了自己人，轻而易举地成了敌人的箭靶。

悲痛的罗马人同往常一样坚毅，犹太人也一如既往地足智多谋。虽然罗马人同情地看着浑身浸满热油的同伴痛苦地呻吟，却依然不屈不挠地向那些伤害他们的敌人进攻，每个人都诅咒着继续阻挡他们前进的敌人。犹太人又想出了打退敌人的第二个策略：他们把煮沸的葫芦巴泼在云梯的木板上，使敌人失去平衡而失足。不管后退还是前进，他们都无法保持平衡。一些人倒在梯子上被践踏致死，许多人跌落到平台上，成了犹太人的牺牲品。因为一旦罗马人无法站直，犹太人就不必跟他们短兵相接，这样就可以仔细地瞄准他们。罗马人在这次进攻中伤亡惨重，所以傍晚时分指挥官撤回了部队。很多罗马人战死了，更多的人受了伤。约塔帕塔的守兵中只有六个战死了，但是从战场拖回了三百多名伤兵。这场战斗发生在6月20日。

维斯帕先想要安慰不幸的战士们，却发现他们极其愤怒，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需要的只是工作。于是他吩咐他们架高了平台，竖起了三座塔楼，每座五十英尺高，四面都包着铸铁，这样就不容易被推翻，还可以防火。他让人把这些塔楼推到平台上，派投矛手、弓箭手、轻型炮兵和最厉害的投石手登上塔顶。这些人借助高高的塔楼和防壁的掩护，向暴露在堡垒上的敌人投射。犹太人发现几乎无法躲避射到头上的武器或者向隐蔽的敌人还击，而且用手投出的武器根本到达不了塔顶，同时塔外的铸铁也不怕火攻，于是他们放弃了城墙，冲出来迎击能的进攻。就这样，虽然每天都有很多人牺牲，而且幸存者无法对敌人进行任何反击，只能冒险阻挡敌人的前进，但是约塔帕塔还是在坚守。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邻近的一个小城雅法（Japha）听说约塔帕塔令人惊异地坚守了下来，受到极大鼓舞，于是也谋反了。因此维斯帕先派第十军团的指挥官图拉真（Trajan）①带领一千名骑兵和两千名步兵前去平叛。图拉真发现很难占领这个城市：它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环绕着两面独立的城墙。但是城里的居民却迫不及待地出城迎战，图拉真发动进攻很快就打垮了敌人，把他们逼回了城里。他们跑进外墙躲避，结果罗马人也跟着他们涌进了城。于是他们又奔向内墙，却被惧怕敌人进城的同伴关在了外面。这无疑是上帝的旨意，把不幸的加利利人作为礼物送给了罗马人：是上帝让城里人把自己的伙伴关在外面，给嗜血成性的罗马人屠杀。他们一边用身体撞向城门，发疯般地恳求放他们进去，一边被敌人杀死了。敌人关闭了外墙，同伴们关闭了内墙。他们被夹在两层堡垒之间动弹不得，很多人被同伴的剑刺穿了身体，还有很多死于自己的剑下：他们一方面被敌人吓怕了，另一方面因为被同伴抛弃而悲痛欲绝，因此大批人还没来得及想如何保护自己就被罗马人杀掉了。他们死时不仅诅咒罗马人，而且也诅咒自己的同伴，直到一万二千人全部被杀害。

①他的儿子后来成了皇帝。

图拉真认为城里已经没有英勇善战的人了，即使有几个，他们也不敢再抵抗了，所以他决定把占领小城的工作留给总指挥，于是派人送信给维斯帕先，请求派他的儿子提多来打赢最后一仗。维斯帕先担心战争还没结束，因此派他儿子带领五百名骑兵和一千名步兵前去。提多迅速赶往小城，派图拉真指挥左翼部队，自己指挥右翼，发动了进攻。士兵登上梯子从四面八方爬上城墙，开始加利利人还试图把敌人打下去，但是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提多的士兵立刻涌上城垛，一会儿工夫就占领了这个城市。但是城里的人集合起来抵抗他们，一场激战爆发了：手持武器的男人在狭窄的街道上猛扑向敌军团；女人从房顶上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砸向敌人。他们整整顽抗了六个小时，但是当战士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其他人都被杀害了，有的死在街上，有的死在房里，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男人们都牺牲了，剩下的都是抱在怀里的孩子，他们和女人一起被卖掉，成了奴隶。牺牲的人，包括城里的和死于先前的交战中的，一共一万五千人，其中奴隶两千一百三十人。加利利人的这场浩劫发生在6月25日。

撒玛利亚人也没能幸免遇难。他们聚集在神圣的盖里济姆山，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由于集中的兵力和好战的姿态，这里笼罩着战争的威胁，甚至他们的邻邦加利利的灾难也没能让他们清醒。面对罗马人的胜利，他们对自己的弱势却有一种不合常理的骄傲，并且因为即将和罗马人正面冲突而兴奋不已。尽管撒玛利亚的每个角落都有卫兵防守，军队的规模和组织却很令人担忧，所以维斯帕先觉得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发制人，把撒玛利亚人的企图扼杀在萌芽状态。因此他派第五军团的指挥官杰雷亚利尔斯带领六百骑兵和三千步兵前去迎战。杰雷亚利尔斯认为为数众多的敌人仍然占据着高地，所以上山作战并不安全，因此他让军队包围了整个山脚地区，一整天都只是观察敌人。碰巧这时正是撒玛利亚人缺水的时候，炎热的天气侵袭着他们————那时正是夏季，而且他们人数众多却供给不足。结果那天有些人渴死了，很多人觉得与其这样渴死还不如当奴隶，所以逃了罗马人那边。杰雷亚利尔斯从他们的情况推断：那些仍然坚持的人一定也被痛苦折磨得衰弱不堪了，于是下令爬山，让士兵围成一圈包围了敌人。接下来，他首先引诱敌人投降，劝他们保命要紧，答应只要他们肯缴械投降，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当敌人拒绝他的提议后，他立刻下令进攻，杀死了所有一万一千六百名敌人。撒玛利亚人遭受这场巨大灾难的日子是6月27日。

在约塔帕塔，守兵们仍然坚持着，他们忍受煎熬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得多。但在第四十七天，罗马人的平台超过了城墙。就在那天，一个叛徒密告维斯帕先：城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而且都虚弱不堪，并向他保证，由于缺少睡眠和连续作战，城里人已经不堪一击，一个计谋就能使他们落入陷阱。在黎明时分，他们会短暂地休息一下以缓解疲劳，疲惫的人们很容易在清晨睡着。据叛徒说，哨兵通常会在这时打个吨，所以这时是突袭的最好时机。维斯帕先不相信叛徒的话，因为他知道犹太人彼此之间是多么忠实，他们是多么轻视刑罚。早些时候他们俘虏了一个约塔帕塔人，他忍受了最恐怖的折磨。甚至当敌人用火刑逼供时，他也拒绝说出城里的情况，最后被钉上了十字架，死时脸上还带着微笑。另一方面，告密者的话又听起来非常合理，不得不信。他觉得此人有可能说的是实话，而且即使这是个陷阱，后果对罗马人来说也不会非常严重。于是司令官一面命令把告密者严密监视起来，一面让他的军队准备好向城里进攻。

到了定的时刻，他们悄悄地向城墙移动。在护民官多米提尔斯人萨比努斯的陪同下，提多率先爬上城墙，后面跟着几个十五军团的战士。他们迅速杀死了哨兵，然后溜进城。紧接着护民官塞科斯特斯·加尔瓦里尔斯和普拉奇德斯也带领他们的军队进城了。很快他们就占领了堡垒，横扫了城市的中心地区，这时天已经大亮了，可是被消灭的守兵们还没意识到城市已经失陷了。他们大多因为劳累睡着了。既使有人叫醒他们，他们也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关键时刻一场浓雾恰巧笼罩了整个城市。最后大批敌人呐喊着冲了进来，他们才惊跳起来，却发现什么都完了：大屠杀已经开始，他们这才意识到城市已经陷落了。

罗马人记得围攻让他们付出了多大代价，所以没有对城里人表现出丝毫的怜悯和同情。他们把俘虏从堡垒中赶下山坡，杀死了他们。连那些仍有抵抗能力的人也由于不利的地势而丧失了防御的机会。他们在狭窄的街道上互相推挤，从陡峭的山体正面滑落下来。从堡垒上席卷而下的屠杀浪潮彻底打垮了他们，甚至很多约瑟福斯的精兵也被迫自杀：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力杀死任何一个罗马兵，但觉得至少可以不用死在罗马人的刀下，因此聚集在城市最远的一边自杀了。

一些首先意识到毁灭已经降临的哨兵及时逃脱了。他们逃到城北的一座塔里坚持了一段时间，被大量敌军包围后，便伸出双手英勇就义了。罗马人本来可以得意地宣称这最后的猛攻是一次不流血的胜利，但是在占领的最后关头有个人却倒下了。这个人就是百人队长安东尼亚斯，一个诡计的牺牲品。许多犹太人在山洞里避难，其中一个恳求安东尼亚斯把手伸给他，发誓保护他并帮助他爬出去。这个罗马人便粗心大意地伸出手来，犹太人猛地刺中了他的腹股沟，他立刻毙命了。

那一天罗马人杀死了所有在露天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搜遍了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抓住了所有藏在阴沟和山洞里的犹太人，不论老幼，一律杀死，只留下了妇女和婴儿。一千二百名俘虏被关进了囚笼。死去的犹太人，包括之前战死沙场的，总共四万人。维斯帕先命令毁掉整个城市，烧光所有堡垒。这就是约塔帕塔的结局：在尼禄统治的第十三个年头的7月1日，罗马人占领了这个城市。

罗马人四处搜寻约瑟福斯，一方面因为他们自己情绪高涨，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们司令官的迫切希望，因为只有逮捕了约瑟福斯，战斗才算真正结束了。

因此他们彻底检查了死尸，还去搜寻那些躲起来的人。但当罗马人占领城市的时候，约瑟福斯在天神的庇佑下，偷偷从敌人中间溜了出去，跳进了一个深沟，沟的一边与一个宽敞的山洞相连，从上面根本看不见。他找到了躲在那里的四十名重要人物，那里的给养足够维持好几天的。他白天藏在洞里，因为到处都是敌人，晚上出去寻找逃跑的路径和查看哨岗。可是由于他的原因所有路径都被封锁了，根本没办法逃出去，所以他又回到了洞里。前两天他都逃过了敌人的搜查，可是第三天他们中的一个女人被抓获了，她出卖了他。维斯帕先一刻也不肯耽误，马上派出两名护民官保利努斯和加利卡努斯去劝说约瑟福斯：只要他肯出来，一定保证他的安全。

这两个护民官到了那里，先用甜言蜜语引诱他，保证他的安全，但是毫无作用。一个给过敌人这么多打击的人，他的命运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他不会相信那些招降的人会这么好心，因此充满戒心。而且他一直担心他们引诱他出去是为了惩罚他，直到维斯帕先又派来了一个约瑟福斯认识的护民官尼卡诺尔（Nicanor）——其实他们是老朋友了。他来到那里，详细地讲述罗马人通常是如何善待俘虏的。将军们不仅没有记恨瑟福斯，还钦慕他杰出的才能，而且总司令自己也急切地想见到他，并不是为了加害他——即使他不肯出来总司令也可以这么做——而是因为想要拯救这样一个杰出的人才。他还说维斯帕先如果要设圈套，就不会派约瑟福斯的朋友来，把最丑恶的罪行——不忠，藏于最高尚的美德——友谊背后，而且如果罗马人要求他欺骗朋友，他是绝对不会来这儿的。

但是尽管尼卡诺尔向他保证，约瑟福斯仍在犹豫。愤怒的士兵们迫不及待地想用火把他逼出来，但是护民官阻止了他们。他决心要活捉他。这时尼卡诺尔更加急切地催促他出来，士兵的威胁态度也越来越明显。于是约瑟福斯记起了那些深夜的梦中，上帝曾经预先警告过他犹太人即将遭受的灾难和罗马帝国的好运。此外，在释梦时，他能够预测出上帝模棱两可的话中所包含的意义。作为一个祭司和祭司的后代，他熟悉圣经中的预言。就在这时，他忽发灵感，明白了那些话的意义，于是就他最近梦境中恐怖的意象，向上帝秘密地祷告：“既然您愿意把愤怒发泄在您亲手创造的犹太人身上，而把所有繁荣的前景都赐给了罗马人，而且，因为您确实选择了我的灵魂来把这些公之于众，所以我自愿把自己献给罗马人，这样也许我就可以活下来，但我庄严地宜布，我并不是作为一个叛徒出去的，而是作为您的仆人。”

说完这些话，他准备向尼卡诺尔投降了。但当和他一起避难的犹太人意识到他即将接受敌人的劝降时，他们围在他身边大喊道：“以我们祖先的律法的名义，痛哭声将传到天堂。上帝自己制定了这法律，他赋予了我们蔑视死亡的精神！约瑟福斯，你就这么热爱自己的生命，忍受像奴隶一样生活吗？这么快你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曾经劝服了多少人为了自由而献身啊！虚伪，彻头彻尾的虚伪，这就是你用勇气和智慧赢得的名誉。如果你真的希望你曾沉重打击过的那些人赦免你，并且相信他们的保证是真的，你就匍匐着接受吧！但是如果你被罗马人的胜利吓昏了头，我们将会保护祖国的名誉。我们会借你一把剑和一只执行的手。如果你愿意自杀，你将作为犹太人的司令官而死；如果你不肯，你就是一个叛徒！”他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把剑对着他，威胁说如果他向罗马人投降，他们就刺穿他。

约瑟福斯害怕他们充满威胁性的进攻，而且相信如果在把这些启示公之于众之前就死去，他就违背了上帝的意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开始用富有哲理的话解释他的行为。“为什么，我的朋友，”他说道，“我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自杀吗？为什么我们要让最好的朋友肉体和精神分离呢？你们是说我已经改变了。是的，罗马人知道所有这些事情。据说战死沙场是一件光荣的事。的确如此。但是按照战争法则————就是要死在胜者的手中。如果我在罗马人的剑下退缩了，我完全应该死在自己手中；但是如果他们愿意赦免一个敌人，那么我们自己赦免自己是不是更合理呢？我们奋力阻止他们做的事情，自己却对自己做，那未免也太荒唐了吧！你们说为了自由而死是光荣的，我也这么说，但这是在战场上和落入敌手时，对那些想要夺去我们自由的人说的。可是现在他们不会再和我们打仗或是要我们的性命。该死而不想死的人和不该死却想死的人一样不是懦夫。是什么阻止我们向罗马人投降？难道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吗？那么我们因为惧怕可能死于敌人手中，是不是就应该自己杀死自已呢？＇不，是害怕成为奴隶。＇有些人会这样说。好像我们现在是自由人似的！“自杀是一种勇敢的行为。”另外一些人会这样说。根本不是如此！这是最懦弱的行为。我认为一个惧怕坏天气的领航员，如果不等暴风雨来临就故意把船弄沉，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懦夫。

“另外，自杀违背了一切生物共有的天性，而且对赋予我们生命的上帝是不敬的行为。所有的生物都不应自杀；我们都应该希望活着，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把公然要夺走我们生命的人视为敌人；如果他们用诡计欺骗我们，我们就惩罚他们。你们以为上帝不会因为我们轻视他的礼物而生气吗？是他给了我们生命，我们也必须把夺走生命的权力留给他。所有人的肉体都会死去，所有的器官都不会持久；但灵魂是永恒的，上帝的一部分存在于我们身体之中。如果一个人毁坏或滥用别人托付给他的东西，他就是个没有信用的混蛋，难道不是吗？那么，如果一个人抛弃了上帝交给他保管的生命，他以为被他欺骗的上帝会不知道吗？人们认为应该惩罚逃跑的奴隶，即使他们逃离的主人是个流氓；如果我们自己从真正的主人——上帝身边逃走，难道不算不虔诚吗？那些按照自然法则放弃生命的人，在上帝愿意把债务收回的时候，偿付从上帝手中获得的借债会获得永恒的荣誉；他们的家园和家人会很安全；他们的灵魂还保持着纯洁和虔诚，能在天堂中最神圣的地方安息；投胎转世时还会被送往纯洁的肉体中。难道你们不知道是这样吗？但是如果疯人自杀，冥王哈得斯会把他们的灵魂变成鬼魂，天父上帝会让祖先的罪行报应在后代身上。因此，上帝痛恨自杀，最明智的法律制定者曾宜布这是一项该罚的罪行。按照我们的法律，即使我们敌人的尸体也有权被埋葬，但自杀的人，尸体却应被曝晒在阳光下直到日落。其他国家规定自杀的人必须被砍掉右手，因为他们杀死了自己，使得肉体脱离了灵魂，所以右手也应该脱离身体。

“所以，兄弟们，我们的责任是选择光荣的道路，不要在我们的痛苦之外再加上对造物主的不恭。如果我们认为应该接受上帝赋予的生命，就让我们接受它。接受敌人给予的生命并不是一种耻辱，因为我们在对他们的奋力抵抗中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勇气。如果我们选择死亡，能比落入敌人手中好多少呢？我不会为了成为出卖自己的叛徒而向罗马人投降，如果我这样做，就比逃到敌人一边的那些人傻得多；因为对他们来说，逃跑意味着生存，对我却意味着死亡——我自己的死亡。但是，我祈祷罗马人能违反许诺：如果在给我承诺之后把我送上断头台，我会愉快地受死，因为我将从这些背信弃义者的身上找到比胜利本身更大的安慰。”

约瑟福斯希望苦口婆心的这些话能说服他们放弃集体自杀。但是绝望使他的听众们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很久以前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现在都被他触怒了。他们握着剑从四面八方向他冲过来，骂他是胆小鬼，每个人似乎都想刺死他。但是他叫了第一个人的名字，像将军一样怒视着第二个，和第三个握手，恳求第四个，直到这种危急关头的矛盾情绪使他感到羞辱和烦乱。他避开所有指向他喉咙的剑，像困兽一样轮流面对每一个进攻者。即使他奄奄一息，他们也仍旧把他尊为指挥官。他们的臂力变弱了，刀锋从他身边掠过，很多人刺向他时下意识地降低了刀锋。

困境中的约瑟福斯依然足智多谋。他相信上帝的庇佑，决心做最后一赌。“你们已经选择了死，”他大声说，“那么我们就来抽签轮流杀死对方吧。抽到2号的人将杀死1号，以此类推，一切听天由命。这样，谁也不用亲手杀死自己——如果别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人改变主意活下来，那对别人是不公平的。”

大家不知是计，都同意了，于是约瑟福斯开始实施他的计划，和其他人一起抽签。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地让第二个人杀死，因为他们相信接下来自己的指挥官也会死去。生命是美好的，但只要约瑟福斯和他们一块死，死亡就比生命更甜美。但是约瑟福斯和另一个人留了下来，我们应当把这归因于上帝的庇佑还是幸运？①他并不想被另一个人杀死，也不愿为了活下来而让双手沾上犹太同胞的鲜血。因此，他劝服了那个人，他们达成了协议，一起存活了下来。

这样，约瑟福斯在两场战争之后安全地存活了下来（一场是与罗马人的战争，一场是与自己同胞的战争），尼卡诺尔将他带到了维斯帕先面前。罗马人都冲上来观看他，喧闹的人群簇拥在他们的指挥官周围，发出了不一致的呼声。有的对着他们的俘虏欢呼，有的威胁他，有的想要挤到近处。后面的人吵着要处死敌人；前面的还记得他的功绩，感叹他命运的不济。至于那些军官们，一看到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愤怒。提多比其他人更深切地感受到约瑟福斯勇敢承受厄运的精神，为他这么年轻而感到惋惜。②他还记得过去约瑟福斯是如何英勇作战的，现在却落入自己人之手，成了阶下囚。他忽然开始思考命运的力量，战争的天平随时都有可能倾斜，世事瞬息万变。所以这时他使很多罗马人像他自己一样为约瑟福斯感到惋惜，而且他觉得自己负有极大的责任劝说父亲赦免囚犯的性命。但是维斯帕先命人严密地看守他，打算尽快把他交给尼禄。听了这些，约瑟福斯要求单独和他说几句话。维斯帕先命令所有人退下，只留下了他的儿子提多和两个朋友，于是约瑟福斯开始说话了：

①或者归因于约瑟福斯的诡计？见附言中引用的斯拉夫语版。

②约瑟福斯当时三十岁。

“先生，您以为抓住我只不过是得到了一个俘虏，其实我是上帝派来等待您的使者。我清楚犹太人的律法，也知道一个将军应该怎样去死，要不是上帝亲自派我来见您，我早就死了。您要把我交给尼禄吗？那又怎么样？尼禄和在您之前的继承人能保住王位吗？您，维斯帕先，您将成为凯撒大帝，您的儿子将成为您的继承人。所以，用您的锁链锁住我，把我留在您身边，因为您不仅是我的主人，还将是陆地、海洋和整个人类的主人。如果我徒然以上帝的名义行事，作为惩罚，请让我处在最严密的监禁之下。”

开始维斯帕先看起来好像没把这些话当真，他觉得约瑟福斯只不过是为了活命而说谎。但是他渐渐相信了，上帝已经开始唤醒他称帝的野心，并用其他征兆预示了王权。另外，其他一些事情也证明了约瑟福斯的预言是正确的。有一次，一个朋友秘密地拜访他，奇怪约瑟福斯为什么没有警告约塔帕塔的守兵们这个城市将会失陷或者预言他自己的被捕——除非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转移罗马人对他的愤怒。可是约瑟福斯回答说，他已经向人们预言了城市将会在四十七天之后失陷，他自己会被罗马人活捉。维斯帕先把他的俘虏们叫到一边，向他们证实是否确有此事。他发现约瑟福斯所说的都是实话，这才开始重视这些关于他自己的预言。所以，虽然他把约瑟福斯关在监狱里，却经常送给他衣服和其他贵重的礼物，一直对他关怀备至，提多对他也同样殷勤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