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十八章:本土宗教:道教
你曾听见上帝的密旨吗?——约伯记15:8
老子与孔子之间横着一条鸿沟,将纯粹的儒教与粗俗的道教分开。孔子拥有全部的美德,但他几乎不教导他的追随者抬起眼睛关注超常的东西,他们的沉思只限于现世的生活和世俗的职责。但是老子的眼睛和紧随着他的弟子寻求更高级的哲学宗教,他们心向永恒的神秘。不满于人类的匆忙与琐事,他们知道天国静谧之秘密,不满足他们俗眼所看到的东西,他们以独立的精神探索有形与无形事物的原因与法则。因此,“道”之名看来意味着所有现象产生的永恒的法则或力量,或者用李提摩太的话说,是“遍及整个自然与人类运行机制的神秘和永恒的力量”。
唉,大量的老子弟子很久以前就离开了神圣的制高点,今日他们急于穿行于地狱的深处,从那里他们培养出魔鬼,使普通信众的生活变得艰难,而他们的口袋沉甸甸的。从一个探求天国之道的道教蜕变成一个毫无希望的大众宗教,它充斥着荒诞迷信、魔鬼附身的人和闹鬼的屋子,符咒与咒语,魔力与念咒,术士与不朽,巫师与鬼魂,炼金术与神奇,占星学与巫师,吃了长生不老药后与点金术的寻求,招魂说与鬼神崇拜。也许还有一些弟子,出于对神秘的敬畏,依然跟随老子的足迹,努力寻出更崇高的人生之途,但是人数极少且很分散。
作为一种哲学体系,道教一直坚持在小范围内的善行,甚至那些神秘派别,如果能正确地引导的话,可能很久以前就能先他们的欧洲同行一步,被引进真科学的王国;他们也许能将占星术发展为天文学,将炼金术发展为化学。但是作为一种超自然主义体系,它为中国过去和现在的迷信代言,它不管是对自己的专业人士,还是对儒教和佛教教派都没有正面的影响。佛教自己在中国扎下根之前地位很低贱,主要是在道教的影响下把偶像崇拜介绍到中国来,这三种宗教增加它们的塑像和神灵,直到今天无法说出他们神灵的数目和名字,或者不可能探其根源。他们的神灵从天上的玉皇大帝到地上的茅坑女神,数不胜数。
道教被归类于一种异端,并在理论上被禁止,然而它可能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宗教。它的影响遍及这个国家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大多数的从业行会都会有道教的神灵作为他们的保护神,渗透到众多城镇和村落的秘密社团多数也都与之有关。它的欺骗性,它的鬼神附体的伪装,它荒谬地宣称刀枪不人的魔力,我们经历的1900年义和团事件即是一例。
道教的发展经历了三个主要时期。它的创始人阶段,指公元前五百年的老子与他唯一的著作《道德经》;张道陵时期,指公元三十四年的张道陵和他的继承人;吕洞宾时期,指公元七百五十五年之后。吕洞宾生活在山西省,与当时的景教徒有接触,可能是受了基督教的影响,他试图将道教徒从寻找不朽之不老长寿药的物质世界解放出来,进而寻求“道德与精神”的王国。
第一个是哲学时期,是哲学家老子自己,他的生平简介上文已经提及。这一时期,《道德经》是主要的文本,下面是一些内容的节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正如理雅各博士所言:“他的许多表达非常出色、深刻。他们答应带我们到宏伟的美景边缘,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却只是一片雾海。如果老子发现很难表达自己的思想—’道’,研究他著作的学者在他去世两千五百年后,应该不去尝试定义它,这并不奇怪
老子告诚“空或不盈”的重要,把它看作受纳能力的一个条件。空,意味着“解其纷”。”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诞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在他的教导中,谦卑或谦恭占有显著的位置。他不赞成雄心勃勃与个性张扬,甚至有目的的努力;他推崇平静无欲的美德。水是道的象征,在其中并没有违背自然倾向的努力,但是寻找最低点,这可是所有人不喜欢的;除此,尽管它柔弱,却能够克硬与强。
他有高度珍视的“三宝”。“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然而老子最伟大的思想理念却是以德报怨。道之途径是“陈其戒令也。欲大反小,欲多反少,自然之道也。报怨以德”
有人怀疑老子是否知道一个人格的上帝,或者他的著作是否不止是简单的道,或生活的“道”。但是看来他的道远不止这些。他自己曾经说过:“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后来又说“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尽管如此,从我们唯一的证据《道德经》来判断,老子从未有建立一种宗教的想法。他没有给出敬拜的对象,没有规定祷告或牲的模式,没有指出什么仪式形式;真的当考虑到神性与人性连接的时候,整个人之于上帝关系的主体并没有界定。在对待未来人生上,老子与托尔斯泰更接近,而与孔子的继承者不同。他那著名的作品中并不缺乏犬儒主义的情绪,而禁欲主义者的精神贯穿于那薄薄的一本书里。很难想象它如何能形成一种宗教的基础。
像苏格拉底有他的弟子柏拉图,孔子有他的继承人孟子一样,老子也有他的继承人一庄子。庄子的作品充满了讽刺,尽管如此,也包含了许多思想的精华,部分引文如下: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这样来,“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很显然,今日中国人发怒时的情形跟两千多年前他们的祖先没有什么两样。智者的智慧常被描述成“动中取静”。在逆境面前,仍然按既定的目标行事。
至于上帝的存在,庄子说:“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接下来在不断地沉思之后,他大喊道:“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庄子临死前,他对哭涕的亲戚最后的吩咐就是不要埋葬他的尸体。“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如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第二个阶段,是道教退化时期,开始于公元一世纪耶稣纪元的年代,当时张道陵出世了。据说他出生于浙江省,后来他作为一名术士的声名远播,一直传到京城,当时先后有两个皇帝邀他出山都没有成功。最后合成了长生不老药,在今天江西省的龙虎山,他以寻求长生不老而闻名;在那座山上,他的子孙,不管是真的还是冒牌的,住在那里作为道教的教宗直至今日。
张道陵并没有给中国带来新的思想。他只是简单地将古老的神秘做法与占卜组建成某种体系,他作为一个有号召力的人,组建了注定在这块土地上变得非常有势力的学派。在上文提到的龙虎山“上清宫”里,从两个世纪前雍正皇帝年间所立一块石碑的碑刻来看,我们被告知:张道陵,汉代人,被称为天师,他寻求长生不老和养生之道,他从神灵那里得到秘密的启示,他能够控制恶鬼,他能变身不朽,活了一百二十三岁。他的后人继承了礼拜仪式的秘密,还有咒语、印玺、宝剑等,这些由道教的教宗一代传一代,通过他们的道观观长和弟子为人所知。
除此之外,龙虎山还是天师的肉身保存之地,是他修炼长生不老术之地,道教的祖庭以及生产长生不老药之地。还有,从后汉王朝至今,张道陵的后人继续且能够实行长生不老术。他们忠于传播教义,驱鬼辟邪,消灾降魔,因为他们特别的献身,他们能够理解在死人中间的事理,知道好坏鬼神之分。
道教第三阶段的代表人物是吕洞宾,没什么可多说,除了其教义(按照李提摩太的说法)证明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外,他恢复了许多对道和灵魂永生的原有思想性的追寻和探索。
道教有两个派别,玄理和巫术。玄理派的弟子不多,而巫术派别却人数众多。每一个派别的经典,都仿照儒教的经典,分四书五经。因为道教像别的在中国的宗教一样,都是惊人地好模仿,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独立性与创新精神。《道德经》它本身当然是被划归到神秘主义的玄理派别之中。
其中最流行的一本道教书是《功过格》。前面是一系列的善行感化故事,之后是一长串的功德与罪过行事,每种行事都标出了功过分值。书的最后附有空白的日历,道教徒被要求记下每日的行事,目的是为了能计算出每个月令人满意的平衡单子。我们不必太在意这行状记录,因为中国人和其他凡人一样有缺点,追求行状记录的正义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下面是摘自这本书的一些例子:
点夜灯,一夜一功。施米施粥施药施棺,百钱一功。给袄被,百钱一功。传一保益身命事,十功。兴一无利贷局,百功。救一贱为良,百功。葬一无主柩,百功。掩一露棺,埋一白骨,各五十功。救一人命,百功。救一溺婴,百功。收一无主弃孩,百功。曲全一妇女节,二百功。代人偿一逋欠,百钱一功。兴建善堂,推广救济,千功。受恩不报,百过。凌逼孤寡,百过。有子娶妾,百过。宠妾嫌妻,百过。富贵时杜绝贫贱时亲友,百过。施后与悔,五过。掘地遇人骸骨,抛弃不顾,五十过。
大约有五百条这样的内容,有些颇有道理,有些很幼稚,但对一位诚实的人说,按照这本书所说的善行去做,则会利他利己。正人君子无论在何处都会行善乐施的。
至于与现代道教有关的迷信,一本书都讲不完。然而可这样概括道教的迷信:鬼上身、招魂和诅咒。
鬼上身,中国人的信仰恶神灵的限度是与他们精神无知的程度相称的。这种轻信很显著,在每条街道与弄堂都能见到。举个例子,这儿立着一块石头,上书“泰山石敢当”。泰山位于山东,它的守护神被认为有凌驾于游走在空中的魔鬼之上的权利。当任何这些“空中的权利”偶遇泰山石,他们就会马上满怀敬畏地离开;这样一来,通过这一系列的石头能把那些魔鬼从村镇中赶跑。
前面一章提到的古代的八卦,总共由六十四个整笔或断笔构成的神性的八边形图案组成,也是常见的镇邪之物,在它的迷宫里那可怜的魔鬼就会很容易迷失自己,所以魔鬼一见到它,就被吓跑了。数年前,我们的老医院在建,有一条小街要拓宽使入口处通畅些。马上就有一个军官,在对面他的衙门的空白墙壁上,立起八卦图案,目的是为了驱走在这条弄堂里闲逛的妖魔。
几乎每座房子的房门上都有符咒贴着以驱走进犯的魔鬼。或是尺寸大一些的门神贴在门上,或是一年的某个特定的时间,附有鸢尾叶片制成的宝剑,总是写着稀奇古怪字的红纸贴在门上驱魔。有时候房子的每个门上都贴着这样的红纸门符,甚至那些由法国人管理的更为开化的罗马天主教教堂也提供类似的天主教符咒红纸,让信徒贴在门上。房间有它们自己的符咒,床有自己的符咒,众多的百姓随身携带符咒,很少有小孩子不戴避邪物,或做成耳坠形状,或绕在脖子上的银质项圈,或缀在帽子上的一个银质神像。
有时候在乡下会看到婴儿的腰带上挂着一本红色的皇历,将那些四处寻觅幼小生命的魔鬼驱走。数年前其中有一个村子,听了当地一个叫卖《圣经》的小贩赞美他的物品之后,几乎清除了他们的偶像,把《圣经》悬挂在床上、房间里,甚至挂在小孩子的身上,作为一种符咒来赶走他们非常惧怕的敌人。这就是中国人盲信的现状。他们日夜担惊受怕,有人在一起他们胆子大,但是他们在黑夜里又怎么能驱赶对付那无形的魔鬼呢?
就在两周前,我女儿满怀忧伤地回到家里。她见到一个神志不清的男子独自躺在大街上,旁边一滩血。她试图催促她的轿夫停下来让她好帮助那可怜的人,但她未能成功,轿夫不能自制地带她逃过去。问起原因,被告知那人被一个“煞”或非常危险的魔鬼击倒,当然没人敢靠近他,不然的话,嗜杀成性的魔鬼会将你当作下一个目标。实际上那个可怜的人有可能是动脉血管破裂,无助地流血死去。是出于同样的恐惧,而非冷漠,有时候阻碍了一个当地人去拯救溺水者或别的陷入危险境地的人,因为失望的妖魔可能把复仇的怒火发泄到将成为施救者的身上。
魔鬼形状各异,变化多端。有一个魔鬼以狐狸的形状出现,另一个为猴子形象,再一个是白公鸡,还有以别的如狗、猫、鱼、蛇的形象出现。这些魔鬼占有人的身体,在一些情况下据说可将一个人性格变成狐狸、猴子、公鸡的,就像那些动物一样。还有,这种占有是“抓住”,因此邻居们害怕,因为魔鬼可以从一家到另一家,或者被认为魔鬼们相互跟踪,成群结伴活动,且数目众多。
上个周一在我们教区会议上,当地的一位牧师被要求讲述明显未能赴约的原因。他的陈述得到教会领导的支持,问题出在那个村子在搞连续三天的禁止“猴精”的活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村和离村,每一条街道都有人认真把守,所以轮到他把守时,他迅速地走开了。
我还记得一位住在山顶上的老人,一次用充满敬畏的语气跟我耳语道:“它过来啦!夜里我听见它汪汪汪地叫,我就知道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不管它是狐狸,还是猴子或公鸡或别的什么,痛苦也会带给全家。为偿付罪过或新年盛宴而养的猪,必须杀掉献祭给魔鬼或对麻烦制造者有很大影响力的某个偶像。道士,不管是世俗的还是神职的(有两种类型),都被请来,因为他们知道哪家道观最该去,该准备什么样的祭品。当家养的猪不能满足的话,必须再买一头杀掉,接二连三地买猪献祭,通常直到这可怜的人那一小块的田地抵押了,房子卖掉了,衣服也被典当过去来满足使他憎恨的可怕的魔鬼。最终虽然附身的魔鬼给打发了,而被附身人的灵魂也没了。许多这样的家庭每年会有这样一个不受欢迎的附身魔鬼夺取他们的财富。朋友邻居躲避他们,以免他们也会把魔鬼带到他们家里,就像没有人敢接收被大火烧伤不出三天的人,他们担心火魔会随这个遭厄运的人而来。
然而就是在这儿,我们的基督徒非常坚强勇敢。耶稣基督已经除去了他们的恐惧,他们愿意出去祷告并和那魔鬼附身的人度过夜晚,甚至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有更勇敢的,睡在同一张床上。如果魔鬼能被剥夺去猎物并从被它折磨的灵魂中逐去,那是怎样令人不安的夜晚啊!除此,他们的信仰很占上风。许多被魔鬼附身的人很快就恢复了,一旦全家人被劝导去清除家里的各种神灵,跪下来与基督徒一起祈祷,那些被鬼附身的人很少没有不恢复健康的。其中一些最暴力的最容易屈服,但有反抗的时候,基督徒有时除了祷告外会求助于禁食。
另一种迷信是魔鬼可以掌控一个人的理性灵魂,把它挪窝。受害者躺在床上,发热、神志昏迷。神志昏迷吃药没有用,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一种你必不能省钱的疾病,必须舍得花钱。”朋友、亲戚和邻居,特别是那些邻居,他们所说的花钱是指请“专家”,即道士或施展招魂术者来。
这是一“掉魂”的例子。它跑到那里去了?一定要去问问神灵们。这怎么办呢?一个梦可能有帮助;梦之神灵,如果他能够被唤醒的话,可能会给予一个梦和梦的解释,但是不能坐等。要向神灵献祭,随之预言会以竹签的形式出现,或供神灵书写在平滑沙上的占卜写板——当然啦,还是最好找个灵媒,如此这般。让我们去那儿吧。他们和灵媒一起来到某个神的面前,灵媒假装睡去,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发出一些怪异的声音,被认为是通过它的解释者传递的神的言语。或者以一个女性灵媒为例,我挨门的邻居。她坐在神龛附近,假装同时被两个女神灵附身,通过她的嘴皮子唱歌来咨询神灵的意图,一个用低音,一个用假声,假声,是的,假嗓子歌手!整个体系从头到脚都是假的。假如地球上有一个国家无意识地哀号真正的上帝,并且向他伸出渴望的双手,这个国家就是中国。
那么“掉了的魂”在哪里被找到的呢?“它现在这儿啦,”灵媒说,“男神灵或女神灵把它找到,并带回来啦。”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如在温州南门外某座道观里。派这个家族里的两个女性,带着病人的外套,在那边神灵面前上供,从洞口将魂找回来。她们往前走,道观后的石头裂缝展现在面前。裂缝很长,看不到尽头,透过摇曳的烛光与烟雾缭绕的供香,这个地方因此而有了“慈霞”这个迷人的名字。她们大声又急切地呼喊着那男人的名字:“阿明,阿明,回家来,回家来!”他的上衣被展开在裂开的岩石上,不久被快速地叠起,用其中一个女人的外套包起,撑开一把伞,不管是雨天还是晴天,现在开始回家的征程了。“走好,”那同伴说。“好的。”另一个携带魂灵的女人答道。“这儿过桥了。”“好的。”“走好!”“好的。”“往这边转!”“好的。”这样她们一路上说个不停,来安慰在外套里的灵魂,直到来到那病人的房子前。上衣被掏出来,快速地在病人身上抖,床四周的幔子放了下来,门也紧闭着,那病人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或者还没有回去,又要必须遵循别的迷信。“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我这一生中看到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三年前从温州城里往外送霍乱瘟神的仪式。据估计这个县有两万人死于那场可怕的霍乱。最后这个霍乱病慢慢消退下去,送瘟神的日子被定了下来。在此之前的好几个夜晚,人们打着灯笼闹哄哄地在城中游行,除了沿着那宏伟的城墙转外,他们还经过每个街道与郊区。火把与灯笼到处闪亮着,整个城市被点亮如同过节一般。瘟神在每一条弄堂里都被喂饱、安抚好,送它们的船只也在准备之中。那船并不是用结实的木材建成,大部分都是用纸做的,那些瘟神也真是傻瓜,它们不能区别耐航的材料和纸糊的物件。慢慢地,船只停放的庙里聚集了大量的敬拜者,他们在船上放满了银色的供品——当然是仿制品,因为中国人很节俭而瘟神也很容易被欺骗。如此诱惑人的补给品!如此多的东西!任何像样的魔鬼怎么能拒绝它们呢?那个盛大的夜晚到来了,下面是我当时观察到的,所发表的内容:
“所有附近有影响力的神灵声势浩大地集结在东岳殿里,在朗读完许多祈祷文后,如果它不是陈词滥调的话,接着连续燃放了数不清的鞭炮,众多达官贵人晚至深夜出发去护送来访的瘟神和它们的船只到江里。”
“那是不可思议的景象。护送瘟神的人数在五千到一万人之间,他们都是男人,几乎全是青壮年,或抬着一长条竹竿顶端的灯盏,或擎着燃烧着的火炬。我们以前曾见到过游行队伍,但这个场合却安排得如此精细。跟以往缓慢游行的队伍不同,整个的民众在我们那窄窄街道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快跑,每个人竭力喊叫着。到了江边,纸做的平底帆船被快速地放行,勇敢的船工将其拖入水中,那些包裹在火苗中的神灵很快地被送到别处去。护送的人群出了城,城门马上给关上了。纸船一放到水中,所有的灯快速地熄灭,大家都鬼鬼祟祟地很快离开,通过另一个城门安静地回到城中的家里。这样一来,鬼神可能就失去了它们的方向,就不会再找到回来的路。中国人多聪明!那些神灵多愚蠢!很显然,中国人认为他们自己比他们所敬拜的鬼神聪明,人们不禁要问:他们为何还要敬拜它们?”
“在这个独特的地区,有一个习俗是要告诉魔鬼说温州是个很穷的地方,但一个叫扬州的城市那里的百姓很富有,房子很好,女人也很漂亮,什么都比这儿高一级。而在瓯江上游的处州,有时像现在这样的魔鬼总是被告知温州比处州好。因而人们把魔鬼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这所有的一切看来都跟孔夫子的教导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道士,尤其是那些世俗的道士,在稽查小偷方面还是有广泛的用途的。你家的白菜或土豆是否被别人偷挖过?那么就诅咒那小偷吧,在公共场合大声地诅咒他,喊破嗓子去诅咒。他在床上诅咒他,在船上诅咒他,在路上、在水上诅咒他,诅咒他每一个特点与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诅咒他的父母、祖父母,诅咒他的孩子、子孙后代,诅咒、诅咒、诅咒,用最刺耳的声调,直至你声音嘶哑、嗓子发酸、疲惫不堪。他的生活与幸福、他祖先的生活与幸福以及他子孙的生活与幸福,与你那一帽子的土豆或一抱白菜相比怎样?他还敢来吗?那就再请个道士来诅咒他吧。立起一个三面的脚手架,让道士沿着你用稻草绳子捆绑的梯子一样的台阶爬上去,让他庄严地念出咒语,唱出他的诅咒,直至那贼悲惨地死去,或停止拿走你那不足道的东西。
或者不用请道士,买一张人像吧,它很便宜。再找一些老钉子来。把那图贴在你房门上,每日在它前面站着,每日祷告时钉上一根钉子,今天钉在他的右眼上,明天钉在左眼上,后天钉在他的肝部,再一天钉在他的肺上—好吧,钉在他的任何部位,每钉一根钉子狠狠地诅咒上一句。与你那半块钱一双的鞋子相比,他的生活怎样?也许你的执着甚至可以促使他在夜间透过院墙给你扔回来。
道教非常廉价地出卖它的诅咒与祝福。花上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个旗子,插到你的田里能确保不会遭到昆虫的破坏与坏天气,能获得好收成。那旗子并不能总是应验,但花钱不多,人还是最好从安全角度着想!你要出门旅行或要跟别人做生意吗?发愿买上一些蜡烛,或许诺下次抬神灵游行时囚禁自己,披头散发,背上写上“囚”字,一切都会好的。是不是你的妻子不能使你生活满意,未能为你生个儿子防老、你死后不能为你送终?让她发愿买上一套婴儿的衣服献给一个女神,一双鞋子给另一个,一个表彰的匾额给另一个,看看她是不是马上给你生对双胞胎!上个礼拜天,我听说一个年轻人在他妈妈生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九岁了,跟我讲这个故事的人断然地说,他来到这个世上,全是因神灵听到了他母亲的祷告。
简而言之,道教有两个教派,玄理的或哲学的派别,与低俗的或迷信的派别。它的“牧师”也有两类:出家的与不出家的。出家的道士要求独身,尽管道教的“天师”自己有很多妻子;至于不出家的道士,结婚与否听便。出家道士梳发髻,中国梳发髻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只是到了本朝他们才被强制蓄起了猪尾巴辫子。俗家道士装束像普通人一样,辫子与普通人全一样。神职道士靠道观信徒捐赠,以及为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做法事生活。俗家道士通过念经和诅咒得到他们想要的,在所谓的魔鬼的帮助下维持生计。
我没有时间、笔墨与耐心将道教这种堕落的低级形式尽情描述,而那高贵的道教玄理派的信徒们依然仰望着寂静的天空,不断盲目地探求着“上帝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