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今日基督教教义

09接下来我们探讨：教义的一致性与异端的挑战

「异端」这个词并不流行，它甚少进入现代基督教作家的词汇中，甚至说某人的观点是「异端的」，都可能冒险被别人轻蔑，指自己的思想守旧过时。即使是提及「异端」一词，也会被指控为「中古的」或「权威主义的」，这类的指控必定大受赞许。许多较近期对异端的裁判已被看为是不大光彩，并且常常把指控者当作教条主义和心胸狭窄的人、缺乏对基督教福音的真正理解。

有一个例子或许可以用来解释这一点。在十九世纪苏格兰神学的伟大作品之中，坎培尔在一八五六年出版的《赎罪的本质》是其中之一。然而，这同一个人却在此书出版前二十五年被苏格兰长老会裁定为异端。当坎培尔在加里湖滨的鲁奥村当牧师时，他会宣讲神的救赎恩典是给全人类的，而不是只给那些被拣选的人。在他的会众中，有些人把他的讲章摘记下来。因此，在坎培尔的陈述中，给人记录了这样的句子：「有那样的一个人，他知道基督为众人而死，便跑到每一个人当中，并说：『愿你和神之间得享平安！」这便清楚地教导了基督乃是为众罪人而死，而不是只为那些少数被预定得救之人。因而这便与当时严守十六世纪《威斯敏斯特公认信条》的苏格兰长老会产生冲突了。

记者带着「嫌恶和痛恨」来投诉其牧者在宣讲异端。这事件终于在一八三一年呈交到苏格兰长老会的总会上。经过一整夜的会议后，总会以一一九票对六票的大多数，宣判坎培尔曾教导「与神话语和苏格兰长老会立场不同的教义」。总会在处理这次事件中，实行了最严厉的刑罚，罢免了坎培尔在教会中的牧职。不用说，苏格兰长老会后来在这项圣经没有明显记载的教义（通常被称为「限定的赎罪」上，放宽了其严禁的观点）。但是在那时候，坎培尔已死去了。这一项受欢迎的发展实在来得太迟，不能为他带来丝毫好处。

这类事件多得不胜枚举。异端的概念，和一切由此而生用以制裁异端的机构，似乎都已从许多现代基督教思想中被坚决地除去了。然而，我愿意使你们想到，异端这观念对基督教教会来说，是依然重要的。无论是这个词语或是这些观念，我们都不应该将之废去或遗忘，就好像是只有古物研究者才对此产生兴趣一样。从来没有人会建议应该以刑事，或民事的法律行动，来对抗那些或许被认为是异端的人。但是更确切一点说，肯定异端在神学上的概念，对维持基督教教会忠于呼召，仍能有相当的贡献。让我们以思想这词项的原初意思是什么作为开始。希腊文这字，正如在新约中所使用的，能够有「教门」或「派别」这些差不多是中性的意思（我们可以从使徒行传五章17节、十五章5节或二十六章5节看到这些） 。然而，这词语也可以有一个发展出来的意义——一个从基督教信仰的偏差理解中，所产生出来的教门或派别（这方面我们可以参考哥林多前书十一章19节和加拉太书五章20节）。它不单是由于教义的差异，也因其对基督教教会的合一，所构成的威胁而被论为异端的。然而，直至第四世纪，这词语已获得了一个发展出来的意义，大致上相同于现今它所有的意思。「正统信仰」 ；就是「持守正确的观点」）渐渐地奠定为异端的相反词了。

异端一词究竟何所指呢？在开始之时，让我们划清不信与异端的差异。必须强调的是，不信并非等同异端。考夫曼给其个人的无神论宣言提名为《异端的信仰》。事实上，这题目是相当不恰当的。无神论并不是异端，它只不过是非基督教的信仰罢了。要理解异端的重要性，及其对基督教所构成的独特挑战与困难，就必须认识到异端乃是信念的一种。正统信仰和异端此两者都是基督教信仰的子范畴。异端是从信仰的脉络中产生出来的某种东西。

我们可以思想一个圆圈代表人们所认为的基督教，可是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圈子，确实以基督教自称，但是是张冠李戴的异端，是冒用基督教的，在基督教的圆圈之外的才是不信的范围。这是厘清不信、基督教信仰和异端的关系的基础，只有那些刻意将自己站在基督教圆圈之内，教义上与正统基督教教义相违背的才是异端。

因此，若说无神论、不可知论、伊斯兰教或印度教等全都是异端的话，这是很不正确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没错把伊斯兰教徒和更正教徒同列为异端，但这却反映了其中古时期带有政治色彩的异端观念。我们于此关心到重申这个词项的真正神学含义，而把宗教裁判所所扭曲了的概念放弃不谈。）

正如以上所思考的，不信可以被定义为：拒绝神藉着耶稣基督所作成的救赎大工等一组基督教核心信仰。否认神藉着耶稣基督救赎我们，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是异端；却不过是一种不信的形式。异端是从接受那组基本的基督教信念开始，但却对它们作出某种诠释，而产生不协调的后果。因此，异端是基督教的一种不充分或有偏差的形式，就在其所偏差的地方，对福音构成威胁。这一个艰深的论点须要加以说明。让我们思想一下这个陈述：人类只有藉着耶稣基督才能与神和好。这是新约的一个中心洞悉。若有人否认它，便是把自己置身于基督教教会的界域之外。它是要去分辨哪些是非基督徒。这并非要向那些希望如此作的人进行任何道德判断，也不是要对这事件在智性上的优点作出任何陈述。那只是简单地说出了持守这种见解的人，将不能避免地宣称自己没有分享到基督教的中心预设，亦为此理由，不能在整体上被称作基督徒。「基督徒」这个词不能够被容许变得含混不清，使任何人，不管其观点是什么，都被看为是基督徒。正如我们在第五讲所强调的，教义的功能乃是作为一个社会的区分指标，立下准则来决定谁是（和谁不是）基督教群体中的成员。

接纳和实践这个信念——人类只有藉着耶稣基督才能与神和好——就是宣称他站在信仰群体之内。但现在却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去诠释这项陈述。异端是透过对基督教的中心信念作出不恰当的理解而产生的。以刚才提及的信念来设例，并集中注视耶稣基督的身份，或许会带来一点点的助益。

假设你认为耶稣基督只是一个好人，就像其他人类一样。祂也许是一位特别好的教师，或是一位道德出众的人。虽然如此，祂仍只是一个人，与我们的不同之处，只在于程度上的分野，而不在于类别上的不同。这种信念将有什么结果呢？答案是它使那个人类只有藉着耶稣基督才能与神和好的信念，变得内部不一。在它里面有一个致命的矛盾，因为如果耶稣只是与我们一样同属人类，祂便有分我们共同的状况。祂不大可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因祂也有自己的问题。祂或许对我们的处境无能为力，又或许充其量只作一些任何人也能作得到的改变。但强调我们的处境已被改变，和只有藉着耶稣基督而得以改变的事实，与关乎耶稣身份的信念是不一致的。如果耶稣基督只是人类，我们便不能藉着祂跟神和好了。这样便使基督教信仰的中心前提受到了怀疑。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显然与其他的信念不一致。若不是这个错，便是那个不对。它们不能同时是对的，硬要维持两者都对真是天方夜谭，在某处必有一个严重的缺失。

异端是从不一致性而生起的。它出自于那些与基督教核心所确信的、耶稣基督里的救赎有矛盾的信念。所有基督教信仰的主要异端，都正正环绕在这项原则上。让我们思考两个第四世纪的典型异端，来弄清这一点吧。

先来看看：亚流主义

这一派异端宣称耶稣基督是被造物，而非神的道成肉身。在许多方面，亚流因为接纳古典希腊之神观，认为神是不可改变的，而被逼下此结论，亦因而发觉这与基督教道成肉身的教义是无法取得协调的。不管我们通常怎样说他，亚流都是一个毫不情愿的异端，被逼在基督教与古典希腊的神观之间作出重大的抉择，最后感到不得已才选择后者。亚流坚持我们可以指称耶稣是「神的儿子」，但却只能是一种纯粹荣誉的方式。如此做只是对基督的礼貌而已。耶稣在神一切的创造物之中是最优秀杰出的——但却始终是一个被造物。祂不是，也不能被想作为神的道成肉身。

正如亚流的反对者，阿他那修很快便指出，这会引起基督教有关救恩的教义内部的严重矛盾。这意思是一个被造物（耶稣基督）被看作可以救赎其他的被造物（罪人）。然而，只有神才能施行拯救。因此，或是这种救赎没有可能，又或是亚流在理解耶稣基督的身份上，犯了某种严重的错误。但是，因为亚流是完全接受我们只有藉着耶稣基督才能被拯救这观点，那么，错误便出于对耶稣基督身份的不恰当理解之上了。只有藉着接纳耶稣基督同时是神和人，救赎才能得以保证。亚流的观念给予了基督教有关救恩的教义一个严重的威胁。

再来看看：阿波里拿留主义

阿波里拿留感到把耶稣基督看作是完全的人，实在是损害了祂的尊严。他辩称，如果耶稣基督是完全的人的话，祂便拥有常人的脑袋，受制于一切人类易受的试探和不悦的思想了。这是不可思议的。所以，在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为了极力保存基督的尊严的情况下，阿波里拿留辩说，耶稣必定拥有一个神性，而不是人性的脑袋。这观点被其反对者，拿先斯的贵格利猛烈地抨击。根据他的格言：「假设［基督］没有［人类的思想］，就不能作医治人的工作。」贵格利论称，基督必须拥有人类的思想，不然，人类的思想便不能够被救赎。我们人性的某部分便会不受道成肉身的影响了，（这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我们人性中一个重要的部分亦不会被救赎了。再一次重申，异端乃是被看为基督教信仰不恰当的陈述。

异端因而被清楚地看为是基督教的一种错误的版本。它是基督教的一个版本，意谓它接纳了信仰的主要前提，把它从不信，或非基督教信念中分别出来。但却正正因为它的不恰当和不充分，而对基督教构成威胁。卡莱尔有一次这样写道：「如果亚流主义胜出，基督教便会约化为一个传奇人物的故事罢了。」在一句古老的拉丁格言；「最坏的事情，莫过于最好的东西腐化。」）中表达得尤为实在。

简单而言，异端就是次级的基督教。异端也许较不信的好一点，但却必须向比它更好的让步。正如伏尔泰评论说：「最好就是好的敌人。」而且，如果基督教要生存（暂不说要兴盛了），她必须以所有可用的资源，来抗衡一个敌对的世界。初期教会因危险的处境，十分关注异端所带来的威胁。她感到自己持续地处于具挑战性的异教文化的威胁下。她的将来一方面要依赖其智力的可靠性，另一方面却要依赖其内部的团结一致。异端同时在智性上和社会上动摇教会。

每个世代都应该自然地重新思考那些传统的异端，藉此确立它们的缺陷是否真的无药可救。正统信仰不是某些要求人去盲目信靠的东西，它却是要藉着显示其对基督教异端版本的优越性，来陈明它所拥有的神学论据。每个世代都希望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以前各代对异端和正统信仰的评估都是正确无误的。就现在一切所显示的，传统异端将继续被看为是福音的错误和不充分的版本。

这个分析招引了对内部一致的重要性的注意。教义并非单独地及个别地被陈述和建立的，它们彼此互相影响。正确一点说，基督教教义存在着一种奇妙的连贯性。我们可以藉着重申刚才所探讨过的，关乎人类只有通过耶稣基督才能与神和好的原理，来对此作进一步的研究。让我们简单扼要地作深入一点的思考吧。

我们已经看见这个原理，如何使一些关乎耶稣基督的核心信念成为必需。祂必定是完全的人和完全的神；不然，这个原理便产生了极严重的内部不一。这显示了关乎救恩的教义，与耶稣基督神人二性的教义两者之间的紧密关连。它亦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激素，最后导致三位一体的教义的出现。如果耶稣是神，则任何简单的神观都显得不恰当了。基督教有关神的教义必须能公平地对待基督的神性。沿这线索一直思想下去，最终便引向传统基督教对神本性的陈述——三位一体的教义。这原理亦使对人性的重要洞悉成为必需。例如，断言耶稣基督是全人类的救主，自然地暗示了全人类都需要救赎。在普世人类藉着耶稣基督而获得救赎的教义背后，蕴含着人人皆有罪性的教义；换言之，就是原罪这教义的基础。

这分析可以被延伸开去。然而，基本论点已很清楚。对基督教教义来说，一致性和连贯性是十分重要的。教义不能够被孤立地思考；它们必须在与其他的教义，以及在与它们所宣称要尽力去诠释之核心实在——耶稣基督——的关系中被思考。我们不是要去创造这种一致性，因为它早已被给予了。我们不是要把基督教教义的连贯性，套在那个教义上，因为它早已内存其中。这是负责任地对教义作出反省的工作，去保证这种连贯一致性，不会因主要教义的不恰当或错误的陈述（正如亚流主义） ，而受到扰乱或损害。大概是没有可能除去所有与「异端」一词无益的联想。但若是作出正确的理解，它将会继续成为一个重要而有用的概念。我们或许以这方式来总括现在的讨论。异端是一个对基督教信仰，不真实和不恰当的描述，其不真实性和不恰当性乃是藉着与正统信仰的严厉相比之下被揭发出来的。正统信仰不是，也永必不会成为某些以法律或权力来执行的东西。它就像真理本身，由其内在的一致性和可靠性来表扬自己。基督教信仰的历史指出，不能冒险地容许不恰当的福音版本被接纳为真实，从而削弱了真正的基督教信仰。这实在需要每个世代的人，以合理的形式，重申有关异端的概念，并且有勇气指出某些基督教的表述还是不够好。

这是说，我们必须鼓励基督徒去纠缠上教义的事情，并看看为何某些基督教版本是那么无谓的脆弱。在前一讲中，我们提到，思考信经也许是其中一个最好的处理教义的方法。现在我们将要转去思想一下，这些基督教核心信仰的宣称，如何能为此作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