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清教徒神学22-1

第二十二章：清教徒论基督的职分和状态

问：耶稣基督在什么景况下执行先知、祭司、君王这些职分？

答：祂在世上处于羞辱的降卑状态，但如今是在天上高升的荣耀状态。

——约翰·欧文

清教徒论基督职分和状态的教导有一段简要总结，可见《威斯敏斯特小教理问答》23问：“作为我们的救赎主，基督执行什么职分？”回答：“作为我们的救赎主，基督执行先知、祭司、君王的职分，祂在降卑与升高中都是如此。”这一特定的回答看似相对简单，但所涉及的神学却非常深广。《威斯敏斯特小教理问答》继续描述了基督作为先知、祭司和君王的事工（问24-26），之后定义基督生命和事工的状态为道成肉身的中保（问27-28），即祂从母腹直到被葬坟墓的降卑和祂的升高，始于祂的复活、升天、坐在上帝的右边，并继续为王，直到祂再来审判世界。

本章将尝试概览清教徒思想中基督的职分和状态。基督的位格和事工作为清教徒基督论的基本组成部分是密不可分的，这一点将越发显明。的确，这种看待清教徒基督论的方式表明，在基督的位格和事工之间存在有机的连接，二者不可分割。接下去，我们将会从改革宗的视角简要论述基督的位格。总体而言，这是清教徒所信奉，在信心中明确地表达，并精心描绘的内容，也是对基督的职分和祂降卑以及升高状态的引言。

基督的位格

尼西亚大公会议（325年）和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381年）都确认，基督是“上帝的独生子，在万世以前为父所生，出于神而为神，出于光而为光，出于真神而为真神，受生而非被造，与父一体，万物都是借着祂造的”。正是这位主耶稣基督“为要拯救我们世人，从天降临，因着圣灵，并从童女马利亚成肉身，而为人”。迦克墩会议（451年）进一步确认，基督是拥有两种本性的一个位格：“是同一基督，是子，是主，是独生的，具有二性，不相混乱，不相交换，不能分开，不能离散；二性的区别不因联合而消失；各性的特点（idiomata）反得以保存，会合于一个位格，一个实质之内；而非分离成为两个位格，却是同一位子，独生的，道上帝，主耶稣基督。”《迦克墩信经》为基督徒应该如何确认耶稣基督的位格，提供了一种基本的认知。

学者们不断辩论《迦克墩信经》是更“安提阿学派”，还是更“亚历山大学派”。神学家和教会历史学家一般都认为，所谓的安提阿学派强调的是两种本性的差异性，而亚历山大学派更着重位格的统一性（即神圣之道，或逻各斯）。通常而言，学者们认为，安提阿学派所强调的会引向聂斯脱利主义的谬误（Nestorianism，坚持基督有两种独特的本性，存在于两个独特的位格中），而亚历山大学派所强调的会引向欧迪奇主义的谬误（Eutychianism，为了肯定基督与上帝的同质性，否认基督像我们一样具有人的同质性）。

这样分析可能有点过于简单，特别是极少有人花时间去了解过聂斯脱利的各种微妙之处。实际上，当聂斯脱利在流放中度过他的余生时，他相信迦克墩大会已经证明他是正确的。正如约翰·安东尼·麦古勤（John Anthony McGuckin）的巧妙论证，很多人以为聂斯脱利提出“在基督里有两个位格，一个人和一个上帝，所以他们谴责他，好像他复兴了撒摩撒他的保罗（Paul of Samosata）的古代异端（作为一个人的耶稣被神性‘附体’了）”。但是，正如麦古勤所指出的——而且麦古勤显然赞同西利尔的基督论——聂斯脱利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很多人就是这样道听途说，从此以后，就成了人们对聂斯脱利主义异端的普遍（即便不准确）理解：这个教义说，作为一个人的耶稣和上帝的道同时内住在基督的位格里”。

无论对“聂斯脱利主义”如何指控，所针对的是那些坚持认为在两种本性之间存在一种彻底差别的人。所以，改革宗常常要应对有人指责他们在基督论上是“聂斯脱利主义”，路德宗则要应对有人认为他们是欧迪奇主义。当我们转回清教徒，尤其是约翰·欧文的作品，他在基督位格上的观点有一种“聂斯脱利”的感觉。欧文显然没有与聂斯脱利相类似的谬误。但是，欧文和他同时代的清教徒都热衷于强调在基督里这两种本性的差异，这意味着基督有两种意志，而不是一个。同样，与这两种意志相关，欧文提出了两种知识。永恒的圣子是全知的，但道成肉身的基督，至少在祂的人性中并不是全知的。那句著名的格言“有限的不能包含无限的”，是改革宗正统的一个基本原则，并且被用来保护基督两种本性的完整性。所以，永恒的圣子就是上帝本身（autotheos），祂是全知的，但在祂的人性中，祂对有些事情并不知晓。这种神人二性的联合并不意味着圣子具有一个心理中心。对那些把位格性（personal）和心理性（psychological）当做同义词的人来说，欧文的基督论会不好理解，也难以接受。神人二性联合的意思是，尽管有两种本性，但只有一个位格（hypostasis）。

这一概念对我们理解清教徒基督论有着深远的影响，特别是他们在教义上所坚持的，基督从降卑状态到升高状态的转变并非表象，而是真实的。例如，不仅基督的身体，还有祂的知识和能力，复活之后相较复活之前，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大不相同——不过，这仅就祂的人性而言。这是改革宗和清教徒基督论与其他传统（比如罗马天主教和路德宗）之间的区别。

清教徒的基督论作品中经常，而且几乎总是负面性地引用路德宗“属性相通”的概念。“简而言之，对基督里两种本性之间关系典型的路德宗式理解，是上帝的属性到人的本性单方向（神性到人性）的相通。这明显影响到他们的圣餐教义，认为基督的身体“在饼中、与饼一起、也在饼下”（in,with,and under the bread），因为人性的“无处不在”，即基督的人性连接到祂的神性，现在成为全在或无处不在的观点。清教徒神学家指出，首先，根据路德宗的观点，上帝的属性中没有合宜的差别。如果一种属性被传通到人性，那么所有属性都如此。上帝是纯一的存在，而不是复合的或复杂的（由多个部分构成）。司提反·查诺克在《上帝的存在和属性》（The Existence and Attributes of God）一书中所提出的属性差异，是俯就人的软弱，而不是对在上帝里面真实差异的反映。上帝的智慧是祂的能力、是祂的知识、是祂的无限，等等、等等——或者更确切地说，上帝同时是这一切。无处不在的属性传通给基督的人性，必然也包括无限性和永恒性传通，这会对基督真实的人性和祂道成肉身的现实产生有害的后果。第二，路德宗相通（communicatio）的说法，意味着基督从受苦到荣耀的转变只是表象的或可感知到的，而不是真实的。基督并没有如《路加福音》2章52节所说，在智慧上和在知识上存在性地成长；对看到祂的人来说，这只是看起来的表象。”

罗马天主教神学家并不认同路德宗的立场，但他们的基督论展开后的实际结果也是一样。不同于属性的传通，罗马天主教神学家，如罗伯特·贝拉明，断言一种对人性的“恩赐相通”，基督在祂道成肉身以这种方式领受了所有属灵知识的总和，被称为“荣福直观”，意思是祂的生命活着不是靠信心（或盼望），而是凭眼见。祂被认为既是一位行在路上的天路客，也是一位已经拥有所寻求之目标的有福之人。人性的所有恩赐都在道成肉身之时立时刻赐给了祂。所以，并不存在从婴儿期到道成人期，或从属世生命到属天生命的真实成长。基督从降卑状态到升高状态的转变对于罗马天主教神学家的意义，并不像对于宗教改革及后宗教改革时期的归正神学家们那样重大。

改革宗看待基督位格的观点，对于理解基督在降卑和升高状态中行使其三种职分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改革宗坚持认为，在“神而人”这一个位格中，两种本性的每一个都绝对完整，基督按照其两种本性执行祂中保的工作，每一性都作其分内基的事（《威斯敏斯特信条》，8.7），在基督的人性中有一个真实发展的空间。作为教会的先知、祭司和君王，赐给基督人性的恩赐，在祂生命的不同阶段是逐渐加增的（如受洗、复活、作王）。

基督作为先知

《威斯敏斯特小教理问答》解释说，基督执行先知的职分，是借着祂的道和灵，向我们启示上帝拯救我们的旨意（问24），要谨记改革宗对基督位格的观点，基督的先知职分不会止于祂的死亡，而实际上会延续到“永远”。教理问答似乎把基督的先知职分局限于关乎选民救恩的事情上，但很多清教徒认为，上帝将启示传递给在天上圣徒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借着这位得荣耀的“神而人者”耶稣基督。我们可能会认为，基督的先知职分，主要是大约三年在地上的事工，但祂会继续向祂的新妇揭示来自上帝启示，直到永远，所以这只呈现出基督作为先知角色的一小部分内容。因此，尽管在某种意义上祂作为先知的中保职分在救恩成就时终止了，但还有另一层意义，即祂在天上将继续行使启示上帝旨意和心意的功能。

基督在祂先知的职分中，传授所有关乎上帝的真知识，并使人明白。也就是说，正如约翰·弗拉维尔所言，基督是“把我们指引到救恩的所有那光的本原和泉源”（林后4：6），弗拉维尔在处理自然启示和超自然启示之间的差别时补充说，“常识或许可以借着自然方法获得”，但救赎性知识做不到。这句话，使很多重要的基督论问题涌现出来。对于这些问题最好的回答，莫过于约翰·欧文对《希伯来书》的注释了，这卷书把圣经中最为丰富的基督论给了我们。

关于基督向教会所传递的启示，欧文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区分。在旧约中，圣子在祂的神性位格中向先知启示上帝的旨意，有时则通过天使传达，“但现在，在福音的启示中，取了祂自己的人性—–祂直接亲自来教导”。欧文说，一些人认为，基督能够作为先知启示上帝旨意，这样的能力来自于祂作为有两种本性的一个位格的独特特权，因此作为永恒的道，基督能向教会启示上帝的旨意。然而，欧文反对这一立场。在祂的神圣本性中，基督是全知的。祂知道应该知道的一切，因为在祂里面不存在过去或将来，而只有现在，就是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祂知道一切应该知道的或一切能够被知道的。但是，在祂的中保职分中，祂按照祂的人性启示父的旨意。欧文声称：“因为虽然既为上帝又为人的基督这一位格，是我们的中保·.·但祂的人性才是祂职分所要履行责任的地方。”“我们将会看到，欧文的观点也会对基督其他两种职分（祭司和君王）带来同样的影响。

按照改革宗区别两种本性的观点，基督领受必要的恩赐和恩典，才能执行祂作为先知的责任。除了祂自己的自然能力——即祂的人性具有自然恩赐，没有沾染罪——基督还具有“圣灵的特殊恩赐，在所有可理解的测度中无远弗届，让祂被接纳为教会的大先知，在祂里面圣父可以发话，而且发出祂自己最后的启示”。虽然祂在道成肉身的那一刻就领受了圣灵，但圣灵完全传递给基督是祂在约旦河受洗时。基督借着圣灵，从圣父领受了新的启示。所以，欧文写道：“圣父和永恒之道之间关于选民救恩工作的所有隐秘交通，以及自始至终救恩要以祂自己的血而得以成就，是基督受启示而知晓的；这交通及其使知晓也是祂的教会要向上帝献上的所有并完全的敬拜。”摩西是在特定的时段被赐予启示，基督并非如此，祂拥有所有智慧、知识、真理的宝库。远超乎先于祂的其他先知，祂能全无谬误地、有权柄地谈到上帝的心意。耶稣“借着那总是内住在祂里面的神圣智慧，对启示给祂的所有奥秘有着完美的领受。”欧文认为，在基督可以将上帝的旨意启示给教会之前，上帝先将这些真理启示给了基督。在这层意思上，基督的确是知识的真正中保。这也意味着，因为基督按祂的人性来启示上帝的旨意，如果上帝不向基督启示确定的真理，那么基督作为真实的人，则对那些真理一无所知。这就解释了《马太福音》24章36节中基督的言语：“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独父知道。”祂不知道，因为圣父当时还没有启示给祂末日哪一刻到来。

基督在升高状态下的先知职分，仍然符合改革宗的那句格言：有限的不能包含无限的。但祂的知识范围有了变化。托马斯·古德温解释说，虽然当基督在世上时，所领受的圣灵是没有限量的（约3：34），但在祂洗礼后比洗礼前更加丰富，毋庸置疑，基督在天上“立时领受最丰富的圣灵，且直到永远。—–基督拥有圣灵的程度，是祂的人性可以容纳的最大限度”。“这一点对祂所有的职分都有影响，但就基督的先知职分而言，祂的认识被扩展了——“因为此前祂不知道审判的日子，但现在写这本《启示录》时祂知道了”。随着祂的升天和升高，基督完全拥有圣灵，祂的人性恩典被扩展到最丰富的程度。此前祂不知道的（末后审判的日子），现在都知道了，所以祂在拔摩岛向使徒约翰启示出来。

基督先知职分的另外一个方面值得进一步讨论：作为先知，祂在荣耀中传递从神而来的启示。如今，在世的基督徒可以享受与三一上帝的联合和团契，拥有上帝的知识和救恩，都是借着这位中保耶稣基督来的。这不是暂时的特权，相反，现在如此，永恒中同样如此。上帝道成肉身的圣子在祂得荣耀的人性中，将成为圣徒认识和热爱三一上帝的中保。欧文写道：

一切从上帝而来的交通，得荣耀的圣徒在天上所要得到的无限丰富，都在基督耶稣里，并且借着祂才能获得。祂永远都是上帝和教会之间交通的媒介，在荣耀中也是如此。天上地上一切所有的，都在袍里面同归于一—–这一次序永远不会止息。—–我们能持续在蒙福和荣耀的状态中，完全倚靠借着基督从上帝而来的相通。“

从上帝而来的启示并没有在六十六卷书之后终止。今生虽然启示不再，但在来世（即在天上），上帝会继续对祂的圣徒说话，而且会通过“神而人”的耶稣基督，永远向教会启示祂的旨意。欧文和清教徒们都认同，当基督再来审判世界时，祂有的职分将会在新约最终成就时结束，但在某种意义上，基督的先知职分会在天上继续，因为祂独有权力将上帝的心意启示给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