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认识人-巴刻
5、荒原
再者,基督教的潮流退去之后留下了一个海市蜃楼的迷梦。请原谅我混用不同的比喻,然而“这个词语”正符合我所亟欲表达的概念。海市蜃楼是出现在沙漠中的一种绿洲幻像。行路干渴的旅人望见了它,精神立刻会为之一振,继续支持软弱的步伐迎向它,渴望有水来纾解躁热;但最后到了那里却什么也没找到。海市蜃楼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人们放弃基督教转而寻求其他可能的满足,这光景正像是海市蜃楼。
比如说,今天有些人拥抱乌托邦主义,期盼实现一个完美的社会,不论是藉着西方一些自由主义者所想望的社会进化,或是如正牌共产党员所期待并致力的社会革命。我并非不尊重乌托邦主义者,但我必须说,在乔治·欧威尔(George Orwell)的《动物农庄》(AnimalFarm)和《一九八四》(如果你还没有看过这两本书的话,我鼓励你读)中的确说尽了一个试图完成乌托邦计划的科技时代将会发生那些事。其原本针对自私和残忍而发的权力可能会数度易手,最后又不可避免地沦为自私和残忍之用。权力总是带来腐化,而绝对的权力则带来绝对的腐化,就这一点来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另有一些人转向唯美主义,他们相信经由扩展个人的经验,把感觉发挥到极致,并尽可能尝试各种不同的活动和体验,便可以臻于幸福。这些信念都浓缩在杰瑞·鲁宾(Jerry Rubin)这个嬉皮的一句格言里:“只要觉得好,就去作吧!”(If it feels good,do it.)因此,我们的生活成了一连串的冒险之旅,有些是兴奋的,有些是轻松的;有些经过事先的计划,有些则属临时起意;有些伴着酒,有些伴着毒品;有些是异性恋,有些是同性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们搭上唯美主义的喷射机,从一个期待中的欢乐(或者我应该说是无聊的排解剂或精神的麻醉剂)冲向另一个欢乐。
这个处方乍听之下似乎神奇而美妙,但结果是什么呢?痛苦的经验证实,前面所提到的“欢乐”诚然会使你的生活充满各种短暂的兴奋,但你的天性却一点也得不到满足,你的喜乐也没有多增加一些。的确,这是生活中一个悲哀且矛盾的事实——唯美主义者不断证实,增加宴乐的次数和种类事实上可能反而会减少喜乐。可怜的玛丽·安东尼特(Marie Antoinette)拥有了一个皇后所能拥有的一切,却觉得厌烦透了,她最后抱怨说:“人生乏味。”可见一味追逐宴乐——不论是哪一种娱乐或是在哪一个层次——它的回报势必逐渐减少,而我们心中的刺痛则愈来愈尖锐,却找不到任何满足。
你领悟这一点吗?你能区别宴乐和喜乐吗?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否则你将不知如何活下去。喜乐带来满足,宴乐则带来苦涩与虚空。喜乐能够使生活即便没有那些多彩多姿、令人羡慕的宴乐,却仍旧充满欢欣——这是我们所需要的真理,可以导向生命的道路,却也是唯美主义禁止我们去学习的一个功课。海市蜃楼看起来似乎是真实的,荒渺之言听起来似乎是真理,但我想恐怕许多人都被愚弄了。
一些看透乌托邦主义和唯美主义的人最后都转向悲观主义,事实上这是在放弃基督教信仰后唯一合乎逻辑的可能。悲观主义认为,人类的尊严要求我们不得不面对事实,无论个人或社会都没有什么真实的希望,勇敢地承认它吧!依此说法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喜乐和满足根本就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存在真实的世界里,所以并非我们遗失了这扇门的钥匙,而是从来就没有这么一扇门。
在我们的时代里,反基督教者如已故的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就选择了悲观主义。我们不得不赞赏这种人的诚笃和意志力,然而他们的观点本身并非现代的新产物,事实上不过是来自第一流的哲学家,如斯多噶学派(Stoic)和伊比鸠鲁学派(Epicurean)在公元第一世纪基督教开始以前所提的论点。他们说,生命本身便是痛苦,而聪明人的智慧就在于如何把痛苦减到最少;那是我们所能作最好的事了:因此伊比鸠鲁学派主张静修,斯多噶学派则教导人不要去感觉,那么情感就比较不容易受伤害,而且他们都同意在某些时候自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类似的悲观主义思想也渗透在东方宗教里,它告诉我们最好的盼望就是脱离轮回,完全终止个体的存在。悲观主义的核心经常充满了受伤之骄傲所带来的破坏性反应了——当希望破灭或被乐观主义所骗时,他们就觉得必须否认或设法粉碎乐观主义者所抱持的希望。正如一个人指责婚姻是邪恶的,那是因为他自己的婚姻极其悲惨。然而不管动机是什么,是多么模糊或不可理喻,悲观主义本身都具有极深的悲剧性,因为没有希望的状态实际上就是死亡和地狱的前廊。
缘此,我们看见这些虚浮的希望和对希望的虚妄否定就像野草一般,滋生蔓延在今日社会的荒原上。
最后,基督教潮流退去之后留下一个危机重重的社会。基督教信仰在西方所建立并约束的社会秩序,顿时崩溃成没有纪律和一片混乱的状态。我们所承继的基督教道德遗产一直在减少,有一天,我们将会惊觉它已经耗损殆尽,一点也不剩。背离基督教信仰者所特有的无情和狂乱,同样也可见于背离基督教信仰的社会中;他们悍然拒绝基督教传统,转而建立其他的异教信仰。
强斯顿(O.R.Johnston)有一本著作叫《崩溃文化中的基督教》(注二)。我们很难将此书名对这时代所下的判语斥为无稽之谈。英国今天的确公开表示社会需要有关怀和怜恤,正如一个世纪以前她公开表示要成为一个基督教国家一样,然而事实上,不法之事、色情、暴力、无政府者的放纵恣肆到处充斥,家庭结构脆弱得不堪一击,昔日曾经赖以运作的社会与经济之约束力被打破,就算我们像鸵鸟一样蒙住眼睛,这些真相依然不会消失。
同样的事实促使我们警醒,也要求我们注意——目前英国这个国家的生命是处在一种道德的停滞状态中。我们不再公开拥护基督教,但却也还不至于公然采取敌对立场。虽然这艘船已经渗进了许多水,情况危急,却还不一定会覆没。法律和传播媒体仍然极力要保存这旧有的价值体系,正如他们另一方面也在颠覆它。在这种情况之下,基督教仍有一线希望可以阻遏这时代敌基督的洪涛。
注一:Exeter:The paternoster Presss,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