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救恩计划
路德宗这边也同样明显意识到福音主义的原则。更确切地说,路德宗非常容易把福音主义视为自己特有的财产,以致当他们发现别人也抱持福音主义时,就显出某种程度的诧异。哈勒(A.J.Haller)在一份著名期刊中,用以下的强调措词来表达他的看法:16「救恩不是人靠自己的任何行动所取得的,而是靠神的恩典赏赐给人,因此我无法出于自己的理性或能力而信靠、归向主耶稣基督,只有靠圣灵呼召、光照、洁净和保守我。这必定是一切福音主义信念的始与终,甚至连加尔文主义者与卫理宗信徒也不否认这点。」我们必须坦白承认这是纯净的福音主义式告白,即使我们免不了担忧这告白是否能限制哈勒的全部思想;事实上,他接下去对重生的讨论,直接证实这项担忧是有道理的。他用来谈论重生的方式,比较偏向圣礼主义的精神,而非偏向福音主义,并确实涉及到自然主义的思想(此自然主义通常伴随这种圣礼主义而出现)。他确信重生是神恩独作的(monergistic),但也确信重生是洗礼的果效,洗礼是引发重生的原因;而他非常关心要保护 这观念免被指控为魔法的运作。他评论道:注7「若我们主张人在重生时就被完全改变,不需在后来要求他们作出任何道德上的自我决定,这或许就能被称为魔法。然而,重生是神在他们里面创造一种全新的能力,这项行动是带来拯救或定罪,乃是取决于他们后来或当下的决定。这跟魔法没什么关系,就像我们相信基督的身体和血确实在圣餐里赐下,为某些人带来福份,也给其他人招致审判。」
注6Neue Kirchliche Zeitschrift,1900,xi,p.500.
注7p.601.
这段话显示出,一位想遵守官方信仰告白的路德宗信徒,很难真正落实他的福音主义声明。他宣称用来拯救人的一切能力都出于神,但他的圣礼主义思想反对这一点,认为恩典必须靠蒙恩管道才能传递给人。举例来说,重生的恩典通常(有人说唯独)是经由洗礼来传递,而这重生的恩典是神单方面的作为。但即使如此,我们仍不能说这恩典的果效完全出于神。首先,因为这恩典是否生效,完全取决于领受者的态度。他不能与神合作而产生这恩典,但他能够决定性地抗拒这恩典。因此,拜尔(Baier)小心地解释说:注「凡是受洗又不抗拒神恩典的人,神就透过这圣礼而在他里面产生重生或更新的工作,这工作本身就是如此(hoc actu ipso)。」其次,这个重生的礼物对领受者来说到底是福份或咒诅,取决于他如何看待和回应这礼物。哈勒说:注9「重生是神在人里面创造 一种全新的能力,这项行动是带来福份或咒诅,乃是取决于他后来或当下所做的决定。」这句话没讲明的言外之意是:领受者的这个自我决定,是他出于本性所做的自我决定。因为若这决定本身是出于重生时传递给他的新能力,那我们就无法想象他能做出蒙福以外的决定。因此,一个人是否得救,绝不是取决于神在洗礼中单方面的重生工作,而是取决于人如何领受与使用这种「新能力」。如此我们就回到纯粹自然主义的水平了。
注8Schmid,p.421.
注9As cited,p.601.
因此,我们不得不怀疑,卫理宗与路德宗的系统所抱持的福音主义,其实是偏重理论过于实践;虽然我们同时必须承认,他们至少在理论上假定福音主义的原则。
不过,普救主义的论调才是这些系统的典型论调。正如波士顿大学的谢尔登教授(Henry C.Sheldon)所声明的:注10「我们的主张就是强调全人类都有得救的机会,反对只有某些人被无条件地拣选进入永生。」这项声明有两件值得注意的事:(1)刻意强调普救主义是卫理宗思想的典型论调,以及(2)随后承认神期望达成拯救而做的一切,是为了提供一个得救的机会;所以,这里真正主张的,并非否定神只拯救某些人而已,而是神其实没有拯救任何人——祂只是向所有人敞开一条得救的道路,若有任何人得救,一定是他们自己拯救自己。同样无可避 免的是,若我们主张神期望达成拯救而做的一切,是针对且为了全人类,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得救,那我们就是认为神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确实拯救人:每个人接受的都是没有确实得救的救恩。
注10“System of Christian Doctrine,"1903,p.417.
整个亚米念系统的基本普救主义论调,在福音联会团体(Evangelical Union)的信条里受到最强烈的维护,这些人又称为马里逊派(Morrisonians),这宗派存在的理由就是要反对无条件的拣选。他们正面表述的信条,可总结于所谓的「三个普世性」:「圣父在爱中赐下与牺牲耶稣,是针对各处的全人类,其中毫无区别、例外与偏袒;圣子在爱中赐下与牺牲自己,为全人类的罪作为真正的挽回祭;圣灵在爱中亲自、持续的动工,将神恩典的供应施行在全人类身上。」注11无疑地,若宣称神一视同仁地爱全人类,圣子为全人类的罪作了挽回祭,而圣灵也将这挽回祭的益处施行在全人类身上,这样就只差没有主张全人类因此都得救了;否则,就只能主张神所能为罪人做的一切,无法达到拯救人的效果,人还必须想办法拯救自己。但如此一来,我们还能持守福音主义,认定唯独神用祂全能的恩典来拯救人吗?
注11H.F.Henderson,"The Religious Controversies of Scotland,"1905,p.187;cf.W.B.Selbie,”The Life of Andrew Martin,”Fairbairn,1914,p.8.
有位富同情心的历史学家在解释马里逊派的兴起时,他的某些评论指出普救主义的这些强烈主张到底从何而来。注12他谈到:「我们现在关注的这个运动,其实是它所属时代的纯正后代。在上个世纪的三O年代,我们国家的立法机关被要求重视人权,这是他们之前一直忽略的事。在政治上,经过了特权的漫漫长夜,新时代的曙光正要开始显现。兄弟情谊、人人平等与公平竞争,在每扇紧闭的门口大声喧嚷,不愿被拒于门外。在政治圈外,也有人以基督教神学的名义提出相同的要求。他们也要求将特权之门打开:人人享自由、人人享食物、人人享教育、人人享救恩,在当时成为全国的口号。」我们几乎找不到其他话语,能更鲜明地呈现这「三个普世性」的要求,这要求只是人心出于本性而喧嚷要平等分配来生的福祉,如同分配今生的福祉一样;换句话说,这只是信仰层面的「平等化」要求,而它已充斥我们的现代生活。人们呼喊:「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平等的机会!」当贫困人在特权人士的脚下消亡并表达这呼声时,这呼声相对而言是正确的。但假若这呼声只是一群罪犯的骚动和自作主张,要攻击公义的法庭,我们会怎么看待这呼声呢?法庭不会分配「机会」给罪犯逃避公义的刑罚,而是在考虑所有相关权利之后,明智地给予宽恕的判决。无疑地,当人们藉着类比当代的平等化政治信念,来推论神使罪人得救的适当程序,这严重地忽略了罪应受的惩罚、神公义的治理,以及祂那难以言喻的拯救恩典。我们应当永远牢记:任何人都无 权得到救恩;一个拯救自己的「机会」,等于任何人都没有得救的「机会」;以及若有任何罪人得救,这必定是出于全能恩典的神迹,而不是他应得的,并且在思想得救的事实时,他只能对神那无法解释的奇妙大爱充满赞叹与崇敬。若要求所有罪犯都应获取逃避刑罚的「机会」,都应获取一个「平等的机会」,这只不过是在嘲弄「公义」,同时也正是在嘲弄「爱」。
注12H.F.Henderson,as cited,pp.182,183.
路德宗的系统也跟亚米念派一样,强烈主张用普救主义来看待神期望达成拯救的一切行动,但他们在逻辑上更加违反自身的假定,没有前后一致地保存「唯独倚靠神而得救」的福音主义原则。事实上,路德宗在蒙恩管道的教义方面,从天主教接收了圣礼主义的旧酵,而这打从一开始就严重玷污他们的普救主义,使它变质成只是一种无差别待遇(与原本的普救主义极为不同);此外,这也在现代路德宗当中造成影响深远的发展。
早期的路德宗宣称,神的尊荣要求祂针对且为了全人类,去做祂期望拯救人的一切工作;他们也因此主张,基督的死是要除掉全人类的罪,并已预备好蒙恩管道,为要将祂的牺牲有效施行在全人类身上,而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实际领受这些蒙恩管道(特别是那作为最高峰的福音传讲)。当然,就事实而言,并非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实际领受福音的传讲;因此,他们努力要掩盖这主张的明显不实,方法就是用不同本质的命题来代替这主张,他们说福音在三个历史时期(即亚当时期、挪亚时期和使徒时期)已广为当时所有人得知,并接着说:「若福音在这三个时代变得众所周知,那么福音也会间接临到他们的后代。」显然地,这权宜之计根本无法隐藏一个事实,即福音并没有实际传给曾经活着的每一个人。毫不意外地,这论点之后就自动销声匿迹了。这位历史学家(挪威的神学家达乐〔Lars Nielsen Dahle〕)继续告诉我们:注13「在我们路德宗教会较近代的正统神学家直接说道,呼召临到全人类是必要的前提,是我们必须采取的一种假定,理由一方面是圣经见证了神的普世拯救旨意,另一方面是圣经指出,除非神的呼召确实临到人,否则这拯救旨意就不能实现在此人身上。但我们无法说出这要如何成就,因为事实是福音呼召在今日只临到相当少的人,或顶多只是全人类当中的少数人。」因此,强森(Johnson)教授写道:注14「我们必须主张,这恩典呼召临到全人类(反对将呼召视为只临到特定某些人),是人归信的一个先决条件,即使我们无法证明这呼召如何确实触及每一个人。」这是个尚未解答的奥秘。
注13“Life After Death,"pp.184,185.
注14Grundrids af den System,Theologi,pp.114,115,如达乐所引述的。
路德宗尝试把拯救恩典与蒙恩管道绑在一起,并尝试提出一种实际的普世传播,但这因此使他们自己在上述方面陷入困境。卫理宗则免于这方面的困扰,因为他们认为基督的牺牲工作遍及全人类,而随之赐下的足够恩典并不仰赖一切地上的传递方法,以致人们都在一种救赎与恩典的光景中出生。现代的路德宗找到最终的解决办法(达乐自己也同意这办法),也就是发明「将神对人的鉴定延期到来世」的教义,此著名教义被人误称为「第二次鉴定」的教义,但它其实不是说任何人都有第二次鉴定的机会,而只是说每个活过的人一定听过吸引人的福音,若不是在今生听过,就是在来世听过。路德宗藉着发明这个教义,而首次提供自己一个真正关于恩典的普救主义。然而,他们也承认这教义没有直接的经文根据;这只是假定一个关于神拯救旨意的普救主义,关系到将恩典局限在蒙恩管道之内。圣经教导说,若不在基督的救赎工作方面认识祂,就没有人能得救。路德宗把这教导变成相反的说法,即若不在基督的救赎工作方面认识祂,就没有人能失丧;然后为了这个论点,就主张神已预备每个人要在适合的情况下,面对面地听闻福音,这若不是发生在今生,就是发生在来世。无疑地,若要维持路德宗的前提,就必须有这类发明。但可想而知,若为了维持这些前提,才必须有这类发明,这就足以指出最好撇弃这些前提。
路德宗藉这种发明来避开一个事实,即神为拯救所作的预备,就事实而言并非临到全人类;但他们还是无法逃脱自己的困境。事实上,他们得面对更大的困境(他们与卫理宗共有的困境),就是如何解释:既然神的恩典安全地传递给全人类,为要使所有人得救,为何这恩典却失败了。这里只有一条属于卫理宗的出路,即暗中引进不名誉的自然主义,并将恩典的果效差异归因于人对恩典的不同回应。不过,路德宗有自己的方式来引进这种自然主义。他们强调说:人死在罪中,不能与神的恩典合作(亚米念主义解决这难题的方法,就是假定神恩慈地恢复所有人的一种能力,这能力是基督的牺牲为他们赢得的,并且自动施行在他们身上)。但路德宗也认为,虽然人死在罪中,还是能够成功抵抗全能的恩典。然而,抵抗本身就是一种活动,而且要成功抵抗全能的、使人重生的能力,对死人来说是极为可观的活动。因此,这通通回到了伯拉纠主义的立场:在关键点上,人的得救是在于他自己的能力;人的得救或不得救,都是根据人里面的天生差异。如此一来,神的恩典在根本上遭到否定,而拯救归根究底也被交付在人自己手里。
这整件事的结论是:若尝试将神期望拯救人的恩慈行动解释为临到人类全体,不论采取什么路线都必然导致福音主义原则的沦丧,而这原则正是全体更正教的共同信仰基础(或者应该说,这必然导致超自然主义原则的沦丧,而这原则正是全体基督宗教的共同信仰基础)。不管这普救主义是采取一种圣礼主义的形式,或采取一种不受地上传递方法所缠扰的形式,它最终永远都是将得救的真正决定性因素,从神手中转移到人的手中。人们并非总是清楚察觉或坦白承认这点,然而有时的确是如此。例如,丹佛大学(University of Denver)的史提尔教授(W.F.Steele)就清楚察觉并坦白承认这点。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所谓的「全能的恩典」。他的信条打从一开始就衷心相信:人在道德选择的领域是全能的;而这立场在实际上(不管我们在理论上如何解释)无异于威廉·亨利先生的傲慢自然主义。他指出:注15「当一个人说:『我信神,全能的父』,这人是语带保留的,因为在恩典底下的道德选择领域里,人自己是全能的,而这是根据神在按着自己的形像样式造人时所做的自我限制。」他继续宣称,神自己有个信条开宗明义就说:「我信人,在选择上是全能的。」显然地,用这种口气来说话的人,无法有真正的信仰(信仰的本质就在于感到绝对倚靠神),并且完全不能接受福音主义(福音主义就在于谦卑地唯独倚靠神而得救)。他心中没有真正回响起「唯独神得荣耀」,反而骄傲地夺取生命的舵,将神排除在外而宣称主宰自己的命运。道德主义已完全逐出信仰。路德早已明确表达类似的洞见,他曾讽刺地用以下话语来形容他那时代的道德主义者:「我们总是想要反客为主,并自动向我们可怜的神行善,但其实神才是向我们施恩的那一位」。注16
注15“The Methodist Review,"(N.Y.),for July,1909.
注16Erlangen Edition of Works,xlix,p.343.
福音主义的基本假定是:人可以直接与神相交,而人的灵魂健壮也完全倚靠神的直接动工;然而,许多人对这假定心生反感,其中一个古怪例子出现在立敕尔(Albrecht Ritschl)的教导里,他说就连神在称人为义时也不直接针对个人,而是针对基督徒群体;而且「这称义传递给个人,唯独因为他是基督徒团契的一员,并分享这团契的生命。」注17当然,这只是用另一种更加拙劣的方式,来主张一般普救主义的原则:神在拯救过程中的任何阶段,都不直接针对个人来工作;祂随时随地都以群体为念;而个人的责任就是靠自己的行动,来抓住那供所有人取用的救恩。路德的看法与此极为不同:「你不需要做这个、做那个。只要将荣耀归给神,接受祂赐给你的一切,并相信祂告诉你的一切。」注18这实在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并已被详细地刻画出来:究竟是神拯救我们,或是我们自己拯救自己?究竟神是拯救我们,或祂只是敞开得救的道路,并让我们自己选择要不要走上这条道路?这里的分界线,就是过去介于基督宗教与自救主义之间的分界线。无疑地,只有当人全然意识到必须完全、直接地倚靠神,且唯独倚靠祂而得救,他才能宣称自己是福音主义的支持者。
注17W.P.Paterson,as cited,p.375;referring to A.Ritschl,"Justification and Reconciliation,”E.T.,p.130.
注18Erlangen Edition of Works,xviii,p.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