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终敢称祂为父

8、何处寻找庇护?

如果我现在逃走,那么我的一生都会是在逃亡的。我已经下定决心。

次日早晨醒来,我满心烦忧,因为今天家人势必还会再来,不管是一起来或是个别轮番上阵,我都害怕与他们有激烈的意见冲突。我怕他们指责我、提出严正的警告,或是循循善诱,若不成就威胁恐吓。最重要的是,我真的不愿意伤他们心。

心里还不太相信真主真的会答应我的呼求,我先叫雷丝汗将那几件最好看的纱丽拿出来,从中挑了一件最亮眼的穿上,并告诉仆人们,今天我乐意接见所有的访客,然后就在客厅里等候。我坐在一张白色丝绸制的椅子上,看着马赫穆德在玩他的玩具车,他让玩具车在那块涡纹图案的波斯地毯上驶进驶出。

时针指向十点、十一点,然后到了正午。我心想,看来他们是计划下午才来啰!

午餐后,马赫穆德进房午睡,而我仍然在等着。终于在三点钟时,我听见有车停在门口的声音,我武装自己以准备应付这个阵仗时,车子竟然开走了!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女仆,她说那是送货员。

天色转暗,夜幕遮蔽了落地窗前的美景,电话铃声响起,我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七点,难道他们不来,只是打通电话吗?

我拿起话筒,听见熟悉的温柔声音,是玛丽打来的,她听起来十分忧虑!我改变信仰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来,昨天亲戚们也都来关切过了,她为何还这么紧张担心呢?

“您还好吗?”她说:“我实在很担心您呢!”

我表示我很好,以让她放心。挂上电话,我吩咐仆人将我的披肩拿来并备好车子。我知道我的家人是不会在晚上八点以后出门的,所以现在我可以放心地出门。说也奇怪,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一个亲戚来找我呢?昨天他们是那么急切地要见我。

我需要见一些基督徒朋友,来使自己感到安心,就去欧达夫妇家里吧!同时我也想知道玛丽为什么会那么神秘地打电话给我?我到了欧达家门口,惊讶地发现整幢房子竟是漆黑一片。

我心里一阵疑虑,站在他们家门口、面对着院子,感觉一阵恐惧袭来,又感觉一阵湿冷,令人毛骨悚然,悲观的想法仿佛从院子的阴暗角落溜进我心里。一个人这么晚跑出来,真是太愚蠢了。是什么东西躲在暗处?我不禁心跳加速。

我一转身,想跑回停车的地方。“不!”

念头一转,我停下脚步,心想不能这样,如果我是真主国度里的人,就应该有真主的保护,这是真主子民的特权。但是站在如此漆黑的夜里,心里还是非常惧怕,不禁把手伸向天际:“尔撒!尔撒!尔撒!”我一次又一次地呼求;难以置信地,心里的恐惧被挪开了,如同它之前瞬间袭来,如今也瞬时消失,内心得以重获自由!

我几乎是笑着朝欧达家走去。几步以后,看见客厅亮起灯光,敲了敲门,门缓缓地打开,玛丽一看见是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把我拉进屋子,紧紧地抱着我,她回头叫着:“康!康!”

过了一会儿,康跑出来,惊讶地大声说:“哦,感谢真主!我们真是担心你啊!”康告诉我,那位巴基斯坦籍的传道人十分顾虑我的安全,说他们不该让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所以你才打电话给我,是吗?”我压抑住紧张的情绪,笑着问玛丽:“我想过不了多久,我改变信仰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国家。谢谢您们两位的关心,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家人今天也没有来找我,真不知如何感谢真主准承我的祈祷!”

“让我们一同来感谢真主。”康说道,于是我们三个人一同跪在客厅里,康开口感谢真主的保护,并求祂继续看顾我。

以尔撒麦西哈之名呼求祂的帮助,原来的恐惧化成了无比的满足。回到家时,仆人告诉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电话。我进入卧室准备休息,心想:好吧,明天可得小心了!

次日,我依旧坐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客厅里静候,一面祈祷、默想、读经,但还是没有任何人捎信或前来关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他们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我打算从仆人那里探听些消息。在巴基斯坦,如果想知道跟家族有关的事情,最好去询问家里的仆人,他们对任何小道消息可是了若指掌。

我向努尔·江确认:“告诉我,我那些家人到底怎么了?”

“哦!西卡太太哪,”她忍住紧张地咯咯笑着说:“真是古怪,竟会有那么巧的事!大家都一下子忙了起来,您的哥哥去参加今年度的冬季板球比赛。”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板球比赛要比自己的姊妹下火狱来得重要。“您的法赫德叔叔为了一件诉讼的事,必须出一趟远门,而您的阿米娜婶婶也去拉合尔了;还有您那两个表兄,也为公事出城去了,还有—–。”

我没有让她再说下去,真主的确听了我的祈祷,祂把这些亲戚们一下子分散开来,我几乎听见祂的笑声。而我也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来找我,而是先后分别来找我。

真的就是这样。后来第一个来访的是阿米娜婶婶,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七十多岁了依然美丽。多年来,我们之间有着基于爱和信任的最亲密关系。此刻当她走进客厅,平日如玉兰花瓣的面容,此刻更加地苍白了,而灰色的双眼中也泛着悲伤。

我们先聊了一阵,最后她终于言归正传。她清了清喉咙,稍往后坐,试着不经意地说:“贝尔魁丝—–我听说—–你已经成了基督徒,这是真的吗?”

我只是对她笑了一笑。

她忧虑地继续说:“我想一定是有人故意捏造谣言。”她温柔的眼神就像在恳求我,盼望我能证实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说错,阿米娜婶婶,”我说:“我已经将自己完全地奉献给麦西哈了,并且也受过洗。我现在是一个基督徒。”

“天哪!这是一个多么天大的错误啊!”她一听见我这么说,立即掩着脸泣不成声,然后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也不再说话。最后一声不响地围上围巾,慢慢地站起来,全身僵直地走出屋子。

我也很难过,只有求真主保守她,不致于受到伤害。我知道我也必须为所有的家人祈祷。

“真主啊!”我说:“我盼望这些人都能够认识你,如果他们不能够,我知道你仍然是爱他们的。现在求你感动那些我所爱的人们,尤其是我的阿米娜婶婶!”

次日,我仍为前来找我的阿尔斯兰堂兄,作了同样的祈祷。他是位律师,住在离瓦村四十五里远的地方。他有着许多和我父亲相似的优点,尤其是他温暖的笑容和诙谐幽默。从他的态度看来,我确信他还没有听说我的问题。我们先随便聊了一些事,然后他说:“家庭会议什么时候开啊?我会来接你的,我们一起去吧。”

我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开家庭会议,阿尔斯兰。但是我想他们是不会请我去参加的,因为他们就是为了我才召开这个会。”

他听了之后觉得莫名其妙,我不得不把我的事情向他全盘托出。“您去吧,阿尔斯兰,”我说:“也许你能帮我说几句好话。”

我目送他忧心忡忡地走出房子。显然,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我必须尽快赶到拉瓦尔品第和拉合尔去,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哈立德和女儿都妮,也听信外面胡乱扭曲我的事情。至于还在非洲的女儿卡丽达,显然是鞭长莫及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启程前往拉合尔,哈立德在那里的事业经营得很不错,家里也布置得相当豪华。我们把车子开进他家大门,停在入口处,就下车由走廊前行过去。

哈立德早就接到我的长途电话,所以就从里面出来迎接。

“妈,真高兴能见到您!”他欢迎道,但脸上略带些窘态。

我们谈了整个下午,我把最近发生的一切事都向他说明白。到最后,我发现他根本无法了解。

接着,我开车到拉瓦尔品第,直接前往医院找都妮。当我在会客室里等她的时候,就反复思索究竟该怎么对她说才好。无疑,她一定已经有所耳闻了。以前她也曾看过我读天经,而我和那位修女的对话,她也一定多少都会听到一些。但是有一件事她却不知道,就是自从我和圣地亚哥大夫谈过之后,我的生命就有了极大的改变,因为是那位修女鼓励我将真主当成自己的父亲般,向祂祈祷。

“妈!”我抬起头,看见都妮匆匆忙忙地朝着我跑过来。

我站起来,心里猛烈地跳动着,我该如何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呢?我试着想用一种和缓的方法,但所遭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只好不顾一切地全盘托出:

“都妮!”我说:“亲爱时,你可别大吃一惊,两天前—–我—–已经受洗了!”

都妮僵立在那里,她的双手只伸出一半,眼眶里满是泪水,无力地跌坐在我身旁的一张长椅上。

“我早知道会发生这事的。”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我试着要安慰她,但是却徒劳无功。

“我今天不想再工作了。”都妮说,她办好了事假手续,所以我们能够有一番交谈,虽然我尽最大力量试图解释受洗的必要性,但都妮一直问,“喔,妈,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吗?”我想,不如让她有一点时间安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于是我拿起随身物品,准备离开。

“亲爱的,等你的心情平静之后,可以随时来找我谈一谈。”我说着,但她没答腔。

回到家里,仆人们立刻围过来,努尔·江歇斯底里地挥着她的手,雷丝汗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原来家里的电话铃足足响了一整天,从大清早起有亲戚来找我。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铃声又响了,是我的姐夫贾米尔打来的,他在一家英国石油公司服务。

“贝尔魁丝,我听到一些令我难以置信的怪事。”他说。

“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告诉我,他听说你变成了一个基督徒。当然,我对他笑笑,并向他保证这绝对不是真的。”

消息果然传得很快,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贝尔魁丝!”贾米尔说:“你听得见我的话吗?”

“是,听得见。”

“这件事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

许久没有回音,最后他说:“好吧!那也好。但是,只为另外一种宗教,就做这么大的牺牲,值得吗?”就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十分钟,都妮打电话来。

“妈!吉姆叔叔刚刚来电话,说马赫穆德的爸爸要把他接回去。那瓦叔叔又说,法院是不会准许您继续抚养他的!”

我试着安慰她,但她一面哭泣一面将电话挂断。

那天晚上,当我正和马赫穆德在我的卧室里吃晚餐的时候,都妮和我两个外甥女来了,她们三人平常都与我很亲近,虽然她们不同意我的决定,但在这紧张的时刻,还是跑来关切我。

“请坐,请坐,一起用餐吧。”我说:“我叫仆人送食物来。”她们本不该这么晚还开车来找我,看她们铁青般的脸色,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当马赫穆德上床睡觉后,我们四个人开始谈话。

“婶婶,”其中一个外甥女对我说:“您难道不知道,您这么做会令多少人伤心难过?”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您有为别人着想吗?”

我望着她那纤纤玉手说:“亲爱的,我也是不得已,我必须顺服真主。”

都妮从她的泪珠中望着我,好像没有听见我所说的话一样。

“妈,我劝您收拾东西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她用乞求般的语气对我说。

“您没有听见别人在说什么,你将会遭到攻击。您自己的亲兄弟也会被迫来反对您的!”她泣不成声了。

“我的朋友说,有人会来谋杀您的,妈!”

“对不起!都妮!我绝不会逃走。”我温和地回答她。“如果我现在逃走,那么我的一生都会在逃亡的。”我已经下定决心,就继续说:“如果真主愿意的话,祂自会在我家里看顾着我,没有一个人能赶我走,就让他们来攻击我吧!”

“妈!”都妮呜咽着说:“您已经成基督徒了,难道还一定要成为殉道者吗?”她跪在我的椅子前面,将头伏在我胸前。

“难道您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您啊?”

“我当然知道,亲爱的。”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心里默默地求真主赦免,方才所说的话未免太刚愎、太激烈、太自我中心了。如果真主真要我离开这个家,那么我也愿意顺服,因为我相信祂总是把我带到最好的地方去。当那三个年轻的女子继续说话时,我再次感到真主的同在,真主把我带到了另一个阶段,教导我如何保持与真主同在。

“如果马赫穆德的爸爸来找您,您可以让我把马赫穆德带回去,至少我还没有变成基督徒。”都妮向我建议。

时间已很晚了,我问她们要不要留下来过夜,他们都同意了。我就和她们道过晚安,分别就寝。

那天晚上,我向真主祈祷说:“真主啊!与这些不信你的人谈起话来,可真不容易,求你帮助我的家人,我实在很担心我所爱之人的安危。”

当我逐渐入睡时,又感觉自己脱离身体,整个人飘浮在空中。我发现自己站在碧草如茵的山坡上,四周都是松树,有一群天使环绕着我,他们的数目多如云彩般。一位名叫“米卡伊来”的天使过来为我加油打气,我便醒了。我从床上起来,仍然感觉到自己充满了能力。我走到马赫穆德的房里,用手指着他;又到我女儿和侄儿的房间,也做同样的事情,然后就返回自己房里,跪下来祈祷说:“真主啊,你许多次都准承了我的祈祷,现在求你指示我,你要怎么带领马赫穆德,使我能给都妮一些保证?”

我立刻打开天经,翻到《讨拉特·创世记》22章12节:“不要在这孩子身上下手,一点也不能害他—–。”

“哦!感谢你,天父!”我松了一口气。

早餐时,我满怀着信心向都妮保证说:“亲爱的,你不必忧虑,没有人会带走你儿子的。”

我把天经上的那一段话指给她看。我不知道,是我的信心帮助了她?还是圣灵触摸了她?但她紧绷的脸显然放松许多,并露出两天以来首次绽放的笑容。

她们离开时,脸上已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忧郁了。但其他的亲戚朋友们仍络绎不绝地前来找我。过了几天,雷丝汗告诉我,又来了七位客人,他们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楼下等着我。我希望在和他们谈话的时候,马赫穆德也在一旁,好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就带着他一起下楼。我招待客人们喝茶,吃了些蛋糕,稍微谈些其他事情后,就进入正题。

“贝尔魁丝,”其中一个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首先开口说:“我们都很爱你、关心你,所以就想到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件事。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建议,可能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是吗?”

他靠近我,微笑着说:“就是不要公开宣布你的基督教信仰。”

你的意思是要我偷偷地相信?

“是的—–。”

“这我办不到,”我说:“我可不能和真主耍花样,如果必须要死的话,我情愿一死。”他们七个人的脸似乎被放大了一般,一位我父亲的老友瞪着我,我本想瞪回去但忍住了,毕竟他们心里认为是为着我好。

“很抱歉,我不能听你们的。”我很快地把我的见证说给他们听,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改变了我整个的生命,也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不能够保持缄默,”我说道,并一面引用真主的话说:“凡在众人面前承认我的,我在我天父面前也要承认他;在众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父面前也要不认他。”(引支勒·马太卷10章32-33节)

“但是,”另外一位年长的绅士说:“你的情形很特殊,我敢保证你的真主一定不在乎你保持缄默的。祂知道你相信祂就已经够了。”他引用古兰经上面对付异教徒的一条教规,然后说:“我们担心有人会来杀你。”

我微笑着,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不得要领的讨论。他们临走的时候,下了最后通牒:“记着,贝尔魁丝,如果你一旦发生了困难,没有一个家人或朋友能够站在你这一边。那些最爱你和关心你的人,也只好掩面不顾了。”

我点点头,明白其中含意。这时候,我真巴不得能把马赫穆德叫出去玩,不让他听见这些话。我看看他,他正坐在我身旁可爱地笑着,好像在说:“没关系!”

他们临走前,个个泪眼愁眉。其中,我母亲的知己向我吻别,说了声再见,并重复了一些奇怪的话后,忽然痛哭失声,冲出门外。

他们离开之后,整间屋子就像座坟墓一样,即使马赫穆德吵闹的声音,也不能改变这个气氛。

三个星期过去了,再也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来访,房里只有仆人们的声音。如果不是每星期天晚上去参加欧达家聚会,以及平时和欧达夫妇、米吉尔夫妇有来往的话,我真怀疑,他们这种人情冻结战略终有一天会奏效的!

有次我在市场遇见一位表兄,他很生气地看了我一眼后就不理我。又有一次,在拉瓦尔品第的街道上,我的一个侄儿冷眼斜瞪了我一下,二话不说就掉头而去。还有一次我遇见婶婶的时候,她也只是冷冷地对我说有人请她吃中饭。我的家人对我采取断绝来往的抵制政策,我家的电话铃声很少响起,也没有人来拉我家大门口的铃了。没有一个家人来找我或打电话给我。我忍不住想到古兰经上的一节经文:“若是你们不肯了,恐怕你们就要在地上造恶,并与血亲断绝往来吧!这般人是遭安拉驱逐,致他们耳聋眼瞎的。”(47章22-23节)

原来照古兰经上所说的,这似乎也发生了,因为我违反了和血亲之间的关系,所以我看不到家人,也听不到我家人的声音!

我家的仆人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当他们经过我房门时,不再像以前那般地有说有笑,而变得默不出声。

有一天早晨,努尔·江轻敲我的门,一反常态安静地为我准备化妆品,而雷丝汗的神情亦比平常更加地严肃。我实在耐不住性子,便发起火来责问她们:“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得到的消息令我大吃一惊!原来我所有的基督徒仆人,除了眼前的仆人之外,包括曼苏尔在内,都连夜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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