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失群的羊——僧尼归主记
现向相烧戒疤福严阅经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春经由上海、福州、广州、海南岛而于三十九年三月随军转进来台。来台后曾三度奉召补修(军医班、医院管理、军医高级班)先后调任基隆团管区医所主任、陆军医学院科长,兵工厂药剂主任等职。于四十九年秋奉准退为预备役军医。脱离军职后,因本身的去留不再受任何约束,出家做和尚的念头遂又兴起,经过年余的奔走,才算有了头绪。在这段时间,因与各寺院接触的机会多,对佛教内部情形,也就了解的更透彻,虽然已深知今日之佛门已非往日所憧憬的干净土,然而,我终于在“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的观念下,承M(故意隐其名)老居士之引介,与TA老和尚的接纳下,于五十二年农历九月十九日(观音菩萨出家纪念日)上午在台北市SS寺披剃出家做了和尚,取法名昌圣,别号达慈。
翌年春,经请准往新竹青草湖福严精舍阅藏,并于是年三月前往基隆十方大觉寺,求受三坛大戒(沙弥、比丘、菩萨),正式成为人天师范(?)的具戒菩萨比丘(实际上,我五十二年三月中旬,即已住进SS寺等待落发吉日)。
追忆一个多月戒坛生活,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相信那些繁琐而又滑稽的仪规,不切实际的忏摩问答,虚应其事的讲授戒律,以及烧戒疤与累死人的演礼和拜愿,绝非释迦牟尼所订定,恐怕也只有中国佛教才有这些丑规陋俗。这哪里是受戒嘛!简直是引礼师们自己受虐后又向后人报复!
由于台湾年老戒子言语不通,正式忏摩问答时,相信起码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是胡答乱应的。例如羯摩和尚问:“不非时食戒,能持否?”据我事后所得到的资料,就有许多是答:“能吃”,并不是答:“能持”的,依此类推,其余问答就可想而知了。
“烧戒疤”更是我深恶痛绝的事,因为那并不是“佛制”,只是中国佛教历代所传下来的“恶俗”。
因为戒期中,我兼任“戒坛诊疗所”医师,每当我面对着一个个被烧得额青面肿,疤疮流水的戒兄弟们,内心即泛起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我由心底厌恶这群为“恨”所驱使而又存在“报复”心理的修罗,为什么明知道烧戒疤不是佛制,并且每年都有大德们,提出检讨性的指责,何以非烧不可呢?无他,“报复心理”的潜意识作祟也。
我只烧了三颗戒疤,没遵照开堂和尚的开示烧十二颗,所以常被开堂和尚讥为不发大心,我真知道这位年高的老和尚的讥讽,是根据佛门何经何典而出?据说烧得越多功德越大(?),如果多烧几颗戒疤就能立地成佛的话,那么,焚身献佛岂非功德更大?这真是鬼话!
至于戒坛上其它一些不合佛制的丑规奇闻,不提也罢,提起来,真会气死人,也会笑死人。
新戒比丘除了在沙弥和尼姑面前,还算神气之外,在其它老戒比丘面前,简直像孙子。求戒前,每月初一、十五或外出,或拜谒,都得很恭敬地爬在地上,给他们一个个依序磕头,如果不这样,以后的日子,可能随时都有麻烦上身,像这种出于勉强之礼仪,在今天,恐怕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也只有真正进佛门了才见到真相。
我受完三坛具足大戒以后,仍到新竹福严精舍阅藏,这次我一共禁足了六个月,在这六个月的期间,我除了随众山坡(集体劳动)之外,全部时间均埋首经堆,先后曾研读了十诵律、四分律、杂阿含经、大宝积经、百论、中观论颂、大乘起信论、金刚经讲经(江味农居士着)。
因为福严精舍的住众,大家的程度相差不远,同时彼此又没有什么利害冲突,除了偶尔发生点小是非之外,大致上均能相安无事。农历五月中旬,FY精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骚动,缘起于一位新戒比丘X慧,在斋堂高声讲话,惹怒了一位佛门公认为“最有修持”的上座比丘X俊法师,这位上座之“无明”瞋火高烧万丈,左右开弓连甩了X慧五、六个耳光,打得X慧脸肿眼青鼻出血,事情发生后的当天晚上,X慧就自动迁单离开了精舍,X慧可能是因为经不起打击的关系,后来患上了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迄今仍住在精神病院疗养中。
打比丘是犯戒的行为,律有明文规定,四分律第七十八条“若比丘瞋故不喜,打比丘者,波逸提。”(波运提三字系梵文之译音,义为“堕”,十诵律示犯此戒者,堕在烧煮覆障地狱)。噫!如此上座?如此高僧?为了这事,我曾暗中忿忿不平多日,本来我想于朔望日诵戒时,当众向他提出咨询的,后经同参们的相劝,才打消了这个犯上(?)的念头。
晦涩的佛经难解的纥繨
福严精舍阅藏,是我有生以来,首次长时间的浸身法海,我感觉每部经的句子,都是那样“晦涩难嚼”,于是我开始苦恼了,也开始怀疑了,尝听老和尚们说,大藏经是用唐宋时代古文体写的,文句非常优美,但是我却不以为然,像这样大堆头的东西,文句又是那样苦涩,恐怕以前的老学究也不容易看得懂,实在有违著书立说之原意。阅藏对我简直味同嚼蜡,我自怨自艾,以为是宿业太重(?)、善根太薄(?)的关系吧!
稍后,我发现了佛教教义上,存在着根本矛盾的问题,和谁也解不开的纥繨(如果不强词夺理的话)之后,我又开始懊悔了,但是,我总不能因此而发生退志呀!出家前被激得下了天大的决心,全部财物分施予人,学经历证件焚毁一空,就这样轻言还俗,未免太和自己开玩笑了,所以我常常安慰自己,要忍耐、要精进、求佛菩萨加被给我力量和智慧,不要让我做魔伴总。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不能断疑,信心是无论如何也建立不起来的。
下面是我把阅藏时,对佛教教义所产生的疑问,和我自己的见解,简略叙述一下,以供读者参考:
1、无我与轮回乃玄虚之谈
佛家六道轮回之说,看来严谨,其实非常牵强,虽然佛门历代高僧辈出,著说立论亦多如牛毛,然而对于根本教义六道轮回之说,至今犹无一适当而又令人满意之解说。自从佛教输入中国之后,轮回之说却在无知的人们心中生了根,贻睹以至于今。
即使轮回之说能够成立,轮回六道之交替谁司其事?没有明白的交待。如果说是一切唯心造,各随自己业力升沉而轮回,佛法一向是主张“万法无自性”的,那么,一切唯“心”造的“心”又是什么东西呢?随业力轮回的又是谁呢?何以每个人又都不知前生的事呢?既不知前生的事,他如何能悔改呢?佛法是重视“无我”的。假设某一个人,前生作恶多端,今生被轮转为一牛受人驱使,试想,既无“我”的自性存在,那么这头牛又是谁转世的呢?又是替谁受苦呢?如果说是替自己受苦,那岂不是承认了有“我”的自性存在了!
“无我”就是“无自性”的存在,无自性存在,对善恶等一切行为自不必负责,既不必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那么,轮回、地狱、阎罗王岂非虚设?
轮回之说虽然历见各经,依个人见解,想系释迦佛当初创教教人为善,并防止徒众“多行不义”,而方便的一吓阻性之藩篱,后人竟食古不化,执为实有(犯了执着重病),自欺欺人以迄于今,最后竟演进成了佛教教义之重点,实不值识者一笑。
2、因果律无法自圆其说
佛教以“四谛”(苦、集、灭、道)十二缘起(无明、行、名色、六入、触、受、爱、取、生、老、病、死)做为根本教义,以解释人生的痛苦和生死,他们把这些痛苦的根源归之无始以来的业力,因此,他们便以厌离“现世生死苦”,追求缥缈迷离,空无所有的来世“涅盘”乐。以为对治之不二法门。然而,他们只知钻牛角尖,却不知探求痛苦的真正根源,既不知痛苦之真正根源所在,如何能获得解脱呢?
佛教一向避免讨论赞和人类的原始,所以佛教四众弟子(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的人生观,便无一个正确的出发点,一味以“无始以来”做搪坠,其实,这等于逃避问题,和不敢接触问题。
佛教最注重“因果律”,说是一切众生“无始以来”,即熏染了一身恶习,所以轮转六道永无休止,然而这些恶习之果,是什么“因”而来的呢?没人能解释,过去和现在十方一切诸佛(简直是满天神佛!),是否自无始以来便已成了佛呢?是什么“因缘”使他们成佛的呢?没人能说得出,不过大乘起信论上有这么一段经文:“诸佛如来,本在因地,大发慈悲,修诸波罗密,摄化众生。”这段经文不但不能释疑,反而产生了新的疑问,诸佛如来在因地时,是以什么因缘修诸波罗密的呢?这波罗密又是谁发明的呢?又是谁将这波罗密传授给他们的呢?如果说无人发明也无人传授,那岂不成了无“因”之“果”了,佛教既重视“因果”,便不能视“无因之果”为所当然,否则“因果律”便流入了欺世的具文和骗人的空谈了。
3、问无我释迦目瞪口呆
佛门认为诸法分因缘和合而相互依存,因为自性之不可得,故曰“无我”。
“无我”又是从缘起法(十二缘起)的流转门而建立,也就是说一切法皆因缘和合而生,求其我性是不可得的。
“无我”一词,极难使世人接受,我生、我病、我老、我死、我苦、我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常乐我净等等,都离不开一个我字。如果有人一口咬定有我的自性存在,执以质问和尚,他一定会引用经文回答而:“诸法无自性,除佛方便说。”来搪塞。
“无我”一词,释迦牟尼佛有时也会被问得哑口无言。杂阿含经第二七○经有这样一段记载:“梵志白佛言:‘一切众生为有我否?’佛默然不答,又问:‘为无我耶?’佛亦不答。这时阿难在旁感到奇怪,佛一向主张‘无我’,外道问‘有我’否,不答固可,为什么‘无我’也不回答呢?因以问佛。佛就把所以不答的理由告诉阿难:‘因为外道问‘有我’,意在我应是‘常’,问‘无我’,意在我应是‘断’,佛无论答‘有我’或‘无我’,都等于承认‘有我’的自性存在,所以不答。’。”
根据这段经文的记载,很明显地告诉我们,释迦牟尼佛是遇见了善辩的对手,所以才被问得“目瞪口呆”,他答复其弟子阿难的话,也的确是良心话,由此可见“无我”一词是虚妄的欺人之谈。
佛教经典上,处处讲“空”讲“无我”,绝不承认有一个实我的存在,但每当提出这些问题讨论时,他们又往往不针对这题目作答,不是胡拉歪扯,就是指你“我执”、“我见”太深,不肯丢开“我”字谈问题,像这种不近情理的治学态度,较之释迦牟尼之哑口无言,释迦牟尼佛就显得可爱多了。
佛门中所谓的“空”,不外两种:
1、五蕴中求众生不可得,称之谓“众生空”,亦称“人无我”
2、五蕴中求法不可得,称之谓“法空”,亦称“法无我”
“无我”就是说“空”,无我与空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智度论:“若了了说,则言一切法空,若方便说,则言无我。”又说:“无常为空(无我)门,空(无我)为无生(涅槃)门。”依三法印的次第说,“诸法无我”印,是贯通生灭(无常)与不生不灭(涅槃)的桥梁。既然人、法中皆无我的自性存在,那么,进入涅槃的是谁呢?涅槃又是什么东西呢?“气体”、“液体”抑或是“固体”?笔者曾以此一问题,向某大和尚请教过,他的解释是:“涅槃是人生的归宿‘处’(笔者请读者注意此一‘处’字),其境界极为高邈,唯有亲证者乃知,言语文字都是无法表达明白的。因为涅槃是不生不灭的无为法,一落言之诠释即成为世谛,而不再是第一义谛了。为了说明生死之可厌,涅槃之可欣,所以不得不用言语文字做一些方便,稍微显示一点涅槃的真义,我们应当知道,涅槃一词是于无言说文字之处,强立的文字与言说,实际上与佛所证悟节的涅槃境界,其距离仍不可以道理计。”又说:“涅槃具有三德(般若、解脱、法身)八味(常、安、清凉、不老、不死、无垢、快乐)常乐我(?)净。”
他这种解释使我又增加了更多的疑问,既然说涅槃是人生的归宿处,就等于说涅槃是有自性的实体,不然“处”之一词做何解释呢?十方诸佛是否都进入了同一个涅槃呢?如果说十方诸佛,并不是挤在一个涅槃里,而是各自进入了各自的涅槃,那岂不形成了许许多多有自性的个体了?既然又说,涅槃的境界唯亲证者乃知,那么,涅槃赐有三德八味又是怎样知道的呢?如果说,那是释迦牟尼佛亲证所说的,那么,释迦牟尼佛前后共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余会,为什么不把佛门四众弟子,朝思夜梦,一致渴求的涅槃妙果说得清楚一点呢?既然又说涅槃是寂灭的空,那么,所谓“清净法身”是不是有自性呢?如果说无自性,那么,满天神佛又是如何区别出来的呢?享受三德八味的又是谁呢?这些都是佛教一直无法解得开的纥繨,即使勉强解答,也不外是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看!佛教教义该有多么地矛盾和可笑,可怜的是他们一味“盲修”、“盲行”,却不知回头去发掘真理,寻找可获永生而又真实的救赎之道。他们明明知道此路不通,于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之后,虽然被碰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但还是不能开悟,仍高喝着“空”啊“无我”啊之邪说谬论去自欺欺人。他们真得不知回头吗?非也!如果你以这种眼光去衡量他们,你就低估他们的智慧了。根据个人的观察和经验,深知许多名法师们大多是迷恋于受人崇拜的所谓三宝地位,贪图伸手可得的信徒供养(包括化缘、红包、经忏收入),以及大部分和尚欠缺谋生技能,不得不寄生佛门,吃不劳而获的现成饭,可怜的和尚!社会的包袱!
基于上述三点疑问,于是我对佛教信仰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虽然我是一个在佛教家庭里长大的人,但在对社会灰心失望之余,走上做和尚之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我仍然懊悔我事先没有做周详的考虑,对佛教教义没做更进一步的研究,对僧团生活没做深入的观察,贸然地决定,才使我陷入了今日之烦恼困境,我每于烦恼之余,常这样安慰自己:“错了,就让它错到底吧!反正有得吃有得住,又受居士们尊敬,何必自己钻牛角尖呢?同道们不都是生活得很好吗?”就在这样自我麻醉之下,我还俗之心又慢慢地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