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神国侠侣

第六章:赵麦加率先西征

前文提到,何恩证来到西北圣经学院是在一九四二年年初,过了两年,有一位很特别的新生也来到了西北圣经学院,他的名字很特别,叫作「赵麦加」。

赵麦加本名赵崇义,一九一九年生,比何恩证小两岁。他生于河南省林县,因为饥荒,幼年时就跟着父母越过太行山,逃难到山西省长治地区屯留县市泽庄。市泽庄的居民大多是河南省林县的同乡,逃难来到这里之后,有机会接触到福音,纷纷归主,因此解放以前这个村庄就叫作「福音庄」,解放以后才改名为「市泽庄」。

赵崇义有两位姐姐、两位哥哥,他们刚到山西时,没房子住,挖个窑洞就住在里头,那时生活艰苦得很,信主之后才慢慢改善。他爸爸当挑夫,收入很有限。为了贴补家用,妈妈有时整夜不睡,帮人衲一双鞋底才挣三升玉米。因为生活实在太贫苦,赵三岁时,妈妈就去世了,妈妈死的时候,他大姐才十三岁,既要煮饭,还要负责带他。那时他因为患了严重的痢疾,病得快死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苍蝇来舔他,他都无力驱逐,所以嘴里眼里鼻里都长了蛆。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没救了,可是却很稀奇地不药而愈,活了下来,应该是主要用他,存留他的性命。

赵崇义的父亲是个挑夫,他经常要挑货翻越太行山到河南,再从河南那边挑货回山西,一趟挑酒、一趟挑油,来来回回挣点运费来养活一家八口(除了五个小孩,还有老爷爷)。那时粮食不足,父亲天天吃酸菜,一点油水也没有,过度劳动加上营养不良,有一天他一直呕吐,不久就去世了,那时赵崇义才十岁。幸好他的二哥后来有好的工作,供他读中学,使他成为村中最有文化的青年。

2002年赵麦加、何恩证接受作者采访

赵崇义小时候跟家人一起聚会,长大后却不信上帝,但是上帝并没有任凭他一直偏行己路。他初中毕业去省会太原,进高中学习。但高中只读了一半,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中日战争爆发;过不久,他二哥去世。国难、家难相继而来,他深受打击,书当然读不下去了。那时有钱有势的人都向后方撤退(头一批撤向四川重庆),其余的人多数回原籍或逃到乡下去。那年他十八岁,坐困愁城,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走投无路,只好投笔从戎——当兵去!在部队中,他常遭遇死亡的危险。过不久,就因病回长治乡下休养。那时刚好有两位神的仆人,就是张蒙恩牧师和山东来的王牧师,在长治市的大教堂里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冬季学道会。

张蒙恩牧师和赵崇义的大哥赵思义熟识,常到赵家领家庭礼拜。赵思义是敬虔爱主的基督徒,他勉强赵崇义去参加冬季学道会。长治区八个县不少基督徒赴会,这也是长治区在解放前的最后一次这样的大聚会。后来赵崇义回忆说:

「那时上帝的手已经覆庇我,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

张牧师的课很吸引人,很多人受感动,可是赵崇义却无动于衷。不少基督徒见证自己如何经历神,赵崇义却认为那些都是不能证实的,都是迷信。三个礼拜过去了,他还是不肯读经,也很少祷告;直到有一天中午,因为心里有一股很深的沮丧和茫然,他就拿起圣经,随手一翻,一节圣经突然映入他的眼中:「我要教导你,指示你当行的路;我要定睛在你身上劝诫你。」(诗三十二8)这句话很强烈地抓住并且刺透他的心。他自问:「真的有上帝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我在黑暗、进退失据、没有出路的深谷中,会听见这么一句适时出现的、可喜悦的、美妙的话语?」于是,他马上向上帝回应说:「上帝啊,是的,祢在这里,我还等什么呢?我的指望全在乎你!既然祢已经把这么一个宝贵的应许赐给我,恳求你指示我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祷告完,他相信上帝已经垂听了他的恳求。

这件事情过后没几天,就在一个晚崇拜结束后,赵心里有一种失落感,因为有许多人纷纷作见证,分享他们的领受,可是他心中却没有明确的方向。当所有的人都上床休息了,他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他想到日本人要打来了,民不聊生,世事纷乱,学业中辍,前面的路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等。于是他决定回去会堂通宵祷告,求神指示前面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他并不熟悉祷告的方法,可是,当他一走进教堂,就感觉很不一样。他一屈膝,就全身发热,如同火烧。那是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夜,按理他跪在地上应该冻得发抖,可是他竟然大汗淋漓。他滔滔不绝地把一切的心事都向神倾吐,也求主显明一辈子的事,他恳切求主指引,他跟主说:「祢不指引我,我就不起来。」祷告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一段安静的时刻。在安静中,他很清楚看见眼前出现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麦加」两个字。但是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以为那是上帝给他的新名字,他相信这两个字里面包含着上帝对他整个人生的计划,于是他就满心喜悦地从他祷告的地方站起来,并且就在新买的圣经上用毛笔把「麦加」这两个字写上去。

第二天早上,赵崇义迫不及待地在聚会中第一个向全会众作见证说:「现在你们不必再劝我信耶稣了,因为我已经亲自认识耶稣是又真又活的神了!昨天晚上我听见了祂的声音,而且祂已经把我前面应该走的路向我显明出来—–」他很兴奋地分享自己奇妙的经历。可是,他分享完之后,还是没有人知道「麦加」这两个字对赵崇义有什么意义。大家所能想到的就是主耶稣所说的:「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约十二24)这是很合理的解释:「麦」这个字可能是指我们要像一粒麦子那样牺牲自己,「加」这个字很可能是指我们在舍己之后,可以结出许多子粒来。赵同意这个说法,他很乐意这一生过舍己的生活,每一天都走十字架的道路。

冬令学道会之后,赵麦加满心火热,他不计代价地把自己献上做传福音的用途。当时有三十几个一起学道的矿工邀他一同去矿场,这个矿场因为战争的缘故暂时停工,他们要求他每天在早晚的礼拜中讲道。但是,他不敢讲道,就在每天早晚为他们各读一章圣经,带他们唱诗,然后就是祷告,每次祷告时他们都很受感动。

那时他连新约都还没读过一次,圣经的话他大多不能讲解,他所能做的只是劝人家要信靠这位又真又活的耶稣,并且他也很有负担为别人祷告。每次他祷告,圣灵就动工,很多人就马上流泪、认罪、悔改归向主。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莫名,他说:「我自己也不能解释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果效,我只能感谢赞美上帝,这都是祂大能的作为。」

在矿场待了一阵子之后,他就回到老家。他一直火热地事奉主,大约半年之久。一直到夏天,魔鬼的攻击开始一波一波地临到他。他常常在想要祷告的时候就看见可怕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使他越来越不敢祷告;后来甚至害怕进自己的房间,因为有弟兄看见一条赤龙盘踞在屋顶。那时他还不老练,不知道如何对付,再加上疏于祷告,他变得越来越冷淡。这时候,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日军占领了他们的村子!

那时赵麦加的父亲种植在房子四周围的许多杨树已经长得又高又壮,日本人觊觎这些杨树,他的大哥就赶紧找人把树伐了,用这些木材盖了村中最好的楼房。

日本人在村中成立「维持会」,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当村长。这位村长不认识字,他希望赵崇义能当他的秘书,可是赵的哥哥姐姐都不希望他留在村内当日本人的走狗,他们说:「你赶快走,我们家可不能出汉奸、亡国奴!」大姐特别舍不得他,因为妈妈死得早,大姐和他情同母子,不过还是毅然把他送到村外,于是他就匆匆离家,半夜逃走。他一直很怀念大姐,甚至到几十年后,什么故乡的东西都没有了,竟然还珍藏着大姐亲手为他缝制的袜子——虽然那袜子早就不能穿了!他永远记得大姐的恩惠,后来他常跟妻子说:「我姐姐最爱我了,一家人都吃黑色的红薯面,她却特别用玉米粉做干麷给我吃。」

(他一九四八年去南疆之后,从来没回故乡探亲,除了使命和环境的因素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最爱他的大姐已经去世了!)

离家之后,他的初中同学介绍他加入共产党新四军去太行山打游击,参加抗日敢死队。那时他和上帝的关系已经比较疏远了,他渐渐产生了世俗的野心,想要在部队中出人头地、升官发财。

他因为有文化,读过高中,后来就被送去「抗日军政大学」。军政大学缺水,他们就挖了一个大池子,夏天储水,冬天挑出来饮用。有一回他和另外一位同学在挑水时,赵麦加不慎掉入涵洞中,同学要救他不成,自己也掉了进去,这时恰巧有一群人上山,他们十几个人及时把这两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赵崇义认为这是上帝存留他的生命,为了日后的用途。

赵崇义在军政大学不但要做功课,要挑水,还要到远方挑粮食,因此锻炼出很好的体力和耐力。两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那时因为解放军缺炮兵,他随即被送去炮校受训。受训完,本来应该去部队报到,却因为腿上长疮(旧疾复发),非常严重,就在军方医院接受治疗。病况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日军来搜索太行山,准备烧山,部队必须赶紧撤离。医护人员抬着一些比较严重的病患先撤走了,让赵麦加一个人慢慢走回部队;他因为走得慢,回到部队时,部队已经撤退到别处了。他一个人在荒山上,就是不被日军烧死,也会饿死的,所以他就想去河南找亲戚(太行山的另一边就是河南林县,那是他父亲的故乡),于是他就下了山。

下山时,他头戴五星帽,身穿灰色军装,脚打绑腿,一看就知道是八路军。他并不知道那时候国共已经不合作了,竟然还穿着八路军的制服在国民党的地盘行走。那时有个拾粪的老头瞄了瞄他,没说什么就走了。赵崇义这个人单纯得很,并不知道苗头不对;过一会儿,那个拾粪的老头就领了一个国民党的营长带兵来抓他。他被抓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军官任命状,被盘问时,他坦言不讳。国民党看他是个人才,劝他投降,应许他可以马上当连长。他认为自己是八路军抗日敢死队的人,而国民党抗日不够勇敢,因此不肯投降。于是先被关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无论人家怎么劝他、整他,他都不投降。有一次,他在河南的叔叔和姑姑接到消息,偷偷来看他,他们从墙外悄悄地望着他,并不能帮助他什么。后来他被人家用绳子绑着拉到洛阳的一个集中营去。他有一双大脚,他们却给他一双小鞋,他的脚很快就被磨破、流血了,就这样忍着痛走到了洛阳,在那里又被关了半年。那时候粮食不足,常常只吃红薯,备极艰苦,奇妙的是,在艰苦中,他的灵性渐渐复兴了,他又开始殷勤读经祷告。

后来他又被转送到西安集中营,幸好他被捕时还没有就任军官,没被编入军官队,否则一定会被当作重刑犯,可能就死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在集中营里,他被编入学生队,他们让他学习化学,学做肥皂,准备学会一技之长,关了两年多之后,可以释放出去,自谋生路。在集中营里头,他想在军队里面立功、升官的野心完全消失了,主让他重新想起遗忘已久的新名字「麦加」,他向主祷告说:「主啊!麦加是我将来要走的方向吗?」在过去,从来没有一次,当他虚心寻求神时,神掩面不顾他。这次也一样,当他切切寻求神时,神让他看见两幅图画:一幅是宁夏省地图,另一幅是红海旁边有个城市叫麦加。后来他有机会找地图来看,果然真的有个麦加城在红海旁边,可是他仍然不明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好继续祷告,后来有次在异象中,神让他看见自己走在一条明亮的大道上,它延伸向遥远的西方——可是他还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在漫长的、艰难的监禁中,上帝给他一个盼望,就是告诉他:「二十五岁那年,你会得释放,二十七岁那年,你会开始执行我交付给你的任务。」后来事情果然完全应验了!

在监狱里,赵崇义除了努力工作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用来看圣经。有一次有人画漫画,把他画成教士的模样——手捧着圣经,穿着黑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大大的十字架——漫画的标题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赵崇义。有可能画漫画的人也是个基督徒,想用这个方法来救他;反正这件事后不久,他们看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共产党人,就把他释放了,这一年他虚岁二十五岁。(后来在文革的时候,攻击他的人就拿他这一点来作文章,他们说:「国民党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他们怎么不杀你?」)

他被释放是在一九四三年五月四日,那时西安春寒料峭;他身无分文,不晓得该往哪里去。祷告之后,就到西安革命公园去坐坐,天色渐黑了,他想在公园里先歇一夜再说,那时有个要饭的老头跟他说:

「年轻人,这里不能过夜,晚上会有宪兵来巡逻,你赶紧走!」

「我没地方去,今晚先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另外找地方去。」

「那你就躲在草丛里!晚上巡夜的人来的时候,会吓唬人,瞎喳呼:『我看见你了!我要开枪了,你出来!甚至会拿石头往草丛里扔,那时绝对不可以动,否则会被捕。」

他就悄悄躲在草丛里,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两次巡更的人都没有发现他。隔天他向主祷告说:「这下子该怎么办?我要往哪里去呢?」想不到第二天就在街上遇见了多年不见的张蒙恩牧师——当年在长治带领他得到信仰复兴的牧师——他是内地会的牧师,刚好有事到西安来。「他乡遇故知」本来就是一大喜事,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旧日的恩人,更是有着绝处逢生的感受。张牧师巧遇赵崇义之后,就把他介绍到陕西大荔县的一个教会学校当小学老师。他语文好,毛笔字也很不错,教起书来满像样的,这时他已改用赵麦加这个名字。

赵麦加教了半年书之后,日军进犯,小学停办。这时张牧师来找他,他知道赵麦加有传道的心志,对赵说:「现在内地会提供两个名额,可以去凤翔的西北圣经学院学习,不收学费。这两个名额,男生就是你,女生就是董培兰(也是山西人)。」

一九四四年六月,赵麦加去了陕西凤翔,进西北圣经学院。入学时,马可牧师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本来叫赵崇义,现在为了避免被国民党抓回去,就改用赵麦加。」

「赵麦加这个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是我在祷告的时候神给的。」

「你知不知道『麦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大概是上帝要我去传福音,麦加的意思可能就是:『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约十二24)。」

马可牧师就叫他看地图,往西边找,他发现自己的名字是回教圣地——阿拉伯的京都。马牧师跟他说:「上帝给你这个名字的意思应该就是要叫你往西北走,向穆斯林(回教徒)传福音,一直传向阿拉伯的麦加。」于是马可牧师就向他介绍「遍传福音团」的异象,那时校方有好些人正在为此祷告。赵麦加本来就有传道的心志,经过马可这样的说明,他更确定,这就是神给他的方向。他回想过去这五、六年,上帝让他受这许多的苦,就是为了锻炼他,预备让他走上这条道路。他发现自己在十八岁归主的时候,主给他的那句话——「我要教导你,指示你当行的路;我要定睛在你身上劝诫你。」(诗三十二8)——真的应验了,上帝真是信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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