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为何说不
痛苦的大号筒唤醒世界
克雷夫特慢慢把苦难之谜逐渐阐明。不过每一新的亮光仿佛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坏人不论什么时候伤害了人都能逍遥法外,上帝必然不会认为这可以算作公正,”我说。“他怎能坐视不理呢?为什么他不进行干预,把世界上所有的邪恶一一对付呢?”
“坏人不是在逍遥法外,”克雷夫特坚执地说。“公道没有立刻实现并不等于没有公道。总有一天上帝要算账,坏人要为他所作的坏事,为他引致的苦难负责。责备上帝现在不惩奸,等于看小说看到一半就责怪作者不把结局说出来。上帝会在适合的时候追究责任——事实上圣经说过,他所以迟延,理由之一是有人仍在根据线索寻找,还没有找到他。@15他实际上是由于对人类的热爱,而延迟完结历史公案。”
“可是,今天世界上那么一大堆苦难,难道不烦扰你?”我问。“难道上帝不能把其中最可怕的恶至少削减几个?有位哲人如此这般提出了他反对神的理由:第一,没有理由可以为神辩解,说明他为什么容许这么多的恶发生。为什么不将之大大减少;第二,如果上帝存在,消减恶应该是他存在的一个理由;第三,所以上帝不存在。”
克雷夫特对这一问题深有同感,但他不赞成那个结论。“那好像说假如有六个犹太人死于一次大屠杀而非七个,就有理由相信上帝。或者说六万而非六万加一个,或者五百九十九万九千九十九而非六百万,”他说。“你若把一般说的‘这么多’变成像这样的具体的例子,你就看得出这种说法有多么荒谬了。那里面不能有个分界线。
“那是真的,在某些事例里‘量’确实变成了‘质’。例如你烧开水:温度一到华氏二百一十二度,你看到一种新情况,产生了蒸汽,对蒸汽要应用气体定律而非液体定律。而苦难可不像这样。要到哪一点苦难才能证明没有上帝呢?你指不出这样的一点。而且,因为我们不是神,我们不能说需要多少苦难才够。也许宇宙中每一个痛苦都是必需的,我们怎能知道呢?”
我格格地笑了起来。“也许一个人可以说,‘如果我现在有痛苦,那么世界上的痛苦就太多了!’”
克雷夫特笑了。“啊哈,当然啦!”他大声说。“这是主观的‘太多’。这是拟神论的典型例子。如果我是神,我就不会容许这么多的痛苦;如果有神,他不可能不同意我的意见。现在世上确实有这种痛苦,所以没有神。”
“你刚才说有些痛苦可能是必需的。那就是说苦难也有它存在的意义,”我说。“如果是这样,意义何在?”
“历史上苦难的一个目标一直是它能领人悔罪,”他说。“只有在患难之后,只有在灾难之后,旧约中的以斯拉、国家和个人才回归上帝。我们要正视:我们在惨痛的经验中才能学乖。借用鲁益士的话:‘上帝借着我们的欢愉,向我们低语;通过我们的良心,向我们说话,但他借着我们的痛苦,向人们大声呼喊。痛苦是他唤醒昏睡世界的大号筒。’@16还有,人的悔悟能带来奇妙的福份,因为神是一切喜乐与有生命的根源。结果是好的,事实上是比好还要好。
“简言之,我认为苦难是符合神的大爱的,假如患难能医治,能补救和必要的话;那也就是说我们病得很厉害,急切需要治疗。这正是我们的情况。耶稣说,‘健康的人不用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来,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17
“可是好人受苦并不少于坏人,有时还要多些,”我指出。“这就是库什纳的书《好人遇到坏事》书名所以受人注意的原因。这怎么说是公正呢?”
“啊,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世上没有好人,”克雷夫特回答。
“那句老话‘神不造废料’又该怎样解释呢?”
“是的,我们本体是好的——我们还带有神的形象——但在道德上我们就不好了。他在我们身上的形象给败坏了。先知耶利米说,‘从最小的到至大的,都一味的贪婪,’@18先知以赛亚说,‘我们都像不洁净的人。所有的义都像污秽的衣服。’@19我们的好行为都沾染上了个人利益,我们对正义的要求混杂着报仇的欲望。可笑的是,最容易认识和承认他们自己的缺点和罪恶的是那些最好的人。
“我们是变坏了的好材料,一件毁坏了的杰作,一个反叛的孩子。鲁益士指出我们不只是需要成长的不完全的人,而且是需要放下武器的叛徒。痛苦和患难时常是激发我们最后向神投降、寻求基督医治的方法。
“这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东西,也是能让我们认识基督带来最大喜乐的东西。历史上伟大的基督徒会告诉你们,能取得这种结果,苦难是值得的。”
忍受痛苦
我在椅子上向后一靠,回想克雷夫特直到现在所说的话。有些论据比其他论据言之成理,但至低限度他说的并非陈旧的老套。线索似乎在引导我们解决问题。
我决定向他请教奥古斯丁说过的话。奥古斯丁说,“既然神是最高的善,他不会让任何邪恶存在于他的工作之中,除非他的无所不知与至善甚至能从恶中取出善来。”我念了这段话以后问他,“这是不是意味着苦难与恶包含有从善的潜力?”
“是的,我相信所有患难至少含有从善的机会,”他回答,“但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发挥那种潜力。并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能从患难中学到好处;这就是自由意志发生作用的地方。集中营中一个犯人的反应和另一个犯人可以完全不同,因为每个犯人应付集中营环境的选择各不相同。
“可是差不多每一个人都能回忆他或她的过去,说道,‘我从那次患难中得益不少,当时我并不知道,但是因为我经历了那次患难,锲而不舍,现在我成了一个更大更好的人。’就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也知道患难的那种好处。假如我们不依靠上帝也能从坏事中得到好处,你能想像到有了上帝的帮助,坏事可以为你带来多大的好处啊。”
可是依靠上帝又引起另一个问题:如果他爱护人类,他怎能在情绪上容忍痛苦和患难继续不断的冲击?难道他不为冲击压倒?我抽出坦布尔顿的书向克雷夫特引证了这段话:
耶稣说,“五个麻雀不是卖二分银子么?但在神面前一个也不忘记,你们比许多麻雀还贵重。”然而假如上帝为一只麻雀之死而忧伤,他的永在的灵怎能忍受世界各地自古迄今每一个世纪的千百万男人、女人、儿童、动物、鸟雀、和别的有感觉的生物之疾病、痛苦和死亡呢?@20
“我认为坦布尔顿说‘我不能想像任何有理智的人能忍受这事’的时候,他在自比上帝,”克雷夫特说。“是的,他没有说错——我们难以想像,但是我们能相信。上帝事实上的确为每只麻雀难过,为每一种邪恶,每一种患难伤痛过。基督在十字架上所受的苦难确实是不能想像的。那不只是你我在我们有限的身心两方面所经历的痛苦,而是全世界的苦难都集中在那里。
“让我们回到坦布尔顿见到的非洲饥饿女人的照片——她需要的只是雨。上帝到哪里去了?上帝正进入那女人的痛苦中。不只是她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她精神上的痛苦。上帝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不送雨下来?上帝的回答是他的道成肉身,他自己进入那整个苦难,他自己承担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痛苦。这是不能想像的,具有震撼性甚至比神起初创造世界的能力还要激动人心。
“你只要想像,把世界上有史以来所有的痛苦全都集中起来滚成一个大球,永远地给神吃掉、消化、尝过全部味道。神在创造世界的行动中,不仅说要有美丽的小兔、花卉和日落,还说也要有血,有内脏,环绕着十字架的嗡嗡作声的苍蝇。在某种意义上说,坦布尔顿没有说错,上帝密切参与创造一个有苦难的世界。但事实上他没有那样作——是我们作的——但他确实说过这世界有苦难。
“要是他这样作了,然后向后一靠,说道,这毕竟是你们的过失——虽然他完全有道理说这样的话,我不明白我们如何能爱他。他跨越正义所要求的,十分令人难以置信地把所有苦难加在他自己身上。使他这样惹人喜欢以致对吃苦受难的答案是——”
克雷夫特在办公室里游目四顾,想寻找一些适当的字句。
“答案是—–”他说,“你如何能够不爱他呢?他为你作了本不是他要作的事,他做的比他讲的多,他进入我们的世界,他忍受我们的痛苦,他在我们忧伤的时候献出他自己。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说,“那么说来,对坦布尔顿关于上帝怎能忍受那么多患难,答案实际上是——他忍受了。”
“他忍受了!”克雷夫特大声说。“上帝对苦难问题的答案是他径直进入苦难。许多基督徒想把上帝从苦难的钩子上取下来;上帝偏要把他自己挂在钩子上,可以说——挂在十字架上。所以实际的结论是,假如我们要和上帝同在,我们就得和苦难同在,我们就不能躲避十字架。我们必须去他所在的地方,而十字架正是他所在的一个地方。他给我们送来日出,我们为日出感谢他;他给我们送来日落、死、苦难和十字架,我们也为这些东西感谢他。”
我听了十分震惊。“我们真能为我们遇到的痛苦感谢上帝吗?”
“是的,我们在天堂做的正是这件事情。我们要对上帝说‘非常感谢你给我的那点小小的痛苦,当时我并不明白,现在我知道那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刻。’
“即使我目前在感情上还不能说这样的话,即使我在痛苦之中还不能说‘主啊,谢谢你给我的痛苦’,而必须说‘救我们脱离凶恶,’那也完全正确,完全诚实。但是我相信那不是最后的话。主祷文的最后一句不是‘救我们脱离凶恶,’而是‘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我确实认为任何有点成熟的基督徒,都能回顾他或她的过去,并能记起某个苦难时刻使他们和主更接近。在此事发生以前,他们会说,‘我实在看不出这事会有什么益处,’但在他们从苦难中出来以后,他们说‘那真惊人,我学到了一些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学到的功课,我不认为我那软弱和反叛的意志能有这样的力量,可是神用他的恩典给了我力量。’要不是那场患难,这是不可能的。
“跟上帝接近,学效他,遵从他,不只是一种跟神接近的感觉而是本体上跟神真正在一起,我们的心灵有了神的形象,都是从患难中有力地磨炼出来的。”
“你提过天堂,”我说,“圣经确实谈到过人世间的苦难跟追随上帝的人在天堂里经历的要轻省短暂得多。天堂在这方面发挥什么作用?”
克雷夫特的眼睛睁大了。“如果不是为了天堂,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说。“你把新约中所有关于天堂的事删去,剩下的东西就不多了。德蕾撒修女说,‘因为有天堂,人世间最可怕的苦难,充满最残酷苛刑的人生,不过是在不方便的旅馆里过一夜那样算不了什么。’这是一个发人深省甚至很大胆的话!可是她并非从许多人优越生活的世界里说的,而是在她经历的充满患难的人世中说这话。
“使徒保罗说过一句同样大胆的话,他将尘世之乐与认识基督的喜乐相比较。他说他做罗马帝国公民,法利赛人中的法利赛人,受过高等教育所享有的特权,和因律法而得的义,所有这些苦和得到基督相比,都是‘粪土’@21。”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字眼!
“同样,和永久得到神相比,和圣经所称的像灵里婚姻生活那种与神的亲密关系比较起来,别的都微不足道。如果通过苛刑才能得到这个,那么和这比较起来,苛刑就微不足道了。是的,苛刑本身看起来厉害得很,但和得到神比起来,它就算不得什么了。
“因之对坦布尔顿的答案是,你说这张非洲女人的照片非常惊人,你说得完全正确。这种缺雨,这种饥饿,它本身确乎惊人。答案不能凭猜想;其中一个方法是仰望神面,把神和苦难二者加以比较。
“天平的一边是这种苦难或是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天平的另一边是神的面孔——在苦难中寻求上帝都能得到的那位上帝。神的善,神的喜乐,无可衡量地胜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患难,甚至所有的喜乐。”
上帝同在的威力
我很高兴克雷夫特的谈话能回到坦布尔顿的那幅女人照片。我不要将访问离这女人的苦难太远。她把人世苦难具体化了,她代表了全世界十亿多穷苦无告的人。
“如果她现在在这里,”我问克雷夫特“你会对她说什么?”
克雷夫特丝毫没有迟疑。“无话可说,”他说得非常干脆。
我怀疑地眨了眨眼。“无话可说?”
“至少我起初不说什么,”他说。“我要她对我说话。一个伤残人团体的创建人说,他由于一个十分自私的理由为伤残人工作:他从那里学到的东西远比他能教他们的宝贵得多。那就是认识到他是谁。听起来很感情化,不过这是真的。
“我四个儿女中有一个轻微残废,我从她身上得到的就比从另外三个孩子中得到的多。我从她那里知道我不完全,有缺陷,我们都有缺陷。所以听她说话可以帮助我了解自己。
“所以我们对这个女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倾听她。要觉察她的存在,明白她的痛苦,感受她的痛苦。相对而言,我们生活在舒适的温室里,我们以旁观者的身份袖手旁观痛苦,把它看作哲学上的谜,或是神学问题。这是错误的观察方法。对付痛苦之道是进入痛苦,和它合而为一,然后你才能从它那里学到东西。
“事实上,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世上有苦难而反对上帝的人大部分来自生活相当舒适并非身处其境的观察者。真正吃苦受难的人十之八九反而因患难成为更坚强的信徒。
“这是个为许多作家注意到的现象。菲利普‧扬西(Philip Yancey)广泛地研究过苦难问题以后写道,‘我探望一些人,他们的痛苦远比我的更深且巨—–我对痛苦的效果颇感惊讶。患难似乎可以引致不可知论,也可以加强信心。’@22苏格兰神学家詹姆斯‧S‧斯图尔特(James S.Stewart)说,‘怀疑派来自旁观者,那些从外面观察悲剧的人,而非那些实际上首当其冲,从里面深知苦难的人。’真的,事实是,树立最辉煌无敌信心典范的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历尽苦难的人。”@23
“为什么呢?”我问克雷夫特。
他的回应很干脆。“自由意志,”他说。“有个故事说,集中营里关了两个犹太教拉比。一个丧失了他的信心,说没有上帝;另外一个保持着他的信心,说‘上帝会救我们。’两个拉比都在排队进入毒气室。相信神的拉比环顾四周,说道‘上帝会救我们,’可是轮到他进去时,他的遗言是:‘没有上帝’。
“随后那个时常奚落另一拉比的信心却不信神的拉比嘴里祷告着进了毒气室。他成了信徒。二者都是自由意志的选择。为什么在饥饿的非洲或者在集中营里,有些人成了信徒,有些人丧失了信心?这就是人的不可预知性的奥秘。”
“让我们回到那个女人那里,”我回答。“你说过我们应该先听她说然后作出反应,这也很好。不过一定还不止此。”
“是的,”他说。“我们要像耶稣那样,负起牧养的职责,爱她,安慰她,拥抱她,和她一起哭泣。我们的爱心是神的爱心的彰显,应该能够激发我们去帮助她和那些正受伤害的人。”
克雷夫特用手指向过道。“我的门上贴有一幅画着两只乌龟的漫画。一个说,‘有时我想问他,在他能有所作为的时候,为什么准许贫穷、饥馑和不公不法存在。’另一只乌龟说,‘我害怕上帝会问我同样的问题。’那些以耶稣的心为心对待受害者的人们,应该尽力减轻痛苦、改变现状、用实际行动来体现他的爱心,来实践他们的信仰。”
“那张漫画使我记起神喜欢把问题反过来提向发问的人,”我评论。
“是的,他时常那样做。约伯就碰到过。约伯想了解神是何许人,因为神好像是个宇宙虐待狂。《约伯记》是从古到今讨论苦难问题的经典著作,该书结尾时,神终于带着答案出现了——而那答案是个问题。
“他对约伯说,‘你是什么人?你是神吗?这段经文是你写的吗?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约伯体会到答案是个否字。于是他满意了。为什么呢?因为他见到了神。神没有给他写书,他本来能够写一本有史以来讨论恶的问题的最好的书。他让约伯看见他自己。”
“那就使他满意了——”
“是的,理应如此——这将是我们在天堂永远感到满足的事。我认为约伯在《约伯记》结尾时预先尝到了天堂的滋味。如果神给约伯的只是言语,那就意味着约伯能够和神对话下去,向神提出另一个问题,神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约伯会在下一天再下一天提出另一个问题,因为约伯是个苛求的哲学家。这将永远继续下去,不会有个结束。什么能使它结束呢?神的同在!
“神不是因为他缺乏爱心才让约伯吃苦,而是因为他确实爱他,好把约伯带到能和神面对面相聚的地步。与神面对面相聚是人类至高无上的幸福。约伯的吃苦给他在内部挖出了一个大空间,使神和喜乐能填充这个空间。
“我们研究人与人间关系的时候,看到的是相爱的二人之间并不需要言词来解释,他们要的是见面。神的存在基本上是神的同在。三位一体论说,圣父、圣子、圣灵三个位格,在完全的知与完全的爱中互相存在。这是神何以是无限喜乐的原因所在。我们能够得到这种同在,我们也能得到无限的喜乐。因之这就是约伯一旦面对面看到神时所感到的——尽管他仍坐在他的粪土堆上,尽管他失去的在上的财宝一件还没有拿回来。
“正如我说的,就是在人与人之间这也讲得通。比如说,罗密欧和朱丽叶有比他们在莎士比亚戏剧中更深更成熟的爱情。比如说罗密欧在全世界最需要的是朱丽叶。又比如说他丧失了他所有的朋友和财富,而且他在流血,他以为朱丽叶已经死了。
“随后他看见朱丽叶站起身来说,‘罗密欧,你在哪里?我没有死,你呢?’罗密欧十分开心吗?是的。十分开心吗?是的。他对自己的流血,衣衫褴褛和一贫如洗在意吗?一点也不!他宁愿在贫困中相爱,好过在富足中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