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信仰与财富
「多纳徒派」的社会立场,从一开始就蛮一致,他们代表低阶农夫及努米达及摩利坦乡下阶层,以及迦太基一些大城与他们联合的分子。在他们力量达颠峰的时候,组成分子包含各个阶层的人。然而,其主流还是那些在社会经济困境中挣扎求生存的中下阶层。反对党一再嫌他们出身低微且具反动情绪。在罗马,他们的对头将城中的「多纳徒派」比做「山地人」和山岩中的居民。63
在北非经济异常不景气,中下阶层人士日子很不好过,4很多人都认为教会拥有超过它们所当得的份,神职人员也是助纣为虐的剥削者,因为官方教会成了和罗马帝国各地基督徒接触的惟一管道,他们发现政府支持官方教会的好处都落在北非的「天主教派」身上,而多纳徒没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过分到一个地步,贫穷人和中产阶级得付极高的税率,反之,那些神职人员在君士坦丁之后,享有越来越多免税权,所以百姓极为痛恨。6奥古斯丁本身就被控贪婪引诱,因为身为主教,所管理的土地却绵延无际。不是这些农民捞过界,实在是因为有些神职人员受贪婪引诱。约公元三四八年,在迦太基组成一个委员会,反对那些想吞并其他财源富足教会的主教们。“同时委员会还规定神职人员不准借钱,因从教会的角度,是很反对借钱给人取利息,特别当时北非有这么许多穷困的农奴。尤其这些「朱门酒肉臭」,却不知「路有冻死骨」的主教们,只要眼不见割礼派搞暴动,就以为天下太平,使得整个经济情况更趋恶化。69
局势这样紊乱,难怪「多纳徒派」抓住这机会极力抨击对手的贪婪与经济垄断。「多纳徒派」的文件指出在迫害期间,「天主教派」变节失格的神职人员,却得着撒但给的酬佣——那就是皇帝的友谊、世俗的财富,及名声的恢复。70那些靠拢「天主教派」的可谓喜悦财富,胜于他们的灵魂。”相反地,越是「激进」的「多纳徒派」人士,就越看重贫穷的价值,并且身体力行,尽其所能(通常也是很有限的)捐弃自己的财富,散发给贫穷、有需要的人。
对于「多纳徒派」的革命活动,除了对手的文字批评,再没有其他记录可供参考。虽然「多纳徒派」的领导者对某些教会颇反感,但他们常因割礼派的抗议行动被责备。总之,「天主教」派常指责「多纳徒派」人士是武力社会改革者,而「天主教派」才是社会法律秩序的维护者。
以下是奥古斯丁对「多纳徒派」及「割礼派」的描述:社会没有和谐,农奴被煽动反抗地主:因着反对严苛的训练。逃亡的奴隶不但威胁到主人,甚至危害其生命。他们被唆使煽动,自认有人撑腰而犯罪。而这些始作俑者就是那些所谓『神父』之辈的人,为荣耀神而流人之血。72
有些像土匪的农奴,威胁无辜人的和平。哪个主人会不害怕逃奴到他家求救?谁又敢惹这些亡命之徒?因为害怕被棍打死,被放火烧死,这些逃奴人渣的卖契就被撕毁,好让他们得自由,并且把赎价还给债主。一些出身高贵的地主常被拷打得半死,或像牲畜一样被绑在磨坊推石磨。73
我们不晓得奥古斯丁有没有夸张其词,但我们确知北非的社会极为动荡不安,就是在奥古斯丁写作的时期,纵然已有持续数十年的压制与迫害,「多纳徒派」仍为数不少,特别是在努米达及摩利坦两省份。他们侵略万达人、拜占庭人,还有回教徒,想要他们消失。至于「多纳徒派」有关社会、经济的理念政策,都没有什么文字史料留下,因为反对派本来就不希望世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印象。除了刚才所引介的两段文字,以及此书另外一处,我们看到他们对「基督教会历史」重要的贡献,就是他们抗争暴动所引发的效应,使得教会与社会上有地位的人更接近。
逃往沙漠
君士坦丁在位前,基督教在埃及发展得蛮兴旺。埃及境内有一半的罗马人与希腊人,还有另一半是埃及人或柯比人(Copts),他们之间的社会、经济有极大的差距与鸿沟。有许多柯比人无法缴付税金、痛恨现行制度者,就逃到沙漠地,这就是由来已久、被称为「安那卡洛西」(anachor——esis)的,这些人暗中艰苦地抵抗当局的政策。第三世纪,随着对基督徒的迫害与日俱增,柯比人的基督徒数目也与日俱增,显然他们较认同基督教,对官方支持的宗教,觉得格格不入。同时,因着经济景况越来越教人不能忍受,那些逃到沙漠的人组成土匪集团,常出没边界地区作乱。
第二世纪左右,约在公元一五二年,以及一七二、一七三年,爆发的动乱演变成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因着民族主义的情结高涨,以及长期经济受剥削,农民组成的军队,打败罗马军队,军队还从叙利亚等地调集军队镇暴平乱。
这些暴动与发生在第三世纪的那一次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了。日益严重的通货膨胀,使得农民收入越来越少,要缴的税却越来越多。公元二九五年三月戴克理先修改一条税则法令,许多希腊贵族觉得这法令威胁他们的既得利益,而农民未加深究,以为这法令像过去那样,都是要增加税收,结果显然在一次城市希腊贵族领导下与乡下柯比人的结盟后,引爆起全埃及的反抗。戴克理先不得不亲往埃及,经过三年的镇压,总算平靖暴动,他的报复蛮可怕的。”同时租税政策乃强制施行。并且增加驻防的罗马兵力,延伸到乡下,以遏止再度发生暴动。我们可以揣测此举无异雪上加霜,两边敌视情结益形增高,埃及人越加痛恨侵略的罗马人。
随之,戴克理先开始有计划地捕捉基督徒,很自然地埃及人就把基督教视为与帝国对立的团体,并且与柯比人的民族主义气息相通,于是凡是有基督徒起义的地方,埃及人就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当亚流(Arius)在大主教亚历山大手下受难时,群众走向街头游行示威呼口号。这些群众是饱经世故的希腊人?亦或趁机起哄的埃及人,我们无从得知。当亚流主义(Arianism)在君斯坦丁堡逐渐得势时,它在埃及就逐渐失势。公元三二八年,其对手亚他那修就是柯比人,76他的群众基础大致是埃及百姓及沙漠的僧侣,大部分也都是柯比人。到第五世纪,罗马官方教会拒绝禁欲苦修主义时,柯比人却尊奉推崇备至,至少名义上保有它们至今日。
这是埃及苦修派形成的来龙去脉,被尊为创始人的安东尼——这运动是自发性,我们不知怎么会有个创始人——逃到沙漠,那时反戴克理先的运动正要开始。另外,在沙漠地创立共同生活的僧侣领袖派克麦斯(Pachomius),放弃军旅生涯;在戴克理先逼迫正紧的时候,成为僧侣。这两件事情颇重要,因为他们代表苦修派在埃及发展的两个型态,后来逐渐发展到帝国其他地方。”
安东尼不属于贫穷阶级。他虽是柯比人,却是尼罗河中游一小农庄主人的儿子。在这些隐士中他算是异数,因为在早期的苦修运动,吸收的大部分是贫穷的柯比群众,78很多人是文盲,不懂希腊文,或柯比文,他们竟然用「安那卡洛西」作为名号,实在颇有深意。因为这字在希腊古文的意思是「罢工」。穷人为抗议政府,为情势所逼,离乡背井逃到沙漠,倒是很符合「安那卡洛西」这名称。对政府当局而言,这些人是一群犯罪的人,他们的行径不比土匪好到哪里去,而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早期的埃及苦修运动,继承着古代因经济压迫社会不安而往苦修上发展的本质。这就是为什么基督教苦修派的起源,一直隐藏在历史迷雾中:可追溯到前基督教时期的历史背景,而非单单宗教原因便可解释清楚。
派克麦斯与安东尼的背景蛮接近的,只是住得更接近尼罗河上游。他被尊崇为修道院的创始人,可说是他从早期安那卡洛西人的生活方式发展而来,再赋与制度化的稳定性。就像后来在西方,黑奴逃到丛林,最后发展出他们的社区生活。
总而言之,财富这问题及其使用,一开始就是埃及苦修者重要的课题,有些领导者为要遵行修道院生活,全然放弃一切财产,如安东尼及派克麦斯就是如此。其余很多人也没有拥有私有物。他们逃到沙漠地代表对大社会的反抗,在世界上,财富是用来压搾剥削他们的。
结果,苦行者对财富有两个极端的看法,一方面他们藐视财富及一切物质;另一方面,他们重视共有财产制,相信凡物共有,所有物均属于团体。
早期虔诚的苦行派要做到极严格的禁戒。早期苦修派的许多伟人,每天只吃几粒豆子过活,睡眠不超过三、四小时。过度禁食又缺乏睡眠造成问题,以致苦行派的教师常要提醒人适可而止。同样的,苦行派也将贫穷奉为圭枭,甚至到赤贫的地步。”修行者须操练象征性,或实际上,一无所有的(仅带一些必需品)进到沙漠,就是一张蓆子、一件外衣、一个装水的水罐。若你识字,可带一本圣经,但有些认为连圣经也是多余的。就如同其中有这么坚称,「苦行僧要两袖清风,死时不留一物」。80由此可见,他们简直把赤贫当作一种无上的光荣。
彻底奉行过贫穷生活的态度,可用亚他那修所描绘的安东尼来作代表;他认为这是很划算的交易,弃绝世上暂时的财富,却换来天上永恒的福分,毕竟钱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人间的财富有如粪土,若将天上的荣耀美好,与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弃绝地上的财富,有如用铜器换金块,你舍下一点,却在天上得百倍,若不是有这样的信念,人怎能洒脱地舍下几甲的田地,好似不当一回事—–。况且,我们若不是为这些缘故而做,死后财富还不是别人的,自己不能用?所以我们为何不放聪明些,舍弃地上暂时的财富,换得永恒的天国?81
另一方面,僧侣们都有这样的共识,就是私人勿拥有太多东西。至少从写派克麦斯传记的人那儿得知,身无恒产、两袖清风是修道院基本的院规。据说起先派克麦斯要求跟随他的人要自给自足,且要供应别人的需要。后来他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就订下更严格的规定,实行像使徒行传所说「凡物公用」、「财产共有」的团体生活。第一次实验失败,但派克麦斯坚持「绝对的分享」,于是重新再开始,2最后总算为他的团体设立一套制度与规定,「所有的财物要共有」是基本要素。这远超过使徒行传所说及第三世纪所载这方面的记录,这规定要求所有的东西都要归公,不仅仅是说团体中有谁需要就可拿去用,更进一步,它还规定任何人不得任意处置这些财物。因为僧侣不能置产储蓄,所以私人不能有与金钱相关的交易行为,诸如借贷、授受、交换等,只有团体法人可处置公有财物,这规定的用意倒不是刻意要人苦修,乃是强调过「凡物公用」的团体生活,在这个分享的团契中,每个修士不能私自拥有什么,他所能给别人的只有「服务」与「顺从」——这也是派克麦斯所设修道院院规的两大柱石。不久,派克麦斯的第三代接班人狄奥多若(The——odore)宣称这团体是如此重要,以致院内所有东西不属于修士,乃是属于耶稣本人。83
从很早开始,经过整个历史,苦修主义一直在对世俗财富的观点找平衡点,这拉锯战早在狄奥多若那时候就开始,因为修道院慢慢越来越有钱,使得狄奥多若极为痛心。84
我们很难想象禁欲苦修主义当年为何这样风行,君士坦丁信公元,奔向沙漠归向苦修派的人戏剧化地增加,尤其是柯比人。8当然;每个人加入这团体的动机都不同,有些非基督徒也等在修道院门口,也只好给他施洗让他们进来,这也不足为奇,因我们还记得基督徒与「安那卡洛西」人之间的界线本来就模糊,有些人是真心想寻求上帝,有些人可能逃避债主、税收人员,而躲到这里来。
这些逃亡的农人大概觉得来到修道院,至少经济上有保障,衣食无虑,不必像从前要不断受有权势之人的剥削。更重要的,修道院给那些被视为猪狗不如的穷人一个人性尊严,是受压迫者的希望,以为穷人可以翻身的预言在此实现。修道院在那时代扮演收容穷人、亡命之徒,且拒斥富人权贵的角色,难怪许多奴隶逃离主人家,奔向沙漠的修道院。
不久修道院逐渐失去原来的特色,他们对待逃亡奴隶的方法,正好说明这过程。在早期修道院不会因为他是逃奴而拒他们于门外(无论他们宗教信仰为何),相反地,据说很多僧侣以前是「仆人」,我们不知他们是如何离开他们的职责。但后人总是以崇拜敬仰的口吻提及狄奥多若,我们不知他们用何种奇妙的手法,让这些亡命之徒能乖乖地服从院规。据说他死后,有主人要找他的逃奴,可到狄奥多若坟前睡一夜,就可知道逃奴躲藏的地方。同时,欧大纥(Eustath——ius)和他的门徒被控引诱奴隶逃往修道院,小亚细亚的国会要查办欧大纥和他的门徒。狄奥多若的故事正好证明奴隶实在是禁不住向往修道院的生活,同时政府也立法禁止修道院成为逃亡奴隶的庇护所。
当苦修运动扩展回归到广大社会及教会机构,许多原本革命性的特色被修改,许多尖锐的棱角被磨平。结果,「凡物公用」的原则,对于那些想「留在世界」的人,成为一种「正常」的选择,他们可以保有财产,有节制的行善捐输。这样发展的趋势,神学上来说,就界定「大家都要遵守的圣经命令」,或「追求完美的建议」之间的区别,后者是给那些真心渴慕过苦修生活者的参考,其中之一的要项,就是要变卖所有,周济穷人。
作基督徒可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修道院式的,包括甘心乐意贫穷,以及凡物公用;另外一种是大多数基督徒的型态,他们对财富与信仰之间关系的想法,因个人背景的不同而有差异。不管怎样,中世纪的苦修主义,因着绝对服从「守贫」的院规,对整个教会是不断挑战,提醒教会当初的呼召,以及分享的终极原则。所以,清教徒改革以苦修主义为蓝本,但反对以行善来换得天国的观念,同时也提醒整个教会要服从圣经对财物的教导。然而,这些主题的发展虽很重要,但超过本书目前所处理的范围。
亚他那修理想的破灭
君士坦丁之后那个世代,教会第一个伟大的领袖非亚他那修莫属。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大迫害刚刚停止,他没有经历到君士坦丁信主前后,给社会带来正面的剧变,或许正因此故,他比其他先辈如该撒利亚的优西比乌更敏锐地觉察到新处境的危险。米兰诏书之后半世纪,亚他那修仍像优西比乌那样对保持君士坦丁及其继位者的认定,只是神学角度有别,而把皇帝与上帝相比。89
他与帝王皇室的关系并不怎么愉快,在尼西亚会议的第一波热潮过后不久,亚他那修被控威胁禁运埃及的米粮进来,于是他第一次被放逐。后来因为君士坦丁三个儿子之故,他又再次被放逐。公元三五三年,君士坦丁登基后,他把整个帝国的力量,都用来支持亚流。亚他那修第三次被放逐,这次他躲在埃及沙漠的修道院,在这里他开始撰写《反亚流》一书,当中他仍把帝王比做上帝。不久他向君士坦丁请愿上诉,文中他对君士坦丁个人或权威,表达极为顺从的态度。9
一年以后,从隐藏之地他匿名出版《亚流的历史》,文中他不留余地批判君士坦丁大帝,称他为「异教徒的皇帝与不虔诚者的保护者」、「现代亚哈」、「第二个耶洗别」、「敌基督者」。”为情势所逼,亚他那修开始质疑自尼西亚大会后,帝王在教会中所扮演的角色。
从世界开始,这样的事何时听过?教会的判决需要帝王批准?帝王的法令也要教会认可?从过去到现在,我们开过很多的会议,也通过很多的决策,但神父也都没有征询皇帝的同意,帝王也没有积极参与教会的事工。92
因此历史学家西顿(K.M.Setton)作此结论:「亚他那修可算是意识到冲击教会新危机的第一人,他对帝王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显示这反应的程度。」无论怎样,第四世纪教会领袖当中,亚他那修是第一个提出警告,要教会独立于政权之外。这呼声鲜明有如朱利安试图挽回异教的地位,只是帝王们仍继续支持亚流主义。
这事件与我们一直在探讨的经济问题,并非完全无关。亚他那修所口诛笔伐的,就是亚流派为讨好权贵,与政治挂钩,就把穷人、寡妇、孤儿从教会赶出。他抖出亚历山大城西贝田(Sebastian)公爵及亚流派人利益输送的内幕:公爵把教会移交给亚流派人,那些原本受教会救济的穷人、寡妇都被赶走,正统神职人员只好另觅场所,服务这些有需要的穷人,亚流派人为报复起见,就殴打寡妇们,并在当政者面前控告这些行善的教士。
令人怨声载道的是另一项新措施,亚流派发明一种法庭,就是把行善的人抓来审问,把接受帮助的人抓来拷打,似乎他们看不得有人行善,宁愿穷人挨饿受冻。94
亚他那修的作品中,并没有太多提到经济平等或照顾穷人,他主要还是义正词严批判亚流派的不对。除了愤慨亚流派对穷人没有同情怜悯之心,和引证安东尼说过要照顾穷人的话——这些话题大都在信件中出现,他一再提醒读者要想到照顾穷人。”所以,我们所要探究的不是亚他那修对这些问题写了些什么,重要的是他是批判政府社会的第一个典范,这样的态度正是下一代基督徒领袖的特色,如此他们也才能以更超然的立场,来批评他们那时代的经济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