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叛教者
第四部、擘饼者
不知道因为什么,自从我第一次听到李夜声写的歌,我的心就被深深地吸了进去。十多年过去了,有意无意地,我收集了许多有关他的资料,遇到许多被他直接或间接影响过的人。
他在我里面形成了一个幽黑的、表面平静、内里涌动的深潭。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涌动着各种气流般的对话、面容、身影和心思的时空之洞。我越来越频繁地在某个瞬间跌入其中,在或浓稠或稀薄的思绪里蹒跚跋涉。
我总是走不出他的歌,以至那歌声漫出了心里的洞,湿透整个的人——灵和体。让芦苇般风中摇摆的魂,湿淋淋地垂下脑袋。
当我拿到这叠抄写整齐的稿纸时,我很怀疑这真的是李夜声的狱中书简吗?我的十指紧紧抓住了这叠纸,也许只有这些字能将我从那个黑洞中释放出来,让我可以和这个人、这些事有个了断。
我抬头看他时,我很清楚自己的目光中含了怀疑的问询,老人在我怀疑的目光中很安然,他平平静静地看着我,说,你先看吧!
这个姓童的老人曾是个监狱里的看守,李夜声人生的最后十年是在他的目光下度过的,他也是李夜声在狱中结的“果子”,他成了一个基督徒。他原来是上海第一监狱的狱警,后来为了想顾照李夜声,主动要求调到安徽的劳改农场。这反常的行动遭到反复审查,等他终于调到劳改农场后,没到两年,李夜声却死了。
他难以再从安徽调回上海,一直对他离开上海不满的妻子终于决心和他离婚了。他后来就辞了职去了西宁,他在那里传福音,建立了好几个聚会点和教会。他建立的教会并不称为聚会处地方教会,但他自己一生不肯被按立,不肯被称为牧师。有人问他是不是承续了李夜声的教会观,不按立牧师,他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自己就只是个弟兄。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了,童老弟兄响应“将福音传回耶路撒冷”的运动,只身向西,成为一名燃烧着灵火的传福音的人。
是他主动辗转托人找到我,让我去见他的。当我知道他就是李夜声狱中生活见证人时,我立刻从美国的西海岸飞回中国,最后来到西宁,跨入他的小院。当我怀着一肚子问题终于站在他对面时,他却不肯接受我的采访,只交给了我这些文稿。
他说这些是李夜声陆续交给他收藏的,李夜声临死的那晚,再三叮嘱他要烧毁这些年所有的文字,一页纸都不要留。他觉得这些文字实在是太宝贵了,每一页他都读过,他这些年也看了许多作为罪证的李夜声过去写的书,但那些都不如这些碎片的文字更贴近这个有血有肉的“属灵人”。
他的眼睛盯着手中的文稿,好像是看着那个早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人。
……那些天,我一直劝他千万不要毁掉这些,因为这些文字太宝贵了。不仅是他人生和信仰最深也是最后的记述,而且也能为他被误解作个解释。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却立时感觉屋里多了一个人,我象是被他的神情带回到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刻,那个屋子……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安,甚至是害怕,怕一回头就看到他,高大的身板,宽额头,厚嘴唇……我还没有预备好,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的目光……
我用一句问话让自己回到了现实,回到西宁的小屋。
那他怎么说?他为什么要你烧毁这些狱中的书简?
他只说,不用解释,主知道。
即便不需要解释什么,但他是最注意文字的。他入狱前的三十年中所写所说的都完整记录了下来,成了中国教会极宝贵的财富。怎么反倒不愿留下最后这二十年狱中的思考呢?
我也不明白,何况,我看守他的这十年中,他几乎每天都在写。提篮桥他住的牢房长有三米多,宽只有一米五六,三面都是墙,没有窗,他就只能坐在铁门的门口,就着外面走道里的光写……
那他写了很多?
很多!但有的被其他看守搜走了。
那给你的都在这里?我怀疑地看了一眼手中并不厚的这叠稿纸。
没有,我按他的意思都烧了……
烧了?为什么?你不是说不能烧吗?那这些是?
烧了!因为……他对我说,他早就让福音书房不要再加印《属灵的人》了,他说自己仿佛把主和属灵的事都写明白了,但这个“明白”是不对的,是可怕的,人岂能以为可以全明白上帝的奥秘呢?
我想起自己看过的其它材料中,是记载说李弟兄四一年时就说不要再出版《属灵的人》。他说,虽然自己没有写错什么,此书在真理立论方面相当完全,而这却正是它的弱点。因为当一个人读完了它,就会觉得不再有什么问题了,完全都掌握了。将属灵的事物系统化的危险就是使一个人,不需要借着圣灵的帮助而领会属灵的事情。
这段文字我当时读过,心里确实有过认同,因为信仰的事,实在是一种经历,且是人人不同,日日不同。上帝对每个人的带领都不同,甚至对一个人的带领也总是常新的,属灵的经验固然宝贵,但却不能成为指导明天的“律”……可是我还是在记忆中忽略了这段话。毕竟,人是很怕“单纯跟随”的,世界上有那么多神学院,不就是想研究掌握“属灵的律”吗,靠什么?不可能靠尚不知的“明天”,只能靠“昨天”的经验……难道……
这样想着,我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紧张和烦躁,于是口气中就带了点怒气。
所以你就真的烧了这些宝贵的属灵思想?李弟兄可是世界公认的中国本土的神学思想家啊!
我看着面前这个老头,心里恨恨地想,这都是中国传统教会“反智”“反知”的结果。可是,不提倡读神学院的聚会处究竟是“反智”“反知”的?还是以一套极细密有亮光的系统,自信“真理在握”?……
两个“我”在彼此代替、纠缠,作为小说家的我看重史料和故事,作为神学博士的我却一思考就进入了判断体系……
我是复杂的,李夜声是复杂的,聚会处是复杂的……李夜声建构的这套,他自己不称为神学的体系,究竟是出于牧养的父母之心?还是自负的领袖之心?……除了上帝,谁能清楚呢?他自己能吗?我的目光扫了一眼手中这叠薄薄的纸。
老人的面容像秋天的树林般平静,让我突然为自己心中的喧嚣嘈杂羞愧起来。
他的目光定睛在遥远的那个时刻、那个人。李弟兄说,人的思想或领受,无论大小、深浅,与基督并他钉十字架相比,毫无意义。他说,他一生的著作都没有留存的价值。宇宙间最大的事实就是:基督是上帝的儿子,为人类的罪死了,三日后复活。
面对老人转述的李夜声的话,我无语。内心的羞窘反而散了,面对基督的复活,人所有的一切,无论是骄傲自信,还是羞窘谦卑,岂不都像天上的轻薄无根的浮云般,被风吹净?我也秋高气爽起来,那一刻甚至觉得手中的稿纸不重要了,小说也不需要写了……但我还是个小说家……
那,这些……
我用眼睛示意手里的稿纸。
这些是我烧掉前抄的,不是他的思想,不是他的领悟,更不是神学,只是有关他情感的一些片断。我舍不得烧掉它们,烧了,好像就让他这个活生生的人,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了……我认识的他是个很多情、很温暖的老人……
童老弟兄的话断断续续,这些没有逻辑的叹息、微笑和只言片语,像一支神奇的笔,在空中为我构画出一个温情的老人,这颠覆了我十多年形成的“属灵人”李夜声的形象,但同时,也点燃了我小说中的人物李夜声,他开始燃烧,亮起来,热起来。我忽然就嗅到了他的呼吸,甚至隐隐约约开始感受到另一个心跳在我里面的冲撞。
李夜声从各种的遥远,走向了我……成了个可以坐在我对面聊聊的人。
那夜,我在西宁高远的夜空下,开始读李夜声零散的狱中文字。老人给我的这些文字互相并不连贯,也没像通常的日记那样标注时间,只是随意地或长或短地记述着述写者心中对一些人和事的回忆和情感。
因为阅读时,一首歌由始至终地萦绕在我心中、耳边,我就以这首李夜声年轻时写的诗歌为引子,用一段段歌词来将这些零散片段的文字抄录在此。
希望这样写,能够让你们和我一样,坐在高天下的孤独中,坐在深沉倾倒的旋律中,靠近一个被上帝圣洁之灵洗过的男人。
他是儿子,是丈夫;是被捧成偶像的人,也是被咒诅的人;是被女人们爱慕的情人,是被男人们跟随的领袖,却也是被基督拣选出来,孤单行路,直到死地的人……
我这样做,已经不能算是在写小说了。好在前三部分,该讲的故事都已经讲完,最后记下的这几段,就像是让一声情思悠长的叹息,越过时空,吹入我写的故事。
或者,它就活了。
或者,活了的它,就可以离开我了……
1、
让我爱而不受感戴,
让我事而不受赏赐;
让我尽力而不被人记,
让我受苦而不被人睹。
***
在外面时,我是自由的,自由的时候人就会数算时间,数算日子,数算许多东西。到了里面,就没了自由,没了自由就不算了……算不清。
起初,觉得总该记准礼拜日,记准主日。这是圣日,是敬拜上帝的日子。但后来也记不清了,“圣日”就这样沉到了一大片模糊难分的日子里。
再想,这却是好的,是真正的不分圣俗,全然归主。七日,原来就没有一天是不归上帝的,也原本就没有一天不会被我们悄悄偷出来,送给自己或世界。
……
自己在外面其实就不该是“自由”的,既然是上帝的仆人,是受圣善的灵管束的,怎可随己意私欲而“自由”呢?身体作了自己的仆人,于是就数算起来,“珍惜”时光的“价值”。
好像自己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自己的时光也就不同寻常了,自己做的事也不同寻常。盘算、称量、斟酌地一路过来,兢兢业业地积累起来,一夕之间,上帝全部拿走了。才知道在主眼里,地上的一切都是不可积累的,上帝要的不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而只是个合用的器皿。
究竟在这牢里多久了?断断续续,偶尔是知道的。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季节和年份,是不能精确到时间的。
关在牢里,失去了价值和时间,十字架和主就格外宝贵起来,只有这个是真的,是永恒的。主耶稣曾对彼得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你年少的时候,自己束上带子,随意往来;但年老的时候,你要伸出手来,别人要把你束上,带你到不愿意去的地方。
外面的人若不破碎,里面的灵就被困住出不来。外面的人总要被环境捆上,才能被动地被上帝破碎。我的天然人是太不易被捆住了,病的要死了也能逃脱出来,情感上和生化厂的事,都多次把我逼到死角,我却也是自己走了出来……
现在终于好了,被捆住了,一动不能动,上帝终于可以在我身上动工了。突然就不能动了,心里却是放松下来,没了许多责任,他的羊都还给他了……现在只剩一件事,就是等待着自己的灵能出来,得自由。
但就是这“等待”,我也开始怀疑了……我的“等待”里,有多少是自己的意志?到了这一刻,我好像还要不由自主地用力气……但好在我的力气几乎是快没了,力气没了,意志没了,心里却莫名地喜乐起来,这才是回到小孩子模样吧?天父竟然是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这个过于强大的天然。
感谢主,让我所受的启示没有只是教导了他人。
***
最近这半年他们不来提审我了,想必是已经得到了他们需要的,或者就是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从我这里得到的。
他们和我都知道,我是不可能放弃信仰的,不是血气的坚强,而是没法放弃,这个信仰并不在我的外面,可以背起或放弃。我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就像耶稣说的: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那恶者。
过去没说,是没有人问……还是,我自己里面住着一个恶者?也许一说,就会解释,一解释就会有谎言。但不说,事实上也是一种自我掩饰吧……
今天他们给了我一张报纸,上面是教会几个人对我的控诉。从报上看,李姐和王慕真他们都被抓了起来,大约就和我在一个监牢。我从东北转到这里有些日子了,这里号称远东第一监狱,听说一共有十幢楼,每幢有五个楼层,每个楼层有九十个房间。他们,我亲爱的弟兄姊妹,他们在哪呢?
给我报纸的人说南阳路的人都知道了我的丑行……无论他们知道的是什么,多少是真的,多少是政府的谎言,又有什么区别?总之是终于可以让弟兄姊妹知道我是个罪人了,其实我也说过多次,只是他们不信。
……我外面的人要被上帝撕裂,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他们。他们外面的人也要被击碎、撕裂……
这四年我所经历的,他们,这些和我一路走来的人也要经历。
也许世人和教会都会判定我该为这些人的悲惨负责,但我却知道责任不在我。我是谁?他们又是谁?他们不是我的门徒,他们是主的门徒。主击打,主缠裹……主为着他的拣选而来破碎这些人,就像破碎我一样,这是出于他的定意和他的爱,而我,不过是上帝随手拿来一用的棍子。
但,但……他们的血肉却沾在了我身上,我的血肉也沾在了他们身上……
早知道要这样,我们一个个都要被打碎才能真正相互有关,我们会选择在一起吗?
是我们拣选与对方同工吗?当然不是,但回头看,我们在心里似乎一直依靠的是自己的选择。过去的信任与争执、失望与和解、甚至是相互的坚固与遮盖,究竟多少是出于圣善的灵?多少是基于自己的选择?
我曾一再强调每一个事奉神的人,都能够使用他的灵,都能够用灵与神同在,用灵认识神的话,用灵摸人的情形,用灵将神的话送出去,也能够用灵摸着和接受神的启示。整个聚会处都在努力用灵与神相交,用灵摸人也摸事……但人真的能分清灵与心,灵与魂?
我们不能说没有经历过破碎,甚至为了外面的人被破碎,主动地去经历苦难,以至有一种以苦为乐为荣的风气。但,亲爱的同工们,特别是王慕真和李姐,还有长老们,他们的灵始终都没有出来吗?若没有,我们以什么来与神同在的?以什么来服事上帝的?又是,……又是以什么来判断他人的?
若出来了,他们早就该摸得清我的情形,早就该摸清彼此的情形,那还会有这样的崩溃吗?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这样反问过自己……此刻,我坐在这里,被南阳路弟兄姊妹实实在在的、崩溃的失望和悲愤所淹没。上帝啊,你竟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质问我?若我们没有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若是他们真的能一直看我为一个罪人……会有这样的崩溃与绝望吗?
后背的脊椎一节节地漏出丝丝凉气,我对属灵的事曾经是清晰的,现在竟然模糊了。主啊,你要打破的竟然不仅仅是我外面的人,也是我里面的吗?是我全部对你、对自己的认知吗?那我还有什么?
突然空了,空的像寒夜一般,这种空是我不熟悉的,不是我过去追求的倒空自己的空,因为连“我”这个器皿都没了……主,我不注重“所做”,而注重“所是”,现在你却连我的“所是”都夺去了。你不再需要使用我这个器皿了……
我让爱我的人都失望了。我没有了“所是”吗?我是没有了所有过去苦心追求建造的属灵的“所是”,人现在看我也许一无所是了。但,主啊,我觉得我还有一个所是,你并没有拿去,我是你的孩子。
哦,天父,我的主,为什么到现在我才真在乎,也真的满足于这个“所是”呢?
人岂有可能不让他人失望呢?他们若对我不失望,也就对人,对人自己的认识,不会失望。若我不被打碎,他们怎么能真认识你,我怎么能真认识你……
若从这说来,发生的一切竟都是有益的……
***
连续几天都能看到报纸,他们给我看报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但我还是高兴又恢复了与外面世界的相通。
我为什么不能真正热爱与世界隔离的,独自享受与主灵里相通的生活呢?我这个一直以沉默和独居示人示己的人,其实并不肯真的完全享受密室……
报上都是控诉我和批判我的文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并没有被这些弟兄姊妹的话刺痛。自己不感到受伤是自然的,因为我比他们骂的还要污秽,还要不堪。从早年常常会因人的误解和定罪而痛苦,到真看见自己是个罪人而不在乎他人的评价,这是一个外面人破碎的过程,也是一个灵里的成长。但这些年来,当我不再容易被他人的指责击中时,神似乎也沉默起来……
直到进了监狱,没了外面的事务,就只能更是专注地坐着……被耶稣的十字架光照。我的卑污和败坏真是不需要别人来控诉的……天上的审判比地上的审判更重,更无所可藏。我预先领受了天上的审判,但也预先领受了恩典与释放。
但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竟然对弟兄姊妹的撕裂和痛苦没有感觉。我的心像是在旁观着,甚至有所期待。我期待这破碎能为他们带来灵的自由?他们打破我的时候,仿佛是与上帝同工在打破他们自己外面的人,这个外面的人包括了人的宗教和人的崇拜……当然还有我的“假像”。
哦,我的神!我竟是这样地遮蔽了你的荣耀?若这些人不是这样崇拜我,以我为“神人”,你会如此彻底地拆毁我吗?若我不是用恩赐、启示、事工,一点点完善自己,雕琢自己,坚固自己,修饰自己,我会成为这样一个偶像,以至于困住了自己和他人的灵吗?
当我这样问的时候,我的自爱自怜和自救的心竟然还是这么明显。
……
他们每一个都被我实实在在地爱过,他们也真正地爱过我。很多很多的片刻,飘浮在记忆里,我却不敢再细看了。因为那些我给他们的爱,和他们给我的爱,此刻都成了一片片锋利的刀片,将他们刮割得遍体鳞伤。
我已经让他们不信任了,他们认为自己崇拜了一个骗子,我成了他们人生中的羞辱。
没有人记得他们信的是耶稣啊!没有人此刻愿意想起,他将自己交给的是天父,是基督耶稣!不是我李夜声……
这是我的罪吗?我该对这些人负责?该负什么责?
若是为了自己的益处,主啊,我真是想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拣选我?
你这个人哪,你是谁,竟敢向神强嘴呢?受造之物岂能对造他的说,你为什么这样造我呢?窑匠难道没有权柄从一团泥里拿一块作成贵重的器皿,又拿一块作成卑贱的器皿吗?倘若神要显明他的忿怒,彰显他的权能,就多多忍耐宽容那可怒预备遭毁灭的器皿,又要将他丰盛的荣耀彰显在那蒙怜悯早预备得荣耀的器皿上。
主,这是你的回答。
我其实一直都在关心器皿,过去是自己想努力成为一个贵重的器皿,现在只能问你将我做成了个怎样的器皿……
可是,今晚,在这个监禁的囚牢里,你却对我这样一个里外都被剥夺的人说,你要称我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