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马丁路德和他的世界

八、元

The Patriarch

“感谢神,七个孩子中有一个已经明白了教会是什么——圣徒与羊群听到了他们牧人的召唤。”

——马丁-路德,《写于施马加登》,1537年

教皇制度起初确曾发挥了一定作用,后来渐趋陈腐,所以从一开始,路德就激烈地反对它。教皇制度遗弃了属基督的众信徒,任他们忍受灵命上的饥渴——缺乏关于信心的福音。学术辩论怎么都辩不完;但有一项紧迫的任务就是,要使德国上下采纳路德改革计划的教会把宗教改革真正付诸行动,并使它铭刻在每个人心中。正如路德住在瓦特堡时,威登堡中所发生的事提醒改革者基督教的这种简明形式可能被误解为一张割裂历史的通行证,或是用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法”取代所有宗教仪式。

16世纪20年代初,路德为他的新式教会撰写了一系列祈祷文,从拉丁文《威登堡教会弥撒与领圣餐条例》到1526年为不懂拉丁文的平民写的《德国的弥撒和宗教仪式条例》。与此同时,他写了一本《德国的洗礼》,接着是《婚礼、认罪和圣职委任条例》,还有1529年的一本《小要理问答》。

“路德对教会的关注——是不搀杂私利的,教皇制度成为它第一个手下败将。”

——司科特-亨得瑞克(Scott Hendrix),《路德与教皇制度》,1981

路德一直在敦促选帝侯约翰为改变萨克森的教会与神职人员的现状做出点努力。路德想使特派人员对各教会的探访官方化,以便了解在教区内的财政和宗教前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1527年,探访开始了——很快,探访者亟须明确指导的问题浮上水面。梅兰希顿起草了一些指导意见,意想不到的是,在信心与悔改之间关系这个问题上,阿格里科拉对梅兰希顿的指导意见提出强烈反对,路德不得不居中作出调停。1528年定稿出版了,其中的大量工作是由路德完成的,在对牧师的建议中也包括了一些路德怎样改革教会的典型例子。

牧师首先是讲道人,不是发圣餐的——好像旧教会中的神父。罪得赦免“不是出于善行,而是出于基督”的信息在他们讲道中反复出现,直到每个人都明了其中的意义。祈祷一般采用固定的形式,比如主祷文,祈祷时的遣词用句事先都经过慎思熟虑。尤其在大一些的城镇,每天早晚教堂中都举行日常宗教仪式——通常是唱圣诗和德语赞美诗。神职人员鼓励父母把孩子送到教会学校。路德推荐使用的一套简明教学大纲中反映出他人文主义的热望——包括学习拉丁文,阅读伊索寓言,泰伦斯的戏剧和奥维德的诗。最好的学生可以学习音乐、语法和修辞学,每周有特别留出来的一天学习基督教道理背诵十诫、主祷文和信经。教师对学生反复讲述得胜生活的三个要素“敬畏神、信心和善行。”

“信徒须知,保留节庆的唯一目的是学习神的话语。”

——马丁-路德,《教区探访者指南》,1528年

他们有宽松的气氛,可以自由发挥在祈祷仪式、节庆和圣徒纪念日中宗教仪式的外在形式(尽管不能向圣人们乞求说:“一个称职的讲道人应该要知道如何不带一点迷信色彩地庆祝节日。”)同时,他们也常常强调进行这些仪式“不是为了获得恩惠或补偿罪过,而是因为形式服务了有益的敬拜神的目的。”某些时候,宗教仪式进行的顺序和旧式教堂中差不多,就是翻译成了德语。直到1542年,在威登堡城市教堂,圣餐礼中的饼仍被举高,诗班唱诗仍占去大部分时间,牧师仍著长袍。当然,其中蕴含的精神和动机已大大不一样了。

和当时一些更激进的改革团体不同的是,路德的宗教改革也并不藐视外在形式;日常公祷虽会不停打断告解和赞美,他们也从不贬低日常公祷的作用——这是信仰被培植、熟习并保持活力的方法。祷告不仅是在内心中以不可见的形式进行着,公祷中,也常常可以用看得见、听得到的形式表达出来。

后来,路德对改革的实践效果频频失望。他常听到一些人反对旧式信仰,但又找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来取代它们。道德水平并没有提高多少,他对市民信仰之浅薄感到沮丧,即使是在威登堡这个改革中心。人们仍过着觥筹交错的日子,妓女的生意兴隆,妇女们的时尚向更狐媚的方向发展。1545年,当他去梅泽堡接受主教任命时,传来了震动威登堡全城的一桩通奸案。路德在一阵绝望中,写信说自己不会赶回去——他对那些人绝望了,无计可施了,至于凯蒂,她可以搬到他买给她的农场中开始寡居生活,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过活下去——路德又在使问题扩大化。他的神学和宗教改革已经传遍了欧洲,在许多地区,已经成为官方的宗教。一些人确实在他教训的指导下过着堪称模范的生活。但在这时,随着教皇与皇帝权力的增长,改革进程显得有些慢,有时甚至是举目一望四壁荒凉。

从与教皇制度辩驳开始,路德就一直担心他所强调的在真正基督徒生活中做任何事情一定要出于甘心乐意的观点,会为“因行为称义”论调的卷土重来留下后门。而且这也会给人留下一种印象:即无论做什么事,不仅是自由的,而且是可以选择的。他一直不愿意加给人们纪律、要求和严格的组织结构,以防止人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救恩。也许这可以对当时“路德派”中的缺乏热情作出一些解释。在瑞士,加尔文和布塞这些人领导下成长起来的新教会较少有对制定规章和纪律的顾虑。后来,当压迫来到时,事实证明瑞士的这些教会更加坚忍,也更容易从乡村地区传播开。

“从此以后,路德要降低他的期望值并考虑生活是否比他想得要黑暗、上帝更神秘莫测、撒旦更猖獗。”

——理查德-马瑞斯(Richard Marius),《马丁-路德:上帝与魔鬼中间的基督徒》,1999年

第1节:又见政治

Politics again

“你说在奥格斯堡君王、统治者和平民在向基督喧嚷,我认为这是个好现象,总比他们阿谀奉承好。”

——马丁-路德致信史潘拉丁,自科堡,1530年6月30日

16世纪30年代开始,马堡会谈时四周潜藏的政治恐怖气氛已逐渐成形。数年的政治动荡后,局势又有变化。福音派与教皇派教会的分裂已经超出德国范围,进入瑞士、荷兰,甚至北进到了斯堪的纳维亚。1529年要求彻底执行沃姆斯诏令的斯拜尔国会曾使福音派人士的思想高度紧张。现在,有传言说皇帝想重议这个问题。据说他正在筹划另一次帝国国会,这是自沃尔姆以来第一个他亲自出席的国会。这次将在富庶的奥格斯堡召开,正是路德早先碰见卡耶坦的城市。这次路德不能出席。作为一个处在教皇的判决和帝国禁令之下的异端,他不能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

不管斯拜尔发生了什么,随着国会的进程,查理的语调更加积极。和以往一样,外交政策在指导着内政方针——土耳其人的威胁使查理皇帝无法再应对一个分裂的欧洲,这使得他也不那么热衷于挑衅“抗议派”了。他宣布自己乐意就宗教改革问题为双方举行一次听证会。现在的选帝侯约翰,比他哥哥更加热心支持路德,也更加富于行动力。他被召集到国会时,就要求威登堡的神学家开始编辑一份表明他们神学立场的声明。计划是这样的:梅兰希顿和约纳斯同去奥格斯堡;路德待在邻近的科堡,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络。

1530年4月24日,路德在宽敞的科堡城堡安顿下来,这个城堡与马堡城堡一样坐落在山上,俯瞰万家灯火。第一夜,他激动和忐忑不安中失眠了。成群的穴鸟盘旋在这座优美的建筑周围。穴鸟纷杂的集结声使路德联想到现在纷纷抵达奥格斯堡的骑士、贵族、教士也该是这般的熙熙攘攘。一抵达科堡,路德就开始写《对聚集在奥格斯堡的所有神职人员的劝诫》,全文完成于1530年5月5日,并寄回威登堡出版。其中,他回忆了过去15年中发生的事,宣称他不仅使修士们摆脱了主教,也从农民暴动中拯救了教皇制度和土地。最后,是最关键的。他将放他们一马,条件是他们停止迫害福音派人士并让他们有传福音的自由。福音派人士不会给教皇增加任何开销,因为路德的教会可以自给自足。原来的主教们可以处理一些事务,而福音派人士可以讲道、教导信徒并改革教会。文章中充斥了路德惯有的笑骂、诽谤和非难:教皇的教会让赎罪券、圣人崇拜、宗教游行和教士们穿的长袍这些琐碎的事挤走了福音、恩典、信心、自由这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教皇使路德闭口不言的过程也使福音沉默了——尽管路德提出的是个融通的建议,但如此的论述却似乎并不能带来和平!

“《奥格斯堡信条》,由于它的历史重要性和教义上的分量,很快成为路德派的权威信纲。”

——马可-诺尔(Mark Noll),《宗教改革信条与教义问答手册》,1991年

整个福音派改革运动命悬一线,而路德这时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他对梅兰希顿神学的卓越有很大信心,也丝毫不怀疑他能将他们的立场表述得明确精准,就像他已经在他著名的《神学的基本主题》(Loci Communes)中做的那样。但路德深知他羞怯的性格,也知道他以前在卡尔斯塔特和茨维考先知的问题上多容易变得摇摆不定。选帝侯约翰是个好的盟友,但不是个好的神学家,路德担心自己的缺席会使他们作出太多让步。路德为自己不能到那里而沮丧,很多时候他都在猜测奥格斯堡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在紧张的时候,他就被固疾侵扰着:严重便秘、剧烈头痛、疑虑和灵里的攻击。他一封封地写信质问梅兰希顿、史潘拉丁和在奥格斯堡的其他人。其中一些饱含怒气,抱怨当前消息的匮乏。另一些又很宽容大气,鼓励约翰公爵要无愧于他“忠贞”的称号,保卫上帝赐给他统治这片萨克森乐土,因为在这里,人们可以自由地听到福音的教导;孩童能认识良善仁慈的上帝。

住在科堡时,一位马德堡时期的老朋友带来了路德父亲的死讯。听到死讯,路德手中拿着诗篇,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天都没出来。他回想起对父亲所有的亏欠,回想他进修道院的插曲,父亲当时的不信显得比他自己的信念更真实,思及此,他的泪水便止不住地纵横。路德承认自己“从内心最深处动摇了,开始前所未有地厌恶死亡”。

与此同时,在奥格斯堡,威登堡人正在继续起草他们的声明。梅兰希顿把事先准备好的文章熟练地归纳成一个28条声明,后来,它成为著名的《奥格斯堡信条》。它至今仍是路德派信仰的最可靠表述。与路德不同的是,梅兰希顿仍希望并相信与教皇的教会能达成某种一致。因此,完稿的《奥格斯堡信条》里语调大大温和——与假若是路德执笔相比。梅兰希顿频繁地提到在某处某处路德派信条与他的反对者是一致的,他还谨慎地拉开与宗教改革运动中更激进的左翼之间的距离,因为那些人仍支持和领导着农民叛乱。路德最终收到信条样本时,发表声明说自己“对它极其满意”,尽管,我们可以断定他仍然对同事们温和妥协的方法持怀疑态度。

“祷告吧——为皇帝,这个杰出的青年——为我们的统治者,他们的一样地出色并背负更重的十字架,也为梅兰希顿,他正被烦恼咬噬着。”

——马丁-路德致信康拉德-柯达特,1530年7月6日

国会上,梅兰希顿起草的由选帝侯约翰,黑森的腓利和其他七位新教亲王签名的《奥格斯堡信条》冲破教皇党人的阻挠,于1530年6月25日星期六,由选帝侯的顾问克里斯蒂安-贝尔宣读了出来。那天气候温暖,后来一些观望者也进行了宣誓,以致不懂德语的德皇在长达两小时的宣读中打起了盹。路德听说这些时,很高兴自己活着见到了他的福音在欧洲非宗教的最高法庭被宣读了出来。其他福音派人士对威登堡人的声明不表示赞同,其中包括瑞士的慈运理派,来自斯特拉斯保、康士坦茨、梅明根和林道的一个联合派,他们发表了自己的版本Confession Tetrapolitana。虽然仍有一些教皇党主教反应平静,但这毕竟是少数。教皇一方的核心人物,一个意大利红衣主教联合路德的老对头约翰-厄克积极奔走,以确保德国皇帝不会改变立场。他们仍然对神学争论不感兴趣——路德的观点宿命般地又一次不能得到辩论,只是遭受公开指责。接下去几周内,讨论仍在继续,路德自科堡的信件不断发来,鞭策梅兰希顿,约翰公爵和其他人都要站立得稳。

终于,皇帝的判决于9月22日发表。这个结果也是查理皇帝事先想好的。他请求教会的审议,同时要求新教人士顺服“神圣的信念和基督教信仰”——即教皇的教会。他们有六个月的执行时间。梅兰希顿的希望破灭了,路德的预言实现了。约翰公爵和随行人员愤而离开,在回程路上从科堡带回了路德,很快就到了萨克森老家。

奥格斯堡国会标志着罗马天主教与新命名的“新教”之间和解希望的破灭。从今以后,欧洲统一的基督教社会正式分裂,不同的教会分道扬镳。梅兰希顿从未真正放弃希望,不久之后的1540年,他忙于与一位比较温和的意大利红衣主教在雷根斯堡的对话。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成功地达成了关于“称义”的一致见解,但对双方的上级来说,他们都作了太大的让步,因此这份共识没有下文。奥格斯堡事件一年之后,选帝侯约翰签署文件组成了一个新教防御性联合阵线,施马加登联盟,以保卫自己的领土,抵抗教皇可能的攻击。尽管路德并不看好使用武力,他还是勉强对这个计划给予了祝福。面对这样庞大的组织,皇帝除了交涉别无它法,欧洲宗教与政治势力的分野开始了。欧洲教会开始分裂,至今仍是如此。皇帝的进攻直到路德死都没有到来。1532年查理皇帝离开德国,十年都没有回来,十年间路德的改革计划吹遍了这片土地,并根植下去。

第2节:威登堡的生活

Life in Wittenberg

“我的凯蒂大人—–驾着四轮马车,料理田地,买牛、牧牛、酿酒不一而足。家事间隙她开始读圣经,我许了她50古尔盾,如果她在复活节之前读完的话。”

——马丁-路德,给约纳斯的一封信,1535年

所有的斗争都要付出代价。路德已经50岁了,他的健康因为繁重的工作和一次次的战斗而每况愈下。1527年尤其艰难。这年7月,他遭受了一次严重的灵里的攻击和身体疾病——这两者常常是一起爆发的。不仅仅是教皇、农民和皇帝反对他,现在更有激进的“狂热者”和在圣餐问题上来自瑞士的人的反对。他的恐惧与疑虑渐长,并请区牧布根哈根来宽恕他的罪;在路德回到他修道院的家之前,约纳斯陪他在自家花园中漫步,听路德谈论自己的恐惧。他们到家时,路德感觉更糟了,他躺上床准备等死。他们请来了一位医生,医生用热压布法治疗(Hot-Compresses),路德的恐惧虽暂时缓解,但在接着的几年里,它还会定期造访。

同年稍晚时候,瘟疫袭击了威登堡。绝大多数学生和许多大学教员离开了这座城市。路德作为一名牧师,仍在坚守阵地,他的家变成了收容病人和垂死者的医院。勒雷尔的妻子汉娜在生出一个死婴后也撒手人寰,路德的绝望和沮丧仍在继续—–到1527年12月,瘟疫仍遁其道发展,而路德自己的恐惧仍常常造访。在给居住在诺德豪森的约纳斯的一封信中,他说,“不要停止为我祷告,与我并肩作战,我的约纳斯,有时,我灵里的攻击弱了,但有时它们加倍凶猛地杀回来,但是基督不会撇下我——我的信心不会断绝,直到死亡。”16世纪30年代初,路德仍然忍受着昏厥发作、肾结石和连连的头痛,1537年,他差点死于膀胱问题,幸好这次还没有1527年那样严重的精神绝望。

路德对福音的重新认识没能驱走他在埃尔福特修道院中经历的绝望,但却给了他对付这种绝望的方法。他最怕的试探就是怀疑上帝是否真的良善。事实上,他的一生都在与自己争辩上帝到底可不可能真是魔鬼。1533年,他和一群年轻学生坐在一起时,警告他们:“当心抑郁——我们的上帝命令我们要喜乐,我的试探是如此,我想我没有一位充满恩典的上帝。”如果上帝真的想让他承受永远的刑罚怎么办?如果上帝专制而心怀恶意,对罪人寄予不可能实现的期望,然后因为他们达不到要求让他们承受刑罚怎么办?当碰到这种时候,他就一次次地回到神的话语中,尽管他所承受的这些看上去正相反,可是神的话语向他确证神的良善。在夜间,这样的试探通常会更猛烈,他在凯蒂身旁难以入睡,脑子里充斥了邪恶的念头。有时,睡前的一两杯啤酒能促进他的睡眠,有时他与魔鬼争辩,使用神的话语命令魔鬼离开。床上的辗转反侧和与魔鬼的争战有时是使他鹤立鸡群的好方法!路德的神学从来不光搞理论——而是从灵里和肉体的水深火热中摔打出来的。考验一种神学的标准如果是——在遭遇巨大困境的时候能带来安慰和力量,还只是干瞪眼的话,那么路德的神学将会脱颖而出。

在这过程当中,路德仍继续每周多达四次的讲道、大学中的讲座,处理对威登堡市民的教牧事务,写书,并对欧洲范围内的事务保持关注。精力充沛的凯蒂出奇精心地照料着房子。她在厄尔斯特门外买了一小块地自酿啤酒。1532年,选帝侯约翰正式把前奥古斯丁修道院的文契交给这对夫妇——现在它正式是路德的家了。

家中繁忙而拥挤。五个孩子先后诞生:三个男孩——约翰、马丁和保罗——还有两个女儿。但两个女儿都在幼年时夭折了:1528年伊丽莎白只有八个月,13岁的玛格达琳娜的死亡使路德和凯蒂“撕心裂肺”,“即使基督的死也不能驱散他们的哀伤。”

家中难有片刻宁静。为了补贴家用,凯蒂必须腾出房子让学生寄宿。房子中间有木窗棂和大型瓷烤炉的房间中进行过无数的对话和讨论。一些有心人记下了这位名人一些比较值得纪念的谈话,令他有些困扰的是,他们后来将之发表出来——就是著名的至今读来仍很有趣的“桌边谈话”。路德的老朋友梅兰希顿、布根哈根、约纳斯、阿姆道夫、勒雷尔、克拉纳赫等都是这里的常客。官方来访者从更远的地方赶来:其中有数位亲王,其他宗教改革城市的特派员,为新英皇亨利三世与第一位妻子离婚的问题赶来咨询的英国密使,甚至还有零星的红衣主教。

“这本德文版圣经有多处比拉丁版的更清楚确切——如果印刷匠不粗心大意毁了它的话,德语就有比拉丁语更好的圣经了——读者为证。”

——马丁-路德,德语圣经序,1534年

路德与凯蒂的婚姻舒适、不渝、使人满足。他俩的通信诙谐、充满情意并谈论着共同钟爱的事物——他俩是伴侣,也是好朋友。他俩会面红耳赤地吵架,也会在易北河一同垂钓。路德会逗弄凯蒂说她话太多;她会半开玩笑地威胁说要回修女院。她在理财上比路德更机智,偶尔会轻斥他瞻前不顾后的慷慨大方:拒绝了所有稿酬和讲课的酬劳。毕竟,她是那个需要考虑怎样用钱、怎样招待访客的女主人。路德很享受家庭生活,并在其中找到了各种东西提醒他上帝的存在。凯蒂炽热的烤炉提醒他上帝是个炽烈的爱的熔炉;他的狗托佩目光坚定地盯着主人手中的一块肉,不让任何事转移它的注意力——他说“如果我能够像这只狗盯着肉一样恒切地祷告该多好!”。

路德从来不是个能坐着无所事事的人,当奥格斯堡国会正在进行,他在科堡独自烦恼的时候,就开始着手重译旧约圣经了。现在他回到了威登堡,有希腊文专家梅兰希顿,希伯来文教授马太-奥尔加罗斯和神学教授老朋友克鲁西格作为左膀右臂。这个小组的翻译对路德来说是一次爱的劳动。有时他们一天只能翻三行希伯来文。为了弄明白旧约的献祭体系,他会从威登堡的肉店一一逛来,问清动物肠子不同位置的准确名称。他会在附近的森林中凝视,确定自己能准确辨认出圣经中提到的各种鸟。

完整的德语圣经于1534年问世,路德对结果很满意。如果他所著的书都要被烧掉,只能留下一本的话,他会选择这本德语圣经。在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他总会放弃严格的希伯来的逐字直译而使用流畅通俗的德国惯用语。他不仅为他使圣经人物摩西、耶利米和保罗的语言像出自萨克逊人之口感到骄傲,也夸耀说这个译本比教会沿用数世纪的圣哲罗姆的拉丁文圣经武加大译本更好、更可靠。

第3节:弥合裂痕

Healing the rifts

“跳梁小丑,你的弥天大谎!沃尔芬比特尔的哈利,我都替你臊!你满嘴乱喷,可惜言之无物。你造谣生事,可惜是猴子捞月。你玩儿的那套就是天下第一娼妇当街骂人家黄花闺女是妓、婊子、窑姐儿、出来卖的——娼妇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攒出沃尔芬比特尔的小丑写的大作。”

——马丁-路德,《炮打小丑》,1541年

试图弥合欧洲因宗教改革引起的分裂的尝试仍在继续。由于皇帝仍需要寻求支持以对付野蛮的土耳其人,1532年,被路德称许有加的“纽伦堡和议”在新教派和教皇党之间挂起了免战牌。尽管茨温利已在保卫苏黎世、对抗地方天主教势力的一次战斗中阵亡,但当年在马堡陷入僵局的圣餐之争并未随之消失。路德并不奢望能解决问题,偶尔兴致所至还向他的瑞士反对者们发起阵阵攻击,但福音派阵营中有不知疲倦的和事佬马丁-布塞仍在寻找解决之道。他多次商讨和外交造访努力的成果是1536年的《威登堡条约》,由威登堡人、布塞和一个斯特拉斯堡改革者卡匹托共同签署。条约保持了路德坚持的在食物中基督的真正显现,但澄清了这并不意味着吃人肉。虽然16世纪40年代双方关系趋于友好,但这个条约对瑞士人来说还不够,双方真正的一致从未达成。

在其他地方,宗教改革运动激进翼的问题越来越不容忽视。路德以前从未把它们列入议事日程只是因为教皇制度的腐败:一切确是迫切需要推倒重来了。但在1528年《关于重洗派》一文中,他写道:“站在我方立场上我们承认教皇制度下许多东西是属基督的,是善的;实际上,一切属基督的、善的东西都可以在教皇制度下找到,况且我们本也就是从那里得到的”(他指的当然是圣洁、圣礼、十诫和主祷文)。他主要的议论放在教皇党人不仅拒绝听,而且试图封住和压迫福音。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能忍受自己在重洗派团体中所看到的无法无天。他觉得这些人的领袖是自我任命目无法纪的破坏者,秘密进行着见不得光的勾当,完全无视教会和国家的法定权柄。有人讲他们是别无选择,因为他们受到来自新教与天主教亲王同样多的压制。其实,路德的见地并不一定全正确,有许多是建立在他自己的臆测和成见之上,因为他对这些组织只掌握很少的第一手资料。可以说这些重洗派比路德和那些主流改革者们更准确地预见到在西方接下去几个世纪中一个更流离的非基督教社会,因此他们愿意成为这样的少数派。

16世纪40年代间,路德的写作屡次被无法推托的讨厌命令打断。黑森的腓利要和他的情妇结婚,他为自己的重婚榨取到路德、梅兰希顿和布塞极为勉强的支持——这件事引起的风暴对他们的名声都造成了影响。路德仍在病中,希望作个了断:他这几年中共有两次大爆发。其中一次是为了沃尔芬比特尔的哈利,一个生活作风比黑森的腓利还差劲的又臭又硬的宗教改革反对者,他与几个新教城市的数起非法纵火案有可疑的联系。哈利在侮辱了接替1532年死去的父亲“忠贞的约翰”成为萨克森选帝侯的约翰-腓特烈的同时,也挑起了“侮辱名家”马丁-路德的怒火。只要路德愿意,他就能写出战斗的檄文。1541年,在名为《炮打小丑》(Against Hanswurst)的一篇攻击亨利的文章里,路德没有遮遮掩掩。语言相当精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16世纪常见未经雕饰的尖刻语言——有闵采尔和莎士比亚为证——而路德驾驭语言的功夫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更糟的是1543年他大张旗鼓地攻击犹太人。早年的时候,在这个大规模反犹太的社会里,他对待犹太人的态度比大多数人更友好。他赞成起用犹太学者确证希伯来文语法——这在当时是个有争议的职位;其他人都 感到困扰的时候,1523年他写过《耶稣是作为犹太人降生的》,重申耶稣的犹太性。当时,即使福音的真义已获得恢复,他仍真心希望人们对犹太人的观感能有全面改变。

重洗派

农民叛乱以后,许多宗教改革运动激进派的人不再指望从路德那里得到帮助,他们开始在欧洲大陆的众多城市建立小型的独立团体。类似的运动在更南的地方,特别是苏黎士展开,它们使温茨利感觉如芒刺在背,在西北方向上,更拓展到了荷兰。尽管1534年有一个组织武力夺取德国西北部城市曼斯特的计划胎死腹中,其他大多数组织仍是和平群众的聚集,他们热心探索一条用更激进更精神化的方法表达基督徒生活的道路。他们常常是在社区内凡物公用,他们中许多人是反战主义者,他们全都实行成人洗礼,而不是婴孩洗礼(“重洗派”的名称由此而来)。

现在他老了。他晚年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不太愿意改变,不太愿意讨论,更容易陷入激烈的辩论中。即使听到教廷下一次会议——1545年召开的著名的特兰托(Trent)会议——已经受到人们的嘲弄与蔑视的消息,他也不再指望任何决议能作出他所要求的变革,他已对这些厌烦透顶。当他读到一本写来劝降基督徒信仰的犹太小册子时,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论犹太人和他们的谎言》是他写的一篇冗长的文章,行文在圣经解释、对中世纪迷信的重复和对犹太人阴谋的担心中自由切换。在文章最后一部分路德提出了一个流毒甚广的建议:烧毁犹太人的会堂、居所和书籍,把他们贬为农奴,并最终把他们驱逐出这片土地。全文几乎没有什么缓和之处。也可以说他对以前许多人就说过的话鹦鹉学舌了一番,这虽是一个易怒的老人在挫败感中写给反对者的,但至少,它为400年后的一个德国政权所提倡的大规模灭绝犹太人提供了依据。总之,路德的话似乎注定后来要被纳粹分子和想使他成为英雄而不加甄别的人们妄加引用。

1546年,他再次发现自己卷入了与他双亲曾居住过的曼斯菲尔德的伯爵的遗产权纷争中。一场场访问那儿是劳累的,但结果是成功的。二月,他最后一次造访艾斯里本,一次次聚会的喧闹终归平静之后,路德留下来解决最后的细节。他在圣安德鲁教堂讲道时突然口齿不清,不能继续。他被从讲坛上抬下:寓所就在街对面。2月18日晨,他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在约纳斯和自己的儿子们的陪伴下离世了。他死于中风或是心脏病,而那幢房子离他出生的房子只有几百码。他最后写下了:“我们都是穷乏人——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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