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马丁路德和他的世界

一、修士

The Friar

“我生在艾斯里本,在圣彼得教堂受洗。我是不记得这事了,但我相信父母和乡亲。”

——马丁-路德给格奥尔格-史潘拉丁的一封信

1520年1月

艾斯里本是个矿业小镇,至今市镇中仍星点散布着圆锥形的黑矿渣堆,毫无疑问那是挖掘留下的伤疤。即使从不曾以风景秀美著称,至少它曾一度繁荣,在15世纪到达它繁荣的终点,它吸引过许多满怀希望的探矿人从色吉亚甚至更远的地方前来。汉斯-路德就是这些满怀希望的到访者中的一员。他来自一个名叫摩拉的小村庄,根据当地风俗,父亲死后,他弟弟继承了家族田产,汉斯惟有另谋出路。他先在摩拉的矿场工作了几年,然后便考虑怎样取得矿业管理权或所有权。而作为提炼钢的中心,艾斯里本似乎值得下注。于是,1483年初夏,他与怀着身孕的妻子玛格丽特搬入小镇,租住了宅子,并开始在采矿业中一试身手。

同年11月10日,玛格丽特-路德产下她的第二个孩子。第二天,这个男婴被带到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圣彼得和圣保罗教堂按时受洗。照着当天的圣人名,他有了名字:马丁。艾斯里本对于汉斯-路德来说并非一次成功的冒险。竞争太激烈,他也仅是众多冀望以铜矿为踏板缔造新生的人之一。

次年,他又搬到了曼斯菲尔德。在这儿,他向一些富贾筹到些钱,从曼斯菲尔德的伯爵那儿租借了一个炼铜作坊,并获得几个矿场的部分所有权。

即使如此,汉斯用了许多年才偿清债务——整个家庭为此必须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他越来越游刃有余、果断和充满雄心。

玛格丽特-路德有八九个孩子,谁也记不清楚有三个还是四个早夭了,因为那时候婴儿的死亡实在太普遍。马丁是幸存下来的孩子中最大的,他和弟弟雅各有着厚密的感情;智力上,马丁无疑是聪明的,在家里,他受到严格的教育。

他父亲的雄心不仅表现在生意场上,也表现在对儿子的教育中。尤其当马丁早年在曼斯菲尔德的学校表现出他的学术潜质时,汉斯-路德就决定为保证儿子受到良好教育作出任何必要的牺牲,而不是对他进行那些继承家族生意该受的寻常训练。

在曼斯菲尔德,教育机会很有限,因此当马丁13岁时,他被送往沿易北河往下40英里,有着一万二千居民的马格德堡上学。在这儿,马丁第一次感受到大城市的生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汉斯后来又让马丁迁至爱森纳赫(Eisenach),或许他希望那儿的一些亲属能收留这男孩,但他还是失望了。接着马丁在富有的科塔和沙耳贝家寄宿,科塔和沙耳贝家以慷慨和纯正的敬虔闻名,正和他自己家严格的统治和踊跃的社交追求形成鲜明对比。马丁在提到爱森纳赫时总带着一种深情,称之为meine liebe stadt——我亲爱的城。

学校和马丁的父亲一样严格。马丁曾回忆道,他有一次因为拼不出某个还没学过的动词变位而挨打。在曼斯菲尔德和爱森纳赫时,他受教于维根-古登阿老师,他的拉丁文和德文文法都极好。他学习教堂祈祷文基础,在镇中主教区的圣乔治教堂的诗班中、并挨家挨户演唱赞美诗赚一点钱。老路德对大有前途的儿子的期望并没有停留在爱森纳赫,他非常希望儿子进入一个比矿业更安定和有威望的行业,因此在1501年,他拿定主意:马丁应该受到良好的大学教育,为成为律师奠定基础。

第1节大学岁月

University days

埃尔福特城(Erfurt)着实让马丁开了眼界,比他见过的任何城镇都大,城中著名的大学已有近150年历史。盖拉河(Gera)蜿蜒流过这座拥挤的城市,埃尔福特大学坐落在河道的一个转弯处。埃尔福特有36座尖顶高高耸入云霄的教堂,它有至少11个分属不同修会的修道院。在德国,埃尔福特由此得名“小罗马”。以当时的标准,它确实是一个要塞:且不说它宏伟的大教堂的规模,单看那林林总总的教会,就足以给初来乍到的年轻学生留下深刻印象。

当马丁到那儿时,某种程度上,这所大学只剩下昔日盛名了。他后来评论说那里最受欢迎的“课程”开在城中的客栈和小酒馆里,因此他称这所大学“淫窝加酒窟”。

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17岁的年轻人,此番初进大学仍是令人激动的旅程,而他的大半生都将在此度过。和当时所有欧洲大学一样,在埃尔福特,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是绝对的权威,他的思想指导了所有课程设置的主要部分。马丁和人文学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先学习了亚里士多德倡导的逻辑、辩证法、修辞学和文法——这也是后期学习会使用到的工具。第二年,学生进一步学习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和形而上学方面的著作;形而上学,亦即关于抽象概念和实体的研究。之后,他们可以选择音乐、数学、地理或天文。这个阶段中,马丁获得了硕士称号,也代表着他已经在包括上述学科和一些如神学、法律或医学等选修专业课,即所谓人文通科上,受到了良好的基本训练。

这所大学的学生都住在特别的宿舍里。马丁-路德(他后来将名字Luder改为发音更复杂的Luther)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呆在圣乔治公寓,这个公寓坐落于静静流往校园北区的小河畔。这里的生活处于严格的督管之下。学生们在小礼拜堂中迎来晨昏,对圣经和其他合宜书籍的讨论是佐餐汤。学生一同挤入一间间鸽子笼似的宿舍,一同就寝。校长可以决定他们的最终成绩,但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丁在大学生活的早期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共有57人参加的学士学位结业考试中,他是第30名——可谓寂寂无名,这也许和他在曼斯菲尔德受教育起步较晚有关。渐渐地,他开始崭露头角。攻读硕士学位时,有300个人与他同时起步,而1505年在17个最终拿到文学硕士的学生中,路德名列第二。

原计划是以此为起点,专修法律。汉斯-路德原本希望马丁能谋得受人尊敬的法律、市政或政治方面的职务,比如成为地方官长、选帝侯的顾问。但仅仅几个月,一个戏剧化的事件打断了这计划,马丁一生的轨迹就此改变。

第2节路德与宗教

Luther and religion

一方面来说,马丁-路德是个普通学生,可以说有些天赋,他爱交际、懂音乐、受人欢迎并且虔诚,但另一方面,他又与同龄人显得不同。看上去,他拥有一种罕见的一丝不苟的习气,被间歇消沉意志所困扰,中世纪人把这样的现象称为“绝望”。学者多年来试图解开他这种间发症的根源,这种病似乎是肉体、精神和心理上症状的综合作用。

无论牵涉到怎样的个人因素,路德的焦虑无疑与宗教有关。当时盛行的宗教思想中弥漫着一种对死亡和死后的审判的恐惧情绪,地上的生活只是预备将来在天上永恒的生活的短暂插曲——将来的永恒,不是与圣人们同在长久的祝福中,就是在永远的苦痛中受到恶魔的折磨。两种结局都是人在今生所作所为引致的宿命。

在基督教历史上,人们对地狱的恐惧常常比对天堂的渴望更加清晰。基督在中世纪后期的艺术中成为一个可畏的审判者:他盘旋于世界之上,从一只耳朵抽出审判之剑,从另一只耳朵抽出代表怜悯的百合花,他用冷漠的公正监督着人类被分成“得救”和“沉沦”两类。教会为立志成为墓中楷模的信徒准备的死亡手册和基督死在十字架上的画像,使中世纪基督徒的注意力停留在人类无法逃脱的死亡与神的审判上。

宗教苦修者们默想基督的死和受难,产生了对基督所受刑罚的共鸣,他们也为自己的罪忧伤痛悔——因为基督就是为这些罪死的。有许多问题是关于审判的:神会怜悯我吗?神会满有恩典地引导我进入天国吗?抑或他是审判的神,会追究哪个小纰漏而放逐我进入无边的痛苦?路德太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问题,也比大多数人对此感受更强烈。他确知有一条路可以抢在人类死后将面临的审判前面——进修道院。

中世纪的死前准备

中世纪的人敏锐地意识到死亡之迫近。众多手册纷纷出炉,以帮助基督徒迎接濒死时刻。狄特瑞斯-柯得的《基督徒借鉴》(一本出版于1470年的,面向未受过教育的平信徒的教义问答)囊括了下面的具体指导:

进入濒死点或死亡降临之时,你应当重复下面的话:“圣洁的神啊!大能的神啊!慈悲的神啊!严厉公义的大法官啊,怜悯我这个可怜的罪人,当我在你可畏的审判台前必须回答你问题的时候,当我要把我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事桩桩供出来的时候,怜悯我。亲爱的耶稣啊,愿你圣洁的死、你的宝血和你受到的无法言喻的苦楚涂抹我的罪,使我得以站立在你面前——玛利亚啊,现在请与我同在,因为今天我就要打一场决定我可怜的灵魂进入永生或堕入永死的仗。”

第3节新的方向

A new direction

“我立誓不是一时兴起,是为我自己的拯救,我严格遵行所有戒律。”

——马丁-路德,“桌边谈话”,1539年3月

1505年5月,在经历一段明显的忧伤时期后,路德回到埃尔福特继续学习法律。他似乎对父亲寄予他的希望并不很开心。他们为前途争执,虽然父亲有权命令儿子该做什么,然而,未曾预料的事很快将改变路德人生的轨迹—

路德曾与死亡擦肩而过。许多年前,当他和朋友在田野上漫步时,他脚下一滑,摔倒了。像当时许多学生一样,他身上佩着短剑——这一摔之下,短剑竟刺入他的大腿,割断了动脉。如果不是朋友喊人相助的话,他几乎要流血致死。1505年夏季,他回故乡曼斯菲尔德短暂旅行。七月初一个煦暖的日子里,他步行回到埃尔福特,准备第二天就重新开始工作。倏然间,黑云密布,一场夏季的雷暴雨不期而至,他刚穿过斯道特亨村约摸半英里路的时候,一个闪电劈进他身边的田地,路德在惊吓之中震坐到了地上。一瞬间的恐慌掠过,他内心深处的直觉浮现,大呼:“保佑我,圣安娜!我愿意做修士!”(圣安娜[St.Anne]是矿工的守护神,他父亲的同行,也是当时比较受欢迎的一位圣人。)

路德带着阵阵战栗走回埃尔福特,把发生的事告知朋友们。他们之前完全没有觉察他精神上的焦虑,一个新誓言就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地出现了绝大多数人劝他不必当真;也有一些说他应该信守誓言。路德自己心里很坚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进入修道院这样一个聪慧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只是路德的决定带来的变化太大了。相对宽松的学者生活换成了禁欲与自我牺牲的修道士生活。路德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进入的修道院生活是怎样的,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进修道院。他在修道院中吃的是修道院田地里和地窖中自产的食物,并不是来过轻松的生活,也不为避开他的父亲,而是为救自己的灵魂。这是一次尝试,为了取悦在死亡时等候他的审判之神的一次尝试。他单纯为了寻求那位能宽恕他、爱他的神,而开始在修道士严格的生活中进行更深刻的探求。

“后来我为那个誓言感到惋惜,其他人试图劝阻我。但我仍然坚持下来——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修道院。”

——马丁-路德,“桌边谈话”,1538年1月

他甘冒大不韪违逆了父亲的心愿和众多朋友的劝告,取消了已注册的法律课程;两周之后,路德迈上紧邻圣乔治公寓的桥,穿过狭长的巷子,叩开了奥古斯丁修会的修道院大门。在修道院院长审查申请的几周内,他仍穿着原来的衣服。

几周过后,他被批准为见习修道士。典礼中,他俯卧在修道院小礼拜堂的祭坛前,双手交叉呈十字型,这标志着他将要做出的牺牲。修道院生活所要求的苦修项目被列成清单宣读出来,其中包括礼拜堂中长达数小时的经文背诵、限量的饮食、肉欲的克制,还有必不可少的上街乞食。多种祷告、唱诗、宣誓之后,新申请者被正式引见给见习修道士主管,主管将在见习期内检查他的进度,直至他被批准为这个修会的正式成员。他顶上的头发被削去作为修道士的“受戒”,并换上了见习修士装束。

父亲知道他做的事后大发雷霆。多年来,他为儿子受良好教育所做的牺牲、他见到聪颖的长子结婚并安定在一个赚钱行业里的计划都付诸东流了一就因为一个冲动的决定——况且他还明白自己无力扭转乾坤:因为进修道院的呼召是惟一凌驾于父亲权威之上的召唤。他怒气冲冲地给儿子写了封断绝父子关系的信,这封信显然也使年轻的路德有些动摇,好在父亲的怒意很快平息了:因为他回忆起自己另外两个儿子怎样被瘟疫夺去性命,也因为人们误传了的路德死讯——–相较之下,儿子成为一名修道士也还不赖。闲话少说,汉斯-路德是勉强同意了这个变动。

一年之后,马丁正式宣誓成为奥古斯丁修会修道士,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见习修道士主管在路德表达继续进深的愿望后,批准他结束见习期,修道院院长为他脱去见习修道袍,代之以黑白两色的奥古斯丁修会法衣。路德把手放在打开的修会规条上,宣誓顺服神、顺服耶稣的母亲玛利亚、顺服修道院院长和寡欲清贫的生活。在更多的祷告与劝诫之后,他被引至唱诗班的新座位,接受其他修道士的祝贺:新生活的大幕自此拉开。

奥古斯丁修会

奥古斯丁修会起源于13世纪在意大利北部群山中避世遁修的一些隐士。此修会结合了两种修道院传统。一种是历史悠久些的,住在修道院楼宇里;另一种是沿街乞食并对神学有兴趣的圣法兰西斯修会方济各会与多米尼克修会(多明我会),它们和奥古斯丁修会同可潮源自13世纪。比如在埃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会的属会修道院,有严苛规律的生活方式、也保留了让有资质的年轻修道士参与大学生活的机会的传统。这个修道院有对神的救恩的严肃寻求,也可以路德已熟悉的学术方式继续研究神学,很符合路德的需要。

第4节修道院生活

Monastic life

“我几乎禁食致死,我三天不喝一滴水,不吃一口饭。在这件事上,我是很严肃的。”

——马丁-路德,“桌边谈话”,1539年3月

当时,开始修道院生活被看作一个人第二次的洗礼。换句话说,就是基督徒的新生,一个新起点,最初恩典的恢复,这种生活重新建立了人在神面前的圣洁。当然,如果犯罪,这种新生会丧失;但我们设身处地地想想,这位新修士在迈出或许可以把他从精神上的绝望中解救出来的这一步时,应该多少有些沾沾自喜。尽管与父亲剑拔弩张的关系使他笼罩在挥之不去的愁云下,路德还是觉得终于找到了获得神的拯救的道路。

修道院中的生活比他在大学宿舍中的生活有更严格的规范。一天的安排围绕着修道院小礼拜堂中举行的宗教仪式展开:在“圣典时间”内,每周都要背诵圣经的诗篇共150篇。晨间,人们在晨祷和赞美诗声中醒来。第二个时段的祈祷早上六点开始,九点是第三时祈祷,中午是第六时祈祷。用完午餐后有一小时休息,下午有每天七段祈祷中的两段晚课,晚饭后的晚祷是一天的结束。除此以外,每天清晨都有弥撒,在其他时段也会因为许多不同原因加入特别弥撒。这就意味着一天至少要在教堂里呆6个小时。另外,修道士们要读书(路德很快开始背诵圣奥古斯丁戒条)、完成各门功课、穿着黑袍游走于埃尔福特的小街中乞讨食物。他每天吃两顿饭,在耶稣再临节(Advent)和四旬斋节时一天一顿饭但晚上会提供一些干面包和酒。整年的食物都很素。

除在小礼拜堂中度过的清修时间,修道士生活中还有一系列特别训练项目,其中之一是忍受寒冷。修道院中只有一间屋子有暖气,在德国北部滴水成冰的漫长冬季中,修道士的宿舍、礼拜堂和餐厅都极其寒冷。冬天,修道士们可以穿一双特制的便鞋,也可以在修士服中加皮草保暖。但是,当时有一种认为祷告时忍受痛苦可以更加取悦上帝的思想,所以不难想象为什么后来路德回忆说他常常在宗教仪式中冻到僵硬。其二是少言寡语:一天的绝大多数时光都要如此。修道士用餐时间在沉默中度过,除非是讨论一些有益的作品,比如明谷的贝纳尔的著作——他是一个12世纪的西多会修道士,此人作品在早年影响路德甚多。在静默无言的时候,像递牛奶和问时间这种常规交流,都必须打手势解决。在奥古斯丁修会的仪式中忘记要说的话或忽略掉一些规定的祷告词都被认为是罪。仪式中东张西望、迟到、发出笑声、口出怨言或者弄洒食物也是罪,但这些是轻微的罪。严重的犯罪包括说谎、偷窃和与女性交谈。修道士们一周至少一次在修道院每日晤面的时间里,需要忏悔自己犯下的或疏忽而致的罪,同时也揭发别人的罪。院长会对此进行相应的惩罚,例如更长时间的祷告和背诵诗篇经文等。

路德严格遵行这些规条,因此在成为修道士的头几个月,他感受到了内心的平和和终于取悦了神的感觉。在修道院图书馆里,他平生第一次捧起了全本圣经,他如饥似渴地阅读,逐字逐句,像着了魔一般。不久,他就被公认为一位将一生忠诚奉献给主的修道士,只是有点过于拘谨了。他常常禁食的比要求还多。还有好几次,他想起遗漏了诗篇的某些部分,或是不太确定刚才祷告时是否包含了所有必需的环节,他就回到礼拜堂从头至尾再复述一遍。忏悔在他生活中越来越重要。修道庄严的气氛,也使修道士们捕捉最最微末的罪,以确保自己完全的悔改——如此,告解才会被神接纳。也只有如此,修道士们才能确定自己在神面前是处于蒙恩的位置。路德是格外敬虔的,他长时间的仔细地反省,有一次更忏悔了6个小时。一位听他告解的神父温和地批评他太书呆子气: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罪压根算不上罪。但路德不这么认为——不是无论大小,所有的罪都不讨神的喜悦么,它们不是都能摧毁自己得到拯救的希望么?

路德和他的同伴们都认为,路德在修道院中所面对的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诱惑。他没有变态性幻想的折磨;即使家中相对拮据,他也不是守财奴;无聊或懒惰更不是他的问题。如果真有什么氤氲不散的愁绪的话,那就是他想知道神到底怎样看待他。我们将在另外的章节探讨这个问题。

第5节路德的同

Luther’s colleagues

“我在修道院中非常虔诚,但仍万分沮丧,因为我认为上帝不会施恩于我。在修道院的日子,我做弥撒、祈祷,很少看见女子或和她们交谈。”

——马丁-路德,“桌边谈话”,1533年春

在埃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会50个左右修道士中,路德遇到了几个将在那即将拉开帷幕的大戏中挑大梁的人物。帕孜(Paltz)曾在修道院头20年中担任神学研究主任。尽管在路德到达后不久,他就因为修会同僚间的一场争执而离开,但这无损于他在神学界的地位,并仍在大学中担任神学教授的职务。他在讲道和神学讲座中主张正确使用弥撒、告解和赦罪(后来更加强调),只有这样,一个真正的忏悔者才可以达到令上帝满意的程度。帕孜离开后,纳丁成为路德的神学导师,他在修道院里极力渲染路德这位新修士的戏剧性转变。约翰-朗(Johann Lang)成为路德的一位亲密友人和支持者,阿诺迪(Arnoldi)本来在大学中教路德神学,不久也追随路德进了修道院。

影响这位年轻修道士最深的是施道比兹(Staupitz),他是奥古斯丁修会的教区牧师主管。由于埃尔福特的奥古斯丁修道院在他的管辖下,他常造访这里。也正是他,在听说路德对圣经的兴趣和学习圣经的渴望后,让路德不用再做打扫卫生的杂事,而代之以背下整本圣经的任务。这使路德在以后的岁月里对经文有超凡的领会和记忆——施道比兹当初这个决定的结果可以说远远超乎他所能预料到的。

第6节神父职位

The priesthood

“我选择了21个圣人,当我主持弥撒,我每天向其中3位祈祷——我特别向圣母祈祷,希望她女性的慈心能平息她儿子的怒气。”

——马丁-路德,“桌边谈话”,1539年

路德这样敬虔的修道士自然会被举荐为神父职位的候选人。候选人要经受训练,首先要通读1499年著名神学家加百列-比尔所写的SacriCanonis Missae Expositio(《弥撒圣典评注》),这是一本中世纪晚期的标准教科书。其中有对弥撒仪式的冗长详尽的解说,也讨论了仪式不同部分的主要神学问题。这本书也对神父在弥撒中碰到的各种问题给出建议:比如,怎样提议人们做弥撒、怎样对付自卑感。

在课程中,路德知道弥撒本身不能与基督把自己作为活祭献上相提并论,而是一种比较低等的方式。神父代表教会在神面前摆上基督残破的身体和血,就像基督在髑髅地被钉十字架时做的那样——为人类的缘故,用自己的死作为赎价。一如比尔所述,弥撒能“把爱点燃,呼唤人们记住基督的爱,证明人的善行,洗净轻微的罪,有时也洗净致死的罪—–将恩典赐予生命,使软弱的人变的坚强,平息魔鬼挑起的欲之火焰。”是否得到这些益处,端看基督徒做弥撒时的态度。若只带着对罪模糊的歉意,或者缺乏发自内心的对神的爱,将会削弱弥撒的效果。事实上,弥撒被认为是神父向上帝献上的一种请求恩助的祭,是种祷告——尤其神父是位强有力的祝祷者——这样的祷告可以取悦神并得到神更多的恩典。

学完这些课程,路德又仔细研究比尔的著作,1507年4月,他终于被任命为埃尔福特雄伟壮丽的大教堂的神父,并将于5月2日主持弥撒。朋友们都受到了邀请,他父亲也从曼斯菲尔德带来一大队随从。随着日期一天天临近,路德总是在畅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手中握着的饼和酒将变成真正的基督的身体和血——这是多么激动人心,以至他一想到这些,灵魂就开始战抖。

仪式开始了,教堂与圣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但当路德张口说出“—–我们敬献给你,永活的真神”时,他突然踌躇了,他想:“我是谁,我竟能向尊贵的神抬起眼举起手?我不过是尘土,满怀罪孽,我竟向永活的真神说话!”他低声向在一旁协助的修道院院长说出自己的疑惧——但院长认为这只是初任职的神父常有的感觉,何况马丁修道士还是这么事事较真的人,所以院长劝他无论如何要继续下去。可是这些既不是常见的假意谦卑,也不是一个饱受心理困扰的精神病人偏执的恐惧:实在是中世纪对弥撒的看法导致的再自然不过的情感。虽然用现代的眼光很难去理解,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路德和他那时代的人相信神是什么样子吧——可畏的人类审判者;再想想加百列-比尔关于弥撒的教导,而路德又是这样一个用心又善于思考的学生,这样,他对弥撒仪式感到战栗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天还上演了更戏剧化的情节。仪式结束后,新神父和聚集的会众退到一个单独的屋子里,用食物和酒来庆祝。马丁也许是仍忐忑于圣坛上的经历,他需要定一定心,于是他问父亲现在是否能理解儿子当初进入修道院的决定,并准备认可他。汉斯-路德再也掩饰不了排山倒海的愤怒,当众指责马丁对父母的悖逆,撇下二老独自面对凄凉的晚景。马丁在惊吓之中辩解道那是因为神亲自在斯道特亨的电闪雷鸣中呼召他,汉斯应该也看见神的旨意——“上帝保佑那不是魔鬼的呼召!”这就是马丁得到的粗暴回答。

“圣餐中的饼,作为奉献给至高神的祭品,带走了小罪与大罪,我不只是指着接受它的人说的,也是指着它被献给的人说的,就是那些至今与罪和刑罚有关的人——所以,这个仪式是为活人也为死人。”

——加百列-比尔,《弥撒圣典评注》,1499年

15年之后,儿子承认,他父亲的话语“刺透灵魂,一直没有愈合”。这位他敬畏的神,似乎召唤他进入修道院的神,在主持第一次弥撒时会令他战栗的神——真是路德所渴望的良善、充满恩典、慈爱和怜悯的那一位吗?或者他实际上是恶魔?神是愤怒残忍的吗,在为他微小的错失判入永远的刑罚前还拖他进入怀疑、绝望和自我折磨中吗?这个问题,需要答案。

“我被'为你,永活全能的真神'这句话震慑了,丢盔弃甲想落荒而逃,我对院长说:

“尊敬的教士,恐怕我必须得离开圣坛。”他向我吼到:“开始吧,快点,快点。”

——马丁-路德,他第一次主持弥撒,1507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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