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客旅
第二十三章:从战争的后遗症中慢慢康复
经过各种各样的体检,医生检查出我因感染钩虫病,患上贫血病已经有很多年时间。贫血病在卫生环境恶劣的乡村是很普遍的病,尤其在那些孩子不穿鞋光脚走路,而路上到处是粪便的地方。寄生虫会随着脚上的小伤口进入到人的体内,然后随着血流直接进入肠子里面,对人体造成伤害。
在中国的时候,有一年多,我的鞋子太小,而且很破烂,于是有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我基本上光着脚走路。很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得了贫血病。
此刻,我和妈妈正坐在延雪平医院的医务室里,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小包,小包里装着好几个药物袋。离开加尔各答医院时,医生担心瑞典万一没有这些药物,专门配好交给我带上。
医生正在友善的试图和我谈话,但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我看见墙上电源插座的上方有一个标识牌,上面写着“LIKSTROM”。我的心思完全被这个新单词所占据:“Lik”这个词的意思是尸体,而“Strom”的意思是电流,连起来就是“尸体电流”。对于物理学上不同类型的电流,我脑子里当然没有任何概念,完全不知道这个词是“直流电”的意思。
“这个医生可能正在假装对我很好很友善,”我想,“但是当妈妈离开时,他可能会用‘尸体电流’杀了我。”
我对陌生人依然心怀恐惧。在战争环境下,你无法信任任何人,不能相信他们的话。更重要的是,你必须守口如瓶,不让陌生人知道你的心思。我在情感上仍然生活在战争年代,认为杀戮和折磨是每天必须面对的现实。瑞典虽然没有机关枪和手枪的扫射,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会用其他办法伤害无辜。
“尸体电流”!如何能保护好自己呢?我不知道!
我心中充满焦虑,但我小心不让别人看出来。
一个护士,她的名字叫马丽安娜,带我到病房。她帮我脱掉衣服,换上一件短短的、白色的住院服。衣服不够大,无法遮盖住我的下身。
“路得,我去给你拿一条裤子。”她让我坐在床上。病房里还有3个小孩,他们咯咯地笑着聊天。我安静地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候护士来给我穿上裤子。但那天马丽安娜姐姐忙于照料其他病人,完全忘了对我的承诺。把自己赤裸的下身这样暴露给其他人看,我越来越羞愧难当,干脆躲到毯子,绝望地大哭起来。
我一直哭泣到夜班护士前来换班的时候。一位护士助理,我后来知道她是从欧洲南部来到北欧瑞典的难民。她只能讲蹩脚的瑞典语。她走过来友好地和我握手:“好了,你这个淘气的小丫头,还哭!”她哄着我。
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安慰我。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事情越来越糟了。护士说我“淘气”!那很可能意味着我正往接受最后的“LIKSTROM”治疗!
第二天早上换班时,护士姐姐们都听说“从中国来的那个孩子”整晚都在不停地哭泣。不管怎么劝,都没有人能够让她说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马丽安娜姊姊走进我的房间,她穿着长袖浅蓝色长裙,系一条白色硬而挺的围裙,头上还戴着一顶清新的新帽子。她走路的时候,还伴随着沙沙的声音。她走到我的床边坐下来,然后正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小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已经变得通红。“现在,听我说,小姑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她用温柔友好的声音对我说。
“我可不可以穿一条裤子或者一件长一点的衬衣?”我回答她。“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宝贝!我昨天答应你的,然后我不小心搞忘了!你能原谅我吗?”
马丽安娜冲出房间,很快拿着一条裤子和一件长一点的衬衣回到病房。她帮我穿上衣服,带着我顺着走廊去看医院的各个房间。走着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让我感到很害怕。
“是的。就是那个!”我指着墙上的指示牌告诉她。当时透过检验室的门我能看到墙上插座。我们走进那个房间,马丽安娜把我抱起来放到检查台上。
“如果我表现不够好,你会用‘LIKSTROM’杀死我吗?”我怯怯地问。
马丽安娜姐姐一下子变得很严肃:
“仔细听我说,我亲爱的孩子。我们这里不杀任何人。这里是医院,就和你住的加尔各答的那家医院一样。我们的宗旨是治病救人,你完全用不着害怕!这里每一个人都很爱你,没有一个人想要伤害你。我们这是想帮助你驱除肚子里那些肮脏的小蠕虫。我们给你的药,有些会很难吃,但肯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们都知道你曾经看见和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情,甚至目睹过有人被杀死。我现在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什么你害怕的事情再蹦人你的头脑,请你相信我,告诉我!现在,路得,我给你解释一下什么是‘LIKSTROM’…”
马丽安娜姊姊告诉我,电流分两种:直流电和交流电。告诉我电源插座一定要标识清楚,因为一旦插错了,就会损坏很昂贵的设备。
说完这些,她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我听到她在我耳边低语:“路得,我会为你向耶稣祷告!我知道他在中国时就与你同在,即使此刻,在这座医院里,也与你同在。耶稣会帮助你尽快好起来的!你还有没有其他想问我的事情?”
“有。”我说,“我能不能邀请我的朋友甘芙和安妮·玛丽·伯奎斯特来医院看我?她们都住在延雪平。安娜还去过中国,我们从印度搭同一艘船回来。”
“当然。我们欢迎她们来啊!你放心,我马上打电话告诉她们你在这儿,邀请她们来!”
医院不再恐怖。一种安全感慢慢在我心中生长,尽管它还像中国精致的瓷器那样脆弱,很容易摔成碎片。
我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贫血病才完全治好。在那段日子里,我没有上学,但在病房里给“塞文叔叔”写了很多封信。“塞文叔叔”是一位很受儿童欢迎的播音员。记得每到星期四下午,我都充满期待地打开收音机,收听塞文叔叔主持的“小朋友来信”节目。常常,他在节目中会读我写给他的信。读完我的信之后,他不忘给我们病房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送上真诚而衷心的问候。
这些问候对我们病房里的小伙伴带来了无尽的鼓励和安慰。它弥补了我们因为住院而无法上学的缺憾。我记得我们每天都忙着给“塞文叔叔”写信。
这是何等美好的专业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