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我成了一台戏
第八章:似是而非的失败
我和但以理是坐一艘又慢又小的货船回到中国,把洪恩留在费城施德仁夫妇家中。
“姐姐,答应我你可不要哭啊!”三岁的小弟弟喊着说。这是因他在火车开动,缓缓离开车站时,见洪恩泪流满面而惊怕,才提出这种要求。“答应我你可不要哭啊!”
我们从原斯顿开船,码头工人曾去罢工,船叟罕见,所以我们除了坐这艘小货轮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这艘货轮名叫约瑟•李(Joseph Lee),没有栏杆,要四十六天才能开到!我们差会的罗福生教师(Miss Ruth Nowack)与我们同行。另外唯有的船客是一位青年母亲带着个孩子——格林乌太太(Miss Dorothy Gerrn Wood),她携子前往上海,同担任飞行员的丈夫团聚。我们船上载的货物是煤油和棉花,水手们一听说载的是这些东西,有的就想要临阵逃脱,这就是那个老锅炉何以不冲风破浪,反而使航行如坐牛车似地那样的原因。
罗福生教师是大家的一个大福气。她是使人着迷的一位儿童故事讲说家,慷慨无私地帮助我们这几个作母亲的。在船上我们开始有主日学,格林乌太太问我们,能不能天天都有主日学!我们说天天有,同她一起读经——谁也没有想到,这正是神为她做慈爱的安排,在迫近眉捷的悲剧打挚她时,好能学习认识祂。
登岸的前一天,我舱房的房间被人一推而开,闯进来美丽可爱的格林乌太太——连哭带叫。
原来她刚从收音机听到,他丈夫已在圣诞节那天因飞机撞毁而殉难了。唉!来照管她,真是一个悲痛的特权。
我原期待志英来上海码头接我们,但他却未能及时赶到,我和但以理就到内地会的招待所暂住,等候他回来,时值严寒季节。志英南下云南考察部落民族,未能按照预定日期,返回开化地区。路求与他同行。
接着格林乌坠机身死,又发生了一件同样的灾祸,内地会的米(孙慧莺)师母(Mrs.Meller)和她的三个孩子在一次飞机失事中遇难死亡。出发的前夕,小米彼得(米师母之子)还同但以理一同玩耍。这两起机祸过错,都不在飞行员身上,而是飞机检修不周。因此将委员长就下令所有飞机一律着陆接受检查修理,因此我们在上海停留的时候又延长了。
战时被日本飞机炸毁的桥梁仍未修复,所以深入内陆的交通极感困难。当志英至终归来时,我们就慎重讲座这个问题。最后决定志英和柯克士(Eric Cox)开一辆卡车把几家的行李(包括我们的行李)由陆路运往,我和但以理坐飞机。他们要冒着破坏道路,暂时架修的桥梁,以及其他的危险,横过中国大陆到西南边疆。这种旅行是妇孺不能胜任的。我和但以理终于在一架军用的运输机上买到了票位,是一架飞行堡垒,从冰雪严寒的上海,一飞而至温暖芬芳的云南,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乐事。
我们要在昆明等候志英和货运汽车的期间,同路求作了可记念的团聚。慧兰在我离华时,我把她留在大理万(比丽潭)师母那里。万德成夫妇回国休假时,慧兰进入大理医院学护士,我们经过大理石时要看看她。
这次回到中国,我惟怕的一件事,就是在滇面公路上旅行。以前那一次从返华至回国我只在那条公路上作了一次长途旅行,那次的汽车司机是杨志英——我丈夫亲自开车。从昆明至保山我们坐的是卡车,这是头一次,也唯有这一次,我十分欣赏滇面公路。我有一次听见斯他而(Ruth Stull)说,她去南美洲时所曾惧怕的危险,没有临到她,可是更加可怕危险在等待着她!我想起最后一次在中国传道曾有同样遭遇时,不得不为之一笑。所以想像等在我们前面的灾祸,毫无裨益。对于没有想到的灾祸,有主就够了,所以我们只管安心好了,不要自寻烦恼!在大理我们遇见了慧兰,她泪眼汪汪地请准她同我们回到黎族地去。
“可是,慧兰,”我劝说,“你只有一年半就要毕业了!如果现在离开,不是什么证明都得不到了么?”
“我不在乎什么证明或文凭,”她哭着说:“只要我能同你和爸爸及但以理在起就满足了。”要不是我在一九四二年,对于放肆的感情已受过了严格的教训,我早就想要带她同我们去了,因为我日后急切需要像她这样的人帮助,只是那些教训已留了累累的伤痕,这些伤痕保护慧兰未被我占有。虽然当时她没有看清楚这一些,我准知道,事后她曾好多次为我没带她去而感激。我们这个亲爱的小慧兰现在已隐在铁幕里,以后没有再听到她的事情,她最后的音讯是,她想要申请读医学作大夫。我深信她现在明白,为什么在一九四七年没有答应她的哭求了!
慧兰未能获准放弃她的护士工作,她就请假(一年只准请一次)到保山我们家里来小住,护士倪桂鲜教师(Irene Neville)也是如此。所以下段的行程中,我们的卡车上多添了两位护士。我们也真需要她们二位。我们的车爬过一个陡立的急弯上坡后,遇见一辆刚坏掉的卡车,受伤的人(可能快要死了)躺在车下。我们立刻把车停下,随行的两位护士立时施行急救。
在保山的基督徒们热烈接待我们,中华内地会在那个城中不再有房产了,所以我们都得住在礼拜堂里,志英身负主任之责,得想法为接种而来的宣道师们另外租一座房子,事实上,我们的亲戚李德富夫妇被派负责保山的工作。这项负责将包括照管日后要进入黎言辞工作的新同工。因此需要有一座大房子。因为希望有这样的房子,所以志英马上就陷入东方人那中不慌不忙,慢条斯理,讨价还价的重重包围中。
这事颇费周章(实际要费三个月的工夫,志英才能脱身,前往黎言辞与我们团聚),我就要求我丈夫让我先带着但以理去黎族。慧兰必须回医院去;路求急着要回家(他离开快要一年了),那就没有人替我看但以理了,且住的地方只有公用礼拜堂!所以最后就决定请求带我们回麻栗坪去。慧兰和倪桂鲜同行至由黎言辞地进入滇缅公路的衔接点瓦窑,我们在那里分手。慧兰哭得真是叫人难分难舍,怎么劝都是哭,分手后我们就开始爬山越岭,进行难走的山路。
我对沿途山道的荒凉有些惊讶,从前我们常停步吃饭的小村庄。现在都成为被人遗弃的鬼村了。“大路上的强盗土匪太多了”,路求解释说,“老百姓都逃得无影无踪。遣散的军队因离家太远无处可奔而成了土匪,现在仍然不安全。”
我们雇了几个苦力给我扛东西,他们一路上喃喃诉苦。“我们到了萨尔温遇见黎族基督徒时,他们会好好的请你吃一顿,并且还会替你们扛东西。”我们为他们打气,可是他们不相信。
信不信由他们,这话竟成真。最后一天,我们攀登最后一个高达二○○○英尺的土坡上,黎人正牵着马在那里等候我们。哦,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喜悦的团聚呀!但以理自己骑着一匹马,一边跑着一个人,紧贴着马,护着这位喜出望外的三岁小孩儿!“妈咪!我的马有铃铛,你的没有!”他洋洋得意地喊着说。“我的马骑起来一颠一颠的。”那几个惊异的汉人,把东西从肩头命下来,放在了黎人的背上。爬完这个山坡时,他们请大家吃了一顿味美的猪肉大餐,雇来扛行李的一个苦力走到我跟前来说:“真的,师母,你说的不错!”我们就向他见证,耶稣基督在人的生命中的改变。
欢迎会过后,我们就定下来从事那个严重的重建工作。路求握别回到河对岸,他的本处橄榄寨去。今引述我们的通报如上:
那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今已十一上)呈倒塌状——向悬崖倾斜的茅草顶已被风吹了好几大片。里面的家具粗糙不堪,比我们记忆中的还粗糙。每样东西都盖满了很厚的尘土残砾。路得(约翰的太太,他们夫妇二人负责看守这座房子)已经把地打扫干净,并且预备了许多凉开水和洗澡的热水!我记载这事是为着天使和来华传道的同工,他们知道我们旅程的艰辛。(第三夜我们睡在盛草的阁楼里,第四晚上睡在不使用的粮食仓里,第五夜差点儿被跳蚤吃掉。所以我们欣赏这种欢迎。那天下雨,可是主向我们施恩,正当我们爬山的那两个钟头,雨停止了——。我们一进到屋子里,雨就阴霾而落,并且下得很多。那不像是个好欢迎,可是我们慢慢晓得,那是半年以来的头一次降雨――大家都为雨祷告了好几个月。雨已下了两天。此乃神给教会的象征――祂的祝福同祂的使者及祂的福音相连。
在麻栗坪的教会领袖中,叫我们失望的是麻栗坪的约翰和客得司扒。麻栗坪的约翰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基督徒,我们房子的地皮就是他奉送的。我们回国休假期间,他为我们照管房子,这是当然之理,可是在他同一个有名无实的基督徒路得结婚以后,他就变了,路得长得漂亮,且是出身名门,只是品性不端,放荡不羁。对他们的婚姻我们管不着,可是我直觉上对她不信任。我曾要麻栗坪的约翰同她解除婚约;他不但不听我的话,反而愤慨,因为他那时候并不认识她真正的品格,所以一点也不相信。可是等到结婚十一年以后,懒惰、弄钱舞弊、在家中说淫词妄语、嬉笑打闹,使他一变而为一个假冒为善的人。他们两个都够聪明,能把他们的鬼崇行为掩饰的那么好,没有一个人能在所怀疑的事上抓到证据。
客得司扒在米多米扒死后,已经成为麻栗坪的政治首脑。他曾见个好人从圣灵领受了能力,他也像行邪术的西门一样(使徒行传八9-24),对圣灵的能力垂涎不已。他用尽一切办法在教会里要成为执事会主席,可是属灵的能力并不是模仿得来的。人都怕他,却不信他。
住在山那边的那个老贼,从来没作过基督徒,他从前偷过我们的东西。其实,整个山边都满了贼。有人告诉我说,在那个小小的方圆之地,就有六十个贼行窃作案,夜间曾有三次想要向我们下手,只有我们娘俩(我和但以理)睡在那个小屋里,先前我都是整夜开着卧房的窗子,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以后有一夜我被一阵清晰有力的鸟叫惊醒,正发生在我开着的那个窗子下面。那是春天,一个身体灵巧的人可以越过窗台,进入我们的房中!我知道,深更半夜的时候不会是鸟,接着我又听见,在门房后传来呼应性的啼叫。我吓得浑身发冷,什么都不能作,只有躺在那里祷告,如果我知道杨先生、麻栗坪的约翰和约珥已经起来,慢慢接近他们,我就不害怕了!那个呼啸意思是:“都完了。他们在追我们。我们跑吧!”我因不晓得这事,躺在那里吓呆了。这不是缺少信心,不是不能相信神能保守我!我晓得,也不是不愿受苦,乃是含糊不定――神有时也容许宣道师被杀。这次是不是容许我被杀呢?第二天早晨我派人叫了一些能信任的基督徒来,把我受的惊吓告诉他们。
从那天开始,每夜都有一位携枪睡在我们家里的人,直到我丈夫外出归来。虽然在麻栗坪有人背道,可是更有忠心耿耿的圣徒。
路求听见我们所遭受的危险时,他就写信请我们把家搬到他住的橄榄寨去,他好在志英因主任职务外出的时候,能够保护我们。可是我不考虑这事,因为有两样我们非常需要的东西,在橄榄寨很难办到――水和烧柴。橄榄寨只有一个水泉,女子们常在凌晨三点或四点起床作一家人的早饭接水工作。橄榄寨附近的树木为作烧柴都砍光,该村的村民得走到好远的地方打柴。况且在麻栗坪还有这几年间盖起来的圣经学校宿舍。我看不出怎么可以移动我们的驻地,所以就没有好好思想,我根本就没有为此祷告。
雨季圣经学校还没开始前,志英就回来了,那年(一九四七)夏天来参加的学生,打破了空前记录,教室宿舍都不敷分配,还得借用当地国语学校的教室来容纳他们。我教导传道人作儿童工作。那时并没有像主日学这样的工作,只有慧兰在麻栗坪开始了一点,路求在橄榄寨也开始了一个。我们的雨季圣经学校毕业生在夏末把这种默示带到他们的村庄去。一位信主的妇人耶利米(黎人圣经名)说:“年青人从雨季圣经学校归来,我听了他们的见证后,高兴时一夜没睡着,到鸡叫的时候才合上眼,因为一直都在思想他们所说的话。”
雨季过后,志英得要外出作另一次旅行。他一离家,但以理就发起伤寒热来,只剩下我一人照料他。他这次出外旅行要好几个月的工夫,在这个峡谷里,我是惟一的西国宣道师,教会领袖们把他们所有的问题都交给我!
麻栗坪的工作越来越令人失望。客得司扒犯了大罪,教会必得撤消他的执事职务,因为黎族教会实行新约惩戒――他对此事很不开心。
在该村中那些为正义支持的人都慢慢消散。杨太太得了肺痨病,她丈夫不得不把她送回汉族去,好买到更多她需要的食物。这不但是把该村中惟一支持我的男基督徒剥夺走了,并且连国语学校的教员也没有了。客得司扒立刻趁机以他二儿子(他曾在大理读过汉文)申请担任杨先生的教员遗缺。这个孩子是个放荡子――慧兰听说过他的淫乐生活,并且也告诉了我。可惜曾在该村一度为强人的米多米扒,现在已经去世了。其他执事竟不敢拒绝客得司扒的申请,因他有地又有钱,且有政治势力,我闻之惊异非常。我的爱尔兰脾气大发(唉,这种脾气总是催促我进入冲动的行动)我率直地的说:“不行”,执事们急切藏在妈妈的背后。如果路求或那些在北部的好执事在那里的话,他们必会负起这种责任来。
有一天夜间,客得司扒他那个遭受拒绝的儿子,探知只有我一人在茅屋里,就利用夜幕的掩护,要进到我房子里来恐吓我。你知道,我对他儿子的罪孽,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是那位曾怜悯性情的冲动的彼得的神,使一个信主的穷苦农夫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在夜幕中潜行,他就在他们后面跟踪。他们进来几分钟之后(当我吓呆了的时候),我瞥见可敬爱的鼠福司扒溜了进来,拿了把椅子,坐在了屋子一角,假装要卖我点木炭。这事为我们的谈话预备了一个见证人,当他们想要设下圈套,叫我说出足以告我之把柄的声明时,主赐给我应当答覆的话语。当福司扒默默向我使了个眼色时,我知道我答对了。他们的诡计逐被拆穿,一位能说汉语的好基督徒允任了校长的职务。
从那时候起,狡猾的迫害就接连不断――给我们放山羊的不时遭受不测;我们的水源被劫持,我们必得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取水。一个妇人单独在麻栗坪生活越来越危险。志英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一年外出五个月,另有一年外出七个月。当我似乎撑不下去的时候,毕德林牧师返国休假回来了!
神遵守祂的诺言:“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接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祂永不让我们忍受所不能忍受的。
在一九四八年底举办的雨季圣经学校时,失望达到巅峰。麻栗坪的约翰要参加圣经学校,我对他们夫妇越来越怀疑,他们表现的不诚实。可是我作梦也没想到他们想要作什么。麻栗坪的约翰那个春天离家外出,在他未归的期间,我看见他的太太路得跑进我们厨子迦拿的卧房中去。我命令她离开我们的院子(她和麻栗坪的约翰就住在我们下面的山上)。可是这一来弄得村中满城风雨,说他们两个犯了奸淫罪。他们不承认,可是教会已停止他们参加圣餐。
一九四八年度的雨季圣经学校有另一批好学生参加,一部分人是从缅甸来的。其中有个学生为要前来参加而步行了十七天。有几个是来自中萨尔温一带――新近才开辟的一个工作。
圣经学校结束的时候,我们要每个学生都向教员写一封信,说明希望下半年要为主作什么?这是我们的规矩。谁知麻栗坪的约翰竟申请到中萨尔温教会牧养教会。我们当然不会答应他。他有那样的一个太太,怎么能把牧会的工作交给他呢?不仅这样,连他本人我们也并不觉得合适,(虽然他读圣经学校的成绩很好)。但是,没有青红皂白的确鉴证据而告发一个人,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而对“不属灵”这类的证据又是难找。说来真令人惊奇,麻栗坪的约翰拒绝承认失败,擅自准备进行前往!
雨季圣经学校的末后一天,四围乡村的人都来观看结业典礼。典礼节目刚完,客得司扒就带着麻栗坪的约萨,和一大队带着棍棒的农夫,汹汹而来;当中是迦拿和路得像囚犯一样被绳捆索绑着。
“这里是他们犯罪的地方,我就要在这里鞭打!”客得司扒盛气凌人地叫着。
小但以理正在那座茅屋旁边玩耍。我马上就跑去拉着他,把一位朋友叫到一边,请她把但以理带到山涧里去玩。黎人打人非常残忍,我不愿叫一个五岁的小孩儿目击这种情景。但以理既已被领到别处去,我就急速回到我的屋子。路求碰见我,脸气得像雷霆乌云。
“师母,不要到你厨房里去,”他小声说,“他们已经绑在那里,迦拿被绑在厨房的这面墙上,路得被绑在那面墙上。客得司扒已经使用他作村长的行政权柄,任何人开解都要吃官司。他说他们在那里犯的罪,就在那里受审判,直到牧师签发证明,把中萨尔温的牧会工作,交给麻栗坪的约翰!”
“他不能这样做!”我愤慨地说,“他们并没有在那里犯罪,你看这个厨房多么小!何况这是一个美国人的厨房!”
路求犹豫不决,“顶好不要慌,师母,”他建议说,“干涉中国法律的执行,这样的罪名落在像客得司扒这样坏的人手中,可能成为一个难听的控告。牧师正在同他辩论,最好还是为这事祷告。”路求同我一样的愤慨,不过他非常洞晓在峡谷中所谓法律的诡谲,所以我决定先为这事祷告。
几个钟头过去之后,那位朋友将但以理带回,他吵着要吃晚饭。现在我没有厨子了,慧兰也走了。我只得下厨房,亲自作饭。我不知道你能否想像我的感觉――一间小小的厨房,左边墙上绑着一个活人,右边墙上吊着另一个活人,而我要在这里面作饭!我先烧了点茶,送给这两个囚犯喝。迦拿不喝,他感觉丢人,而且气得乱蹦乱跳。“客得司扒几个月前也犯了奸淫罪,却没有一个人把他绑起来拉着游街!”路得厚着脸皮不动声色!他们两个人的手都是倒背着绑着。在她渴得要命,大口喝茶的时候,我还是为她端着碗。如果我容许的话,她还会谈谈哩!作晚饭,请来向学生讲道的盖(海福如)师母帮助我。她教授儿童工作的课程讲的很好。她同我们住到圣诞节才走。
客得司扒同志英谈了好几个钟头,这正是他要的――来自各乡各村的广大观众,观看一个西国人求他开恩收回他的权能,却遭受到拒绝。
礼拜天,周围乡村的基督徒都到麻栗坪来作礼拜。毕业典礼总是在礼拜天举行,所以教会的会众,都亲眼看见了客得司扒的报复。
李树坪的阿佰扒执事,把妇女和孩子送家去,自己却同村中的某些忠实可靠,身体强健的男子留下帮助志英。
天色已黑,客得司扒、麻栗坪的约翰及那一队农民就下山吃饭;那两个人仍然还绑在厨房里面。到了晚上十点钟,志英要我就寝。我生性富同情心,全盘事情使我很激动。我上了床,可是就是睡不着觉。我听见那队乌合之众上山朝向我们而来。怪声怪叫和大声谈话声,突破了深夜的寂静。正当我要起来穿上衣服的时候,路求的声音响在门口。
“师母,我可以到屋里来吗?”
“可以,可以,”我叫着说。“怎么样咧?”
他走进来,垂头丧气。他默默坐下,直在摇头。
“是什么声音?怎么样咧?”我催他回答。
“阿佰扒这位可敬爱的老年人,决心要把他们两个人解开。他说如果让西国人卷入其中,可能要演变成一桩领事官司,并且要被传及全省各地。如果由他(一个黎族农民和教会执事),那只是在峡谷内受审就是了。所以他去把迦拿和路得的捆绑割断,将他们释放了。”
“好,那么他们都走了?”
“走了。路得一定是把这事讲出去了,因为客得司扒的那队人马闻见了风声,就上山来挥棒报复。他们把老阿佰扒抓住,你会知道这对迦勒、西门,以及其他从李树坪来的人要发生什么反应!他们奋起保护他,因而要发生一场混战,那时牧师喊着说,我要签发证明!”当然这事就告平息了。
“哦!他不会吧!”我哭了起来,吓得发呆。
路求想要安慰我。“他是签发了,师母,他把这事已交托给神了。事情就得这样,不然就是一场可怕的打斗。若是异教人听说基督徒们彼此火拼,那是多么羞辱主呢?因麻栗坪的约翰和客得司扒仍然自称是基督徒。那张证明根本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现在谁还要这样的人作牧师呢?凭他这天作这样的事情,就真是个傻瓜蛋!一个礼拜的工夫,学生们就会回到他们家中去,麻栗坪的约翰作犹大的诡计,要传遍整个黎族地带!哦,撒但把牠的工具弄成了何等的傻瓜样!”路求把双臂伸出表明一无所成。
那时候,我倦怠的丈夫走了进来。看了看路求和我,然后对他说:“你告诉了她吗?”他坐下,把脸埋在两手之中。
败了。基督复活大能怎么在这样一台戏上显出来呢?我们家中一向相信“万事都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罗马书八28)。神实上使万事都互相效力,叫那些以爱戴顺服跟随祂的人得益处。
我敢说是“――”吗?我敢说。这连罪――不荣誉的失败――都包括在内吗?是的,只是请你不要误会我。神决不会宽容或不名誉的失败,我们先来看看罪。
大卫在犯罪以后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一种大无畏的丈夫气慨永远失去了。如果要惩罚他的儿子们及处理别的事情时,他就犹豫不决,不敢果断。他因犯罪所受的刑罚并没有撤去。
然而,当大卫叫着说“我有罪了”的时候,他那种高贵生命的残赅破片的就被收集在神的手中,默然作成另一种器皿,当然不像头一次那么美丽。可是从那个时候起,大卫就有了盼望、前途及他慈爱天父的热烈拥抱。有了前途?使后代人类最得帮助的著作,要数他那悔改的诗篇。在父的胸怀中,总是有盼望。
当失败不是罪,而是一种属灵的奠边府时,我们仍可对罗马书八28提出权利的要求,敌人对压倒性的数目扑来,这时候已不是一种胜利的问题,乃是一个使我们亲爱的主少受羞辱的问题。或许是我们曾要为祂作点事情,结果却导致人屈辱的失败。贝素珍教师有一次对我说,“贵灵,凡事不要挂虑,――连你的失败也不要挂虑。”那夜这段话在麻栗坪又临到了我。不忧虑在结业典礼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亵渎神圣!我们不要为自己的失败而烦燥不安。要承认失败,把我们的失败交给神,在祂的引导之下寻求下一步,在神尚未完工之前,不要做任何判断。“为什么神竟让这事发生呢?”肉体哀鸣哭诉说。我们在麻栗坪辛苦传道已经十三载――竟会出那个礼拜天所见的情景。我惭愧的巴不得有地洞可钻。我未曾经历我们奇妙的救主对失败的作为。
这事发生的头一个后果就是迫使我们搬家。路求翌日清晨到我们家里来(他和别的学生要回家)去,“师母,我看,”他说,“你们得要搬到橄榄寨去。现在你可不能单独住在这个村子里了。”“路求,”我忧伤着说,“可是我们用水和烧柴怎么办呢?”
“我已想过了,并且有个打算,”他回答说,“木柴需要走很远的路背来,可是我想我们能替你烧木炭。水呢?你知道人只是在作饭的时候争着提水,可是水泉是整夜流,流满水池,涨溢在外而流入山谷,都损失掉了。现在如果我们弄一根竹管子,流上一夜就足够你用的了,够不够呢?”
“够,不错。”
“那。那么我就回家,在我们的地上,挨着马利亚和我新建的一座房子为你们盖一座房子。不然,你若愿意,你们可同我们住在我们的新房子里。”
“不,”我马上说,“我喜欢自己有座房子。”
“可以啊!牧师,那么我们就要动工吧!他问志英说,“你什么时候要再外旅行?”
“不久就要走了,”志英回答说,“但是我要安排盖(海福如)师母在这里住到圣诞节和新年。那位汉族的周小姐也要到这里来。”
“师母,如果你害怕,”我们这个心胸宽大的青年信徒说,“不论什么时候,你们都可以过来同我们住在一起。听懂了吗?不论什么时候!
我们对他表示感谢,他就回去了。
对于搬离这所建在悬崖旁边、狭长而安静之卧室,我关不感觉兴奋。路求的田地几乎是橄榄寨的中心,日夜噪杂不安。可是,竟有一个杀气腾腾的危险,就要临到麻栗坪(这事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只要神知道)。我们于一九四八年十二月搬到橄榄寨去。四个月之后,麻栗坪遭受了共产党队伍的打击!这杆子人是由一个名叫戴医官的中国人率领。这个人是我的私人仇敌(起因是:我发现他在欺压穷苦的黎人,我起而打抱不平,为黎人挡架。这事使他丢了脸,从那天起他就恨我入骨)。他像魔鬼的化身,他们向麻栗坪进发时,他特别打听我是不是还住在那里?客得司扒同戴医官联合起来。我一想到,如果不是神把我从那里拔出来,把我安置在萨尔温河对岸(正是勾不到我们),我的命运会是如何,我就毛骨悚然,混身发抖。
当我听说这杆子人如何在六库征服了那三个土司管时,我头一个问题就是“戴医官加入他们没有?”
我后来听说,戴医官计划渡河,那时神又出面干涉。对于青年段土司怎样在战乱地区经过一夜的死拼。将三个掳掠的人掳获,并把出卖他的朋友戴医官处死,皆叙述在“蛋白石Stones of Fire”一书中。
我听闻之下,觉得大大的感激。
我们搬家所产生的另一件好事是,使我们靠近了某些异教黎人地区,在我们最后被共产党赶出之前,他们响应了我们所传的福音。
然后——注意这件事——这椿难堪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点坏影响。志英所签发的证明呢?结果正如路求所预言的。第二早晨我们醒来时,有人从门缝塞进一封信来,是从中萨尔温来参加雨季圣经学校的学生们联合寄来的。这封信的大意如下:
敬爱的杨牧师:
天未破晓我们就起行返乡,好使麻栗坪的约翰不会发觉,我们听说他打算要同我们一同前来。我们不要这样一个人作我们的牧师,我们知道那张证明是你被迫签发的。我们赶快回来是为要警告中萨尔温教会——那张证明是你被迫签发的。我们不要他!
(签名盖章)
麻栗坪的约翰根本不再说那里的牧会职务是他的。他不论到那里,人都惧怕他、厌恶他。最后,他给我们写了一张道歉书,承认他的大错!仍然还是没有人要他。末了他遗弃路得(一生好吃懒作,游手好闲,后来只得自力谋生),而各处教会都受到警告,要防备麻栗坪的约翰。最后听说到他,是在六年以后,据说他在缅甸为政府挖路——可是仍然自称是基督徒。撒旦真是一个无情的主子。
曾像一棵青翠树在本土生发(诗篇三十七35)的客得司扒呢?他从来不希望戴医官打败而让青年段土司战胜。当至终戴医官战败被杀后,他就逃命。藏在山洞里。段土司转移到橄榄寨来。一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隔壁同他要派到河对岸搜索客得司扒的侦探谈话,“你们找着他的时候,我要活剥他!”他气忿忿地喷着鼻息说。他们在那个峡谷中真这样行。
我心里难过。我不愿任何仇敌有那种遭遇,我开始为客得司扒祷告,求神使他悔改,好使神能救他。不过我没有他会悔改的信心,只是这样祷告而已。其实神能作的是难以令人置信的。我们首先听说客得司扒从段土司买得了赦免,并且用许多流畅圆通的异议断言,说,他实在没有想到段土司自己的盟友戴医官在那次旅程中怀有任何恶意,这是足以和息得饶的办法。
可是,下一步要发生的事情,我却是毫无准备。我的日记记着说:在一九五○年元月十四日(礼拜六),客得司扒来到橄榄寨向杨牧师承认他的过错,求他的赦免,并要在主日向教会公开道歉,要求重新进入教会!虽然我曾为这件事祷告,可是我很难相信这个人是出于诚实。人就是这么软弱。
他就被带到执事会和两个男宣道师(志英和毕德森)面前。这次聚会是在我们的茅屋里举行。志英在麻栗坪盖的房子宽大;黎人在橄榄寨给我们盖的草多,可是屋子小,中央的一个房间作餐厅、读书室、药剂室、会客室,这一切事务都要在这个房间里办事。执事们把客得司扒带到这时来的时候,为教会打字的路求需要把打字机搬起,挪到另一个房间(我们的储藏室)去。我们这座茅屋只有厨房、客厅、储藏室这几个房间。我们是睡在储藏室上面的阁楼上。我身为女性,从来没有被请参加执事会,我也没有一点希望被请参加的意思。只是因为他们在中间那个房间里开会,所以我不是留在厨房里,就是躲在储藏室里。甚至我就没想听取他们的话,只是心中祷告,求主的旨意成全而已。
约在一个钟头以后,志英叫我进去,这真使我惊奇。“客得司扒已经向我们大家认罪,”他说,“可是执事们不知道,他是否也应当向师母认罪的。你愿意问问他吗?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反对吗?”
这是个令人谦卑的审问程序,并且这也表现在客得司扒的脸上,可是我觉得,这是直接对付他的黄金机会了。志英、毕德森及诸位执事大概已经这样行了,可见说出来也无妨。所以我就说:“客得司扒,我就恐怕你希望恢复在教会中的权利,只不过是想要为你的胡作非为,获得一个有声望的掩护而已。”
“什么胡作非为,师母?”他简截了当地问说。我把听说的几样事情说了出来。他的脸仰起发光。“师母,那是我被人诽谤啊!事情是这样的”——他开始解释起他的罪行来,言下颇为得意。他有“金蝉脱壳”的惊人本领,听来煞似有理。我见状非常生气,我们搞糊涂了。
“客得司扒,可能如此,”我说,“可是我对你的顾虑是,你根本就没有重生。我同你无仇,我并不恨你,反而曾为你祷告。我希望你所认的罪与我毫无沾连。可是我愿在主面前,知道你的内在光景。如果你从来没有说过“主啊,我是个罪人,我需要救主”,不管你在众人面前承认多少罪,都不能使你进入天国。”
他局促不安。然后他举目望我两眼说:“我想念我的罪得蒙赦免了,师母。我信我是重生了。”
“那么”,我转向诸位执事说,“如果执事会通过你可以重新进入教会,我也通过。”
说完这话我就离席进入储藏室。路求正起劲儿打字,并没有看我,可是当我走到他身旁,要拿几个马铃薯时,他小声说,“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
现在我的心思已在饭食上,所以我并不真正了解他的意思。一边是个盛包裹的大箱子,另一边则是盛米的箱子,还有一个长长的马铃薯箱子,空地方是非常需要——他是不是说这个呢?客得司扒和执事仍然在隔壁房间里,仅隔着一道竹墙。路求打了一个不的手势,他招呼我靠近一点而小声说:“那门是窄的。客得司扒这样蠕动,那样调转,拐弯抹角的;他说那是个错误,一时的软弱,魔鬼的网罗。他给它起各样的名字,就是不肯道出其真名——罪——来。但是这是个窄门,他必得进这个窄门。除此以外,没有别的门路可走。”
路求能以这样的属灵洞察力,来观察这个可怜的罪人的巡词,我感到兴奋鼓舞。我们彼此凝视,点头响应,如此奥妙的交通,实在超越世上任何的喜乐。我和路求都会走进了那个窄门;我们知道主坚决要人过这一关;我们更知道在天国里面的自由和福气,只要那可怜的罪人撤除他的托辞,降服,进入。
门是这么窄——屈身低就——别的东西都须丢弃;哦,但那进入者,赏护何其多。
事情就是如此,客得司扒这棵青翠树,仅只威武了一年零四个月,他就得前来道歉,并供认他的威武是何等的失败。
“失败”这台戏——不要为之烦燥不安,不要马上定论事情的结局。要等候神动工,当我们的主说,地狱的权柄不能胜过祂的国时,要相信祂的话。
我对提摩太后书四章(圣经记载保罗的最后一段话)所明白透露的一幅戏剧性图画,时常受到感动。
他知道他的人生行将结束。如果仅用肉身的眼光来看,他必定会说,“我生平的工作,是一场重大的失败。”这位最神圣徒是带着锁链,被带到人中最恶浊的尼罗面前。一位研究尼罗生平的学者论到他说:“他只是泥和血。”可是坏人尼罗是在宝座上,圣徒保罗却是站在和他面前受审的囚犯。
“我初次申诉,没人前来帮助,竟都离弃我,”保罗后来写着说。这是何等大的一个失望!在这时候罗马该有许多强壮英勇的圣徒,可是他所亲爱的朋友已经离弃了他。“惟有主站在我旁边,加给我力量。”是的,有一位朋友祂永远不叫我们失望!
“凡在亚细亚的人都离弃我,这是你知道的。”(提摩太后书一15)。亚细亚包括一些保罗最为珍爱的果子呀?为什么竟会这样子呢?他曾用好几年来建立那些幼小的教会。现在(生前最后一封信时)他说他们都弃绝了他。一定是他老对头犹太教徒影响了他们。
这是一幅多么令人悲伤的图画!一个如此自我牺牲的人,怎么能这样结束他的一生呢?自身带锁链,受捆绑,未久就被定为死罪,并被执行。他的朋友都弃绝了他。保罗,你的人生是个大失败呀!
“哦,不是,”他用他信心的眼睛平心静气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在这些话中,并没有失败。
今天活在十九世纪以后的我们,可以评判是那种眼睛看得对――保罗的信心眼睛呢?还是单凭眼见的肉眼呢?
似是而非的失败这台戏,将使我们在卑微中与祂的形像相似。如果我们忍耐等候,有一天将要看见祂以人心所未曾意料到的方法作工。我们要认识祂;也要同保罗一样――主要站在我们旁边,加给我们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