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成了一台戏

第一章:过关斩将

“如果你要到中国去,那会要我的老命,我死也不会同意!”这是母亲的刻薄话。

我大吃一惊坐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那最先教我爱主耶稣、从我一懂事儿就在加拿大长老教会担任妇女宣道会会长,曾打开她的家为中华内地会开祷告会的母亲,曾经作过这些事情的亲爱母亲,竟然因她女儿感觉蒙神呼召作宣道师,就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么?

“如果你要在教会里工作,那很好,你可以在加拿大这边的女青年会里作干事,那是一个十分高尚的工作。只是你不可去作宣道师!只有那些在本国找不到工作,或是在情场上失恋的,才到国外去。”母亲继续发表她那激烈反对的言论。

我又大吃一惊,无辞以对。对国外宣道师的这种评价,以前从未进入我的脑海。难道真会是这样么?

我曾去参加在华盛顿州白灵汉召开的松林灵修会,过了十天快乐的日子,刚才回来。与会人员有国外宣道师,其中包括中华内地会的富能仁(J•O•Fraser)。他告诉我们他已经在中缅边界的黎族,开启了福音工作。是什么驱使他到中国去的呢?难道也因为在本国找不到工作么?还是失恋了?在那个时候,我对富能仁先生在伦敦大学的显赫事绩还一无所知,至於他的私人生活也完全空白。可是这两种动机,我都不予采信,认为那是绝对不合条理。只要我能认识神像富能仁一样——只要我的人生能如基督发出甜美强烈的香气,像祂的人生一样——我宁愿让人把这些伪造的动机加在我身上(如果他们要这样作的话)。在这以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或是他在黎族的工作,但经过十天的观察并听他讲道之后,我十分相信他是信靠神的一位伟人。我后来得知(这真使我激动),许多这个时候最智慧、最神圣的人,也认为富能仁是他那一代中的杰出人物。我那时还是个少女,仅有一个女孩子的人生经历,但是当我遇见富能仁时,我知道我已经摸着了真正的伟大。

此外,还有贝素珍教师(Dorothy Bidlake)——她也曾去参加那个灵修会,她是一个初次要到国外传道的候选人。她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呢?难道是因为她不能在本国找到事情做吗?不对,她原是商业界中一个成功的文书。那么是失恋吗?那更不对了。因为如果那是驱使她的动机的话,她一定是早就忘却了。有着桃色的脸蛋儿,及有两个酒窝,金发碧眼的贝素珍教师,精神焕发,谈笑风生。在她的周围没有憔悴苦丧,她的人生每时每刻都是欢喜快乐——却从不忘记是谁赐给她的。我们聚会前后休息时间的活动,每一个回忆都令人忍不住地微笑——贝素珍教师是多么有意思!

“妈,不对!”我已经较量了证据,我确信我说的不错。“或许有的人是由於那种动机而出国传道,但我却不是如此。”

“是么?”母亲痛哭起来,“可是你要成为救济的对象。一想到别人要为我的女儿传帽子(译者按:这是他们那时候为人收取捐献的方法,用帽子代替奉献袋子,挨排传遍会场,将献金放在里面),我绝不能丢那种脸。”

我又第三次大感惊讶。一个人为主在第一线工作的奉献,竟是这样解释么?而且这种解释又是从妇女宣道会的会长口中说出来,真是不敢领教!我最近才真正找着主,要为祂的工作奉献,好使别人也能得着我现在所享受的,此乃我的至大喜乐。为主奉献竟视为且称为救济,这事真使我愤恨不已。我那时太年轻,没有体会到母亲是故意夸大其词,好劝阻她那独生的女儿不离开她的身边。可是我恐怕有许多会友对於为国外布道奉,真有那种看法。所以我现愿在这里表明,背后存着这种动机而为国外布道所献的礼物,在我看来,好像献上一堆锯末一样,我不知道主是否也有是这种看法!不论什么时候,我收到了为我私人使用的奉献,第一个反应就是喜乐,因我现在又有更多的什一奉献为主使用了。主也会亲自说过:“施比受更为有福。”凡是因爱祂而奉献的人都是如此。可是我不知道献锯末的人可以得着什么样的喜乐。

不管怎样,这只是答应神的呼召的头一个难关。我母亲是个固执已见、牢不可破,如果把这事继续谈下去,她会患歇斯底里症。我决定了遵从圣经的命令“要孝敬父母”。当母亲说如果我要到国外去传道,那会要她的老命的时候,我怎么能预备作宣道师呢?况且她永不会同意的。

於是我去见了我父亲,他一向是一位热心的平信徒,利用业余时间向人传道。我一生下来,他就把我献给了中国的福音工作,我在他身上定会找到鼓励。谁知事实却是不然。

“我愿意你到国外去传道,可是我不在经济上帮助你!”他说。“你必得先找一个圣经学院读书。至於经济问题,你顶好现在就学习仰望神。最好先在美国学习这种困难的功课,不要到中国以后才学。如果神要你去,祂会在我以外为你预备费用。我一文钱也不给你,所以请你不要存这种希望。”

当然,钱财已经是一个大关,当我最初体会到,要作宣道师一定需要读圣经学院时,就想到了这个难关。虽然我已经教了一年多书了,但我刚刚还清了读大学时所欠下的债。所以银行里并没有存款。可是我已经参加了温哥华圣经学院的夜间部,半工半读尽我所能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只是读夜校要好几年才能毕业,青年人又没耐性,我渴望很快读完就到中国去——渴望开始我终生的工作!

谁知在一九二四年神已经以奇妙的方法,为我克服了钱这个难关,那是你在故事中读到的那种经验。因此,我必得清楚叫自己相信这事已经发生,并且是发生在我身上了。

当一九二三年所开的松林灵修会上,在由南京南门传道归来之吉施师母(Mrs.Edna Whipple Gish)的呼吁下,我已经实际献身国外布道工作。在以后的那一学年中,我参加了一个圣经夜校。但为了恐怕时间会拖得太长,所以我已经开始求神帮助这件事。既没有钱,我又怎能很快完成圣经学业呢?我父母已经搬到维多利亚去了,我在温哥华教书是在一个地方包饭。我什么信主的青年朋友都没有(那年神给了一个严励却丰富的功课——以祂的能力来应付孤独)。惟一我能请求为这件事情一同祷告的,是一位曾去台湾传道的中年单身女士,她因患气喘病而退修了。她每礼拜来一次为我祷告,鼓励我靠主继续进行。她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让我们称她为F女士。

在一九二四年的春天,一位多才的青年候选人海玛珠小姐(Marrison)来到温哥华,她是海利森博士(Dr,Norman B.Harrison)的女儿。海利森博士是一位作家,又是一位圣经教师,海玛珠想到中国去已经有好几年了。她把她所赚的钱积蓄起来,作为到中国去的行装费用和船票钱。谁都没有想到,这位非常有恩赐的青年传道人,竟然会被内地会会议拒绝,只因她的体格检查中,发现她身体太娇弱,受不了在远东的开荒布道生活。内地会根据经验知道,一个在本国还患头痛的人,到中国后会感觉更加厉害。

海玛珠像军队中小精兵一样接受了这个打击。有好几年的工夫,她都是为去中国而生活,为去中国而工作,认为去中国是她的终生事业。这下子真是一个要命的打击。但是当这项消息向她发表之后,她独自一人在她的卧室里跪下,向那位她所爱所事的主作了进一步的放弃。“主啊,”她祷告说,“这笔钱我是为我的行装和船积蓄的,我不敢收回来。好不好请祢帮助我找一个人,代替我去中国?我要把这笔钱给那个人使用。”除了主以外,没有人知道那个馨香的祭物,海玛珠本人也不晓得主要怎样作工,让谁代替她去,所知道的是她已经献上了。她已经接受这个从主来的失望。晚饭铃声一响,她就安安静静地下楼,坐下吃饭。

这时,由於主的安排,F女士那天晚上正在那里作客,并一同吃饭。在温哥华城里只有她一人知道我正为要到中国去,受圣经训练而求主预备费用。可能正当他们的谈话触及了候选人和中国时,F女士不由自主大声叫着说:“我巴不得贵灵能到圣经学院里去读书!”

海玛珠抬头一望。她已经在一九二三年同我见过面。我衣装简朴,她知道我的收入是一个教员的薪水,她却从来没有想到我会缺少什么东西。

“贵灵为什么不能去呢?”海玛珠静静地问,在坐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在她心中发出的思想。

“她没有钱,”F女士宣告说,“她要还清在大学读书时所欠的债,所以一点积蓄也没有。你知道她要到中国去呀!”

海玛珠什么都没说——她永远是一位“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人。她在吃过晚饭后,打听我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个电话,叫我前来见她。

我闻之大喜,我根本就不知道海玛珠也在这城里。我仅是盼望与同我年龄一样大的少女,在一直有一段欢乐的谈论,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我高高兴兴地跑到内地会的招待所,两手抱着海玛珠亲她的颈项。

不久之后,我们二人已坐在她的卧室,她述说著那天她人生所发生的变故,却没有告诉我她的祷告。

我听后希奇惊讶。海玛珠居然被内地会拒绝?不用问,一定是个错误!这不能是个最后的决定!少年人那种无辜、情感、冲动都从我嘴边跌落下来。我感觉愤慨,然后为她伤心。我要大发雷霆,要去见一个人,叫他改变心意,要他想个办法。可是海玛珠只是置之一笑。

然后她就告诉了我她的祷告,告诉我F女士怎样无意中提供了答案,并且说:“我感觉主已经指示我,贵灵——你就是神要派去代替我的那位。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完全,我愿意用我的船票钱送你去圣经学院读书,不知道你让不让我这样作?”

我哑然发愣,作梦也没有料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我想要拒绝,用海玛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况且又是她要到中国去的路费,这岂不是亵渎圣物吗?可是,我曾求主为我开路去读圣经学院,好到国外去传道,这里开了一个门,几乎像神迹一样。这岂不是主的手么?

“贵灵,我并没有足够的钱让你读完。”海玛珠说,“我愿意你读芝加哥的慕迪圣经学院。我现在有的钱够你买到那里的火车票,付你头一年的膳费;却不够买你回来的车票,也没有钱供你零用——衣服、电车费等等。那些钱你得仰望主为你预算。”

那么,这似乎很简单,如果主能这么奇妙地作工,帮助我迈了头一大步,第二步和第三步我一定会仰望祂。

“海玛珠,当然可以。”我回答说,“我最大的难关是我母亲。她会不同意,圣经又说『要孝敬父母』。”於是在一起谈论,两人都因神的手显出的作为而敬畏蒙恩,祂的手在我们身上是那么的清新。

那天晚上我回到我寄膳的地方,感觉十分的兴奋愉快。我觉得非常畏惧——两个女子竟然都在那个大城市里,谁也不知道谁是在那里:一个求主引导应当选谁到中国去;另一个求神预备钱读圣经学院好能到中国去。神就藉着F女士把她们两个接连起来。

海玛珠本人是洛杉矶圣经学院毕业的,她却叫我去读慕迪圣经学院。要我选择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选慕迪。一个忠心耿耿的加拿大人,如果认为新开的温哥华圣经学校太小的话,我就会选多伦多圣经学院,不论怎样也不会选慕迪。为什么非要读慕迪呢?那么远!我和海玛珠两个人都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名叫杨志英的青年人,更不晓得他已经来到慕迪了。顺服主是多么重要,祂一步一步地带领!我们无法知道,单在一步上会有多少事情绞在那里,会只因一步之差而使整个生涯为之改变。

我的父母仍然住在维多利亚,我不记得是否我会把这项奇妙的消息,写信告诉了他们,还是直等到放假回家时才当面谈起。不管怎么样,我对於我母亲的震惊激动和激烈反对,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从海玛珠接受钱吗?那还不等於救济!她的女儿靠救济度日,这咧,那咧,说了一大顿!在本章开头所记载那些对外洋宣道师的批评,他们受供给的观念,全都爆发出来了。

那时我真是进退两难了。我已经把我的一生献给了主,并且是切愿诚实无伪地顺服祂。我感觉祂召我去参加内地会工作(我要同戴德生一般人那样,天天证实神的工作),我曾求神赐我机会读圣经学院,好为祂去传道,祂已经出乎意外地答应了我的恳求。可是我母亲激烈反对,圣经又说“要孝敬父母”,这可如何是好呢?我那时信主的时间太短,不明白当神的话与人的话冲突时,我们就要听从神而不听从人。圣经上说我们要顺服行政当局(罗马书十三1、2),然而当犹太公会说:“不可奉耶稣的名讲论教训人”,神却说:“不能不说。”初期使徒毅然不听从行政当局,一点也不迟疑(使徒行传四19),并且神也祝福他们。

现在我愿意你注意,主是怎样慈祥温柔地预知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在好多年以后主才向我显明,我生平中这些紧要的关头,皆可视为我在其上经受试炼的戏台。诚然不错,可是,神的权能也在此等戏台上,在“世人和天使”眼前,特别是在我们自己眼前,显明了出来。

万德贤(Cornelius Vanderbreggen Jr.)有一次说,腓立比书三10所说的“使我认识基督,晓得祂复活的大能,并且晓得和祂一同受苦,效法祂的死”在经历上乃为相反的次序。

一、神给我们一种境遇,我们在此种境遇中,选择基督身临其境时所要采取的行动,即效法祂的死。

二、我们一作这种选择,就一定要遭受痛苦——但却在不预期的中间,我们发现同祂有了深厚甜美的交通——和祂一同受苦。

三、在那种境遇中,祂复活的大能会自行显明出来。

四、整个事情的结果,就是我们终究认识了祂。哦,好得多了。

我正在唱“过娘关”这台戏。我已经选择了效法祂的死,并不是为要达成已愿而不顾母亲的老命,可是我得选择了遵行神的呼召。这就是受苦了。母亲恐吓我说,如果我要到中国去,就是要她的老命,这话使我伤心碎。那么第三部分怎样了呢?祂复活的大能在那里呢?钱关已经度过了(钱关的度过在我眼中是个奇迹,在我有生以来的二十二年,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祂要怎样使我母亲回心转意呢?祂怎么能使我母亲愿意我去读慕迪圣经学院——迈出开头第一步呢?

在一九二四年的夏末,我已经参加松林灵修会归来,我在那里认识了富能仁和贝素珍教师,如果我要在秋季学期进入慕迪圣经学院,我就必得开始采取行动了。例如,我必需辞去教员职务,而且最迟要在开学前一个月提出辞呈,这是学校的董事会的要求。我又必得给慕迪圣经学院寄上我的入学申请书(人不能希望没有申请,来到一个学校门口,就立刻被收纳)。我感觉在作最后决定之前,我应当知道慕迪圣经学院的学生能否半工半读。我没有支付临时费用的钱,甚至一个学期的电车费也不足。如果写信向慕迪圣经学院询问,等候他们回信答覆,我就来不及辞职了。唉!我为什么那么傻不早想起这件事呢?

我记得快到七月底的一个礼拜五的早晨,我坐在厨房里,以绝望的心情凝思着这些难处,看来要在九月间要进慕迪圣经学院之前,把这些难关一一度过,似乎已是绝对不可能了。单是征得母亲的同意已是无法度过了的难关,我又怎么可能及时查出,我能否在慕迪圣经学院半工半读呢?莎士比亚说:

在人的事务中有一个潮流

是由洪水卷成,流向幸运

关於这事有一种属灵的对衬。神的儿女一开步绝对顺从神的旨意,黑暗的权势就要以疯狂的势力加以拦阻。难关要层出不穷,用以阻止他的前进,使他灰心丧胆。达成顺从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没希望。当事情来到,最黑暗最令人灰心之际,那正是不要放弃的时候。那种软荡荡的奉献很快就会翻落沉没,老是看我们的难处也会使我们沉没。我们的眼睛需要毅然离开这些难处,而来仰望主,祂的帮助至终会及时而来,虽然常是在最后一分钟,才突破重围冲到我们这里。我们要预备妥当,随时准备采取行动,直至最后分晓的时分,这是非常重要的。就是在那个分晓的时分,神也不会误事。在我们看来,似乎是耽延了,然而对於那些用活泼的信心,以期待的心情等候祂的人,祂永不会来不及或为时已晚。

那个早晨,我坐在厨房里,心中老是觉得需要作最后的决定,我就转向基督,在我心中说:“主啊,我怎么办呢!如果我本周末再不决定,我就要被迫仍然在这个秋季教书了。”

仿佛像对我说话那样清楚,答覆临到我说:“再向你母亲讲起E君要去读慕迪。”父亲早已不准我再向母亲提说中国或读圣经学院。每当我要向母亲开口讨论这个,她就发起歇斯底里来,一头栽在床上呜呜地哭,并说她病了。“如果这样闹下去的话,她要得忧郁症的,”我父亲说,“这疾病就是你弄成的,我不准你再谈起这些事。”你看,莫说去读慕迪圣经学院,似乎连谈也不能谈了。

现在我必须解释一下,关於E君这件凑巧事。我母亲的一个“大弱点”就是要见我嫁一个好丈夫,那是说,她要见我嫁给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在社会上有高尚地位的人,这几乎成了她的狂爱症。就在那年夏天有一个人向我求婚,母亲所要的条件似乎样样具备——大学毕业,非常帅,是个好基督徒,有为主工作的呼召,出身名门,家庭背景相当不错。我深深尊敬E君,可是不知怎样,我就是不爱他。我也没有作最后的拒绝,因为这次的求婚完全是一个令人惊奇的意外,我根本连想也没想,为什么我没有爱上这么好的一个基督徒?若不相爱,我决不嫁他。母亲非常生气,对我感到颇不耐烦。“你太感情用事了,”她说,“尊敬是婚姻最好的根基”这咧、那咧,说了一大堆。我对这种争论感觉厌倦,所以往后根本不再提E君。可是,在这个礼拜五的前几天,我接到信说,E君也计划要在那年九月去读慕迪圣经学院!因为我非常讨厌同她辩论,所以我并未把这件事告诉她。就在那时候,母亲走进了厨房。我表面上是嘻嘻哈哈,内心却是卜卜乱跳。我说:“妈,我刚才听说E君正在申请今秋去慕迪读书,我真是不晓得您为什么反对我去!”

她马上停止工作,以惊奇的神情想了一想,然后回答说:“谁说我反对你去呀!如果你愿意去就去了好了——只是你要负责你自己的费用,我们无法帮助你。E君是个很好的青年。”言之心满意足。

我听闻之下,几乎跳了起来。“妈,你真让我去吗?”(我心这时剧烈跳动)。

“好!”母亲沉静地说。“如果你定意去读慕迪,你可以去,可是这并不表示你可以到中国去”

这一关就这么容易地过去了。当神的分晓时分到临,门就好像是立在滑润的门轴上一样油然而开。后来母亲又后悔同意我去,并且接着来了好多激烈的龃龉。可是那时候已经辞去了教员职务,我已经破釜沉舟,后路切断,除了去以外已别无它法。我也该顺便提一提,搞来搞去E君那个秋季并没有去读慕迪。他的亲戚劝他改读神学院,几乎在最后一分钟,他从慕迪转入了一个神院。可是在我告诉我母亲的时候,他正是要去慕迪,那才是他的真实意向。

现在我们再回到那个礼拜五早晨。母亲这一关闯过去了,但是仍然还有一个问题——慕迪圣经学院准许学生半工半读吗?我的信心不够,若事先不,构不敢放胆前往。主不但没有骂我缺少信心,反而奇妙且近乎娇纵地为我进行一切。

我心里想:“甚愿在芝加哥有个我所认识的人,能让我用电报查问这个问题。”当我这样思想的时候,我正坐在餐桌旁边的一把椅子。我从来没有想到直接电问慕迪圣经学院。正在这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忽然我发觉我正坐在几本杂志上,那是有人丢在这把椅子上的。我毫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把那几本杂志从我下面抽了出来。正当我要把它放在一个适当的地方时,我忽然瞥见印在上面那本背面的通讯:

斐中廉伉丽已迁往芝加哥区,通讯联请寄下列地址……

上面写着他们的详细地址,印在一本“中华亿民”的背面。我当时的惊讶,如果说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过是如此。裴伯伯吗?我父亲的一位好朋友。九年前他们夫妇二人为内地会所差派,坐船到中国去,他们在我们家吃了最后一餐家乡饭。裴伯伯是谈笑风生型,我很喜欢他。在他说“再见”的时候,他曾把手放在我幼的肩膀上,说:“贵灵,我要求主差遣你到中国去传道!”我头一个(未说出来的)反应是,你这个坏东西,我没有意思要到中国去,更没有意思要传道。可是裴伯伯真的撇下他这个不愉快的弱小干女儿,到中国去了。几年以后,就是当我沉溺在世俗的欢乐,甚至一段时间失去我的信心的几年,我模模糊糊的记得,听说裴妈妈健康欠佳,不得已而返回美国。他们回来后住在什么地方,我是一无所悉——现在他们的地址居然就在我手中,并且正是芝加哥。这件事情是这么神奇,是“祈祷乃是人灵诚愿,不论有声无声”一语的明确例子,我思之起敬,直到今日,我仍是无法忘记那时的战怵。

我立刻就到电报局拍了一通大概是如下的电报:慕迪圣经学院能否半工半读回电付款宓贵灵。

不到几个小时的工夫,回电来了:“可以。院方设有职业介绍部,代找适当工作,前来勿虑。裴中谦。

礼拜一早晨我把教书的辞呈送到邮局,我是破釜沉舟了。

那么你认为撒但就灰心丧志,不再向我张爪了吗?啊!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还是不认识牠!在敌人的军队中,不准许有灰心——这是牠们攻击人类的厉害武器!当我坐船到西雅图而围车去芝加哥的最后那个月,是我全年中受熬炼最厉害的一个月。

我母亲不断地想法子要我改变主意,父亲因陷入严重的纠纷而导至诉讼。父亲是一位名医豪尔大夫的X光摄影师,在他们开业的同一大楼上,另外有一个无耻的青年医生,他见他们的营业大就嫉怀恨,雇了假见证人诬告我父亲是无照的密医,说他没领外科医生执照而秘密给两个人动了手术。这样的罪行要受无期徒刑或大量的罚锾。当父亲给那两个病人施行治疗的时候,并没有另外一个人在医疗室里,这就是他告我父亲和豪尔大夫的话。这场戏是排的如此狡黠,我父亲的官司要在那天早晨宣判,不早不晚,正是我必须启程到慕迪圣经学院去的那天早晨。

正赶那年,获知我父亲投资在两个矿业公司的全部积蓄都丧失了,并且是丧失得精光,一文钱也没剩——根本不会有钱偿付罚锾。我哥哥是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人,刚退役下来,还没找到工作。在这种情形下,万一父亲的官司打输了,我们一家都得靠我赚面包吃了——这可激起了母亲的辩护。我是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孩子,在家庭遭受这种危机的时候,竟要离家远行,把她撇下不管。她说这道那,天天唠叨不休。

这就是我在“过关”这台戏上所受的痛苦。然而主的交通仍是我每日的力量和支撑。祂复活的大能是多么奇异地为我作工,扶养支持我!现在我确实知道,我是正行在祂为我所选定的路上,上个月的经历已经教训我,最后的解脱可能在最后分晓的时分才会到来。所以我必须懂信心准备妥当,如果门在最后一分钟敞开的话,我好直驱而入。那是说:我必须让海玛珠为我买东行的火车票,我必得办理我进入美国的学生入境签证——申请书更不用说了。在经济上我也受了试炼。海玛珠从美国东岸把火车票给我寄来。可是等我付了人头税以后,我实际上所剩的,连在车上买饭的钱都没有了——还有三夜两天的行程,我就预测说,如果摩西能禁食四十昼夜,我也能禁食两三昼夜。我却不知道我一到了圣经学院,就须先缴一个月的膳费哩。

但是,我是神的孩子。利未人在以色列的子孙中并未接受产业,因为耶和华是他的产业(申命记十9)。我的头一个鼓舞就是来自这个没有想到的来源。我曾走到船上去看富能仁先生,他要坐船到中国去。在别的朋友参观船的时候,富能仁先生转过来,对我说了大概是这样的话:“宓小姐,我曾在银行里开了两个户头,一个是我私人的户头,另一个是为投资主的工作。我想在离开美国前停开第二个户头,我发现还剩了几块钱,你就要去慕迪读书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用这几块钱。”

我吓了一跳,可是我认出主的手在中间。於是我说:“谢谢您,我能用!”这是主赐我的开始。

最后令人伤痛的一天来到了。我的船要在下午两点半离岸,那天早晨我父亲正是要到法院出庭受审。虽然尚不知道审判的结果如何,我必得把我的大衣箱送到船上去。你能想像在最后那几个钟头中,我是多么紧张。在十点半钟的时候,我们电话的铃声响了。是我爸爸打来的电话:“赞美神,完全无罪!”主已经证明了我的信心。

这样我就乘下午的船驶往西雅图,我所记忆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母亲哭得老泪纵横,两眼汪汪。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在世上同她永别了。(就在这里我愿意说,我母亲是一位令人喜爱、慷慨大方的妇人。我感觉我常是未能按照她应得的温柔体贴对待她,我对於她不能更多顺服主的旨意感到很不耐烦。我还没有尝到,当人的情欲被钉在十字架上时的那种痛苦。要她把独生的女儿献出来,等於把她钉在十字架上,我被献的经过,就是她的被钉经历,所以她为之奋斗。其实那并不是她的常情。她的邻人和朋友都会见证她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大公无私是我母亲的特征。在这几页中所提及她者仅是在她极为软弱、极为痛苦的时候,诚为可惜。)

在一九二四年年底,我母亲被主接去,她所有的眼泪永远擦去,她是因开刀而死的。当她的预知话语向我重现,曾数日之久盘旋在我脑海中,令我忧愁悲伤。主亲自叫我母亲的一位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如下:

我想你愿晓得,在你母亲要施行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她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她在信中告诉我说,鉴於明日开刀会有的危险,她曾检讨她的平生。她说:“我获得结论,我为妇女基督徒禁酒协会所作的工作,都是些草木禾秸,我感觉我女儿要把全生献给主,倒是作了美好的选择。如果神明天还叫我活着,我就要重新做起——用金、银、宝石建造。

但神见她那富有情感的心肠,已经吃尽苦头了,所以就把她接到天家去,归到祂那里。可是我总是感觉,神已经排除了最后一个难关,我到中国去已经获得了我母亲的同意和祝福。

这是多么好的一台戏!我巴不得我未曾犯过我们感情的失败和毛病。但是我仍然以我这位恩慈信实救主的奇妙启示夸口,祂从不舍弃不管,祂分秒不误。

再来解释主是怎样把我带到芝加哥,进入圣经学院读书,解决我一切的经济困难(特别是那些没有想到的),可能好像开倒车。但我仍愿写出来把荣耀归给主。

在西雅图,我发现我的朋友们在车站等着欢送我。通常欢送的人所送的礼物都是些糖果饼干、一路平安,我这次却是不然。我这一次是:这一个那一个,你一把我一手地递给我一些里面装着钱的小信封。当我在火车急速奔驰中拆开一数,竟然发现不但旅行的饭费绰绰有余,而且还够先缴我一个月的饭费。

裴博士到火车上来接我,送我到圣经学院。他等我注册完毕,派定了宿舍,然后带我去吃冰淇淋汽水,他如饥似渴地要得知,主是怎样答应了他很久以前的祷告。在我向他述说的时候,喜乐的眼泪纵流满面。

“贵灵,有九年的工夫,我同裴师母都为你蒙召去中国传道而祷告,就是在你背向而去的那些年间,我们也未曾停止。我曾在凡提克顿一个教会里作过一个时间的工。你同大专剧团到该城里去的时候,我正在那里。我在布告牌上看见你的名字,说你参加排演『皮穆先生过路』。我写一张条子送到那个戏院里去,要见你一面,却未得着任何答覆。可是我们还是继续祷告。”

虽然神已经预见且预备了头一个月要预交的饭费,可是第一学期的学生不准谋事,我对这项宣布毫无准备。这真叫我张惶失措。我还需要买几件冬天的衣服,芝加哥的冬天比温哥华冷得多,我所有的寒衣都不够厚。我就应用戴德生的原则——我不跟人说,只是为这事祷告。当裴博士问我怎么样的时候,我回答说:“头一学期学院不准我找事——他们说这是规定,人人都得遵守。我还不知道我要怎么办哩!”

他唯一的结论是,“那么,我们可以为这事祷告。”这事就这样搁下了。

两三天以后,裴博士又来看我。“贵灵,穿上你的大衣,”他说,“我已经从学监那里获得许可带你出去一趟,我要介绍你会见一个人。”我不知道他的什么朋友住在那附近,可是仍然欢喜能放下学院的例行课业而外出一趟。我就快快活活地跑上前接过我的大衣来。

他带着我走过一条街,又进入一条街——领我进入一家银行。他步入经理的办公室,对那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说:“我愿介绍你认识宓贵灵小姐,这里是为她开一个户头用的100美元。”我从来没有忘记那时候的那种震惊。我的唇舌战抖,震颤不能言,我越是莫名其妙,裴伯伯越是露着牙笑。事情办完了,我拿着一本银行存折走出银行。

当我向他抗辩说:“您怎么能这样呢?”可是裴伯伯郑重其事地回答说:“你父亲在早些年前,曾为我和我的家属奉献过这么多钱,这不过只是对他的一点小小报答而已,你就收起来吧!”我知道父亲一向好作这样的事情,於是就满得安慰的接受了。可是我常常想,一个穷苦的内地会宣道师,怎么能在忽然之间找着100美金送给人呢?可能是一位亲戚去世,留给他们的一笔遗赠。在二十年后,有次我回国休假,我碰见了裴博士,决定要问问他。当时我已经是一个传道将近二十载的宣道师,我知道那个礼物实在是奇妙。所以我提醒他这事,问他是从那里得来的—是不是一笔遗赠?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时捧腹大笑!他把头向后一仰,大笑起来,直笑得哭了起来。“贵灵,不是遗赠,”他一面擦着他那欢喜的眼泪说,“我记得十分清楚。我们并没有什么遗赠,我们只是提光我们的银行存款而已。我们认为,我们已是过信心生活的老资格了,而你才开始。我们仰望主比较容易些。那里是遗赠呢?没有的话。”说罢他又大笑起来。

重重难关就这样安稳度过,是藉着别人深厚而欢喜的牺牲。海玛珠的妈妈告诉我说,海玛珠是如何的为了付我每月的膳费,那年冬天竟然无法买件新衣服,因为原有的行装费在一年未完时就用光了。

下一年我的全部费用都要靠着工作的收入,也是仰望主的预备。我常有意外的需要,我同神在经济领域内的奇遇,正如戴德生般同样的惊险。那位向中华内地会创始人戴德生证明祂是真活救主的,六十年后向一个小的新入伍生证明同样的真活、同样的信实。祂也要向凡是为祂献上所有、迈步前行顺服祂的呼召者,证明祂是同样的真活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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