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十一章:医药事业
用油抹了许多病人,治好他们。——马可福音6:13
我们替代神迹宣教的方法是医药传教。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不能够重复使徒们当年所做的奇妙工作。可能是因为我们缺乏信仰,也可能是显神迹的力量消退;或许是这里的力量是人类的力量所不能及的,我们的救主已经成就了人们想做的诸事。即使现代人已经目睹过神迹,这也是证明了当年上帝通过空中的鸟、水中的鱼,来完成向人类许下的诺言。
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这些耶稣基督的传教士当然不能用手去触摸让盲人复明,让跛足者很快能正常行走;我们也不能让中风者能够摆脱折磨,或让我们的手指触及聋子让他们能听得见;我们没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在我们熟悉的现代人中,也没有任何人具有起死回生的信心。基督徒科学家也无法做到,任何信仰流派的医治者也不行。恰恰在这儿,他们失败了,因为他们不能冒称他们不曾拥有的权力。假如他们是真正的知识追求者,就会很谦虚;如果他们炫耀、狂妄自大,恰恰证明他们是夸夸其谈的牛皮大王。
不可否认,对某一个时代、甚至对某个人是一个神迹,然而对另一个人或时代来说却只是日常发生的事件。同样,耶稣基督和他的使徒所行的神迹到了二十世纪仍是神迹。怀疑论者可能质疑它的真实性,正如数百万中国人怀疑可以造出能在天上飞的、在水下游的东西一样。尽管如此,耶稣基督的神迹对那些有朝一日见到上帝力量的人们是一种激励,不管是出于治疗或预防目的,统统变成了人的力量。感谢上帝所带来的神迹!一旦到了它们都被破解之日,那也将是整个地球停止旋转的日子。
尽管他们行神迹,但是从事医疗工作的传教士到中国并不是要做神迹的创造者,甚至很难说是出于同情受难的人类。事实上,他们是被神差遣的,而非自己要来,因为在他们背后有着和使徒背后一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这种神的力量是一贯的。事实上,他们没有必要来此做神迹施行者。中国的基督徒在这个方面已被赋予了天分。有一点是真的,我们的信徒不能使死者复活,尽管有时候他们宣称上帝回应了他的祷告。他们不能,也永远不能宣称能使哑巴开口说话,跛者行走,聋者复聪,或使患麻风病者身体洁净。但是,他们能“驱走鬼魔”,而中国鬼魔横行。我们这些基督徒有能力对付它们,尽管那可怜的着魔人连自己的朋友不敢靠近他们,我们基督徒却很胆大,在它的堡垒里攻击它。通过祷告的力量去征服它,即使那鬼魔数目众多。
有一位老基督徒,他是个秀才,曾经跟我说:“我注意到你自己不去和鬼附之人一起祷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难题。老实说,我不能去,我自己的信仰还不够坚强,担心失败,反而会成为他人的一个累赘,索性我不去。“在这些事情上我没有任何经验。”我只好这样回答。“哦,”他说,“我想也是,基督教已将所有的魔鬼赶出你们的国家,它们都跑到这儿来了,难怪有那么多魔鬼在中国作祟。”
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否出于自然或超自然的因素,这个国家的人们受尽鬼魔附身的折磨,使得他们生计艰难、无数个家庭被毁。这些鬼魔可能是狐狸精、猴精、白鸡精、或大量别的鬼魔,不管是什么样的鬼魔,遭难者常模仿动物的声音及其动作,为偶像崇拜挥霍家产。如在健康的状态下,他们决不会做出这种连做梦也想不到的行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信徒就会满怀信心,信仰上帝,上帝就会让他和家人远离折磨者。多数情况下,病人的痛苦会立刻减轻,下个主日就能穿戴整齐、心智如常地来参加礼拜了。
没有哪个外国医生能够医治这种病,也没法那样做。医生来不是要当这样的一个实施神迹者,在这方面我们的信徒要远比他坚强。医生来到这里要完成他们不能胜任的工作。正如我们上文所提到的那样,信徒不能使失明者看得见,医生却能够做到。同样,他能够防止视力正常的眼睛变瞎。他们不能使聋者听得见,医生却能够做到。无论多么真诚,他们不能靠祷告使错位的肩膀复位,没有人曾那样做过,也没有任何迹象表示有人会这样做,就像任何人也不能靠祷告来建造一座塔,即使他想这样做。但是,我们的医生能使脱臼的肩膀复位,就像建筑工人会盖塔一样。他们无法治愈麻风病人,医生也无能为力,但他可以使麻风病人变得干净、快乐些,许多麻风病人在他的帮助下变得美好如初。人们无法通过祷告将一颗罪恶的子弹从伤口里取出来,或将碎骨接起,他们永远不会那么做,所以医生被派来从事他们不能做的工作。
以前使徒们给病人涂抹膏油、为他们祷告,直接医治病者的痛苦,病人被治好。如今我们从事医疗事业的传教士却没有使徒时代的大能,也不再有基督那样的神工要做,虽然他们治病方式缓慢,不过还得把医治遭受病痛折磨人们的工作交给他们,在中国尤其如此,只是本土的医生对人体内在结构一无所知,他们常常把人体内各个部位混同在一起。尽管他们的药物种类众多,从价格不菲的虎胆到家禽的排泄物,可这两样东西都毫无用途、让人厌恶。不是中国没有好药,首先是大黄,大量出口到英国,还有许多别的有用的药品,如龙胆根、洋地黄、芦荟、小豆蔻和胡椒薄荷等。实际上中国的本土医生有些像英国的草药医生,方法简单,对多数人却有帮助。
尽管他们的中医解剖学说,人的肝脏在左边,肺部在右边;号左边的脉搏能知道心、肝、肾的状况,而右边的脉搏主管脾、肺和别的脏腑,这又能怎样?中医将人的病症分为寒症与热症,但又如何应对病人诉说上半身寒症、下半身热症,或者与之相反的情况?
在外科手术中,他们几乎像孩子一样无助。有一点是真的,一些推拿郎中,一般说来能够帮人正骨,但是面对截肢手术,他们却束手无策。他们非常迷信像针灸、刮痧、拔火罐等辅助的治疗方式。所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沉浸于那种骇人听闻的放血疗法带来的快乐之中(这曾给予一个世纪之前的医学生以极大的满足)。派我们教会的医生去的目的是治病,并将好几个世纪研究积累的科学医疗方法传授给中国人,教他们如何治病,他们很好地完成这一崇高的使命。
我们在温州医疗工作是从我这个对医学非常无知的年轻人开始的。我离开英国之前带上了一箱子精心挑选的顺势治疗法的药物,因为没有别的什么好方法,就在物以类治(similia similibuscurantur)原则的指导下开始行医。这些酊 剂,还有奎宁、硫黄、胆矾、硫酸锌以及别的药物,成了我每日的伴侣,在城镇和乡下都用得着。当我巡回布道时,这些药物当然能帮我吸引更多的听众;病人在接受一定量的药物之前先得听讲道,而且尽可能多听些讲道的内容;这种想法是可行的,如果不能一石二鸟,至少可用布道与治疗这两张网抓住一只。这种努力奏效了,不管怎样,顺治疗法是那么安全,结果使我产生一种安全感,无论我做什么善事,都不会有危害。
我曾先后两次尝试着做手术。一次是为一个年轻人拔虎牙,经过一番拉扯,弄得我汗流浃背,那家伙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而龅牙也坚如磐石、纹丝不动—我只好打发他回家,等我恢复元气再说!
另一次是做睑内翻小手术。我当时切除了老人上眼睑皮上的皮肤,发现很难将针穿过那坚韧的皮层,看上去我就要惹上大麻烦,我可能永远也完成不了缝合,最终将会因杀人被抓。实际上他几乎没流多少血,由于当时我非常紧张,觉得那血也是格外地红。老人很快康复,视力也比以前好多了。那位老人在他们村子里建了一间教堂,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感激,还是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我也从未问过。要知道,他当时的呻吟几乎令我心跳停止。他现在是我们的老基督徒之一,一位忠诚奉献的老者,听到福音的广传,他更加高兴。
我真诚地建议:任何想到缺医少药之地宣教的人,先接受几个月的医疗培训以及简单的外科手术训练。假如他不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带上一箱子的简单药品吧。假如他们本身想做些好事,当然他们应该去做,人们就会通过他的医学的本领认识真神。至少,如果引导得当的话,他们就会觉得他的同情心是天性真真切切的体现—他的爱心别人从一开始就能理解,如同“每日需要人性的食物”不至于无影无踪。
接下来我的第一位同事海和德(R.J.W.Heywood)牧师来了。他目前在宁波,来中国之前他曾在曼彻斯特医院读过六个月的医学课程,并带来了许多成排的大瓶子,使得我原来那可怜的小药瓶就像俄国巨人身边的大拇指汤姆(TomThumb)一样。我很高兴将我的医疗工作移交给他—对我和我的病人来说是同样的重要—他干得很出色。不久之后,为了给他腾出学习的时间,门诊的日子很有必要固定下来。接下来很明智的做法就是将医疗工作从我们的住处搬到城西堂里面。当时,在温州海关工作的劳里(J.H.Lowry)医生也自愿在空闲时来帮忙,或在诊所里面工作,或协助我们宣教。作为一个传教团,我们非常感激他的热心与高超的医术。
就在两个礼拜前,一个要求洗礼的男子告诉我,十多年前就是在这间小诊所里他首次被吸引来认识基督教的。他曾经把他那患皮肤病的妻子带来,在海和德医生给她治疗一段时间后,他自己就能够在家里给妻子治疗了。影响他的,不仅仅是治疗看病,还有海和德想他们之所想,提供给他们来回旅费的花销。他们并不需要资助,因为他们准备得很充分,但是这事却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外国医生不仅仅很善良,投入时间和药品为他们治病,而且希望他们平安到家。他已经参加周日礼拜好多年了,现在要求施洗。
另外一个例子是因一个麻风病人由海和德医生医治,我们得以在一个重要的地点建立教会。一天,我们听见后门有人叫门,我们看见一个可怜的病人。他蜷曲着双膝,前面一条小凳子作为支撑,走了十英里的乡村小道,接着又乘船而下,上岸后又穿过两英里长的繁忙城市街道来到我们家,听说我们这儿有神奇的医疗方法。这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样了。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麻风病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麻风病例。但不管怎样,对这可怜的人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本想给他简单救助后就打发他走。他真诚地恳求我们,他那和顺的眼睛和那诱人的微笑使得我们深受感动,我们接纳了他,看看能为他做些什么。尽管整个治疗过程很缓慢、很乏味,但几个月后他被送回家时却成了一个新人。他的皮肤经过治疗后变得干净,他浑身也有了力量,尽管他的手脚还有些麻木,不太听使唤,但他能够回到自己的家,能够自己放牧山羊了。最让我们高兴的是,他很快被我们救主的大能所吸引,回到家后不久,他就召集一些亲朋好友,建立了一个教会。
之后不久,他旧病复发,他又来到我们城里接受治疗。他身体好转后又回家牧羊去了。这样一直持续了多年,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但他那甜甜的微笑从未改变,他那一贯的温顺也没有改变。不幸的是,他那虚弱的身体并不能帮他守护那为数不多的羊群,其中一些被偷走,还有一些被野狼叼去了。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他的亲戚们也是如此。
一天晚上,他坐在有一盏燃着灯的桌子前。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吃惊地发现他的手在灯上!他把手缩回来,发现他的小指头几乎被烧掉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那段手指头没了。他又一次来到城里,这是他最后一次,因为下一次来时,他已踏上了天国之城的快乐旅途。我们只是知道他来到河岸的某处,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人们在河面上发现他的尸体。不!他不是想自杀的那种人!我们相信,他是失去平衡,才跌落到汹涌的水里的。尽管很匆忙,他去了没有麻风病的天国,但他身后的工作在不断发展,他所创办的教会现在已经发展至拥有三家分会了。
我们下一项重大的举措是获得全职合格的医生。1893年年底,霍厚福(Alfred Hogg)医生来温,在学习了一年的语言之后,他接管了诊所。海和德医生已经在城西堂开办了一间诊所,但供病人住院的病房只有一两个,我先前将其作为救治吸食鸦片者的场所已有多年,现在又派上用场,变成了我们医院最初的院址。霍厚福医生到来时医院的房间就已经过分拥挤了,而且并不能满足我们不断发展的需要。除此,教会也需要这些房间做别的用途。很明显是该建造一个合适建筑的时候了,一方面为住院病人提供住宿,同时也为扩大接纳更多门诊病人的可能性。
因此,在我的老朋友华克登(A.J.Walkden)牧师的推荐下,来自雅茅斯的约翰·定理(John Dingley)先生许诺按我的要求建造了一座医院。土地被买了过来,能够收治十二个男病人十名女病人的病房,以及厕所、厨房、门房建起来了,因为我们主要的工作是门诊治疗,一个相当大的门诊所和一个小礼拜堂或候诊室也建成了。这房子作为医院用了九年之后,很快就被改作我们容纳三百个男生的校舍。
在此期间,鲍莅茂(W.E.Plummer)医生接替霍厚福来温,在过去三年时间里,病房扩大了一倍,地下室也放满了床。女病人也不得不搬到我们的住处,以便给男病人腾出更多的空间。我们的房子还是不够用,我们的需要很紧迫。结果在上帝的眷顾下,曾在宁波传教区捐资建医院的定理先生的朋友白累德(HenryBlyth)先生,又替我们排忧解难,慷慨解囊,给我们建造一座可容纳一百五十张床铺的医院,以及一切必要的附属建筑,包括门诊楼、门诊病人小礼拜堂、手术室以及更衣室、厨房和厕所。这座漂亮的大楼刚刚竣工,预计在这本书付印之前将会交付使用。
每年门诊的病人超过一万人,去年总人数达到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人,再加上在我们药店开业的前九个月内买药的五千七百四十人,所以定理医院自开业以来门诊病人多达七万人次,他们当中的多数都是首次听到我们带来的上帝救赎的讯息。去年一年我们共收治了七百四十名住院病人,自从定理医院建院以来,我们的住院病人超过四千人次。
我们的鲍医生是个大忙人。每年要接待一万二千个门诊病人、七百个住院病人;每年还要给四百人施行手术,其中半数要麻醉;同时他每年还要拜访欧洲的同道四百五十次,他们每一分收入都进入医院基金;一年当中有九个月的时间几乎天天要给他的十名本地学生和助手上课;每年还被安排出席五百五十次的为病人举行的礼拜和晚间讲座,谁要说我们的鲍理茂医生懒惰,我们可不答应。除去医生的薪水,这样大的一个工程,我们传教团基金花费每年仅约一百英镑。与英格兰的医院相比,我们的花销确实是微不足道。然而我们的医生并不满意,他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一心想让整个医疗部门独立,不再依赖我们的差会基金。
你是不是想参观一下我们的定理医院?一两个月后我将很乐意带你们参观白累德医院。但这两座医院的运作方式与所收病人还是一样的,所以你在这些拥挤狭小的住处所看到的跟你将在更大更完善的楼里见到的没有两样。
医院入口处为传达室,门诊时间,总会有一位上了年纪矮胖的女士在里面为病人挂号,你总会发现在她的窗口挤满了等待看病的人,病人付了三十个铜板(约一个便士)后就可以领到一个标有号码的竹签,穿过小庭院,候诊者就可以走进一座小礼拜堂,通常早上九点钟的时候里面就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衣着光鲜的,有一身补丁的;有的文雅,有的粗俗;有人皮肤光洁,有人浑身溃烂,挺吓人;有成人,有小孩;有基督徒,也有偶像崇拜者。所有的人都混杂在一起,并排坐着。说话者的左边坐着妇女,她们当中的一些人怀抱婴儿,像平常一样拉家常。
医术精湛的鲍莅茂医生进来了,跟着五六个样子聪明、穿戴整洁的医学生,他们都是基督徒。开始分发圣诗单,上面印着一首四行赞美诗,《圣经》经文和一篇很短的祷告,还有门诊的时间、收费标准。读解了赞美诗之后,医生用他那带有哮喘声的风琴演奏曲子—在这种气候下,患哮喘病的人和乐器都不容易治愈——而我们——不,不是在唱,而是发出噪声来。这里面有一半的人在他们的一生中从未听到过或唱过赞美上帝的圣歌,甚至也没有听过有上帝的存在。接下来是简短的布道,之后以祷告结束整个礼拜过程,时间严格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医务人员退去,接下来是叫门诊号,“一号、二号”等等;听到喊号之后,手持标有号码的竹签的病人,欢快地冲入诊疗室,他们可能从早上七点钟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时候学生们各就各位,其中两个留在鲍莅茂医生身旁,其余的坐在各自的诊桌前。病人被指派到学生面前,他们为已经挂号的病人检查病历,然后做诊断、开处方,写病历和处方都使用拉丁字母,最后再将病人引给鲍理茂医生确诊。多数的病人得到确诊,但时不时会被要求做详细的检查,学生就会走上前来帮助做检查。通过这种方式,病人就能得到满意的治疗,学生的临床实践能力也得到了培养。这样,一个上午通常的门诊量多达一百六十位。
现在,如果你走过门诊室,对面就是住院部了。注意这些台阶,因为前面第一座建筑高出地面六英尺,为的是高一点、干燥点。左首为护士小卧室,病房内病人的床铺被放置成两排。除医生用有颜色的纸简单装饰一下墙壁外,病房并没有装饰;病床是最简单的铁床,没有金属丝床垫,上面仅铺有木板;没有雪白的床单和枕头,只有蓝色棉花被子;没有花瓶和别的类型的装饰,因为我们的护工为男性,是中国人。这个时候他已经将地板洗好了,给病人带来了他们的饭食,不是给他们洗脸,而是饭后递给他们每位一块常见的湿布擦脸,这是中国人饭后的礼节习惯,护理人员没有什么时间干别的更为细腻的修饰了。
至于病人,世上没有别的什么人像中国病人那样看上去那般愁眉苦脸。他们头顶上的毛发茬子又短又粗,辫子皱成一团,衣服扣子散开,皮肤灰白,与生病的白人所呈现的苍白有着很大的不同。总之一句话,生病中的中国人全身都显出病态来。
在我们左边的轻便小床上,躺着一个住院已达六个月的男子,他来自瑞安城,病症由脚踩中生锈了的铁钉引起。在本地医生手中受折磨达数月后,他靠床这边的腿已经变形,膝关节松动,最后有人建议他到我们这儿看病。那条腿已经发黑肿胀,除了截肢外看来别无他法。然而,一个独腿的男子在中国并不多见,因为在中国截肢还不为人所知,鲍理茂医生决定尝试治疗,尽管希望渺茫。
这男子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数月,直到已经溃烂的部分肢体经过治疗后缓慢地、令人鼓舞地恢复过来,几乎痊愈;膝盖后面的腿腱部分被割去,他那弯曲的腿也可以伸缩自如了。过了一段时间,他被送回家,借助拐杖蹒跚行走,那条从坏疽和完全萎缩状态中拯救出来的腿保住了,血液循环恢复了,不出一年他可以扔掉拐杖自主行走了。现在他和体态丰满、快乐的妻子和身体很棒的孩子一起,定期来做礼拜,只是腿脚有些跛,他深深地感谢我主给了他余生,现在又能恢复活动了。
在我们医院,他的鸦片瘾也被治好了,当时是为了减轻腿部疼痛而染上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手术前麻醉时所说的话,那非常可怕:他大而强壮的脸因抑制不住的怒火而变得扭曲,从他口里进出肮脏的语言分明表示出他的身份—他是一个杀猪的。那些语言今天对他来说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他是我们瑞安教会的成员之一,他非常愿意为福音见证,是福音拯救了他并给他的生命增添了光彩。
在那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他住院已经数月,他的双腿都已腐烂,却最终被治愈了。他把福音带回六十英里以外的家里,聚集了许多人,人数增长到要求派一个牧师的规模。1900年,那个地方的头人破坏了这个年轻人的家,因为在那里他们组建了自己的教会。离他们最近的做礼拜的地方,南边一处在二十英里外,而北边的一处则在五十英里外。那个头人,是个武举人,抓住了牧师,试图想挖掉他的眼睛、割去他的耳朵,幸亏那头人的行为被他自己父亲恳求给制止了。在这个牧师被释放之前,基督徒们被勒索的赎金高达三千元,他们把所有物品都典当了出去。尽管教堂被夷为平地,教徒被驱散,但那里的圣工并没有被破坏,现在又繁荣起来,又建了两座教堂,甚至比最初的那间更坚固、更繁荣。
不远处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尽管他生活在本城,但他从未听说过上帝。然而就在这医院里,他成了信徒,结果遭到他母亲与继父的反对,他也被家里赶了出去。我们给他一元钱让他做生意,他开始沿街叫卖甜点,这样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母亲到处找他,最后请他回家了。“除非你让我成为基督徒,”他说。最终从他母亲那里得到勉强的应允。现在他的父母都成了教会的成员,这个年轻人也成了很能干的传道人。他去年曾劝别的邻居基督徒和他一起租了间房子,并把它装修一新,成了晚间礼拜的去处。通常五十到一百个人参加那样的集会,这样完全不花我们传教团的一分钱。
在这张靠门的床上躺着金先生,还有阿耀伯。在这病房里,他们两个很高兴见证了耶稣之拯救的大能。那边躺着一位剃头的,他过去的生活把他整个都毁了,他浑身溃烂,扭曲得不成人样,他把老婆抵押给了另一个男人,直到他有钱了再赎回来。他第一次康复后,好几年一直是诊所的常客。他宣誓跟随基督,并在城市繁忙的一个街区组建了一个聚会点。然而,他的婚姻安排不允许他接受洗礼,因此,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基督教,不久前,他又退出了我们的活动。
离门较远的病房尽头,是新设立的一个手术室。外科手术常在那边进行,从虹膜切除术到积脓症清除等手术都做,这简单的医学术语,毫无疑问,对普通人来说就像医生单子上所列举的那样很容易理解。我们的脚下是地下室,如果我们走下去的话,会发现那里也变成了病房。留心你的头—整个高度只有六英尺,房门更矮。在这个黑暗的地方我们被迫让十二个病人先住在里面,直到我们新大楼完工。
病房的拐角处是我们的药房,是新近增加的一个地方,病人可以在白天任何时段凭处方取药,这对病人和医生来说都节省了时间。假如处方对症的话,病人就可以随时去买药而无需等着向医生咨询。这样我们就有了一笔可观的生意在做,盈利部分可帮我们解决资金问题。在我们新建的医院里,临街的一面特地建了一间药房,我们期望这个店面能够对鲍莅茂医生为医院自养所做的令人钦佩的努力有切实的推动作用。
男病房后面依次是厨房间、厕所,通过这扇门就是女病房。增多的男病人已经将女病人赶了出去,她们现在暂住在我们住处的附设房子里。原来的女病房被男病人住着,甚至连地下室都给占了。
医院为住院病人每天都举行礼拜,而参加者总是专心地听讲。今天早上我去往新医院的途中路过女性病房,令人感兴趣的是看见所有病人由鲍莅茂夫人带领着跪地祷告。我们并没有强迫每个病人那样做,但很久以前她们就心甘情愿地跪下来敬拜她们每天所听到的全能的上帝。她们中的一些人非常虔诚,以至于等到祷告结束后她们才去服药。这么做,正如有人评论的那样,比事先拉长着脸好多了。如果饭前的谢恩祷告是可取的话,那么吃药前的祷告与吃药后的谢恩祷告将更加明智!
我们最近访问了一个大海岛,我女儿注意到曾在我们这里住过院的一位年轻女性几乎寸步不离我们。当她来到城里看病时还不是基督徒,但是现在经常参加我们在这个岛上的礼拜活动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在跟邻居打架时耳朵被对方咬去,后来在我们医院住了几个礼拜,今天赶远路过来参加每周四的妇女读经班,已经下决心要成为基督徒。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能比我们医院的工作更像耶稣的所作所为,因为是耶稣基督把天国福音的传布与医治病人结合在一起。我们医院的信条就是:“差遣他们去宣传上帝国的道,医治病人。”我们竭尽所能,病人得到治疗,福音得以传布。如果我们敢于开拓的话,我们将会显示出更大的慈善之心,因为有时候我们很难把病人送回家等死,但是中国人非常迷信,医院里只要有一个死亡事件就足以把所有的病人吓回家,他们担心死人的魂灵会附在他们身上。除此,甚至到今天,流言蜚语还时不时在我们耳畔令人不快地响起。我们正在慢慢地改变人们的观念,人们也会慢慢地明白。当我们能够提供一个“临终关怀”的房间,让“绝症”病人在那里平静地死去,而不是在那样悲伤的环境中死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心安了。
我们已经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更伟大的事情还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们已准备好去迎接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