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七章:教规
所以,自己以为站得稳的,须要谨慎,免得跌倒。——哥林多前书10:12
正如刚才指出的,主要由于我们对洗礼小心把关,我们的信徒中很少出现重入歧途者。然而,与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样,在中国,也有“诱惑、疑虑与恐惧”,中国基督徒和我们一样,有激情也有弱点。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失去天恩,堕落了,因此,为了所有人,教规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教会和教规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派认为教会是军队,主的军队,牧师和教会负责人是军官,拥有指挥和管理教信徒的权力,这种认识很少顾及被管者的个人感情。在英国,在过去十年中,这派人,将一位“不洁的”传教士排除在教会团体之外,因为他曾在中国“堕落到”与其他基督徒共享主的圣餐,而不是与“杰出的”教会宗派人士坐一起。另一派则认为教会是一个大家庭,教规必须恢复其主要目的。一个好父亲,必要时,自然会管教他的儿子;不过,坏儿子要离开家中的好爸爸,当爸爸的却踌躇再三才放坏儿子出门,而且还要耐心地等他浪子回头。
我们的教规有三种惩处方式:第一,暂时不让参加圣餐礼;第二,册内除名;第三,闹丑闻的,在教堂门口张贴告示公开逐出教会。到目前为止,除了需要立即解决紧急事件,行使教规一般由教会联区大会决定,以避免出自内部人的嫉妒或阴谋的影响。随着教会工作的增多和地方信徒的增加,这个权力早晚要下放给地方教会,也许只保留向联区大会申诉的权利。相比之下,联区大会议能更客观地采取了一种冷静态度对待这类事件,因为各地的小教会虽然派系纷争极少,不过总还是有的。
看一看联区大会吧!来自本联区各方的本地牧师、讲道人、教会负责人在这里欢聚一堂。半小时经文诵读后,联区开始召集每位负责人,对出席者进行点名登记,每报到一个教会,其负责人要站起来。然后接受提问“受洗的信徒都能坚定信仰吗? ”“他们能坚持有规律参加礼拜吗?”“有没有人过世了?”上述问题一经提出,负责人就得答复,
这里正好有个例子。在我们上次全教区联区大会上,有位地方教会负责人,也是当地的讲道者,在回答第一个疑问时说,在他的信徒花名册中有一个男人应予除名。讨论结果显示,这名男子生意失败,也使该负责人蒙受相当大的损失,因为他也被该男子卷人困境当中,要负担一定数额的责任。尽管该负责人平时也是一个态度公正和处事公平的男子,但他个人的损失显然使他的意见有失公允,联会认为不经进一步的调查,不能采取开除这样一种极端的惩罚,况且该名男子如今仍继续参加礼拜。由于对这事感到羞愧,他曾企图自杀,他的案子有待以后作进一步调查,现在暂停他参与圣餐的资格,事实上,他自己已经退出
我们动用教规的案例中涉及种植鸦片的有相当的比例。我们教会任何人种植、出售或吸鸦片都是违反教规的。这项规定的实施,对牧师和教徒,都有很多的困难,在有些地区要严格执行会十分棘手。要知道,适合种植鸦片的好地每年租金增加了一倍,而鸦片是春季作物,一年收获比其他春季作物多四到八倍,还不影响夏季重要作物水稻的种植,显而易见,严格执行这一教规,对身为农民的基督教徒,意味着多大的损失,常常关系到是过小康生活,还是为温饱不断担忧的民生问题。
也许大家会想,教会成员违背教规种植鸦片受到惩罚,此刻执行者是何等地心痛,真有必要执行这一教规吗?偶尔也有信徒种植器粟,就主动放弃圣餐认为“不能又事奉上帝,又事奉玛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许多考验期的信徒刻意避开洗礼。几个月前,一名年轻男子,一名接受考核的准候选人,站在那儿,焦急地看着一个个人参加考核,牧师说:“你坐下,先想好对鸦片认识,你是否有足够决心不在你的地里种鸦片?”他愿意放弃这个收入,但他的妻子不是基督徒,坚持让他种鸦片。当最后一名候选人获得了通过时,他悲伤地离去,这个富有的年轻男子最终没有听从我们主的命令,我们也感到难过。
赌博及花会是背信的另一根源。赌博和抽鸦片源于生活单调,中国人没有体育运动,也没有任何无害的娱乐,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通俗文学,而报纸,即使是广大人民群众能够读懂它们,也由于太摩登,难以吸引一般人的注意。除了戏曲,是免费在大街或庙宇演出的,偶尔还有棋赛,而这也是少数人的消遣方式,几乎没什么能减轻每天单调而肮脏的生活。没有俱乐部,没有阅览室;没有青年会,没有台球或弹子戏;没有演讲,没有政治;没有选举,没有演唱会;偶尔可闻民间盲艺人近乎尖叫的鼓词声。一个人还有什么娱乐,除了偶尔“赌他一场”!赌博和花会,虽为法律所禁止的,却是日常生活中公开和普通的娱乐,有件事可以证明,官府知县,他可能自己也喜欢来点“小搞搞”,虽然“严禁赌博”的告示贴得满城都是,说是要逮捕所有聚众赌博的人,但事实上几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有位基督徒不时落入这种诱惑,他的不当行为很快被发现了。联区会议指派一两位成员去探访这位弟兄,看他是否表示悔改,没有再陷进去。如果他再次重犯就会被暂停资格。乐清人特别容易犯这种毛病,以及打官司,而我们对赌博所作出的惩罚,几乎都发生在这一联区。三年前,我们不得不暂停当地一位布道者的资格,他已超过六十岁,是我们在这个地方最老的教徒之一,但是再三犯此过错。还有,一个月前,应联区会议的要求,我写信给这联区中另一个当地讲道者,要求立即停止他的“计划”,因为他违背了这一教规。
我们的皈依者很少重新去崇拜偶像,一旦意识到崇拜哑巴的偶像是件蠢事,他们很少会再去做这种迷信事。有时候,如果一个家庭成员生病了,丈夫可能被迫容许其未信教的妻子或儿子,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拜偶像;有时候,如果他自己生病了,他的家人或亲属,未告诉他,就为他去拜神灵。即使如此这也是罕见的事,而且总会在联区会议上被提到,因此展开调查,看看基督教自身是否共犯,或有别的缘由。一旦该信徒鼓起勇气,亲自或委托人,捣毁偶像,他很少会反悔。如果我们处理道德败坏事件和偶像崇拜故态复萌事件一样多,我们执行教规就可以轻松多了。
偶尔家人反对也是调查原因之一。上周曾讨论这样一名男子,近一年他参加礼拜只有一两次,他的名字在上次会议上已提过,现在调查报告也有了,认为他本人,真诚可靠,一如往昔,但是,因为家庭贫困,他的妻子掌握家庭大权,不让他来做礼拜,坚持叫他星期日依旧工作。会议决定先搁置这件事,相信时间和其他教友的鼓励会为他带来好的转机。
麻木不仁,如同在我们英国一样,是另一个故态复萌的原因。时间一久,总是容易使人心生厌倦、信心动摇。唯有“坚持到底的人”是有福的,但坚持到底对某些人而言似乎很遥远。这里基督徒的信仰生活和宗教礼仪较沉闷,缺乏那种世俗的吸引力。相反,许多地方还艰难重重,处处受制。同时,礼拜远离人们的生活中心,除了精神上的向往,我们别无所求,但也极为单调:没有唱诗班,没有管风琴,没有嘹亮的歌声,只有平庸的说教;男的没有打茶会,女的没有闺友会,也没有“社交”。偶像崇拜倒有一定的吸引力,基督教却没有,除了心底的向往。本土的宗教一年有三四个节日,届时,人们个个服装鲜艳,兴高采烈,欢歌一片;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戏台龙舟,花样繁多,真是目不暇接;此番热闹或多或少使平淡乏味的生活多了一份乐趣;但是,我们的信徒却被排除在外。看到基督教不能提供任何这样有吸引力的东西,有人心生厌倦不足为奇,因为,自从世界被创造以来,总会有人厌倦他们老是这样。事实上,该奇怪的倒是他们的人数如此之少。每次联区会议上总会提到这样那样的几个名字,会后总会有能干的人去鼓励那些摇摆不定的弟兄。
另一个导致处分的是不道德的行为。一般人只知道中国人的生活道德水平不高,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能够自信地说我们信徒的道德水准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在两千名信徒中,我们每年需要清除的不超过四五个人,和我们国内的教会差不了多少。对此丝毫不能纵容,因为这是一宗罪,我们联区会议决不会轻易放过。一旦教会负责人或联区会议成员对某位信徒的不道德行为提出明确的指控,联区会议会很容易确认。首先,暂时取消其圣餐资格,只要情况还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如果当事人一犯再犯,则公开予以除名,其名字从联区和当地信徒名单上划去;万一事情搞得沸沸扬扬、臭名昭著,我们就采取极为罕见的措施:张贴告示,以白天下,让世人知道我们对此等丑行的态度。
中国人纳妾是很普遍的,当官的和有钱的男子往往都有三妻四妾。拒绝或接纳这样的人,无论是丈夫或妻妾,决不是一件轻巧的事。女人不是自由身,至于男人,如强迫他休了他的妾,在很多情况下,意味着将孩子的生母赶出家门。另外,如果让丈夫为妾另外安排分居之处,即使在大多数情况下可行,也不太明智。一些人,尤其是女传教士,都坚决反对任何这样的做法,认为对该名女子极不公正的。如果由于以前无知,造成这样一种情况,娶了妾,经过长时间的考察,我们不应该反对接纳这样的人。但是我们要铁下心决不允许现在的信徒重婚。我们只有两个这样的例子:
第一个发生在二十年前。他是一个老人,没有儿子,但有财产,渴望有一个人继承家产。按照中国的法律,收养一个儿子是件不容易的事,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一个人无法随意处置自己的遗产。法律和习俗规定,没有儿子,应将自己的遗产给侄子,准确地讲,是同一宗族里血缘最接近的下一代男性亲属,而该继承人又不能是另一位长辈的继承人;也就是,不是向同一祖先进行了祭拜的房族的嫡长子。许多诉讼和许多争吵均源自于这个不合理的规定。一名男子不会将他的财产留给女儿,虽然有人在生前会分部分财产给女儿,他死后,也往往会引起纠纷。如果收养儿子,当父亲的必须得到他的宗族、亲属的同意,并立字据,领养儿子姓名也要记入族谱。这种宗法制度以及传宗接代、接续香火的传统观念是中国人纳妾的两个主要原因。
由于朱先生有一些财产,没有儿子,所以决定讨个二房。教会极力劝他不要纳妾,指出这是违反基督教教义的事,同时也指出这类事往往会产生恶果。我们虽然竭尽全力地指出,这事日后对他的财产分配会有影响,但可惜我们没能说服他改变主意,他娶了那个女子。为了教会的福祉,我们考虑暂停他的领圣餐的资格,就这样做了。他的晚年并不幸福,因为那个女人给他带来悲惨的生活:由于财产纠纷,他官司缠身,心力交瘁,而钱财也从他自己的腰包落到衙门和其他人的口袋,最终连老命也搭上了。这真是“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将要失丧生命”。
下一个例子发生在五六年前。有位武举人,在当地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家财丰厚,有三个女儿,但没有儿子。他的侄子们都是败家子,要是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家当留给他们当中的一个,他会心痛,因为那败家子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辛苦打拼来的全部财产赌个精光。成为基督徒之后,他威望大大受损,多年来,一直忍受着反对者的冷嘲热讽。现在他又要面对压力,人们极力怂恿他按习俗纳妾,不但身边有那么多的专业媒人够他受,就连他的妻子也劝他采纳他们的建议。
最后他屈服了,并订了婚约,下了聘礼。消息很快传到我那儿,我给他写了封急信,指出这种做法违背基督教规,是有罪的。我们敬爱的夏牧师,将信带去,念给他听,然后交给他,并恳求他听从上帝的意志行事。夏事后告诉我,武举人将信拿在手里,脸色苍白,心事重重,默默无言地坐了“至少有两个多小时”。那天晚上,他们跪在一起祷告,然后各自歇息,但在下半夜,夏被武举人叫醒,他说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娶那个女人是有罪的,并说他已决定让夏全权代表,解除婚约,已付的聘金就不要了。啊,我们是多么高兴,多么感激!但是一年不到,压力越来越大,他终于屈服了,娶了一个小老婆,虽然仍参加崇拜,但他已经失去了他昔日在主内的容光和喜悦,成为一个灵魂麻木的人。我们仍然希望有一天他能恢复健康的精神状态,但是没有真正的悔过,精神健康的全面康复是非常困难的。
上述例子表明,我们很多的本土基督徒遇到这样的诱惑,每年有几个人因此而堕落并不稀奇,要是所有人都坚定不移的那倒是怪事。对于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奇迹。我们基督徒并不十全十美,但是,对照他们的生存环境和人数比例,他们不逊于他们的英国兄弟,而且比许多在中国生活的欧洲人好多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虽然不是全部,是真心实意地热爱真理;但花招和欺骗在民族性格中是如此根深蒂固,从而使我们比以前更容易理解亚拿尼亚和撒非喇的故事。因为大病需要猛药,不想撒谎必须先爱真理。我们的信徒已意识到说谎的可耻,正在用真理和正义的原则来重塑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