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晚晴温州纪事-苏慧廉
第五章:牧灵探访
又屡次行远路,遭各种危险,受劳碌、受困苦;除了这外面的事、还有为众教会挂心的事、天天压在我身上。——哥林多后书11:26-28
我们的传教士不久发现,他的教民是热衷于牧灵探访的好信徒,可由于中国人做起事来不喜欢循规蹈矩,所以在欢喜之余会意外地发现,牧灵探访在这里完全是颠倒过来的形式,不是牧师去信徒家里探访,而是信徒去探访牧师。国内的牧师不必羡慕不已,短暂的访问总比没完没了的访客少讨人嫌。而且,中国人是一个早起的民族,不会对早访犹豫不决。不少英国高官曾入乡随俗,未洗澡、未吃早饭就接见他们的中国同僚。即使是皇帝,也是在早上四点就要接见他的臣子,这使我想起中世纪欧洲的习惯,国王和女王,遇到要事,也在被窝里接见他们的臣子。
虽然如此,在中国,牧师发现他要呼召的“羊群”的确起得很早,只要稍加鼓励,是完全会心甘情愿地在他起床穿上衣服之前来看他。这样的经历,我曾不止一次遇到过,丝毫不用费劲鼓励。举例来说,几年前,一个年轻的基督徒,执意要来教区探视。一个晴朗的早上他找到阳台周围的路,把他的头探进我浴室的窗口,一点也不脸红,平静地说:“牧师在洗澡。”也没有急着离开。另一次,1896年1月的第一天,有位很好的基督徒,为了基督曾遭受长期坐牢刚刚被释放,虽然有更好的理由,高兴得连我不穿衣服也无所谓,一大早自己找到我的卧室,扑在我的床边,流下高兴的眼泪,弄得我也陪他哭。他的事,稍后在本章中会详述。
当然还有另一种形式的探访,这时我们的传教士就是客人。要想乡村教会健康茁壮地成长,他必须用严规予以监督,并且腿要勤。再补充一句,国内的牧师不要心生妒忌,只不过是长途的旅程、各式各样的天气、各种各样不干不净毫无舒适可言的床,再加上好奇的、目不转睛的、脏兮兮的、不曾梳洗的人群!在中国,传教士很容易领悟我们的主为何向往“旷野”和“山”,不过付出总有补偿,即使在乡村巡回传教的途中,各式各样的逸闻趣事也不少。
举个例子,上周六,山迩缦(A.H.Sharman)先生和我到外西溪(Outer Sichi) 去传道。步行了数个小时,在船上过了一夜。我们俩在相隔三英里的两个不同的村庄各自讲了三场,考核了申请受洗者并行了洗礼,主持了圣餐,还与几个团体讨论一些较为重要的事。周一,我们举行了半年一次的联区会议,与传教人和教会负责人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周日,我们碰到一件有趣的好事,在我们首次参观的村里引起一阵轰动,造成了不小的兴奋。
从码头到我们的目的地要经过一座山。山迩缦先生的目的地比我远,我迟动身,到了山顶,发现了许多人聚集在一面大旗旁,细雨中,那旗斜挂在竹竿的顶端。一位灰胡子的老先生,他来自十英里外的内陆的一个村庄,我已认识了很多年,过来对我说,这是一面造反的旗,显然由“红灯照”树立。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去拔掉这面旗,一方面,免得招致“红灯照”的仇恨,另一方面,要是谁拿走这面旗,很可能会被抓,不但会坐牢,甚至可能作为叛逆被杀头。
据我所知,“红灯照”别的不会,只会在整个地区制造动乱,而我们基督信徒将是动乱的主要受害者。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地方插这样的旗,目的就是使我们要去拜访的友好村与当局之间的关系陷入困境。最后,因为不用担心被作为叛逆处决,犹豫再三之后,我认为有责任将这面旗取下来,交给村里的地保,让他转交给知县。更明智的做法是让地保本人将旗子取下,但中国的治安官有一个特点与他的英国同行是一样的(难道还要我们对那过去一代人说三道四吗?),他们往往是没事老找你,有事难找到。还有,旗放得越久,不安的因素越大。旗是夜间插的,由于时间还早,没有多少人曾看过,但很快数百名村民(其中有些家在一百英里外的内陆),将急急忙忙赶潮到温州,所以,不再拘谨,我决心不让忠诚的中国人刚刚沐浴到的和睦的惠风受到污染,不让这个在空中飘扬的灾难旗帜散布不和谐的种子。这面旗迅速到了地保手中,他带着它,往城里去了。
我要写的不光是周日或周一,而且还有返城后一天的探访。首先,我们好心的医生已决定为教会小医院的所有住院病人举行一场常见的晨祷会,来代替迄今为止,那种分散在各个病房里进行的礼拜。晨祷会需要有人主持。因此,在九点钟,我们走到了一起,步履蹒跚的、跛腿的、残废的、失明的人在等待我们。“人子来、为要寻找拯救失丧的人”,这是已递到周围人手上的赞美诗的开头语,当向听众讲解时,他们听得很认真。
一个年轻的基督徒正在等短暂礼拜结束后去看医生,前一个星期日我曾见过他,很同情他的不幸。他的父母都是基督徒,当时他的母亲带他来见我,展示了他那双几乎看不见的眼球。听到这位可怜的年轻人的哭泣,心在隐隐作痛。在道德水准与这儿一样低的乡村,传染性的眼炎很常见但也很致命,他染上了虹膜炎,一个又一个土医生,不断糊弄他,直到他的视力被破坏殆尽。现在,听我的忠告,两位年轻的基督徒带他来,看看包莅茂(W.E.Plummer)医生是否能恢复他一丝珍贵的视力。咳!希望不大,但他得住院观察(经过长时间的休息和护理,包莅茂医生成功地为他开了一个人造瞳孔,所以他现在可以摸索着走路了)。在英国,失明是够惨的,但“基督的爱”可以减轻其可怕的痛苦,在中国也没有缓解的良方,中国最需要的同样是迫切的“基督的爱”。
回到家再找不到机会学习。不少人正在等待,大约有十多个;但见他们之前,一定会先看中文报刊。这里有许多中文信件要读,那儿坐着中方助理等待答复指示,他先要写出草稿,修改后,再誊写。这些事情处理好了,“牧灵探访”开始,第一个客人应邀进入房间。他是一个布道者,主管南面十英里外的新分堂。他看起来愁眉苦脸,跟往日欢快、活泼的叶先生很不同。我们知道是什么问题,很为他难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朽的《堂吉诃德》(这本书每一个传教士应该读一读),不过他的确希望把事情做好就像那个不朽的堂吉诃德一样,却碰上麻烦。他的事例反映了中国人生活阴暗的一面,如果我们加以解释,对读者有教育意义。
去年当叶前往前冯(Ji—Fung)在那里建立我们新分堂,他很快就发现,他的隔壁邻居是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人物。那人是一个窃贼,一个臭名昭著的夜贼,衙门里对他指控的案件已有几十个,但到目前为止,他总能成功地逃脱被捕的命运。叶先生对这名男子感到十分困扰,因为那人对他的新邻居没有一点好感。那个时候,叶来找我,向我表达了真实的焦虑。“他该怎么办?”“祈祷,为他祈祷,”我说,“上帝改变了比这更坏男人的心,为他祈祷。”他摇头表示怀疑,似乎在想过去为他所作的祈祷都无效。几个月后,我从英国短暂访问后回来,他又来见我,满脸笑容,带着窃贼各种各样外形很难看的工具。
“牧师还记得要我为我的邻居—那个窃贼祈祷的事否?”他问。“现在,他已决定改过自新,并将他的作案工具给了我。”
然后,他把情况告诉我,这是一个——
窃贼的故事
柳荣木(Liu Jung Mu),十年前是运河一位船工,按中国人看待人的方式,是一位体面的人。有一天,一名他熟识的男子带来了一批茶叶,要求他用船将茶叶运到瑞安城去卖。据柳说,他自己是真心诚意地公开去卖了,并将钱转交给了那名雇用他的男子。但令他吃惊的是,几天后,他被抓贼的捕快逮捕了,并被指控抢劫。知道有口难辩,无法还自己清白,于是他通过当时人们常用的手段,行贿衙役,结果就此铸下大错。因为,一旦收买他们,他们就会再来,并且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来敲诈。
他堕落的下一步竟然是去偷盗,因为要满足敲诈者持续不断的勒索。他们威胁要逮捕他时,并不仅限于原来对他的指控,而且还有更多的他根本没有犯下的罪名。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必须塞饱,所以,他变得更大胆,开始入室行窃。起初,他只是小偷小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捕快每月要他交的钱也越来越多,而且,正如在中国常见的那样,贼和抓贼的成了好朋友,他的胆量越来越大,不久,他的恶名开始远扬。
现在衙门里有许多对他的犯法指控,已有多张对他的逮捕令,保他的捕头压力不少,但任何人,更不用说一位捕头,会心甘情愿砸自己的饭碗。从他身上他们每人每月分别有一笔从十五至四十元的进账,如果杀掉这样一只定期生金蛋的鹅,岂不成了大傻瓜?
所以“老柳”,也叫“好人柳”,继续当他敌人的朋友,入室盗窃的次数和盗窃物品的价值不断增加,小偷与捕快相安无事。但遭劫的人,他们对柳最近频繁作案,造成他们的食柜和箱橱空空如也的事,极为痛恨。有时他们的压力也够大,致使他不得不吐出非法所得。倒不是说,他这样做得不偿失,他的辛劳通常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他一直与他的村里人相处得很好,因为他很看重自己在他们眼里的诚信形象。事实上,他的诚实偶然也会在这里那里闪现一下,因此,他成为他们所熟知的一个很好的人。实际上对他而言,万一有什么麻烦,这也是一种额外的保护。跟别的不法之徒一样,狡兔三窟,他也为自己准备好几个藏身之所,一旦遇上那些人品比他更差的捕快来一个不多见的春季扫黑之类的运动,就像如今警察偶尔所做的那样,就可以派上用场。做了这些年的贼,他从未被捕过,也没有一个被盗之人见到过他,人们都说,他有翅膀,会飞。
这就是叶先生的邻居,就是他为之祈祷的男人。柳从来不曾喜欢过这种生活,很久之前就想洗手不干。不过,除非他能凑足五百元,来收买衙门里的贪婪鬼,摆平捕快头,请人演几场戏,不然的话,他无法获得任何一个真心悔过的中国盗贼理论上应有无偿的、公开的(即官方正式的)宽恕,免除对他过去不当行为的惩罚。
柳从来没能做出这么大的一笔买卖,原因是,如果他偷了价值一千元的东西,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后果太严重,难以抵御,赃物必须退回,以免他自己和捕头身上的皮肉之苦。“以皮代皮”,连中国的贼,也会放弃他的赃物,以避免杖笞。要是他犹豫,他的同党,那捕快,为了避免挨衙门的板子,会很快找到办法,迫使他吐出赃物。同样,即使柳确实成功地保住了他的赃物,他也永远不能得到其真正的价值,因为偷来的东西卖不到原价的四分之一,读者中凡有好施空空妙手者,根据自己的经历都会知道这一点。另外,他通常要大方地酬谢那些给他通风报信、帮他销赃的人,还有每月要给捕快们的孝敬钱!真的,一个不幸的盗贼怎么能筹到足够钱换取自由呢?他只能继续在屋顶下穿行,做梁上君子,这是多么悲惨的生活!
柳跟干那行业常见的歹徒无赖刚好相反,他安静、谦虚,给人好感。当他来到城里,第一次参加基督教礼拜时,在我上讲道坛之前,有人告诉我,那位前盗贼坐在前排。我转眼过去,几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我很快发现那窃贼,一位眼神鬼鬼祟祟的男子坐在中间。从讲坛下来,叶找我说,柳在那儿。“不错,我看到了他。”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来了。”叶马上又说,但再也不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一位高大、体形匀称、文静的乡村农民正用一双常人的眼睛看着我,那当然不会让人联想到小偷和劫匪。用不着急于显示我的误判吧。他庄重而恭敬地鞠躬,要我帮他开始新的人生,他说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摆脱这种不是偷盗,就是坐牢的困境。
知道中国监狱的黑暗恐怖而且无可救药,很难劝他去自首,同样也难以答应在这件事上给他任何帮助,因为除了叶先生,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他的诚意。叶的良善之心可能会让自己误入歧途,他一定是太爱柳了,并准备将自己的声誉押在那人的真诚之上。而且,基督徒们也分成两大阵营,他们都不认识这名男子,除了他的恶名。其中一派人反对接纳这样臭名昭著的人,除非他证明自己已获新生;另一派人尽管“恐惧战兢”,对他的转变却是欢欣鼓舞。因此,就像圣保罗在大马士革,在这里,也许是为了教会的安全,没有几个人会真心实意热情地欢迎他。
叶首先来为柳讲话,他带来柳氏家族长辈的担保书,保证柳今后的行为良好。叶很希望将这些担保书送交永嘉知县,要求他对这名过去的盗贼大发慈悲。虽然我与知县相处友好,但我还看不到会有什么结果,不敢贸然行事。该名男子必须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观察,来证明自己的诚意。“是的,”叶说,“但是他如何避免被捕?捕快(捕头)现在是他的死敌,因为他已不再有任何资金来满足他们的要求。”我很抱歉,但仍看不出来有任何直接的方式帮助他。当捕快找他时,他必须隐藏起来,或者,更好的办法是,去自首,相信上帝的安排。
五个月过去了,他开始参加礼拜。他刚来时,并不出自对基督教由衷的爱,而是寻求一种方式逃离他现在的命运。现在,他似乎已经受福音本身的影响。要想成功地逃避拘捕,他还有很多困难,但是“捕快”终于找到他,这次他们是玩真的了。叶认为,舍此别无他途,带着柳和担保人亲自来求我。柳来了,从我家一出去就直接到了他过去的朋友的手里,他们一直在监视他。柳不再是他们的“好老柳”,而是小偷、强盗、流氓、邪恶的坏蛋。现在他被关在牢里,可怜的叶悲痛地哭干了双眼。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将柳氏家族长辈签署的担保书送到县衙,并简要地说明柳已作出了洗心革面的努力,柳能否获释就要看知县大人是否怜悯他了。他回信答复,允诺如果发现柳在过去五个月,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可以找到一种释放他的方式。叶知道柳这几个月一直是清白的,因为这五个月来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半个月过去了,囚犯受苦的谣言四起,但叶却未能获准探访他。如果两周时间就被获知该囚犯受如此虐待,正像叶曾尝过的坐牢的滋味一样,老柳此刻肯定处境恶劣。叶知道秘密折磨犯人的方法,落入狱卒手中的囚犯往往要被捆着大拇指和辫子吊一整夜,手腿被平拉开,这样捆着他们好几个小时,直到受难者疼得昏过去。饥饿,殴打,以及其他形式的非法严刑拷问,其目的就是迫使囚犯要么支付金钱,要么坦白他大概从来没有犯过的罪行。因此,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安慰叶,指出进一步援助的困难,并且给他打气。最后他走了,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是,我们相信,还是比较有希望的。现在,我们的老朋友定鳌(Ding Nger)进来了。我们已好久没见过他了。他也知道中国监狱的恐怖,他受不了它们,为了基督,他不是甘愿蒙受一切的损失,甚至愿意失去生命,也不去签保证书,答应不再在他的家乡举行基督教礼拜吗?那定鳌到底来做什么呢?
赌徒的故事
定鳌是为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而来,老人的儿子成为基督徒已好几年了,他自己去年开始参加我们在枫林的礼拜。这位老人坐牢是另一种情况,是什么导致他入狱?表面上是参赌和摆花会,实际上,他卷入了一场和山地有关的官司,因为他刚巧是部分业主中的一个明确的共有人。
在中国,赌博及花会活动都是非法的,尽管两者都极为普遍。中国人骨牌、骰子、牌九、竹牌、现金、蟋蟀、麻将等等无所不赌,过新年,名义上的禁赌令暂停10天,几乎每家都有赌局。大部分的赌博在当时是相对无害的,但是,一般来说,在这个国家,赌博是许多家庭不幸的源头。
至于花会,虽然明令禁止,却是比比皆是,几乎无处不在,跟禁令一样。它们通常与寺庙连在一起,人们长途跋涉,去拜供奉在神社里的神,以求能抽到可以赢的号码。除了那些特定举行花会活动的寺庙外,其实很多别的神社还是有些真正崇拜活动的,但许多以摆花会为生。
所以,在很多年前,我们的七旬老人是一个赌徒并摆花会。不幸的是他曾臭名昭著,声名狼藉,实际上已有一个逮捕令在等他。不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虽然沾上赌徒恶名,但他已不再参与邻里一带任何重大的赌博活动,完全脱离这个恶习已有多年。并不是年岁大了就会改掉赌博的劣习。我曾单独与一位七十岁的老赌徒作过一次长时间的交谈,他对我夸口,他已赌了五十多年,还说这是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生活!另外,有一个青年过来把自己的砍掉了一截的小指头给我看,问我是否可以给他一些药物,以减轻疼痛。“发生了什么事?”我问。“我一直戒不了赌,”他回答,“我的钱输光了,衣服也输了,我的父亲很生气,所以,我发誓决不再赌博,为记住自己的誓言切掉了我的小指头。”
岁数加上他基督徒儿子的榜样,已对我们这位枫林的朋友产生影响。这些年来,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现在正以一位老人迟缓的脚步开始来个大的改变。目前是他生活中艰难的时刻,正将人生沉重的一页翻过,准备开始洁净的新生,而过去的罪会让他戴上脚镣,在黑暗凄惨的中国监狱中苦度余生。在中国,既不存在人身保护令,也没有法定时效法。因此,虽然旧的证据很难找到,但没有它也很容易抓人。现在这位老人已经告到衙门,要求承认他的权利,对那有钱的对手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托朋友利用知县大人的亲信在官府内的耳目,向知县大人提供此案的虚假之词。知县可能为了减轻自己的麻烦,会以其他的罪名逮捕老先生,迫使他不向官府投诉,还他的权利,因为解除权利比给予权利来得更容易。
父子两人已被榨“干”,正如定鳌形容的那样。我应该去拯救老人吗?他身体太弱根本承受不了监狱苦难和折磨。我很抱歉,对这件事不能提供任何直接援助,只能劝他放弃自己的权利,告诉他,耶稣基督教诲我们:如果一个人想要内衣,最好把外衣也给他。不是要吵架,去打官司。最后,经我的提醒,定鳌把整个案件写成书面形式的诉状,只是希望获得一个有所帮助的机会,倒不是这样的事情就有可能解决。定整自己花钱经四十英里水路而来,而且一直等了两天,直到我从乡下回来。看到他无助地离开是很难受的,但在这件事上,是没有任何理由要求恩惠的。
我的下一个客人是盛(Dzang)先生,乐清(Yotsing)西部联区的牧师。六年前,他是一个鸦烟人,对基督教一无所知;现在他是我们的一个最可靠的牧师,位好布道者。我很高兴看到他,虽然,他的眼睛在喵手上一长溜的纸条,与他会面,似乎注定要持续到午饭时分。有财务细节需要讨论,有关我们优秀学校的事项,有二十余名洗礼申请人的名单要商量,决定新的堂口,并考虑要为乐清城建一间新教堂。最后这个项目我们还没有资金,而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一所比如今使用的“监狱”一样狭小的地方大一点的房子。但在中国找房子比在英格兰要难得多,因为人多,房子都有人住。盛牧师也让我了解他的一个盖羊的不端行为的详情。其上司,一位盐税官,已写了一封信,告诉我解雇该名男子的理由。为此,我们需要回信予以确认和批准,因为这位盐税官在信上表现出相当的礼貌。这事件还涉及到教会如何处理违规者的讨论。最后盛先生说完他的单子,离开了。
接下来是一位从西门来的好心小女人。她遇到许多麻烦,因为她的丈夫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在她的要求下,把他们大部分的资本还有他们借的钱去买了茶叶。他们雇了一只舢板运价值七百元的货到福州去销售,但可惜就在晴空万里、水波不兴、微风不起的情况下,舢板还未划出江,就撞上一个沙丘,结果船后背破裂,搁浅在河口附近。船主想方设法急于卸下所有自己的东西,却给抢救茶叶带来困难,大部分茶叶被潮水冲走了。那怎么办呢?我们能否提供任何意见或帮助?我们所能提供的只是建议,那就是找几个可靠的人去见船主,听说他有田有地,尽力促使他按照惯例作出一些补偿,尤其是这次事故是他的人粗心大意造成的。可怜的女人,除了给她建议,我们无法提供什么帮助,而且感到双倍的抱歉,因为这个星期,要将她的儿子从我们的学校开除,这是我们的不幸的责任,为了学校,他的行为是不能宽恕的。
然后来了两名男子,一位是个好老头,他创立我们的一个乡村教堂,和他在—起的是一位聋哑朋友,多年来他一直是一个安静、忠实的基督教。后者正遭到另一位更强大的男人的欺凌,那人也是一位“基督徒”,但我们对他非基督教的行为必须予以严厉谴责。我们仔细倾听,尝试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答应派人去见他那不仁不义的弟兄,劝诚他,让他停止他那令人愤慨的行为,解决好纠纷。
现在进来两个寡妇和两三个老人,他们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事情源于几年前早已了结的一场山地所有权的官司,官府裁定他们是那块山地的业主。几个星期前,他们的主要对头,一个乌烟鬼,带了一班人到山上,要将那里的木材卖给别人,于是他们立刻开始砍树。合法业主的儿子们听到消息,自然去阻止,但入侵者继续干他们的营生。那乌烟人,早已瘦成“一条箧”,显然是患有老年性肺病,不到半个月就死了。虽然他不曾说过自己受到攻击,而且还跟往常一样四处走动过,但他的朋友决不想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进行挑衅,狠狠敲笔。因此,他们将他和他妻子的族人纠集在一起,带上武器,来到今天这几位当事人的家,捣毁他们的房子,为所谓的“谋杀”报仇。
当然接下来是通常的官司,由于对方已投入本钱控告这些基督徒。我们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也很同情他们,但这纯粹是中国人的事,不是因为这几位当事人是基督徒所引起的。我们只能安慰受害者,并劝告他们,要和解。我们指出,虽然他们最后一定可以在官府面前还自己清白,但要花多少钱才能见到知县大人。况且,知县或许会为保全其他人的脸面,觉得暂时把其中一个基督徒的儿子关进监狱方便些,等待日后慢慢摆平,这将意味着为了保全他,要给狱卒大笔金钱,如果要释放他,还要更多钱。“你同告你的对头还在路上,就赶紧与他和解,恐怕他把你送给审判官、审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在监里了。”“我实话告诉你,若有一文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出来。”“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精辟的见解,即适合于中国人,也适合一些英国人。我的客人是单纯的人,为了和平愿意做任何事。除了他们的房子被毁,当时还被敲了一大笔钱,现在他们愿意付出,甚至高达两百元以上,而不是去见官,事实上,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这辈子曾上过衙门。因此,我们同意,让我们的两个人尽力在庭外解决这个问题。唉!在这样一个国家,正义是难以伸张的,那里的官员尸位素餐,如果他们还有所作为的话,那就是征税,榨取人们的汗水和劳力。
下面还有更多来客,但我们的读者已经受够了。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像这样,无论是访客数量或牵涉到事情的分量都特别大。有更坏日子和更糟的案件,也有更好的时光。这样的一天表明,尽管在中国,牧灵探访不走正统英国的路子,但也是一种非常真实的“探访”,有时大多用来发泄各种各样的情绪,以及考验你的耐心、辨别力和决断力。谁会满足这些东西?我们不犯过多错误,是因为我们的同工,忠诚而经验丰富的牧师和领导人,他们衷心为了教会的福祉,毅然拒绝让任何老谋深算的乡下人,利用我们的纯朴善良牟利。
我们在“探访”的时候,碰到很多可悲、可恨、可忧、可伤心的事,但是,感谢上帝,也有很多鼓舞人的事。如果某些卑劣的家伙给我们带来痛苦,那就说明牧灵探访能使我们充分认识教会生活中最好和最坏的东西,这样一想,我们会感到欣慰,感谢上帝,我们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徒,从来没有给我们的门楣抹黑。
重读本章时,另一种探访给我们的生命带来更多的光芒。昨天早上六个男人走进我的书房,事实上,他们属于两个独立的教派,互不认识。其中一个是属于中华内地会(China Inland Mission),另一个是我们自己的。两者均来自楠溪(Cedar Stream)的北端,他们此行目的是来报告,秘密帮会哥老会(Ko—lao—hwei)又在积极活动,并策划本月中旬发难,杀死所有基督徒,没收他们的财产。一位信徒用转弯抹角方式成功地取得一张敌人的印刷通告,这是一张反基督教的大传单,他们准备十七日张贴,十八日起事。
令人不安的消息已影响到我们各处的聚会点,软弱者怕遭受1900年他们很多人曾遇到的灾难,他们根据个人经验,清楚知道主的教诲:“你们也要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我们不能责怪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还未读到下一句“总不要惊慌”。于是我尽我所能,鼓励他们,让他们给那些将回来的人坚定的力量。然后我将我们已收到的消息传给官府,并要求他们采取适当必要的措施,维护和平。同时,我们呼吁我们所有的弟兄不要沮丧,因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的,除了当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挑衅和骚扰,他们应小心避开。
还有,在两星期前,回到城里我发现有两个人在等我。因为是周六晚上,正是为周日准备的时间,他们成了不速之客,不那么受欢迎。然而,就是他们为我提供了次日上午讲道的题目,使我成了被祝福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六十岁的老太婆,另一个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四十岁男子,两人我都不认识。我走近时,老妇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哭着求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可怜的人!仅在几天之前,她的儿子已被当地的一些村民卑鄙地杀害,他们恨他是基督徒。情况是这样的:
她有三个儿子,都是基督徒,正派、无害的年轻人。在成为基督徒之后,他们开始一轮接一轮遭受迫害,最终异教徒邻居把他们赶出家园。赶他们时,第二个儿子胸部惨遭毒打,没多久肺部大出血,数月后就死了。母亲和两个兄弟租用另一间房子,继续忠诚地参加礼拜。后来,一些老乡在他们的影响下,开始加入他们的行列,因此,反对他们的人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恨他们。
最近一天,一位亲戚在他的小鸡群中发现一个野生动物,追过去把它打死在田里。回家时,他碰见了老寡妇的第三个儿子,对他说:“我刚刚在那边杀了一只野物。你说,你们基督徒不怕吃这种东西(指恐惧恶魔附身),所以你拿去吧。”因为家庭条件非常差,很少有机会吃肉类,所以年轻人朝着所指的方向走去,找到动物,带它回家,煮熟,和家人吃了,毫无疑问,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第二天,他们最凶暴的敌人出现了,宣称他们杀了他的猫吃了,其实那猫第二天就找到了。此时,并不是他真关心这只失踪的猫,而是将它作为一个吵架的借口,所以他立马动手,打碎了他们家所有盆碗家什,包括神圣的东西—镬灶,而且还殴打了母亲和小儿子。我们的本地牧师,听说了这暴行,把此事交到家族族长的手中,那族长仅要恶棍赔两元给伤者家属,反而罚受恶棍迫害的人二十元,用于修建该村子的桥梁!
半个月后,可怜的年青基督徒上山砍柴,四个仇人抓住了他,用柴刀砍他,用扁担打他脑袋。据说,当他们结束暴行,开始挖坑将他埋葬时,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可怕的暴雨,他们急急忙忙逃走了。
现在,失去亲人的可怜老寡妇呼喊求救,有什么可以做呢?我从来不曾要求逮捕或处罚过任何一个,这件事也不能那样做。她必须自己去递上状子,让官府去举行惯常的侦讯。她告诉我状子早已递上去了,但官府无动于衷,她的儿子已经死亡数天,正迅速变得难以辨认。我该放他去,任凭他们把可怜青年装进棺材,再也看不见吗?由于与官府关系良好,我觉得同意她的要求是合理的,于是送可怜女人离去,带着我的可怜的安慰。
接着进来一位男人。他带来了我们虹桥牧师的一封信,牧师对他赞誉有加,说他只是来寻求安慰,问我能否给他一些鼓励。他不幸的故事是什么呢?他的小孩,一名十七岁男青年,上周在河里沐浴时溺毙了。唉!就如人们经常说的故事那样。这孩子曾参加礼拜,不过说真的,虽然没有像父亲希望的那样一次不落,但他的确有来做礼拜的习惯。他在家“是个好孩子,但是,你知道,他还年轻,大概还摆脱不了年轻人的罪”。当父亲的心极为不安:“牧师,你觉得我的儿子能得救吗?”“牧师,能请上帝宽恕我的儿子年轻的罪吗?请他不要抛弃他好吗?”
他走了五十英里,提出这么大的问题,面对这焦急的父亲,我该说什么?我试着耐心温和地纠正他对上帝的错误认识,告诉他说,上帝是天父,而不是摩洛神(Moloch),并指出,为他的儿子,地上的父亲愿意长途跋涉五十英里,来问这个问题,他会觉得天父对溺水身亡的男孩的眷顾会比人间的父亲少吗?尽我所知纠正他对上帝的误解之后,我们一起跪下,祈求上帝的安慰,鼓励失去亲人的父亲,让他知道,在天父的照料下,他的儿子是安全的,因为天父是最棒的。
离开前,他交给我一块整齐地包在纸里的银元。“我的儿子,”他说,“偶尔赚点小钱给自己,这里是一元钱,是他自己的。我不能使用它,请你或多或少用于教会。”第二天早晨我向听众显示了那块银元,以“对上帝错误的认识”为题,作了一场最吸引听众的布道。
我们的牧灵探访应当限于室内向上帝作精神上忏悔,但从目前传教士碰到的各种各样的经历来看,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继任者,可能享有这种特权,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他们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