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深井之水
3、 争战
沙漠圣徒的灵性
“凡较力争胜的,诸事都有节制,他们不过是要得能坏的冠冕;我们却是要得不能坏的冠冕。所以,我奔跑,不像无定向的;我斗拳,不像打空气的。我是攻克己身,叫身服我,恐怕我传福音给别人,自己反被弃绝了。”《哥林多前书》9:25-27
惠特沃思大学的学生常常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描述为一场“争战”,与健康问题、家庭问题、突如其来的损失以及必然随之而来的怀疑争战。凡此种种的争战往往是预料之外、人们不希望看到之情形的结果。一个学生既恼怒又沮丧困惑地告诉我,她的父母正准备离婚。事态的变化并非她所选择,无疑,这也许最终证明是件好事,但绝非她所希望。争战并非她自愿选择,而是被强加于她,我们面对的大多数争战可能皆属此列。
自愿选择争战,使自己处于一个困难的境地,追寻一条使生活更为艰难的道路,这样做究竟是否正确?我们大多数人会立即拒绝这种观点,尤其是在涉及灵性生活的事情上。我们认为,基督教信仰应该使生活更美好、更幸福,对我们而言更容易,而不是更艰难。争战往往驱使我们走向基督教信仰;说争战来自基督教信仰,这似乎是错误的。
争战的人生
沙漠圣徒——公元4-5世纪,在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一带人数剧增的一群喜乐、奇特的基督徒——挑战我们去作别样的思考。沙漠圣徒们认为,就灵性生活而言,争战是正常的、必要的,甚至是健康的。世界的堕落将争战强加于基督徒身上(例如身体的疾病,精神的痛苦,所爱之人的离世),做耶稣门徒的身份要求基督徒争战(例如舍己),还有,基督徒必须选择面对争战。因此,我们不可能避免争战,也不应该试图避免争战。相反,我们应当欣然接受争战,视之为我们蒙召做门徒的一个方面,因为,此世生活的目标不是安逸、成功、富足,而是与神亲近、品格的成熟、对世界产生影响。争战证明我们对待基督教信仰的态度是严肃的,毕竟,耶稣自己也教导我们要舍己,每日背起自己的十字架跟从他——万有之主。一位无名的沙漠圣徒曾经说道:人若认识一位阿爸(即属灵父亲、智者或导师,通常比自己年长一辈),和他在一起自己做门徒会有长进(尽管这种长进会使生活比较艰难),“他若不前去找他,便是不相信有神”。另一位著名的阿爸——苦修者圣马可(St. Mark the Ascetic)对争战作了这样正面的总结:“不选择为真理受苦的人,将要经受更加痛苦的磨练,要遭受他不曾选择的痛苦。”
尽管沙漠圣徒肯定神创造的世界是好的,他们也相信某个东西绝对偏离了正道。罪进入世界,影响了一切——每一种关系、每一个机构、每一份职业、每一个人和每一种快乐。我们受邪恶力量的支配,无法控制自己。“世界、肉体和魔鬼”遍地游行,处处威胁着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安全,没有平坦道路可行,没有一种生活方式便利、舒适。在我们里面也没有安全,因为人生性悖逆、放纵、懒惰。虽然基督已经从罪中救赎了我们,击败了撒但,战胜了死亡,但他没有让我们脱离这个世界。神认定,人性受引诱和堕落之地也应该是人性得救赎和恢复之地。
一场战争正在进行,旨在要求收回理应属于神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战场,人性就是最终的奖赏。自古有这样一种说法:
在我们软弱时,倘若没有神恩典的保护,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敌人狡猾的进攻,我们既无法熄灭也无法控制肉身中与生俱来的那团跳跃之火。在一切祷告中,我们都应当祈求神的恩典拯救我们,让灾祸不降与我们……因为,他使人悲痛,又将人救起;击打,又医治;使人降卑,又让人升高;使人失去活力,又使人恢复生气;领人到地狱,又把人从地狱中带回。
争战这一主题经常出现在沙漠圣徒的《言行录》——那些伟大的属灵导师的教导集中。安东尼告诉他的门徒:“人应当将自己的罪举在神的面前,期待试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是人艰巨的任务。”紧接着他又说:“拿走试探,无人能寻找到救恩。”苦修士中有一位年轻的学徒承认,他不断地与情欲的试探争战。一位老导师问他:“你想要我求主除去你的困扰吗?”年轻人答道:“阿爸,虽然这是一场痛苦的争战,但我看到,我也从不得不背负这个重担中获益。”随后他又加了一句:“请您在祷告时祈求神赐给我长期的痛苦,使我学会忍耐。”老导师为学徒的智慧和勇气所折服,说:“我的孩子,现在我知道了,你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离开我,去吧。”波伊曼阿爸(Abba Poemen)曾告诉另一位属灵导师——矮子约翰阿爸(Abba John the Short)说,他祈求神除去他的激情。神回应了他的祷告,他的心现在已经变得宁静。因此,他对自己说:“我发现自己现在安息了,不再有灵与肉的争战。”矮子约翰阿爸告诫他说:“去,求主在你里面激起一场新的战争,争战于灵魂有益。”又有一次,波伊曼阿爸说:“试探进来了,你当即与之争战,试探会证明你的实力。”他又说:“正如你无法阻止空气进入你的肺中,你也无法阻止[邪恶的]念头进入你的头脑,你的责任就是抵挡它们。”
圣安东尼的一生
最著名的沙漠圣徒是埃及的安东尼(Antony of Egypt)。我们之所以对他的故事如此了解,是因为在他去世后不久,他的朋友兼门生——亚历山大主教阿塔那修为他撰写了传记。该传记成为中世纪最受欢迎、影响最大的书籍之一,今天仍在重印。安东尼公元251年出生,在埃及一个富裕的家庭中长大。父母去世后,他接手管理家庭事务,包括承担对妹妹的责任,对父母信仰的基督教也变得更加热心。有一天在去教堂的路上,他开始思考对自己而言活得更像使徒、放弃一切跟随基督意味着什么。那天早晨,礼拜分享的经文恰好是“你若愿意作完全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太19:21)。安东尼如实地按照经文吩咐的去做了:变卖了家庭所有的财产,将钱分给穷人,只留下足够的钱供自己和妹妹能够舒适地生活下去。
几个月后,他又有了一场类似的经历,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与过去彻底决裂。他将余下的财产全部分给穷人,将妹妹委托给朋友照料,退隐到荒漠寻求神。他在附近的村庄找到了一位导师(或曰阿爸),实行他的传记作者——受人尊敬的亚历山大主教阿塔那修所谓的“操练”,包括守夜、禁食、独身、神贫、隐居等类的苦修训练。阿塔那修写道:“他一切的渴望都与努力操练有关,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努力操练上。”他也背诵圣经,结果,“记忆代替了圣经书卷”。他亲手劳作,靠编蒲席养活自己。
根据阿塔那修的记叙,当众人开始仰慕安东尼时,魔鬼“就无法容忍看到一个年轻人身上有着如此的决心(因为魔鬼鄙视、嫉妒善)”,着手毁灭他。于是,安东尼进入了一段与魔鬼激烈交锋的时期。为了对抗魔鬼的这些攻击,他越发严格地实行“操练”,退隐到沙漠更深处——起初住在坟墓当中,最后在一座废弃的堡垒中定居下来,在那里几乎完全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二十年。魔鬼以肉体的欲望试探他,他拒绝了,使魔鬼显得像个“小丑”。魔鬼随即以财富和名望试探他,他再次断然拒绝。根据阿塔那修的记叙,魔鬼甚至化身为野兽,直接对安东尼的身体进行攻击,他也没被吓倒。安东尼将他的胜利归功于耶稣的帮助和所实行的苦修训练,认为“肉体的快乐被减弱时,灵魂的力量就会增强”。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与魔鬼争战的过程中,安东尼找到了神。
与此同时,安东尼作为属灵导师的名声传扬开来。一个人有勇气独自生活在荒漠中、寻找神,人们对这类的故事很入迷。仰慕者感到好奇,想要看一看他究竟变成了何样,于是找到了他,希望他将得救之道传授给他们。安东尼请求他们不要打扰他,但他们不听,把他所住的那座偏僻、废弃的堡垒的门拆下来,希望能够一睹他的尊容。迫于压力,他最终让步,出现在他们面前。“安东尼仿佛从某个神龛中走上前来,他已经被神领入神圣的奥秘中,为神的灵所感动充满。” 仰慕者惊讶地发现,他身体瘦削、健壮,灵魂纯洁、安详,举止沉静、谦卑。无论在与魔鬼对抗还是在欢迎众人时,他都保持“绝对的平静”。他开始医治病人,驱逐魔鬼,安慰伤心的人,使仇敌和好,授智慧给任何愿意倾听之人,“极力奉劝每个人爱世上任何一物不可胜过爱基督”。数以百计的人希望达到他展现出的灵性深度,他于是成为了他们的导师,劝告他们要每天向罪而死,抛弃自己的一切所有,准备接受末日的审判。
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年,安东尼实行“操练”,服侍为信仰受苦者,医治病人,与异端辩论,教导门徒。他更喜欢独处,但他的声望使他对独处的追求无法达到心中所愿的程度。他也渴望殉道,希望借此与基督认同,但神没有给予他这个恩赐。尽管如此,他对苦修的委身——即通过操练,努力地舍己——使他成为了“白色殉道者”(这是人们对沙漠圣徒的称呼)。“安东尼离开了,再次退回到自己修道的斗室,在那里每日殉道——经受良心的考验,为信仰争战。他实行更艰苦、更严格的苦修,不断地禁食,身穿里面带毛、外面是皮的衣服,这衣服他一直穿到去世[公元356年]。”
有意举止怪异
安东尼在沙漠中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与魔鬼争战,寻求神,他的故事反映了苦修这种奇特的灵性传统的本质。我们如何来理解这种风格独特的运动?我们从中能学到什么?安东尼的行为是如此不同寻常,我们很容易忽略他,嘲笑他,甚至称他为疯子。这只会产生一个不幸的后果,即使我们丧失了向这位独特之人学习的机会。是什么促使一个人变卖他所有的财产,退隐沙漠,与世隔绝二十年,与魔鬼争战?安东尼绝不是唯一一位沙漠圣徒,也不是最狂热的一位。苦修运动吸引了数千人,在公元4-5世纪尤其盛行。很多人效法安东尼,尽管不像他那么极端。但也有人比他更极端,石柱苦行士西缅(Simeon the Stylite)就是一例。西缅登上古罗马一片废墟中的一根柱顶,在上面呆了差不多三十年,从未下来。还有人住在树上或山洞里,拒绝躺卧或躲避风霜雪雨、酷暑严寒。简言之,他们怪异到了极点。
尽管如此,怪异有时候也很有用,就像漫画,通过有意夸大一个人面部的某些特征来突出这张脸独特、有趣的一面。尽管为了给人留下某种深刻的印象,这张脸画得有些扭曲,但我们都知道它是谁。沙漠圣徒在放弃一切跟随耶稣方面做得也许有点过头,但在基督教如此舒适地融入文化现状(如同我们今天)的时代,他们无疑只能如此。沙漠圣徒甚至在自己那个时代就意识到了怪异这个问题。安东尼阿爸曾以颇为讽刺的口吻说道:“人们将失去理智,这样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当那日,人们看见一个没有失去理智的人,就会攻击他,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疯子。’”沙漠圣徒无论多么古怪都值得我们钦佩,因为他们敢于与自己时代那个妥协的基督教抗争。
他们在灵性操练方面付出的英勇努力表明他们对耶稣树立的榜样怀有深深的敬意。他们退隐到沙漠中,以荣耀“在基督中成为肉身的”神。在他们看来,神道成肉身不是旨在使他们免受苦难,而是旨在激励他们选择苦难,因为通过道成肉身,苦难具有了救赎的意义。约翰·克里塞卫吉斯(John Chryssavgis)写道:“我们个人的痛苦越深,神永恒的怜悯就越丰盛。我们人败坏的幽渊越深,上天慈爱的恩典就越大。我们越向十字架的道路敞开,我们对复活之光的感受就越强烈。”
白色殉道
这种奇怪的运动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基督教诞生于罗马帝国那个充满敌意的世界,在将近三百年间,基督徒不时遭受间断性的逼迫。最后一次官方的逼迫最为严重。公元285年,戴克里先(Diocletian)篡夺了罗马帝位,他的幕僚们敦促他恢复罗马古时的荣耀,这就要求他集结大众的支持。有一个群体挡道。起初,政府官员将军队中的基督徒作为迫害的对象,这些基督徒对帝国的忠诚似乎可疑。随后他们又将神职人员单独挑出来迫害,最后是迫害教会中的信徒。他们没收圣经,命令忠于信仰者向帝国的神祇献祭,要求基督徒进行皇帝崇拜。简言之,他们企图迫使基督徒否认基督。这场全国范围的迫害导致了数千人死亡;另有数千人迫于压力屈服,要么伪造证书,证明自己已经向神祇献祭,向政府官员交出圣经,要么当众叛教。
公元305年,戴克里先退位。几年后,一位罗马将军之子——君士坦丁组建了一支军队,向罗马进军,在米尔汶(Milvian)战役中击败了自己主要的对手马克森提(Maxentius)。夺取帝位后,君士坦丁颁布了米兰敕令(公元313年),在罗马帝国给予基督教以合法地位。不仅如此,在随后的二十五年中,君士坦丁对基督教的偏爱不断增加,无论是他的宗教兴趣还是政治直觉都支持他对基督教采取的这种政策。他明白基督教正在发展,教会对政府的支持无论对于教会的成功还是对于他继续称帝都是必要的。他建筑教堂,尊重主教,召开大公会议,通过了一些至少是尊重基督教道德教导的法律。因此,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基督教就不再是受逼迫的信仰,而成了享有特权的信仰。
君士坦丁信仰基督、偏爱教会对基督教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突然间,做基督徒几乎成为了一种时尚。教堂上座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与此同时,门徒的标准似乎也在下降。有些学者估计,公元300年,基督徒占帝国人口的比例不超过百分之十;到公元360年时,基督徒人口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基督教与罗马帝国逐渐融合,最后,殉道士的教会成为了帝国的教会,这与先前的状况发生了戏剧性的颠倒。小亚细亚主教、君士坦丁的朋友优西比乌坚持认为,君士坦丁以基督徒皇帝的身份出现是神护佑的直接结果,它使得基督教在帝国获胜。
沙漠圣徒们形成了一场作真基督徒的运动,他们希望恢复过去的门徒标准,只不过现在是在迥然不同的处境下作门徒。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不是一个邪恶的帝国,而是一个世俗的教会;不是逼迫,而是特权。他们被称为“白色殉道士”和“神的精兵”。他们逃进沙漠以抗议教会的妥协,发起了一场作门徒的逆向运动。“逃往沙漠既代表抗议,也代表肯定——抗议是反对一个堕落、过度建制化的教会;肯定是重申福音教导,以适应变化了的时代环境。”他们退隐主要不是要逃避问题,而是要解决问题。沙漠成为争战之地,他们与魔鬼作战,寻找到了神,洁净自己的罪,培养圣洁,实行苦修操练,不住地向神祷告。正如安东尼的故事告诉我们的,他们如实地遵从耶稣的教导:变卖自己的财产分给穷人,跟随耶稣。他们大发热心,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但他们有一个清晰的使命——要救教会脱离它自己的权势与成功。
为何选择沙漠?
沙漠圣徒们相信,沙漠本身是进行争战的合适场所,因为它迫使我们直面自己的软弱,除去一切的假象和伪装,使我们能够认识到自己对神的绝对需要。安东尼在沙漠中度过了人生的很多时光,因为他相信沙漠是一个非常适合争战和成长的地方。数千名沙漠圣徒效仿他的模式,退隐沙漠,他们引用圣经经文和故事来证明他们效仿的模式是正确的。以色列民在旷野度过了四十年。以利亚也在旷野生活了很多年,施洗约翰亦如此,在那里,他们使自己脱离了一切世俗的缠累,实行苦修操练,寻求神的面,发出先知的信息,靠神所赐的食物为生。耶稣也被圣灵引到旷野,在那里禁食四十昼夜,抵挡魔鬼的试探。正如福音书所记载的,耶稣在其他时候(通常在作出重大决定之前)也寻找“僻静之处”。使徒保罗在开始传教工作前也退隐到阿拉伯沙漠,思考他的归信,默想福音,向神祷告。当然,不是唯有在沙漠中才可以过一个真门徒的人生。耶稣在公共场所传道,以赛亚在王宫侍奉,保罗在罗马帝国最大的几个城市建立了教会。因此,沙漠不是作门徒的唯一环境,但它仍然是一个必要的环境。
沙漠是一个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因而象征着一个除去了一切干扰、被剥夺了一切财产与快乐的生活。沙漠是一个极端之地——夜间寒冷,白天酷热,无尽的沙子和岩石,危险的动物,彻底的空荡。没有任何食物来满足身体的需要,没有任何便利设施来使生活变得容易,没有任何友谊来减轻孤独,没有任何村落来欢迎饥饿口渴的旅人。面临着灾难性的困境之人,往往用沙漠或旷野之类的词来描述自己的经历。沙漠暗示着与人隔绝、孤独、试探和争战——“一个不毛之地,一个隐秘之地,一个人自己无能为力之地,在那里,唯有神能够做成一切。”沙漠是魔鬼的地盘,有利于魔鬼达到其邪恶目的;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沙漠同样是神的风景,神利用它使我们成为成熟的门徒。“在这里,人承担起责任,培养自己内在的生命和聆听神话语的能力。在不可见的神面前,独居者面对着这种内在生命的全部奥秘。”
沙漠圣徒选择住在沙漠里,是要重新找回信仰,这个信仰已经变得过于容易、过于便利了。他们和我们读同样的圣经,但却专注于我们往往忽略的经文。他们视自己为这个世界的客旅,是寄居的,“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只是人子没有枕头的地方”(路9:58)。他们相信,作门徒要求人放弃一切,“这样,你们无论什么人,若不撇下一切所有的,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路14:33)。他们也相信,作门徒会带来困难和冲突,因为它要求的生活方式与人天生的欲望相对立。沙漠呼唤他们在作门徒上操练自己,正如保罗所嘱咐的,借此成为成熟的基督徒(提前4:7-8)。他们采用的方式虽然过于苛刻,但目的显然是正确的。
沙漠圣徒相信,独处对于灵性成长是必要的。在埃及的瑟格提斯(Scetis)——沙漠圣徒的居住地之一,一位弟兄曾请求摩西阿爸(Abba Moses)赐他一句智慧的话语。摩西对他说:“去坐在自己的斗室里,斗室会将一切指教给你。”参与世界有其功用,因为神呼召我们在世上服事他。但我们也需要距离与安静,否则,忙碌、噪音、世上各种各样的要求和压力会耗尽我们。然而,这种独处未必要求我们与社会绝对隔绝。沙漠圣徒也意识到了斗室的危险与局限,它没有提供一个神奇的医治良方。马特娜阿妈(Amma Matrona)教导说:“很多在山上过隐居生活的人像生活在俗世的人一样灭亡。居住在众人当中、渴望过独居的生活,胜似过独居的生活、却始终渴望有伴。”尽管如此,无论住在何处,沙漠都迫使这些圣徒去打那最重要之战——为灵魂的争战。正如《沙漠教父言行录》所表明的,世界、肉体和魔鬼是可怕的敌人。沙漠圣徒重视这些敌人,并且抵挡它们。但他们也认识到,由于一个原因,一个内在的原因,他们容易受到这些外在力量的攻击。
内心的黑暗
对沙漠圣徒而言,为灵魂争战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相信,基督徒的生命要求人与住在自己心中的黑暗争战,这黑暗集中体现在自我中心在每个人身上横行猖獗。唯有面对这个黑暗,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和生命。一位沙漠圣徒以其特有的洞见特别探讨了这一观点,他就是本都的伊瓦格里乌(Evagrius Ponticus),享有沙漠传统中伟大的心理学家之称。伊瓦格里乌早熟,自信,年轻时到了君士坦丁堡。在那里,他结识了当时政界和教会界一些最著名的领袖,参与到君士坦丁堡的学术和属灵事务当中。他很快获得了权势,这对他的灵性生命产生了负面的影响。一位早期的传记作者这样评述道:他“举止十分浮华,非常关心自己的身体,让几个奴隶伺候他”。他最终爱上了上等阶层一位重要人物的妻子。他对自己的不谨慎和意志的薄弱感到恐惧,逃离了君士坦丁堡,来到耶路撒冷。在那里,他遇到一位著名的阿妈——大梅拉尼娅(Melania the Elder),梅拉尼娅邀请他加入一间修道院,进行自律。但他再次变得很自满,“撒但使伊瓦格里乌的心变得像法老那样刚硬”。这一次,一场大病使他放弃了骄傲。病愈后,梅拉尼娅建议他去埃及的沙漠进行“操练”。他在沙漠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十六年,成了著名的圣洁之人、行神迹者、作家和教师。他于公元399年去世。
伊瓦格里乌探讨了人为什么如此容易受到试探的攻击,如此迅速地犯罪。他说,我们所有人都受到某些“思想”(希腊文是logismoi )的支配,这些思想使我们易受试探的影响。他把这些“思想”分为八类,与中世纪流行的“七宗罪”大致对应。“有八类普遍、基本的思想,每一个念头都包括在内。首先是贪食,随后是不贞、贪婪、悲伤[嫉妒]、愤怒、厌烦[acedia,希腊语,意思是“烦躁不安和百无聊赖”]、虚荣,最后是骄傲。”伊瓦格里乌不单单从行为方面来解释这些罪,他还将它们看作动机或倾向。事实上,他将内心的黑暗这个问题,将所有人(不论成长背景和个性)的这一倾向,归结为自我中心。他写道:“我们没有能力决定自己是否受这些思想的干扰,但我们有能力决定这些思想是否应该在我们里面继续逗留下去,有能力决定它们是否应该激起我们的热爱。”
例如,他说贪食包括对食物的着迷,不论我们实际上是否吃得太多。虚荣引诱我们不择手段地想要赢得别人的注意和尊敬。骄傲让我们将功劳归于自己的美德和成功,而不是向他人和神表示感谢。因此,骄傲的人“觉得自己比弟兄聪明,认为他们很愚蠢,原因是并非所有的弟兄都认为他聪明”。然而,伊瓦格里乌没有停留于此。仿佛罪还不够坏似的,他说对罪的回忆更加糟糕,它使我们执着于脑海中过去的快乐。“不论我们现在有着怎样的经历,在激情的影响下,将来它都会以感情强烈的回忆的形式存留在我们心里。”
战胜这些思想的疗法既非简单,也非容易。伊瓦格里乌劝告他的沙漠门徒,要坦然承认自己意志的薄弱,勇敢地抵制试探,进行灵性操练或他所谓的“苦修”(ascesis)。“试探临到时,不要离开自己的斗室,寻找各种似乎有理的借口,而要坚定地站在那里,忍耐,勇敢地承受魔鬼强加给你的一切。”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操练就会产生一种冷静、安宁、宁静的态度,或他所谓的“不动情”(apatheia)(英语中的apathy[冷淡,漠然]来自该词,尽管伊瓦格里乌不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该词)。最后,他告诉门徒,单靠抵制并不能战胜这些“思想”,我们应该用积极的美德取代它们——用感恩取代贪食;用谦卑,尤其用爱(agape)取代骄傲。“爱是不动情所结的果子,不动情是苦修的花朵,苦修在于谨守神的诫命。”然而,最终只有借神的恩典和爱,我们才有可能获胜。正如伊瓦格里乌所说的,身体的激情虽然可以通过操练来控制,灵魂的激情只有借“属灵的爱”才能战胜。
苦修:有目的的操练
在这个堕落的世界,四处似乎都有试探潜伏,沙漠圣徒意识到在这样的世界生活是何等地危险。邢格列迪卡阿妈(Amma Syncletica)教导说:“魔鬼不使用贫穷这个刺棒试探时,就使用富足来试探;不能靠嘲讽讥笑取胜时,就会试图用赞扬奉承来取胜。”沙漠圣徒视安逸富足为属灵生命的大敌,一位阿爸告诫说:“正如蜜蜂被烟熏出蜂巢,蜂蜜被夺走一样,舒适的生活也会从人的灵魂中驱逐出对主的敬畏,夺走他一切的善行。”因此,沙漠圣徒进行灵性操练或曰苦修,这要求他们每日舍己,凡事顺服神,但也保证帮助他们脱离世俗、抵挡试探。正因如此,他们才成为属灵操练的导师。沙漠圣徒努力去颠倒通常支配着社会的价值秩序。马加略(Macarius)曾经教导说:“一个修士若视鄙视为赞扬,视贫穷为富足,视饥饿为盛宴,他就会永远不死,这话是真的。”因此,他们常常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措施,使自己与世界分别开来。他们饮食简单,尽可能少睡觉(有时候拒绝躺卧),孤身独居。有一位修士甚至口含一块石头三年,为的是战胜饶舌和轻浮的言谈的试探。
他们视婚姻和性为属灵生命实质上的敌人。如果可能,他们尽量彻底地避免婚姻。有些圣徒甚至诉诸巧妙、狡猾的手段,打消父母对他们婚姻的期待。在此,我想到邢格列迪卡(Syncletica)的故事。邢格列迪卡出生于君士坦丁堡一个富贵之家,被许配给该城一位杰出的公民。她问父亲,自己可否在婚礼前去耶路撒冷朝圣,以实现自己在神面前所立的誓言,“我曾许愿,在自己还是童女时去那里敬拜我的主。因此,父亲,您若希望我幸福,请不要拦阻我定意要做的事。否则,不幸可能会因此降临到我身上”。父亲同意了。一大群随从陪同她前往,她到很多神圣场所敬拜(包括沙漠圣徒居住的山洞),将大量的金钱分给穷人。与此同时,她在密谋出逃,希望“结束虚浮生活的欺骗”。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父亲,一封给仆人。“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宇宙之主,因此,不要再寻找我,你们是找不到的。我即将离开这里,去神引领我去的地方。”她从随从身边溜走,逃离了耶路撒冷,找到一位阿爸,请求他帮助她过隐居的生活。老人为她祷告,给了她一些书籍,又给她穿上一件表示宗教级别的衣服,随后送她进入沙漠。“我将一切的忧虑都交托给了主,祈求在将自己交给沙漠之后,从此不在世人面前露面。”她找了一个山洞,在那里生活了28年。后来一位云游的阿爸发现了她,形容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圣洁。
然而,就绝大多数的沙漠圣徒而言,这种模式的苦修(ascesis)要远比乍看上去那样正常、人性化。每位沙漠圣徒(包括著名的安东尼)都接受一名导师或曰阿爸的指导。阿爸将属灵学徒引入作门徒的艰苦训练当中,教导他们基督教教义。阿爸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门徒身上,仿佛自己高人一等;相反,他们会提供建议,予以鼓励,传授沙漠传统中的智慧,最重要的是,树立榜样。波伊曼——一位几乎与安东尼齐名的阿爸——告诫阿爸们要躬行己说,“你口教导别人的,你也要教自己的心去谨守……人极力想在教诲上显得出色,在身体力行方面却没那么出色。”
导师与门徒之间的交流完全是口头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络,对他们重视和寻求的独居是一种有益的弥补。实际上,在埃及那些沙漠圣徒最大的聚集地——瑟格提斯、尼特利亚(Nitria)和斗室区(the Cells),主日门徒们会聚集在一起敬拜,接受圣礼,聆听教导。年轻的门徒会问一些问题,阿爸予以解答。逐渐地,这些教导——经过背诵、默想、研习与传递——就变成了口头的传统,其权威建立在对圣经的忠实以及与著名的阿爸或阿妈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之上。正如瑟格提斯的伊西阿斯(Esias of Scetis)所说的:“弟兄们,我与那些长者为伴时所听所见的一切,我都已经传给了你们,丝毫没有添加,也丝毫没有减少。我这样做,为的是踏着他们的足迹,我们或许可以被算为配得分享他们的遗产。”
当那些伟大的导师开始逐一离世时,他们的言论就被收集起来,形成文字,成为今天人们所知的《沙漠教父言行录》(也包括教母的言论)。另有一些作家,例如,约翰·卡西安(John Cassian),撰写了更加详尽的神学著作——《会谈》(The Conferences),以更加复杂、系统的形式保存和解释了同样的教导传统。沙漠隐修运动最终产生了几代教会领袖。公元4-5世纪很多服事教会的著名主教——希坡的奥古斯丁、图尔的马丁(Martin of Tours)、普瓦蒂埃的希拉利(Hilary of Poitiers)、亚历山大的阿塔那修、约翰·克里索斯托——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独居,实行“神操”,甚至在担任教职后仍然如此。沙漠经历有助于预备他们担任要职。他们脱离了野心、贪婪和对权力的渴望,作教会的仆人,履行自己的主教职责,其影响见证了沙漠的能力。女性成为沙漠圣徒,在教会中取得了很高的地位,因而超越了社会赋予她们的传统角色。她们成为劝告者、庇护人、修道院的创始人,服事穷人。
沙漠圣徒遵循工作、祷告和独处这样一种生活节奏。他们住在很小的石屋或山洞里,从事某一职业——例如,编草垫或篮子——以维持基本的生活需要。尽管往往比穷人还穷,但他们仍将自己不用或不吃的东西送人,借此来帮助穷人。他们也祷告,甚至边工作边祷告,因而履行了圣经的命令——“不住地祷告”。他们日常的饮食包括干面包(存放期可长达六个月)、水、盐、少量的油、新鲜蔬菜和滨豆。他们按照教会的年历禁食,听人诵读、背诵、默想圣经。圣经是一定要记住的,因为当时圣经为数极少。主日他们聚集在一起敬拜,如果有神父在场就领圣餐。简言之,实行苦修——无论是严格的还是适度的苦修——是他们每日生活的典型特征。
不动情:无法扰乱的平静
然而,无论出于怎样美好的目的,这种苦修都有可能产生危害,其危害性不亚于它所产生的益处。有些沙漠圣徒变成了狂热分子,损害了苦修运动整体的声誉。有些人洗劫或摧毁异教神庙,引起骚乱;还有一些人搭建的棚屋小得令他们永远无法伸展四肢或站立,他们一连几天不睡觉,禁食到直至自己憔悴。讽刺的是,沙漠圣徒必须警惕与自己如此刻苦进行的操练直接相关的试探。苦修运动的那些伟大导师充分意识到了这种狂热主义,常常予以抨击。身体的操练不是目的,最多只是一种手段。激情才是真正的大敌。要战胜激情,他们必须达到伊瓦格里乌所谓的“无法扰乱的平静”状态,或如圣安东尼传记中所说的绝对“平静”的状态。
正因如此,他们认为适度比过度更宝贵。有些沙漠长者喜欢说:“你若见到一个年轻人出于自己的意志爬上了天,你就抓住他的脚,把他拽到地上来:他那样做没好处。”对那些对属灵生活似乎过于狂热之人,他们不乏取笑。《言行录》中有很多幽默故事,其中一个故事讲到一位年轻人,他去住在西奈山的西尔瓦努阿爸(Abba Silvanus)那里,表达了对弟兄们的担忧,因为那些弟兄们将时间浪费在平凡的劳动那类有损尊严、没必要、不属灵的事情上。为了证明真门徒应当祷告,而不应当浪费时间去做平凡琐事,这位年轻人引用了几处经文,如“马利亚已经选择那上好的福分”(路10:42)。西尔瓦努阿爸叫来一名助手,对他说:“把这位弟兄安置在一间什么也没有的斗室里。”这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到了傍晚,这位年轻的门徒饿了,他感到纳闷,怎么没有人给他送任何食物来。于是他找到西尔瓦努阿爸,问弟兄们是否吃过了。西尔瓦努回答说:“是的,他们都已经吃过了。”“那您为什么不喊我吃饭呢?”西尔瓦努回答说:“你是一个属灵的人,不需要食物。我们都是属世的,因为需要吃饭,所以用手劳动。”为了清楚地表明他的观点,他(也许是开玩笑)引用了年轻人先前用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那节经文,说:“可是,你已经选择了那上好的福分——整天读经,不需要摄取属世的食物。”那句话深深扎进门徒的心里,他跪倒在西尔瓦努面前忏悔。西尔瓦努说:“我认为马利亚始终需要马大,马利亚受到赞扬是靠马大的帮助。”
沙漠圣徒也批评过度利用苦修。波伊曼阿爸说,真正的禁食未必要求不吃饭,“我愿意叫每个人每天比他实际需要的少吃一点。”谈到他年轻时的行为时,他告诉一位门徒说他常常一连几天禁食。“可是,那些伟大的长者试验过了这一切,他们发现每天吃点东西有好处,但有些日子吃得少一点。他们已经向我们表明这是正道,因为这是容易的、轻省的。”在沙漠传统的另外一个故事中,三个热心的门徒拜访瑟格提斯的一位长者。第一位门徒夸口说他能背诵整本圣经,老人回答说:“你已经用言语填满了空中。”第二位声称他亲手抄写了整本圣经,老人反驳说他只是制造了更多的书籍来摆满书架。第三位说他的烟囱已经长草,以此证明他即便在冬天也不在隐修的住处生火取暖。老人回答说:“你把热情好客也驱逐出门了。”在苦修方面,基督教历史上没有一场运动超过沙漠圣徒;然而,这场运动的大师们也认识到了过度(即,取得伟大的功绩而非伟大的美德)所存在的危险,因此提醒会众要牢记苦修的正确目标。摩西阿爸的总结也许是最好的,他说:“正如教父们所言,一切极端都同样有害。”不管这个极端体现在禁食还是贪食、守夜还是贪睡上。
令人惊讶的是,《言行录》也包括了这样一些故事,这些故事表明,沙漠未必是一个人操练信心的唯一之处,甚至不是最佳之处;严格的操练不是成为成熟门徒的唯一途径,甚至不是最佳途径。为了帮助我们达到一种无法扰乱的平静状态,神实际上可以利用任何环境在我们身上更深地做工。对门徒的真正考验在于他怎样为神而活,无论身处何境——在沙漠或城市,单身或已婚,独处或群居。有一个最伟大的沙漠故事讲述:马加略阿爸(Abba Macarius)有一天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他说,他尚未达到附近城中两名妇女那样的成熟程度。他立刻去城里找到那两名妇女。他问她们:“请告诉我,你们是如何过敬虔生活的?”她们对他的问题颇为惊讶,告诉他说,自己结婚已经十五年,实际上昨夜还和丈夫同房(这话一定令马加略感到震惊、厌恶)。她们曾问丈夫自己可否过禁欲的生活,丈夫不同意。于是她们决定以为妻之身忠实地为神而活,决定对每一个认识的人,尤其对彼此言语亲切,表现出友爱。马加略听后,说:“其实,重要的不是你为童女还是已婚,为修士还是俗人。神按各人意志的真诚赐圣灵给各人。”
爱:美德的目标
争战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争战也许频繁,但不会永久。争战的目的是内心的改变,改变尤其体现在最高的美德——谦卑和仁爱当中。一位年轻的门徒曾问导师:“我怎样才能寻见神?”禁食?劳作?守夜?老人回答说:诚然,很多人都进行这些操练,但并未从中获益,因为他们缺乏审慎。“即便我们的嘴因禁食发臭,掌握了整本圣经,背诵了所有诗篇,我们仍然缺乏神希望我们拥有的东西——谦卑和仁爱。”
谦卑是必要的,因为它禁止沙漠圣徒为自己属灵的成就感到骄傲,认为自己比普通信徒更加配得神的喜爱。一个魔鬼曾以光明天使的面目向一位沙漠门徒显现,宣称自己就是天使加百列。可是那位门徒说:“你去弄明白,看神是不是差你到别人那里去。我不配他差天使到我这里来。”有一次,马加略被指控引诱一位年轻妇女,这毁了二人的名声。虽然这个指控是错误的,马加略并没有为自己辩白,而是供给这位妇女日用所需。这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确实有罪。过了一段时间,真相大白,证明马加略是无辜的。为了避免将要受到的赞扬,马加略逃走了。
仁爱是最终目的,舍己的服侍是仁爱的主要表现。例如,塞拉皮翁(Serapion)卖掉一本内含四福音书的书籍,把钱给了贫穷饥饿的人。后来他说:“我卖掉了叫我变卖我所有的、分给穷人的那本书。”一个年轻的门徒曾经问一位阿爸:
沙漠教父的言论
“阿纳斯塔修斯院长(Abbot Anastasius)请人将一本书抄在精美的羊皮纸上,这本书价值十八便士,含有完整的旧约和新约。有一次,一位弟兄来拜访他,看到这本书就把它偷走了。结果,那天阿纳斯塔修斯院长去读书时发现书不见了,就知道是那位弟兄拿走了。但他并没有派人去追问这事,因为担心那位弟兄在偷盗之后还会发假誓。那位弟兄走到附近的城里去卖这本书,开价十六便士。买者说:把书给我,好让我弄明白是否值那么多钱。买者把书拿到圣阿纳斯塔修斯那里,说:阿爸,请您看看这本书,告诉我,您认为我是否应该花十六便士买它。它值那么多钱吗?阿纳斯塔修斯院长说:是的,这是一本好书,值那么多钱。于是买者回到那位弟兄那里,说:给你钱。我把这书拿给阿纳斯塔修斯院长看了,他说这是一本好书,至少值十六便士。那位弟兄问道:他只说了这些吗?没说其他的话吗?买者说:没有,他没说其他话。那位弟兄说:哦,我改主意了,不想卖这本书了。然后,他急忙跑到阿纳斯塔修斯院长那里,哭着恳求他收回那本书。院长不愿接受,说:兄弟,平安地去吧,我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了。弟兄却说:你若不收回,我就永远不会感到平安。自那以后,那位弟兄就与阿纳斯塔修斯院长住在一起,直至去世。”(托马斯·莫顿编著,《沙漠智慧》[Thomas Merton, ed., The Wisdom of the Desert ])
有两个人,一个一连禁食六天,另一个照料病人,在神眼中谁更可取?老人回答说:“禁食六天的那位弟兄,即便他攻克己身,钩住鼻孔将自己吊起来,他也永远无法与照料病人的那位弟兄相媲美。”热情好客被认为特别重要,因为它提供了一个表现仁爱的具体途径。一位长者受到批评,说他在大斋节期间中断了禁食。长者说:“禁食常与我同在,但我不常有你在这里。禁食有用而且必要,但我们可以选择是否禁食。神的律法要求我们具备完全的爱。接待你,我就是接待了基督,所以,我必须尽我所能向你尽仁爱之责。”公元5世纪的苦修者圣马可阿爸阐述了苦修与不动情如何以爱为自己的最终目的。“因此,在所有的诫命当中,最包罗一切的就是爱神和爱邻舍。通过有意避开物质的东西[苦修],通过思想的平静[不动情],这爱得以坚定。”
爱的这些表现方式不局限于沙漠。令人惊讶的是,沙漠圣徒对更广大的民众产生了相当可观的影响。这再次证明,肉身的与世隔绝并非总是导致社会的排斥或思想的格格不入。这些奇怪的男男女女,他们撇下一切在沙漠中寻求神,人们深受吸引。很多人参加了这场运动,实际上,参加的人数是如此之众,以至于现代的研究者们说,沙漠的人口密度变得与城市相等。还有一些人寻求沙漠圣徒的劝告,他们相信,圣徒们如此远离世界,足以作可靠的劝告者。因此,连在罗马帝国一根柱顶生活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伟大的柱头修士西门,也成了富贵权势之人的劝告者和导师。沙漠圣徒甚至不时地走入城市,服侍有需要的人,抗议社会的不公,与异端斗争,以自己的行动证明教会的妥协状态是错误的。虽然始终处于社会的边缘,他们却挑战、抚慰、服侍着主流社会。
现代沙漠
这种奇特的运动与不愿意(很可能也无法)生活在真正沙漠中的我们仍然相关吗?我们当中很少有人会成为沙漠圣徒,我们争战的场所也会不同——在家中、学校里、工作单位,但我们面临的争战与沙漠圣徒是一样的。我们也必须与世界、肉体和魔鬼争战,也必须面对内心的黑暗——我们执意不放的自我中心。沙漠圣徒挑战我们要敢于直面这些争战,通过进入某种意义上的沙漠——在没有安全、没有分心之物、没有安逸之地,我们像耶稣那样,对抗魔鬼,与永生的神相遇。实际上,如此艰苦的争战之地可能反而救了我们,使我们不必面对更为严重的问题,如不受约束的罪所带来的破坏性后果。很多年前,精神病学家斯科特·佩克(M. Scott Peck)在他的畅销书《少有人走的路》(The Road Less Traveled)中写道:“生活很难理解。”他可以再加上一句:人的本性也很难理解。人灵魂中的黑暗是真正的、最终的敌人。
沙漠也让我们看到现代文化对属灵生活是何等地不利。现代文化诱使我们过于忙碌,过于野心勃勃,过于自我放纵。我们似乎从来都不满足,似乎总想得到更多。托马斯·莫顿是一位天主教徒、西多会修士、沙漠圣徒忠实的效法者,他观察到人们似乎处于一种不断地需要活动和成功当中。疯狂的生活节奏威胁着人们的灵性健康。他说,很多人的灵性生命没有长进是因为“他们执着于貌似重要的活动和事业”。因此,
他们渴望永不停息的活动和持续不断的成功感,这一渴望蒙蔽了他们;他们渴望结果和有形可见的成功,这种赤裸裸的渴望使他们不得饱足。他们拼命工作到如此地步,以至于相信,自己若不同时忙于一堆事务,便不能令神喜悦。
沙漠圣徒呼唤我们借寻求独处来抵制这些文化价值观念,独处或许可以让我们与现代文化保持足够的距离,让我们看到在现代文化的引诱力面前自己意志的薄弱,让我们袒露自己的薄弱,并与这种薄弱抗争。安东尼阿爸曾经说:“一个安静、独处的人被免于了三种争战——听、说、看,因此,他只需要进行一种争战——与心争战。”与沙漠圣徒一样,我们也必须退隐沙漠。但很可能那是另外一种沙漠,它要求我们作另外一种牺牲,这种牺牲也许不那么明显,但同样必要和重要。英雄壮举不及我们每日为顺服神所作的审慎微妙的选择有用。沙漠会迫使我们控制自己的欲望,抵挡魔鬼的试探,寻求神的面。
我们应当从小处做起——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圣所里安安静静地坐一小时,只为聆听神的声音;早晨在去上班前祷告半小时;大斋节期间不吃甜点;一个月不看电视;每月有一个星期六在市中心贫民区服事;多拿出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的收入捐献给慈善事业;每周拨出一个晚上邀请那些很少受邀请的人到家中作客。耶稣说,在小事上忠心的人在大事上也会忠心,这些“小小的”举动久而久之也许会产生大的改变。谁知道最终结果如何?
马丁·路德曾经说过:“自我总是顽固得很。”自我之所以顽固,是因为它拒绝放弃身、心方面的习惯,这些习惯满足即刻的欲望,从长远来看却会毁灭人的生命。然而,无论怎样顽命抗拒,自我仍然必须死亡。当我们与世界、肉体、魔鬼以及内心的黑暗争战时,自我就会死亡。当这种争战借艰难的处境被强加到我们身上时,我们必须甘心接受它;当神呼召我们控制自己的欲望、抵挡试探(这些试探可能会破坏神要在我们身上成就的善工)、承认我们以自我为中心时,我们必须选择争战。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每天像《诗篇》的作者那样祷告:
神啊,求你鉴察我,知道我的心思;试炼我,知道我的意念,看在我里面有什么恶行没有,引导我走永生的道路。(诗139:23-24)
讨论问题
1. 怪异真的能让我们学习到基督教信仰中什么重要的功课吗?你能想到圣经中的例子吗?历史上的例子?你亲身经历中的例子?
2. 沙漠圣徒为什么退隐到荒漠?他们在那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在基督教灵修思想中沙漠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3. 本章中沙漠圣徒的“言论”哪些你觉得最感兴趣、最易引起争论?为什么?
4. 伊瓦格里乌是谁?“思想”(logismoi)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指出八种致命的“思想”,逐一解释。
5. 犯贪食罪与在头脑中思想贪食有何区别?发泄淫欲与产生淫欲的念头有何区别?犯一桩罪与在头脑中思想那桩罪,哪个更致命?为什么?
6. 解释“苦修”(ascesis)这个词。现代社会中哪些欲望是非常致命的?为什么?
7. 本章中提到哪五种“苦修操练”?每一种操练背后的意义何在?我们如何将这些操练转化为现代社会的形式?
8. 解释“不动情”(apatheia)这个词。在现代社会中操练“不动情”意味着什么?
9. 解释“爱”(agape)这个词。爱的哪些表现形式会对现代社会产生最大的影响?为什么?
阅读书目
1.Athanasius. The Life of Antony. New York: Paulist Press, 1980. 为最伟大的沙漠圣徒写的最好的属灵传记,作者是4世纪坚强不屈的主教阿塔那修。2.Bamberger, John, ed. Evagrius Ponticus: The Praktikos and Chapters on Prayer. Spencer, Mass.: Cistercian Publications, 1970. 4世纪沙漠圣徒中伟大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埃文格里乌斯最优秀的著作短集。3.Chadwick, Owen, ed. Western Asceticism.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Press, 1958. 沙漠圣徒言论集,包括完整的《本笃会规》以及卡西安的《会谈》节选,是一本优秀的书籍。4.Chryssavgis, John. In the Heart of the Desert: The Spirituality of the Desert Fathers and Mothers. Bloomington, Ind.: World Wisdom, 2003. 一本有用的著作,介绍了沙漠圣徒的灵性。5.Smith, Allyne, ed. Philokalia: The Eastern Christian Spiritual Texts. Woodstock, Vt.: Skylight Paths, 2006. 是对五卷本大部头的东正教灵修著作的简易汇编,按主题编排。6.Swan, Laura, ed. The Forgotten Desert Mothers. New York: Paulist Press, 2001. 最伟大的沙漠阿妈们的言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