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喜乐终老
第二章:灵魂与肉身
要明白应当怎么活,首要的是必须弄清楚我们是谁以及我们是由什么组成的。这个问题实实在在跟随我们一生,特别当我们日渐老迈,却还说想“不服老”的时候更加真实。换言之,“不服老”意味着我们思考和行动都应当像年轻时一样,或者说不接受我们已然发生了改变,不接受现今的自己。我们将在本书后面章节看到,这种试探随处可见且难以抵挡,是有其根源的。但在分析原因之前,我们必须先明确几个基本问题。
有肉身之灵魂,有灵魂之肉身
那么,当我们日益老迈,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寻求一个真实的、时时更新的、切合当下的自我认知呢?每当我们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从婴儿时期起的经验使我们相信,我们是有些双重性的。换言之,我们都是居住在肉身之中,借由肉身、依靠肉身获取能量和能力从事我们想做的事情。但同时我们又受制于肉身,无法实现我们的诸多愿望。肉身让我们不停地面对吃喝拉撒睡这些基本需要,以至于我们偶尔会希望我们可以免于做这些事。这些基本需要使我们成了肉身的奴隶,同样,我们在其他事情上也役使肉身。
我们的肉身可以学会身体技能,当然同时也需要大脑的指挥才会熟练运用技能(例如,想象一下运动技能,外科手术技能,驾驶车辆或者飞机的技能);同样,我们的灵魂能够学习脑力技能,如逻辑和数学。此外,还有灵魂和肉身结合的技能,比如音乐表演。当今基督徒思想家们深具洞见地指出,我们应该了解,人既是有肉身的灵魂,又是有灵魂的肉身,二者各不相同又不可分割,从人的出生到死亡以各种方式密切相连。
可是那又会怎样呢?对此有不同的答案。基督诞生的几世纪前,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猜想,这种灵魂肉身的相伴相随限制了人的发展。肉身恰似监狱和坟墓,将我们的灵魂,也就是真正的自我,束缚其中,直到有一天肉身消亡。之后灵魂离开肉身飞到一个实在的世界,在那里得以认识真善美这些生命的至高荣耀,并且以一种过去绝无可能的方式活出来。柏拉图之后的很多人,许多是没有受到他影响的人,也以某种形式接受并且喜爱这一观念:脱离肉身才能有更极致的快乐,似乎肉身让我们远离生命的圆满、喜乐、知识、满足,以及在人生不同阶段所有让我们感觉永不满足的那些东西。
然而,基督徒对此有不同看法。圣经引导基督徒的信心集中于以下两点:(1)圣子道成肉身,三一神的第二位格取了人的样式,居住在肉身之中;(2)耶稣复活进入永恒生命,他那得荣耀的人性是其中永久的一部分。如今,基督徒也盼望他们自己的肉身复活并进入更丰盛的生命。到那时,他们的肉身也会像灵魂一样得到更新变化。他们盼望在那个真实的再造的秩序里,进入已然变化的身体并永远居住其中。在那里,他们会发芽,成长,繁茂,绽放;全然更新、无瑕无疵的他们将与耶稣基督——他们的救主、主和朋友以各种形式进行日益深入的相交,他们将以此为乐。基督徒相信,灵魂与荣耀身体的结合将是荣耀生命不可或缺的。
毋庸置疑,当基督徒逐渐衰老的时候,会出现精力衰退、无法进食、疾病,以及身体不可恢复或不可逆转的结构性损伤和功能退化,这些都时常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灵魂的负担和限制。此时,他们无法随心所欲地从事或享受那些想做的事——如果不是身体的缘故,他们本该乐在其中。可是,如果因此下结论说,一个人的灵魂——那个能思考、感觉、回忆、想象,以及能交流的自我——脱离肉身羁绊之后会更自由更快乐,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们马上会看到上帝对我们的计划并非如此。
如果把上帝所启示创造人的目的当中有关身体和灵魂的基本问题一一列举并逐一回应,将会有助于我们接下来的讨论。以下就是这些基本问题。
人为何物,上帝为何创造人?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所有人类成员无一例外都同时具有身体和灵魂——有肉身之灵魂,同时亦是有灵魂之肉身(embodied souls who are also ensouled bodies)。人类(那起初上帝赋予生养众多之使命的一对夫妇,创世记1章28节)被造是为了管理上帝因自己的喜悦而创造的井然有序的世界。因此,我们本该借着赞美、感谢和服侍来荣耀上帝,并以此为乐。
不幸的是,从人类历史的最初开始,那蓄意对抗上帝和他旨意的罪就败坏了人的本性。上帝因此开始了救赎性的恢复计划,借着耶稣基督来重塑宇宙秩序并在其中实现对人的最初计划,人类其实正在参与其中。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有份于这种恢复的关系,只有那些被福音触动并且信靠耶稣,成为耶稣门徒的人才有份。
上帝似乎一直计划让人类在这个世界拥有临时或曰过渡性的生命,却在预定的日子里,将人带进某种形式的转变,以进入在另一地方的更丰盛的生命。我们知道,人类肉身日渐衰残,终必一死,这绝非上帝美好创造的一部分。正如《创世记》3章讲述的那样,死亡是对罪的审判。
灵魂为何物?
如前所述,人类灵魂是那个有意识的位格的自我,它知道“我自己”是谁,它知道在意识、反应、互动和关系诸方面的既定原则。认知探究和思考,对人、处境、资源的质疑,记忆以及记忆所产生的自我身份认同,感受各种情感和拟定计划,欣赏艺术、从事艺术创作并发现真善美,和他人建立关系等等,所有这一切就是灵魂(或许我们更喜欢称之为心)的活动,或者我们更喜欢说,我们内心的活动。(在圣经经文中,“灵魂”和“心”都指向人本体的最核心部分,也就是我们所有行为及反应的内在来源,这两个词几乎意义相同。)在肉体生命——或者我们也可称之为肉身生命——死亡以后,灵魂之生命还将继续。实际上,那些属于我们个人的自我意识绝不会消亡,反而会得到强化和扩展,不管是好是坏,终将存到永恒。
我们肉身的目的何在?
上帝赐给我们肉体,让我们在它里面并且透过它而活,显然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让我们适合于作为被造的受托人和管家来管理这个物质世界;第二,让我们的生命此刻就得丰盛。显而易见地,出于经历、表达和愉悦的缘故,我们被赋予了肉身:
经历。想一想通过我们的五官和身体感知、反应所经验的,无论好的坏的,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以及我们所邂逅的人和事吧。
表达。想一想所有通过人们的面部表情——包括我们自己的面部表情——所交流的内容;人们站在你面前,拥抱你和回避你的方式。
愉悦。想一想通过吃、喝、闻、听音乐、躺卧在床、在体育比赛中获胜,或者繁忙工作以后的放松所带给我们的那些快乐。
以上仅仅是一些例子。威廉·汤朴(William Temple)曾说:“上帝喜欢物质,因此他创造了物质”。同样,我们可以说:“上帝喜欢快乐,因此他发明了快乐”。稍稍想一想我们就知道,一个没有肉身的生命会大显苍白。
紧张和诱惑
然而,肉身会逐渐衰退,这就是当我们变老时不得不忍受之处。
直至我们抵达或接近六十五岁之前,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会觉得我们的肉身和灵魂(既然“灵魂”这个词对于教会外的人而言显得过时,我们也可以称它为“心智”“脑细胞”或者“理智”)彼此配搭融洽。我们活得很自在,也了解自己在智力上和体力上能做的和不能做的。大约在青少年时期,我们会因为心愿未遂而产生烦恼,对于六十五岁的人来说,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我们能明白我们力有不逮。
然而,我们在六十几岁时,发现自己面临新的局限。以前做起来易如反掌的事情在今天都成了挑战。精力下降;记忆力大不如前;疼痛、气短成为常态;更容易感觉疲惫;更容易骨折。我们的肉身一天天衰残,正如亚当之后的所有人类一样。亚当堕落后,上帝向他宣告了死刑。只要我们活着,身体就会不停地衰残。锻炼、药物和谨慎饮食或许可以延缓这个过程,但并不能使之反转。
约翰·卫斯理于八十五岁高龄时在日记中写道,他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唯一退化的征兆是他不能像过去一样快跑了。除了给予这位奇妙的、看起来不知疲倦的矮个子男人充分的尊重,我们还是有理由怀疑他刻意忽略了他那个年龄段出现的某些状况,如同有人向我们保证说他一生从未患过疾病一样。我们无法阻止我们肉身的衰老,如同克努特大帝无法阻止浪潮上涨。
此外,我们肉身逐渐衰弱,会越来越易于被病菌感染、出现器官衰竭和心脏问题、癌症。唐氏综合征和精神分裂症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相反,容易发展成各种形式的痴呆症,如阿尔兹海默症。身体持续变得迟缓,随之而来的是对年长者而言尤甚的两个试探之一:随着身体的衰弱和欲望的减退,我们允许自己在基督门徒的身份上疏忽放松,容让我们寻求、展现和扩展上帝国度的热心懈怠,或者换个说法,让这些热心冷却下来。然而,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需要另辟一章专论。
此时此刻,让我们一起回想一下在本章开头部分提到的对年长者的试探,即无视我们身体正在衰残的事实。为何会有如此执拗的不切实际?答案不难寻找。这种态度背后就是骄傲——而骄傲是奥古斯丁分析的原罪之本质所在。这个骄傲,总是非理性地、不知足地驱使自己爬到顶端去掌控,始终在荣耀、服侍和取悦自我那个神;这个骄傲,视统治、掌管和超越对手为永不停歇的任务。
那些事业有成者到了退休年龄,面临退出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时,往往仍旧身居高位,他们要抗拒退休,试图避免或者至少延缓它的到来,这不足为奇。同样不足为奇的是,这些视之前的业绩为赛场战功的人们,当他们依依不舍地离开那里,便成为他们自己家庭中和朋友中的独裁者,以过去从未有过的方式对待家人和朋友。
我们都知道,以圣经为依据的基督教智慧告诉我们,所有人都面对来自三个源头的试探:世界(我们周围的环境和条件),肉体(我们刚刚提到,我们里面都有骄傲的原罪,它常常生出我们可以称为没有爱的态度),以及魔鬼(拥有邪恶智慧,控制着我们,用骄傲和世俗来精心策划攻击我们)。在我们规划敬虔之晚年生活的正确道路时,坦然承认存在这种种试探,以及撒旦对每一种试探都深有兴趣,是非常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