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活在圣灵中
四、圣灵的路径︰成圣面面观
基督徒竟然在圣洁的问题上引起争论,听起来令人觉得丢脸,又像自我谴责,一如要用拳头来争取和平一样荒谬。温柔和宽容岂不是圣洁的表现吗?那么,对圣洁教义的争辩岂不伤害了圣洁的真谛吗?而那争辩者及其门派弟子,不管他们站在哪一方,岂不是自相矛盾吗?争辩本身岂不是不属灵的,并且销灭圣灵的感动吗?答案是有两重的。首先,若然为了众灵魂的益处,争辩并非不属灵,一如关于基督和保罗,也引起不少争论,只要我们尊重与我们意见相左的人就好了。其次,那些以避免争论为美德的人,比起那些着意保护自己,其实脸皮薄而又自负的人高尚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也许并没有意识到真理的价值。有时候,争辩是老师的责任,即使他教授的题目是圣洁,兼且没有几个人会为他的论点喝采。
在本章里,我将为一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介入一些争辩中。为了缓和紧张的争论气氛,我会尽可能少一点提名讨论,也绝不会提起任何尚在人间而观点不为我接纳的人的名字。若然读者发现我否定了他们本来持守的观点,我盼望他们不要误解我喜欢口舌之争(其实我本人并不爱好争闹,只是迫于无奈而已)。我之所以这样争辩,完全是出于对人的爱。我从自己和别人的经验中,深知道若对圣洁存错谬的见解,不管这见解如何诚恳,他仍把人关锁在虚妄和拉紧的状态中,使人内在生命的真诚和喜乐尽毁;若我能力可及,我极愿挽救我的读者脱离这窘境。纵使你拒绝我以下的论点,仍请你记着我说这一番话的苦心。
从牧养的角度看,第一场战役就是要说服基督徒圣洁是必需的。我盼望在上一章我已极尽口舌之能说服人相信这一点。然而,基督徒愿意委身追求圣洁后,第二场战役又要开始了,这一回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实践圣洁。在上一章,我们综览圣洁的七个合乎圣经的特点,希望这七个特点能为圣洁这题目圆满地划出一个范围。固然,在认同这七个原则的大前提下,任何分歧都不过是次要的。然而,分歧是存在的,包括观念和重点上的分歧都有,于是,我下一步就要把这些不同观点勾画出来,其中有三种主要观点是需要分别清楚的。
奥古斯丁式的圣洁
第一个是「奥古斯丁式」取向的观点,这是奥古斯丁用来对抗伯拉纠(Pelagius)的观点,也是改革宗为对抗半伯拉纠主义而重申的观点,至今还被保守的路德宗和改革宗的教师所坚持。他根本的原则是︰神出于他的恩典(意指对罪人白白的、不计功劳代价的爱)和藉着他的恩典(意指圣灵在我们个人生命上的工作),必定在我们里面动工,并且现在就如此动工,帮助我们达成他所要求的信、望、爱、敬拜和顺服。套用奥古斯丁的话,神所赐下的,正是他所要求于我们的。事情必须如此,因为我们的本性都是与神为敌的,而且永远不能完全摆脱罪恶的熏染。若非靠着恩典,我们实在不可能向神作出回应,纵使恩典的灵在我们生命里工作,我们一切的回应和一切的义,都被罪恶所破损,故此,我们既然不能达致完美,就只配受到拒绝。
奥古斯丁主义只在改革宗教会里贯彻始终地发展(在抗辩宗以外,几乎所有号称持守奥古斯丁观点的人,除却九世纪的哥特沙克〔Gottschalk〕、十四世纪的布拉特瓦丁〔Bradwardine〕和威克里夫〔Wycliffe〕,以及十七世纪的约翰逊主义者〔Jansenists〕,都或多或少修改了其中有关主权和恩典的重点)。在抗辩宗主义里,上述根本的原则得到两项新的重点支持。第一,改革宗坚持有所谓现时完全被神接纳(即称义),以及基督的义归予我们就是这称义唯一及充分的基础。(奥古斯丁持有一些观念,认为我们藉着恩典应获取救恩。这些观念为日后罗马天主教所追随。)第二,清教徒和虔信派教徒坚持重生(新生)是关键;重生是无可改变的,藉着恩典,透过与基督联合,使人心改变,生出信心,这信心永不消逝。(奥古斯丁怀疑并非所有进入神所赐恩典的生命里的人,都获得坚忍的恩赐,这一点也成为日后罗马天主教的观点。)在这经过修正的架构内,一些人如欧文(Owen)、波士顿(Boston)、怀特菲(Whitefield)、爱德华滋(Edwards)、司布真(Spurgeon)、莱耳(Ryle)和该柏尔(Kuyper)等,都已清楚贯彻地解说其中重要原则,就是在基督徒的生命里,神所赐下的正是他所要求于基督徒的。
华菲德(B.B.Warfield)描绘奥古斯丁主义为一种「可怜罪人的基督教」——在今天这个喜欢自我赞赏,坚信精神健康的年代里,这个形容乍听起来非常可怕。然而我们极有可能误解其中的含义。首先,当时用的是古老的语言。在一五四九年版道地奥古斯丁式的圣公会祈祷手册(Anylican PrayerBook)里,刊载蒙灰日(即大斋期首日)祷文,参加崇拜者要宣认自己是「无用的泥土、可怜的罪人」;今天,圣公会经常带领会众同诵︰「在我们中间毫无健康,—–求主怜悯我们这些得罪你的可怜罪人。」也同样可回溯到相若的时期。这些字句并非意味着我们需要培养一种可怜兮兮的心态,我们亦不应该视这些句语为中世纪末叶病态的延续,抑或一种神经质的自我厌恶感和否定自我价值的表达(实际上,在我们这个年代,竟然上述每一种错谬解释都有人支持!)。在英文里,「可怜」(miserable)一词源自拉丁文miserandi,意思是我们作为罪人,经常处于需要神的恩慈和怜恤的光景中;这不是神经质的虚幻主义病态,而是健康的基督徒所承认和接受的事实。较诸其他阐释圣洁的见解,「可怜罪人的基督教」无疑较为强调我们的罪性,但这种描述反映出一种其清晰洞见的现实主义,绝不是贫瘠或枯竭的言论。
奥古斯丁主义的特色
奥古斯丁的观点有三个重点︰
谦卑
首先,奥氏坚持在我们与神的相交中,需要极审慎的谦卑态度,不信任自己,怀疑自己。为什么?因为神是完全圣洁、纯全、良善的,他的信实永不改变,必定实现他的应许,而我们却在这种种质素上沾不上边儿。我们活在罗马书七章下半部所描述的境况中︰「—–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罗七18)我们从前在亚当里,是生来带着罪性的,如今在基督里,罪性的王权纵然被推翻,却没有完全消灭,仍旧存在我们里面。我们经常受到罪的挑引、蒙骗,被无法无天的骄傲和情欲所驱使,又被反抗神的自作主张和自我放纵(奥古斯丁采用的字眼是「自负」〔superbia〕和「欲望」「concuPiscentia」)重重围困。因此,我们需要在救主神面前降卑,倒空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无能,完全倚靠神,也就是耶稣所说的虚心(太五3);否则,我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来愈骄傲自大,而骄傲往往使人陷堕(参林前一〇12)。奥古斯丁主义的跟随者肯定本仁(Bunyan)在唱出以下歌词时,已得着这真理。
降卑的人无需害怕跌倒,
卑微的人没有骄傲;
谦卑的人永远拥有
神的引导。
他们看见圣灵部分的工作,就是不断使我们愈来愈意识到神荣耀的圣洁和我们昏暗的罪孽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在成圣的过程中,我们愈像神,与神愈加亲近,也愈渐醒觉到神和我们之间有莫大的差距。
行动
所坚持的第二个重点,就是神所有仆人在他们的行事为人上,都需要积极进取的行动。为什么?因为那住在我们里面的罪,按其本性是不愿遵行神旨意的,这罪性使我们对「善行」冷漠、疏懒、怠惰,并引致我们跟自己儿戏,跟神儿戏,好使我们合理地为自己的荒疏松懈解释,但神拯救我们是要我们行善的(参弗二10;多二11-14)。
奥古斯丁主义正是福音派寂静主义者所推崇之「静止状态」(stillness)的极端相反,这「静止」状态也是约翰‧卫斯理所极力争辩顽抗的。这些寂静主义者认为在圣经和普通常识的指引之上,并且在你认识到邻舍的需要,因而要作出行动之前,你必须领受圣灵的特殊催迫,方可行动,否则,你所做的任何事都不能取悦神。他们说倘若没有这特殊的催迫,你绝不应尝试做任何有属灵意义的事;不要读圣经,不要祈祷,不可近教会,不要为神的缘故付上什么,不要作任何事奉。在受圣灵感动之前,被动地不作任何行动就是最正确的途径。约翰‧卫斯理对此大力反对!「尽你所能行善」是约翰‧卫斯理所教导有关圣洁的基本原则,他鼓励人朝这个目标自动自发,可说是个十足的奥古斯丁主义者。
诚然,基督徒富进取的行动,不应该是随便和糊涂的,也不应该单单相信自己和靠赖自己。基督徒的行动必须受智慧引导,即是要具备最清晰的洞见和听取最佳的意见;采取行动时,必须以祷告的心仰赖神,并常存谦卑,愿意改变和改进自己的计划。
奥古斯丁主义有关圣洁的教训,鼓励人在行动上竭尽所能,一如很多极度忙碌的圣人,如奥古斯丁本人、加尔文、怀特菲、司布真和该柏尔等人的表现,但他们在心态上绝不倚恃自己的能力;反之,是按着四个阶段而成的。第一,作为一个尽所能去行善的人,你要认清你所面对的工作、机会和责任。第二,你要为这些事情祈求神的帮助,承认离了基督,你什么都不能作——意思是不能有任何成果(约一五5)。第三,你要存着善意和高洁的心去开始工作,期待神会照你所求的帮助你。第四,你要感谢神在整件工作中的帮助,并求神赦免你的失败,恳求他在下一件工作里继续帮助你。奥古斯丁式圣洁是勤劳的圣洁,建基在这重复又重复的程序上。
改变
第三个重点是属灵的改变——透过清教徒所谓逐渐清晰地彰显恩典和不断治死罪恶的过程,我们成长、前进,达致更完全像基督的地步。奥古斯丁主义者毫无保留地肯定神大爱的权能,因而对圣灵能更新信徒的生命十分乐观,而对于未重生的人性则十分悲观。对于基督徒在神完美标准的审判下,天天暴露他们的不足,他们又感到十分真实。奥古斯丁主义者认为神恩典的工作是首先更新人的心灵,然后逐渐由里至外使人按着耶稣的形象完全改变过来,活在谦卑和爱中。因此,他们期望基督徒结出愈来愈多圣灵的果子,不管这些品德与他们的性情和倾向如何相违背。他们亦期望基督徒能胜过突如其来、阴险难测、卷土重来的试诱,并靠着圣灵的大能,「治死身体的恶行」(罗八13;参看西三4),即是说,使生命脱离罪恶的围困,以致罪恶无所施其技。
奥古斯丁主义者(1)宣称他们不过是被恩典救赎的罪人,(2)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或任何人在道德和灵性上是完全的,(3)反对任何形式的完全主义教导,并且(4)公然数说他们自己的缺点;上述几点容易令人产生两重印象︰第一,使他们以为不断提醒基督徒罪经常缠绕他们是非常重要的。第二,他们对于今生能被拯救脱离罪的权势期望过低,意味着根本不能实践!但事实并非如此。举例说,约翰‧欧文在他那篇有关遏制情欲的论文里,说到基督徒若发现自己「内心存着满有权势的罪,使他受这罪的律辖制,心灵困扰、心思迷惑、灵魂软弱,不能与神交通,以致他五内不宁,没有平安,甚至良心受污染,变得心里刚硬」,他应该如何面对。欧文在文章结束时,提出以下的指引︰
凭信心仰赖基督,治死你的罪。他的宝血对于被罪压伤的灵魂,是伟大而灵效的良方。活在基督的宝血中,你就会至死仍是得胜者。是的,透过神的美意,你会看见你的情欲死在你的脚下。2
有关奥古斯丁主义者对脱离罪恶没有存多大期望的批评已谈论得够多了!固然,他们知道克制肉体的罪行并不等于完全脱离罪恶;悖逆神的精力仍存留在基督徒的属灵系统中,经常按着不同的年龄和性格蠢蠢欲动,寻找新的发泄,故此,这一场对抗罪性的战争是毕生的。可是,藉着圣灵,我们不断改变自己的性格,也能毕生胜过罪和试探。
罗马书七章十四至二十五节在论述基督徒圣洁的篇章里,罗马书七章十四至二十五节可说是主要的经文;在奥古斯丁主义的教训里,一开始就强调这段经文,以下是这段经文典型的注释。
在罗马书六章一节至七章六节,保罗宣告他那关乎自由释放的神学——意思是藉着与基督联合,信徒得以离罪就义,因为他们已不在律法的束缚之下,而在圣灵里事奉神(参罗六12-14、22,七6)。然后,保罗为律法辩护,又承认律法的限制︰律法虽然教育人的良心,显露人的罪恶,却不能带给人生命(参罗三19、20,五13、20)。于是,保罗提出这个问题︰律法和罪有什么关系?他回答自己的问题,解释律法(1)教导我们什么要做,什么不要做,(2)因而鼓动我们堕落了的天性去做不应做的事情,而不是达成律法的要求,再者,(3)律法一方面告诉我们向这冲动投降是有罪的,(4)另一方面却无法给我们任何力量去抵抗这些冲动和试诱(罗七7-25)。
为要将这四点精简生动地表达出来,保罗数说自己的经验,首先是他悔改以前的经验(7-13节),然后是他如今后在基督里的经验,以六章一节至七章六节的方式陈述出来。故此,第十四至二十五节看来似是保罗陈述自己在写作时期如何经验神的律法。既活在基督里,他的心以律法为乐,渴想做那良善、正直的事情,而且完全地遵行律法(罗七15-23,参看八5-8)。但是他发觉自己不能达成完全顺服的目标。每当他衡量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总发现自己不及标准(23节)。由此,他察觉那敌挡神的冲动(即是罪),虽然已经不能再在他心中作王,却仍旧在他败坏的本性中(即「肉体」,参18、20、23、25节)居住。因此,从基督徒的道德经验可见(倘若保罗不以自己的经验为典型的例子,他就不会引用自己的经验去表达这个神学观点),他要达到的目标,往往超乎他所能掌握的,而他追求完美的渴望,亦经常被内里的罪迷扰心神、分散精力,而遭受挫折。
保罗写到这个关于他自己的可悲事实时,他的苦恼就重新被挑起来,在二十四、二十五节的呼喊中,他为着自己不能多点荣耀神而感到痛苦︰「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然后,他自问自答︰「感谢神,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能脱离了。—–」问题是用将来时式发问的(“Who Willdeliver me—–?”),答案的动词理应也用将来时式作答︰「感谢神!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他将会救我脱离—–」保罗在这里宣告他现在那无可奈何的缺陷(总括在二十五节后半截的词句中)将有一天透过第八章二十三节所描述的身体得赎而成为过去(七章二十四节是这里所形容的「叹息」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必须盼望等候未来的救赎,经常持守那贯穿整部新约圣经的两个世界、天路之旅和盼望将来荣耀等观念。
罗马书第七章直接引入有关基督徒确据的丰富叙述,扩展五章一至十一节的主题,使之充满罗马书第八章整整三十九节的经文。基督徒不被定罪,因为在基督里,人不会与神的爰分离,也没有战栗,反而藉着基督从神得着盼望;这些主题是全章的脉搏。全章都是神学性和教牧性的讲章;因为保罗试图在律法(律法让基督徒知道自己「失败!软弱!有罪!」)与福音(福音让基督徒知道自己「蒙受!得救!安全!」)之间取得平衡,而他的目的,是叫读者肯定,那在他们的良心里下最后判语,并决定他们对神、对自己、对生命的最终态度,是福音,不是律法。试想像基督徒的生命有如一所有不同方向的房子。罗马书第七章描写那凄冷、阴暗,远离阳光的一面;罗马书第八章则表达那温暖的一面,看得见也感觉得到阳光。我们只是离开罗马书第七章,进入第八章,意思是我们听了律法告诉我们关于自己的事情后,便让福音对我们说话。然而,这两方面的经验——不完美的痛苦,以及得着确据、盼望、灵命长进的喜乐——都应该是我们经常有意识而相连地体验得到的。在我们每一天的生活中,我们必然同时处于这两章经文所描绘的境况里。怀特(Alexander Whyte)摇动指头指着他的会众说︰「我一日仍是你们的牧师,你们一日离不开罗马书第七章!」他的意思是他会不断提醒他们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