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救恩计划

第一章、厘清观点

我们在本书所要探讨的主题，常被称为「救恩计划」，而更专业的术语则是「预旨的次序」。比起「救恩计划」这常见名称，此专业术语更能准确界定这主题牵涉的范围。这主题通常不局限于讨论救恩的过程本身，而是更广泛地包括神对待人的整个过程，而其结果就是人的得救。这整个过程通常包含创造，当然也包含堕落，以及人因堕落而陷入的景况。然而，这主题所牵涉关于「堕落」的部份，应适当地被视为一种前提，而不是这主题的实质内容；如此，若我们采用上述较常见的名称，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这名称较为具体得多，我们不应忽视它具有的优点，而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它突显出主要事件——救恩。我们所要思考的一连串神的行动，无论如何都环绕一个中心，并具有相近的目标，也就是「使罪人得着救恩」。当我们考虑到这层含义时，就不需再费力证明「救恩计划」这名称能代表这整个主题。

我们似乎不必停下来讨论一个问题，即：神是否按照计划来展开祂的拯救行动？神按照计划来展开祂一切的行动，这在「一神论」（Theism）里是已知的事实。在确定神是有位格的神时，这问题就已得到解答。因为「位格」就意味着目的；准确地说，使「位格」和事物有所区别的，就在于其行动模式带有目的，「位格」所做的事都指向一个目的，并透过自己选择的方法来达到这目的。因此，甚至连自然神论者都必须承认神有一个计划。无庸置疑地，我们都能想象「自然神论」（Deism）的一种极端形式，主张神完全不关心祂的宇宙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是说，神在创造宇宙之后，就转身离开，让宇宙自行走向任何可能的结局，而祂丝毫不照自己的想法来干涉。不用我说，这么极端的自然神论实际上并不存在；但奇怪的是，有些人似乎认为神在人类救恩的这件事上，就是采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动。

真正的自然神论者拥护的是「自然律」（law）。他们设想，神并没有将祂的宇宙托付给无法预料的某种无常变化，而是托付给自然律。神在宇宙里加入自然律，来引导宇宙的走向，好叫祂能放心地离开。也就是说，连自然神论者都认为神有一个计划，这计划涵盖了宇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们跟一神论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认为神用另一套行动模式来实行这计划。自然神论采纳机械式的宇宙观：神打造了一组机器，正因为这是一组优良的机器，所以祂能任由它去执行祂的目的（而非机器自身的目的）。同样地，我们可以制造一座时钟，正因为这是一座优良的钟，所以就任由它自行指出分分秒秒，敲响整点的钟声，划分月份日期，显出月相和潮汐的变化；若我们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设计在这时钟的寿命里会出现一次慧星，它的出现并非毫无规则，而是按照我们所安排的时间、地点与方式。这时钟并非随己意运转，而是照我们为它安排的方式来运转；神的钟——这个宇宙——也不是随己意运作，而是照祂为它制定的方式来运作，以机械般的精准度带出必然发生的事件。

自然神论者对自然律的观念是伟大的，将我们从「机缘」当中解救出来。但这观念也只是把我们丢进一组机器的齿轮里，因此它并非是最伟大的观念。最伟大的观念是一神论的观念，它甚至将我们从自然律当中解救出来，并把我们放在一个位格那直接参与的双手中。将人从漫无目的、无规则的机缘当中解救出来，这是件伟大的事。机缘女神太姬（Tyche）是古代最可怕的神祇之一，其可怕程度几乎与命运女神（Fate）不相上下。将人置于智慧目的之控制底下，也是件伟大的事。但这目的究竟只由自然律来执行并自动运作，抑或是由永远同在的位格来亲自掌管，这会在各方面造成极大的差别。位格的掌管比任何事更井井有条，祂的一切行动都随从智慧的目的，并导向一个结果。

若我们相信一位有位格的神（即我们是一神论者），并相信这位有位格的神直接掌管祂所创造的世界，那我们就必须相信：神的一切行动背后有个计划，而这是一个救恩的计划。我们唯一要问的问题，不是神到底有没有一个计划，而是这计划具有什么本质。然而，关于这计划的本质，我们必须承认存在着许多分歧的意见。事实上，几乎每种可能的意见，都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就算我们先略过「基督徒以外」的意见，情况还是一样复杂。教会之间有不同的神学路线，派系彼此针锋相对，不同派系的数目已发展到跟不同宗教的数目一样多，而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可能只在于他们都宣称自己是基督徒。

我在本书的目的，是要快速综览教会里主要派系所持的不同观点，好让我们稍微明白他们牵涉的范围和彼此间的关系。若要达到这目的，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只观察（至少在一开始时）他们之间的重大差异，这些差异使他们彼此有别。我会按照这些差异的重要性来依序列举，从那些最深厚的差异开始，再谈到那些比较没那么重要的差异。

一、在自称为基督徒的人们当中，有一道最深厚的裂痕使他们在救恩计划的观点上彼此有别，这道裂痕区分出「自然主义」（Naturalism）与「超自然主义」（Supernaturalism）的观点。这条关乎人类救恩的分界线是：神是早已计划完全让人类拯救他们自己，或是祂已计划亲自介入来拯救他们。这个介于自然主义者与超自然主义者之间的争议，就是如此简单又绝对：究竟人类是自己拯救自己，还是神来拯救人？

在教义史上，前后一致的自然主义，就是有名的「伯拉纠主义」（Pelagianism）。纯粹的伯拉纠主义宣称：使人得救所需的一切能力，是人天生就具备的。但伯拉纠主义不只是历史上的陈年往事，也不总是以最纯粹的样貌出现；正如我们当中一直有属世财物方面的穷人，我们当中也同样一直有属灵事物方面的穷人。我们甚至可以说，自然主义对救恩过程的观念，在现今非常流行且激进，胜过教会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事实上，此刻有一种伯拉纠主义，比伯拉纠本人更完全地贯彻自然主义，并在自以为引导基督教思潮的领袖当中极为流行。不论在哪个地方（在各个教派也是如此），现今的观念都认为，人运用天生的能力成就了灵魂得救的关键行动；换句话说，这些观念假定：神计划那些将要得救的人，会在关键时刻以某种方式拯救自己。

这些所谓的「中间观点」，显然是自然主义的观点，因为不论它们容许神在救恩的间接成因中扮演什么角色，只要它们涉及救恩本身的关键点，它们就要人回去倚靠自己天生的能力。一旦这么做，它们就明确地将自己跟超自然主义对救恩计划的观点区分开来，也因此有别于全体教会的一致见证。因为不论有多少自然主义的观点已渗入众教会当中，全体有组织的教会——希腊东正教、罗马天主教，以及更正教在历史上的主要型态（包括路德宗与改革宗、加尔文派与亚米念派）——都一致、坚定、有力地见证了超自然主义的救恩观。我们也必须探寻基督宗教界的外围，也就是那些不确定是否属于基督宗教团体的派别（例如神体一位论派，Unitarians），好认出一个具有超自然主义之信仰告白的基督宗教团体【编注：作者所说的「Christianity」包括天主教、东正教和更正教，为避免读者的误解，故在此将这词译为「基督宗教」。另外，作者所说的「Protestantism」则是现代所说的基督教，本书大多将这词译为「更正教」】。

这种信仰告白与自然主义正好相反，它大力宣称：拯救灵魂的是神，而不是人自己。不但如此，它在完全了解这议题的情况下，毫不退缩地彻底断言：用来拯救灵魂的一切能力都出于神。此处就是将这两派区分开来的利刃。超自然主义者不能满足于这种说法：用来拯救灵魂的某些能力或大部分能力是出于神。他乃是坚称：用来拯救灵魂的一切能力都出于神；人在拯救过程中只是产生辅助的作用，而且这作用是神动工带出的果效，唯有神才是灵魂的拯救者。这种意义的超自然主义者，乃是延伸自全体教会的官方见证。

二、无疑地，在超自然主义者之间也有差异，而且这些差异并非微不足道。最深层的差异介于圣礼主义者（Sacerdotalist）与福音主义者（Evangelicals）之间。圣礼主义者与福音主义者都属于超自然主义者，意即他们都同意，用来拯救灵魂的一切能力皆出于神。他们的观念差异在于，当神用祂的能力来施行拯救时，这能力是透过什么方式来对灵魂产生影响。他们之间的关键差异可转换成以下问题：我们唯独靠神的能力而得救，但祂是亲自直接地拯救人，或只是藉由在世上设立超自然的工具来使人赖以得救？这问题关系到神拯救行动的直接性：神在拯救人时，是直接使祂的恩典临到人？还是只透过祂设立的拯救工具为媒介来在人身上动工？

典型的圣礼主义，可见于罗马天主教的教导。在他们的教导中，教会被视为救恩的机构，唯有透过教会才能将救恩传达给人。在教会与教会的仪式以外，不用期望可以寻得救恩；恩典必须依靠且透过教会的仪式来传递。因此，这两句格言就生效了：「凡教会所在之处，就是圣灵所在之处」、「教会以外无救恩」。此外，不论何处将这些工具视为救恩的必要因素（救恩透过这些工具而临到人），我们就能在那里发现圣礼主义的原则；不论何处将这种必要性视为绝对，那里就由圣礼主义所掌权。这样一来，我们所说的「蒙恩管道」（Means of Grace），就被视为「必要管道」，并且严格说来不仅成了救恩的必要因素（sine quibius non），更成了救恩的实质内容（quibus）。

福音主义（evangelicalism）反对上述整套看法，它极力保存唯一前后一致的超自然主义，扫除介于人与神之间的一切媒介，并叫人的得救唯独倚靠神，神直接施恩来拯救人。福音主义者认为，人得救是直接倚靠神，而非仰赖蒙恩管道；他直接向神寻求恩典，而非向蒙恩管道寻求恩典；他宣称圣灵不但能够随己意在任何地点、时间与方法动工，祂也确实如此动工。他认为教会与教会的仪式，是圣灵所使用的工具，而不是一种使用圣灵来施行救恩的媒介。因此，他的格言与圣礼主义的格言正好相反：「凡圣灵所在之处，就是教会所在之处」、「在众圣徒组成的身体以外无救恩」。

在如此描述福音主义时，必定会注意到我们也是在描述「更正教」（Protestantism）。事实上，全体「认信的更正教」是从福音主义来看待救恩计划，包括更正教当中的路德宗与改革宗，以及加尔文派与亚米念派的分支。因此，「更正教」与「福音主义」就算不是完全等同的同义词，至少也拥有共同的边界。正如全体基督宗教都清楚强调一种纯粹超自然主义的认信，全体更正教也同样清楚强调福音主义的认信。因此，我们看见福音主义在救恩计划方面特别主张更正教的观念，我们或许不奇怪它直接抵触圣礼主义，但我们有时几乎忘记它更深厚地反对自然主义，而这才是它主要呈现的重点。福音主义在反对圣礼主义时，并没有停止从根本上反对自然主义：它主要反对的依旧是自然主义，而在它也反对圣礼主义时，就显明唯有它是更前后一致的超自然主义，拒绝承认人与神之间有任何媒介是救恩的唯一来源。这才是真正的福音主义，也因此其中清晰地响起双重的认信：「用来拯救灵魂的一切能力都出于神，而且神在拯救行动中直接在人身上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