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讲道与讲道的人
第五章:讲道的执行
现在我们要谈谈讲章的「传讲」,或者叫做讲道的「执行」,可以称之为讲道本身,来与讲章区别开来。这是本主题的第二大方面。
我要再次申明,我在此阶段仅概括性地处理一下这个问题。首先我要大致谈谈究竟何为讲道,然后我们再详细探讨。在讨论细节之前,先有一个清晰的总体概念会比较好。很难定义「传讲信息」——或者有时叫做「讲道」——这个问题。处理此事,显然不在于定下一些规则与条例。目前出现的很多困扰,我认为原因在于,人们确实将对这个问题的解答视为一些说明、规则与条令,一些当作的和不当作的。其实并非如此。但难处在于,如何把我们的定义诉诸文字。讲道是当人聆听之时才能意识到的事,所以我们在此充其量只能谈谈关于讲道的几件事情,无法更加深入。这个情形,就好像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十三章里尝试给「爱」下定义之时所感觉到的。你充其量只能说说关于它的一些事情,说说它是这个,而不是那个。然而,有些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当你做出货真价实的讲道之时必然呈现。
全人投入
首先,讲道的人必须全人投入其中。这一点在菲利普斯-布鲁克斯(Phillips Brooks)关于讲道的著名定义中就提出来了,即「真理通过人格传达出来」。我觉得这是对的,讲道的时候,人所有的官能都用上了,整个人都参与其中。我认为,甚至人的身体也包含在内。此时,我想起我在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一位前辈,约翰-赫顿博士曾经说过的话。从他的情况来看,讲道总是可以与他的讲章的内容区分开。他在威斯敏斯特的前任,约翰-亨利-朱维德(John Henry Jowett)博士,是位在美国和英国都闻名遐迩的传道人。朱维德很安静,比较胆小,他觉得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超大讲台让他难以适应。他说,当他一个人站在那个讲台上,会众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他,他感到自己好像赤裸裸地站在一块田里。他对此十分敏感,要求在讲台四周安放栏杆、挂上帘子,这样至少他的大部份身体可以被隐藏起来。后来,就像我说的,他的继任是约翰-赫顿博士。他上任的第三个主日,我恰巧在那里。我和其他人都注意到,讲台四周的布帘都已经被撤走。人们可以像从前一样,看到讲员的全身。赫顿博士向我们解释说,是他要求撤下布帘的,因为他认为,一位传道人应该用他的整个身体讲道——并且他本人就是如此行的。他告诉我们,他讲道的时候,要用脑袋,也要用腿。如果我们注意观察,就会发现的确如此。只要看看,就知道这千真万确!我不知道那是否总会帮助讲道,因为他用尽各样的姿势。他作出站在脚尖上,把一只脚绕在另一条腿上,诸如此类的动作。我的意思是,他说的有道理,这是全人的投入。他不是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仅仅从嘴唇发出话语,他的整个人都用上了——姿势、动作等等。
我并不想太把这当回事,然而你要记住,当人们问德谟提尼演讲的第一要素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动作」。然后人们又问,「那么,第二大要素是什么?」他又回答,「动作。」他们说,「那么,第三个要点是什么?」答案依然是「动作」。毫无疑问,有效的演讲包括了动作,这就是为我要强调全人参与的原因。
在权柄之下的权柄意识
我想强调的第二部份,是权威感以及掌控会众和进程。讲道的人绝对不应该唯唯诺诺,不能让人觉得他要得到人的许可才能讲,他不是试探性地提出一些建议和想法。这完全不是讲道者的态度。他是在那「宣告」事情的人,他是具有使命与权柄的人。他是一位使者,他应该清楚自己的权柄。他要时刻明白,自己是受差遣的使者,站在会众的面前。显然这不是自信心的问题,对讲道的人来说,自信心总是可憎的。使徒保罗自己说到,他到哥林多的时候「又软弱、又惧怕、又甚战兢」。我们都需要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要带着歉意,而是说你要明白你所做的是十分庄严、肃穆、重要的事情。你毫无自信,但你是一个处在权柄之下的人,你拥有权柄,这点应当被表现得直白而清晰。我十分重视这一点。我认为,讲道的人绝不应该受会众控制,他应该负责并掌控全体会众。稍后我会十分详细地谈谈这几点。
自由与相互作用
在讲道者和「执行」讲道的一般观点里,还有另一个特性,就是自由。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按照我们所说的,尽管讲道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讲章,而且准备得很精心,但是他在讲道的执行上、在传讲讲章的时候必须毫无拘束,不要过分拘泥于他所做的准备。这一点至关重要,是执行讲道的精髓。我不是纯粹就拿着讲稿站在讲台上的情形而言,因为即使脱稿也可能会受到拘束。我所指的是,讲道的人应该是自由的。在此,自由意味着预备接受当下的感动。既然我们把讲道看作是在圣灵的作用和能力之下的一个活动,就必须强调这一点。因为,当一个人准备好了讲章之后,他的准备工作仍未结束。讲道的奇妙之一在于,你常常会发现最好的事情都没有经过预先的策划,而且在准备讲章的时候你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可是当你真正开口讲道的时候,它却冒出来了。
另一件我所重视的事情,是讲道的人在讲道的时候,应该多少从会众那里获取一些东西。会众里有一些人很属灵他们被圣灵充满,对讲道也有促进作用。货真价实的讲道,总是带有交流的成份。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一篇论文、一次讲座,和一堂讲道两者之间的区别。读论文的人不会从听众那里获取什么,他面前摆放好他所写下的就够了,过程中没有新鲜的创造、缺乏交流。但是讲道的人——虽然他也准备,并且精心准备——因着这个属灵自由的成份,他就能够从会众那里获取东西,而且的确如此。这是一个相互作用,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带来天壤之别。
任何称职的讲道的人都能证实这一点。的确,就连世俗世界里——政治等类的——当之无愧的演说家都清楚这一点,也常常经历到与听众的回应产生交会。讲道的人身上更是如此。感谢神,常常在讲道的人,这个可怜的人,因为各样的原因而处境最糟的时候——也许没有时间准备他本应该做的,或者是各种身体状况,还有其他一些因素妨碍了讲道的顺利进行——会众的反应与热情使他振奋起来、斗志昂扬。讲道的人一定要预备接受这点,否则他会错失身为讲道者所能获得的最精彩的体验之一。因此,这个自由的要素是极其重要的。
这就是上一次讲座中我最后提到的,虽然你已认真仔细地准备好了讲章,但是在你走上讲台开始讲道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你有可能会对所发生之事震惊不已。可能有新的因素闯入,也许有个松散的结尾,也许有些未完成的句子。好多类似的东西可能会受到许多学究的谴责、文学批评家的批评,但这些却是讲道的真义。讲道就是要对人产生影响,只要你把这个放在首位,不要过分注重其他的成份,你就会成功。
自由这一因素至关重要。讲道应该始终受制于圣灵——祂的能力与管理——而你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因此,永远不要拘束。一方面说「准备、认真准备」,另一方面又说「不要拘束」,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然而并非如此,正如保罗所说的,「就当恐惧战兢,作成你们得救的工夫。因为你们立志行事,都是神在你们心里运行,为要成就祂的美意」(腓二12至13)。你会发觉,在你准备的时候帮助你的圣灵,此刻在你讲道的时候又以全新的方式来帮助你,向你开启一些在你准备讲章的时候未能得见的事情。
严肃与活泼
下一个要素就是严肃性。讲道的人必须是个严肃的人,他绝不能让人觉得讲道是一件轻松、肤浅、平庸的事。我在此只略微提一下,稍后我会有更多的阐述。现在我笼统地提出,一个讲道的人必须使人感到,他所做之事的严肃性超越任何人所能考虑到的事情。
他究竟在此做什么?他乃是从神而来向他们说话,在向他们讲述神,讲述人的境况以及他们灵魂的状态。他告诉他们,他们天生就处在神的愤怒之中——「本为可怒之子,和别人一样」——他们的生活方式得罪了神,要受到神的审判,并且警告他们那摆在他们前面的、可怕的、永远的结局。无论如何,所有讲道的人都要认识到今生的生命转瞬即逝。全世界的人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务,沉浸在享乐与虚荣之中,他们从未停下脚步,思索生命的短暂。这就意味着,讲道的人始终应该营造并传达一种印象,让人们知道讲台上正在进行的事情是多么的严肃。你记得理查-巴克斯特(RichardBaxter)的著名格言:
我讲道,好似再无机会讲道
好似一个垂死之人向一群垂死之人讲
我认为,这再恰当不过了。你还记得十九世纪苏格兰那位圣洁的麦其尼(Robert Murray McCheyne)吧。据说,他走上讲台之时,甚至还未发一言,人们就开始默默哭泣。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具有这种严肃性。人们一见到他就能感受到,他从神而来,要向他们传讲神的信息。所以,他还未开口,就产生了此番效果。忘记这一点,对我们自己有害,对听众也损失惨重。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纠正——或者,与其说是纠正,不如说是防范——人们对我在此讲述的观点的曲解。我指的是「活泼」的因素。这里所强调的严肃,并不意味着阴沉。严肃不是悲伤、不是病态。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区分。讲道的人必须充满活力,你完全可以既充满活力又严肃认真。
让我换种方式来说。讲道的人绝对不要沉闷,不要枯燥乏味,他不应该是所谓的「阴沉」的人。我之所以强调这几点,是因为人们常常告知我这些,让我很是忧心。我隶属于改革宗传统,并且最近四十年该传统在英国的复兴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因此,当教会的人不时跑来跟我说,年轻的改革宗都是好人,他们无疑读过很多书,也非常有学识,但是他们是十分乏味无趣的讲道者,这让我感到担忧。跟我说这话的人,自身也持改革宗的立场。这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问题。沉闷乏味的讲道者,有一些根本上的错误。一个人在处理道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会乏味呢?我想说,一个「沉闷的讲道者」,这本身就是个矛盾用语。如果他很沉闷,那么他就不是一位讲道的人。他也许站在讲台上讲话,但是他肯定不是讲道的人。有了圣经的宏伟主题和信息,是不可能沉闷的。这是宇宙中最引人入胜、最激动人心、最扣人心弦的主题。用很沉闷的方式将其呈现出来,这真的使我怀疑,造成这种沉闷的人,是否从未真正理解他们自称相信并提倡的教义。我们的所作所为,常常显示出我们的所是。
热情
让我们继续。下一个是热情与关切之情。这些因素当然是密切相关的。说到热情,我指的是,一位传道人应该总能使人感到他被自己所讲的话打动。如果连他自己都没有被感动,别人也就不会被感动,所以这是绝对必要的。他必须用事实告诉人们,他被自己正在做的感动了、被吸引住了。他的心里充满了内容,急于告诉别人。他对此激动不已,想跟所有的人分享。他也十分关心他们,这就是他要向他们讲道的原因。他为他们着急,想要帮助他们,渴望把神的真理告诉他们。所以他干起这件事来精力充沛、满有热情,显示出他对人的关切。也就是说,一位讲道的人,如果看上去置身于真理之外,只是在讲一些很美好、真实、很棒的事情,那么他就根本不是讲道的人。
不久前在病后康复的日子里,我碰到了我在此训斥的事情一个很具代表性的例子。我住在英格兰某地的一个村子里,从我住的地方跨过马路就是当地的教堂。那晚,我发现讲道的人在讲先知耶利米。他告诉我们,他要开始关于该先知的一系列讲道。于是,他就开始讲耶利米书里的那篇著名篇章,说到耶利米含忍不住、不能自禁,神的话似烧着的火闭塞在他骨中,这就是他所讲的经文。后来事情如何?离开的时候,觉得我见证了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因为那堂聚会里面所完全缺少的一样东西就是「火」。这位仁兄谈论的是火,可他自己好像坐在一块冰山上。他处理火这一主题的态度真是既冷淡又漠然,活生生地否定了他自己所讲的,或者我该说,是死沉沉地否定。这篇讲章的架构与准备都很不错,显然他花了大量心血,写下了讲章的全文,因为他是照着念的。但是,偏偏缺了一件东西,那就是火。他的讲道没有热情、没有热切,看不出来对我们全体会众的关切,他的整个态度似乎是事不关己的、学术性的、刻板的。
让我这么说吧。我想起几年前读过苏格兰一位著名新闻记者写的一篇文章,是关于他出席的一次会议。他写的一句话让我永生难忘,常常责备我、谴责我。他听了两位讲员讲相同的题目,他接着说,他们两位都是非常能干又有学问的人,后面的话语出惊人,「两位讲员之间的差别在于,第一位是辩护律师,第二位是证人。」真是一针见血,讲道的人绝对不应该是辩护者、辩护律师。律师的工作是在法庭上代表某人,他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也许根本不认识他,因此跟他没有个人的利害冲突。但是,这个人的案子的辩护状已经交给他了。辩护状已经准备妥当,里面包含所有的事实与细节,以及这个个案当中的法律问题和特殊事项。辩护状已经呈递给他,他所要做的就是替这个案子辩护。他本身并不会参与到案子里面,他也并不真正关心。他不过是漠不关心、置身事外地处理这样一件事。
讲道的人绝不能如此。这也是讲道的人与讲师之间的差别。讲道的人始终有参与,所以必须满有热情。他不是单纯在「处理」案例,这样的作风是许多讲道者面临的最大诱惑之一,尤其是那些生性比较冲动的人。我们已经讲过,我们手头有件无与伦比的案例,我们有系统神学以及真理的知识,用来辩论、推理、论证、证明案子,驳斥所有的反对意见和辩论方,这真是上佳的机会。可是,如果讲道的人使人感到他只是一个案子的辩护律师,那他就彻底失败了。讲道的人是见证人,这正是主自己所用的词,「你们—–要—–做我的见证,」讲道的人自始至终都应该如此。对于讲道的人而言,没有比给别人一种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印象更致命的了。
热忱
这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下一个要素,即热忱。用今天的俗话说,讲道的人绝不能「客观」。讲道的人常常如此,他做的每件事都正确、几近完美,但却很客观,没有活力、太冷、不动人,因为这个人自身还未被打动。对于讲道的人,这是不对的。如果他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他一定会感动,不可能不感动。这就引出了热忱的必要性。使徒保罗告诉我们他「流泪」讲道。在使徒行传二十章,他对以弗所的长老们提到这一点。他在腓立比书三章提到假传道人之时,也是「流泪」告诉他们。
纵使使徒保罗理性水平极高,是数世纪来的思想大师之一,但他说话和讲道之时,却常常感动得痛哭流涕。有人说,假如你是理性泰斗,你就不会展现出情感。这话从何而来?多么可笑、愚蠢啊!一个人若从未被这些事情感动过,我认为他就从未真正明白过。人不是真空中的理性思维,他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有头脑,也有心灵,如果他的头脑真的领悟了,他的心灵也会被感化。你还记得使徒保罗在罗马书六章17节指出,「感谢神,因为你们从前虽然作罪的奴仆,现今却从心里顺服了所传给你们道理的模范。」因着我们所传的真理的特性,如果一个人没有用心,我要冒昧地询问并质疑,他的头脑是否真正明白。当然,一直以来所有伟大的讲道者都是如此。似乎怀特腓德在讲道的时候就总是有眼泪从他脸上滑落。这里,我觉得我们都该遭到谴责、受到责备。我得承认,我当责备我自己。过去伟大的讲道的热情特征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代的讲道者,不像以前的伟大讲道者那样常常受感动、欣喜不已呢?真理并没有改变,我们相信它吗?被它慑服,降服于它,又被它高举,直到「永远将你爱颂扬」吗?@
讲道的人就是因着这些原因、藉着这些方式,与他的听众接触的一个人。他不是超脱的,他与他们有亲密的关系。这都表现在他的声音、举止上,在他的整个态度中。他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讲道的人与他的会众之间有种亲密的关系。
@编按:出自查理-卫斯理诗歌《神圣之爱,远超众爱》(LoveDivine,All Loves Excelling;《圣徒诗歌》18首),此句可直译为「迷于惊诧、爱、与赞颂」(Lost in wonder,love and praise)。
急迫感
那么我要讲讲下面一点,就是急迫感。某种程度上,我已经讲过了,但仍然值得再次提出来强调一下。保罗对提摩太说,讲道的人「无论得时不得时都要急切力行」(提后四2,《吕振中译本》),也是因着同样的原因,出于其所处的立场。这就使得讲道是如此惊人的一个动作,责任重大、排山倒海。使徒保罗查看他的事工的时候,问「这事谁能当得起呢?」也就不足为奇了。若有人以为自己有满脑子的知识就可以胜任这一切的话,他最好重新开始学习。「这事谁能当得起呢?」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单纯地传递信息,你是在跟灵魂打交道,你面对的是走向永恒道路的天路客。你处理的,不仅是今世的生与死的问题,还涉及到永恒的归宿。再没有什么事情如此刻不容缓。我想起威廉斯-柏恩斯(Williams Chalmers Burns)一天下午说的话。大约一八四零年的时候,他在苏格兰的复兴中被神大大使用,顺便说一句,就是在我提到的麦其尼的教会。有一天,他把手放在一位牧师弟兄的肩上说,「弟兄,我们得抓紧时间。」如果我们一点都不了解这种紧迫感,我们就不知道何为真正的讲道。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开讲座,现在,或是一年以后,区别都不大,其他大多数的事情也是如此。但是福音的信息刻不容缓,因为你不知道你和其他人在一周以后、甚至一天以后还会不会活着。「虽生之中,奔向死局」,传道人若不表明这种紧迫感,若不显示出他是处在神与人之间、讲述时间与永恒之间的事,他就不该站在讲台上。这些事情,容不得沉着、冷静、科学的超然态度。这些对一个哲学家来说也许可行。但是对一个传道人来说,因着他所处的立场,这是无法想象的。
具有说服力的同情与能力
同样,讲道也要有说服力。「我们替基督求你们与神和好」。讲道这个行为的全部目的,就是要说服人。讲道者讲话的态度不是说「要就要,不要就拉倒」。他渴望劝服人接受其信息的真理,他想让他们认识真理,他努力为他们做些事情,对他们产生影响。他不是来宣读关于经文的学士论文,不是来卖弄知识。他面对的,是活生生的灵魂,他想要感动他们、带动他们,引导他们走向真理。这就是他的全部目的。如果缺乏这个因素,无论怎样,都不能被称为讲道。所有这些问题,都指出开讲座与讲道之间、或者是论文与讲章之间的差异。
我们还必须特别提出同情这一要素,尽管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已经照顾到了。假若众多事情中有一件我不得不承认不足的话,我得说这就是我的事工中最缺乏的部份。某方面来说,这应当来自于对人的爱。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伦敦圣公会牧师理查-塞西尔(Richard Cecil)的话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爱讲道是一回事,爱那些来听讲道的人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当中有些人的问题是爱讲道,可是却无法总是保证爱那些来听我们讲道的人。如果你缺少对人的怜悯,你也就缺少货真价实的讲道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对人的同情。我们的主看见许多人「如同羊没有牧人一般」,「就怜悯他们」。你如果对此一无所知,你就不应该站讲台,因为这必定要在你的讲道中出现。我们不能只有纯粹的理性辩论,还要有额外的这一点。你对人的爱能够,也必然产生这种同情。有什么能比认识到神在基督里为我们所成就的更感人呢?因此,对这一点的思考和了解能深深地打动我们。留意查看发生在伟大的使徒自己身上的事。他以一个论证开始,是为了让我们认识自己的罪,知道我们失丧的境况以及对基督的完全依赖。可是,当他一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他的论证,突然迸发出他的一篇滔滔不绝的演说,他的内心深处大受感动,于是他写出了那些炽热的篇章,使我们也感动落泪。这就是,思想神在基督里为我们所做的、祂所遭受的、以及神对我们的大爱,「神这样地爱世人—–」(约三16,《吕振中译本》)。
同情,是怀特腓德讲道的一大特征,他是历代最伟大的讲道者之一。十八世纪的伟大演员大卫-加里科(DavidGarrick)曾说,他希望能像怀特腓德那样说出「美索不达米亚」这个词!他还说情愿出一百几尼,让他能像怀特腓德一样悲怆地讲出「哦!」这个字。现代老于世故的人,也许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只有当我们开始认识到了这个动人的质量,才能成为真正的讲道者。当然,一个试图产生效果的人,只会成为演员,他是冒名顶替的。但当「神的爱浇灌」在人的心里,就像浇灌在怀特腓德的心里一样,同情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对我来说,同情与感情的成份十分重要。这是本世纪严重缺乏的,尤其是在改革宗圈内。我们容易失去平衡,变得过于理智。事实上,甚至鄙视感觉与情绪的因素。我们满有学识,掌握真理的能力很强,以至于容易鄙视情感。我们觉得,普通老百姓很感性、易于动情,但他们没有学识。这不正是鄙视神放在人身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感情——的危险和趋势吗?我们不再知道何为欣喜若狂,不再体会深受感动的滋味。你还记得马太。阿诺德(Matthew Arnold)对宗教的描述,他说,「宗教是漂染感情色彩的道德观」。多么」典型的马太-阿诺德,又是多么错误,完全盲目!「宗教是『漂染』感情色彩的道德观」,只是一点「漂染」,多一点都是粗鲁无礼的。这位「小绅士」从不流露自己的感情。别忘了,马太-阿诺德是托马斯-阿诺德(Thomas Arnold)的儿子。托马斯-阿诺德是拉格比市(Rugby)著名的公立学校的校长。他教导学生,真正的绅士从不流露情感,总是驾驭这些情感。这一观念似乎弥漫在教会以及许多基督徒的生活中,人们视感情为不太雅观的事。再一次,我对此的回应就是,你思索这些托付给我们讲道者人的荣耀真理,假如不受感动的话,那么你的属灵视觉一定出问题了。
就像我说的,使徒保罗看待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灵魂深处从来没有不被打动过。让我举个例子来说明。你记得,罗马书第九、十、十一章,使徒保罗一直在特别解决犹太人的问题,他们从何而来,在因信称义这一光中,他们处在什么地位,等等。他选了这个题目,论证了、推理了,得出了伟大的结论,但他没有就此停止,他发出赞叹:
深哉,神丰富的智慧和知识!祂的判断何其难测!祂的踪迹何其难寻!谁知道主的心?谁作过祂的谋士呢?谁是先给了祂,使祂后来偿还呢?因为万有都是本于祂,倚靠祂,归于祂。愿荣耀归给祂,直到永远。阿们!
这是纯粹的伟大情感。注意,我说的是情感,不是感情主义,我很排斥那个。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特意去虚情假意地玩弄人们的感情更可恨的了。我对此除了谴责以外,丝毫没有兴趣。我的主张是,一个人如果真正认识他所信的真理,他必定会为之动容。否则,他并不属于那一群人,那一个包括伟大使徒在内的群体。然而现今,抵制情感却成了时尚。
我记得,几年前在伦敦有一次很大的布道活动,有一天,一位宗教界的领袖找到我说,「你去参加了吗?」我说,「还没有去。」他说,「了不起,了不起。有上百人走上前来。你知道吗,并无情绪——太了不起了!」他不停地重复「没有情绪」。他觉得很了不起的是,这些前来回应呼召的人面无表情,这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没有情绪,太好了!没有情绪,了不起!
对这种态度,我们能说些什么呢?我想问几个问题。一个人认识到自己是个受咒诅的罪人,他会无动于衷吗?一个人往地狱看的时候,会毫无反应吗?一个人听着律法似雷的响声,可能没有任何知觉吗?或者反过来,一个人可能思想到神在基督耶稣里的爱,而不为之动容吗?这种态度实在荒唐。现在,很多反对过度情绪化的人,恐怕置自己于一个地步,不知不觉地否认了真理。耶稣基督的福音,会全方位地占据人的身心。如果所传的福音并不是如此,那就不是福音。福音的目的就是如此,这也是福音所做的。福音可以使人重生,全人全心都参与其中。所以我觉得,同情与感情这一因素,深受感动这一成份,在讲道中应该非常突出才行。最后我要讲讲「能力」这个词。我不打算在这里讲得过细,因为这太重要了,以致值得用整整一讲来探讨。不是下一讲,是之后的某讲。讲道如果不带有能力,那就算不得讲道。毕竟,货真价实的讲道,是神在作工,不是只有人在讲话,是神在使用他。他是神所使用的,受圣灵的支配。保罗在哥林多前书第二章称之为「用圣灵和大能的明证」,或他在帖撒罗尼迦前书一章5节说的,「我们的福音传到你们那里,不独在乎言语,也在乎权能和圣灵,并充足的信心。」就是这样,这是货真价实的讲道的一个基本要素。
讲章与讲道:并不相同
总而言之,货真价实的讲道乃是由如下两个要素平衡地结合在一起——讲章与讲道的执行。除了讲章,还要有讲的「执行」,这才是真正的讲道。两者都需强调。我已经提到过两者之间的区别,但我还想再多说一句。如果你尚未分清楚讲章与讲道的执行之间的差别,作为一位讲道的人,你很快就会察觉到这一点。你察觉到的方式,很可能和许多次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方式相同。事情是这样的,某个主日你在自己的教堂讲道,你讲了一篇道。不知怎地,这篇道讲得很轻松,非常顺利,还带着一定的能力,连你自己都被感动了。你那天的「礼拜好极了」,其他人也深有同感。很好,下个主日或周间晚上,你得去别处讲道,你对自己说,「我要讲上主日的那篇道,上次讲得好极了。」于是,你带着同样一篇讲章走上另一个讲台,开始讲起来。但是你突然发现你一无所有,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手中消散了。如何解释这一切呢?可以这么来解释:上个主日你在自己的讲台上讲道的时候,圣灵临到了你,或者也许是临到了听众(如我前面解释的,很可能是临到了听众,然后你再从他们那里感受了祂),你的那篇小小的讲章被升华了,圣灵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赋予你特殊的恩膏与权柄,使得你有了超常的服事。可是,眼下你处在不同的环境,面对不同的会众,你自己的感觉也不相同。于是你当下唯有依靠你自己的讲章,然后你突然发现,其实你的讲章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件事有助于说明一篇讲章与讲一篇道之间的区别。这是一个伟大的奥秘,我盼望还会再次提及。不过我现在要强调,这两者是不同的,货真价实的讲道是指两者的结合。你不能依赖其中的这个或那个。不能仅仅依赖你的讲章,也不能仅仅依赖你讲道的执行,两者对货真价实的讲道都很重要。
让我还是用一个故事的来说明,这是一件趣事。在威尔斯有一位我十分熟悉的老传道人,他是一位很能干的老人、很好的神学家。但是,我很抱歉地说,他倾向于讥讽他人,是位非常尖锐的批评家。有一次他出席一个宗教会议,最后一场有两个人讲道,他们都是神学教授。第一位讲完了,结束以后,这位老传道人,这位批评家,对他身旁的人说,「有光没有热。」接着第二位讲完了——他年纪稍大些,多少有些情绪化。他讲完之后,老批评家对身旁的人说,「有热没有光。」这两次都被他说中了。不过,重点在于两位传道人都有缺陷。你必须有光有热,讲章加上讲道。有光、没有热,不会打动任何人;有热、没有光,则不具备永恒价值,可能有短暂的、一时的效果,但并不能真正给人帮助,不能建造他们并解决他们的问题。
讲道的精义与目的
何为讲道?讲道是燃烧的逻辑!雄辩的推理!这其中有矛盾吗?当然不矛盾,关乎这个真理的推理,应该是非常雄辩有力的,就像你在使徒保罗和其他人身上看到的。那是燃烧的神学,我认为没有着火的神学是有缺陷的神学,或者至少是人的理解有缺陷。讲道就是来自一个充满火热之人的神学,对真理真正的认识和经历必定导致这一点。我再说,不动感情地讲这些事情的人,没有任何权利站在讲台上,也绝不应该允许他站在那里。
讲道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我想是这样的,讲道要使人们感知神以及神的同在。正如我之前所述,过去的一年我一直病着,也就有机会、有荣幸去听别人讲道,而不是自己讲。在带病听道之时,我所寻找、向往和渴望的就是这一点。我可以原谅一个人讲道讲得很糟糕,我也几乎可以原谅任何其他事情,前提是这个讲道的人使我认识到神、喂养我的灵魂。即使他自身有缺陷,但是他若能让我感觉得到他正在处理一件非常伟大、非常光荣的事情,若能让我稍微地瞥见神的威严与荣耀、我救主基督的爱以及福音的壮丽,我几乎可以原谅他的一切。如果他做到了这些,那我就欠了他的债,我深深地感谢他。因着在当下为我们所提供的一切,因着在永恒的未来那美好的无限可能性,讲道是人能够从事的最奇异、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让我用两段引文来结束这一讲。一百年前美国有一位伟大的讲道者桑威尔(James Henry Thornwell),他很可能是美南长老会出来的最伟大的神学家,他也是位杰出的讲道者和满有口才的人。有人说,他在美洲大陆是仅次于撒母耳-戴维斯(Samuel Davies)的最有口才的传道人。以下是他的传记作者留给我们的,关于去聆听和观看桑威尔讲道的印象。请注意,这证实并说明了我的解释——货真价实的讲道涉及到观看与聆听,讲的人全人都参与到讲道的行为当中。他这样写道:
世上何样的文字可以描述那发亮的眼睛、那颤抖多变的声调、那丰富的表情、那极富象征意义而又典型的手势、以及那颤抖的全身?他所拥有的这一些,都超出了作者的表达能力!闪电发出亮光、浮云点缀在天空、海洋的波涛泛出白色浪尖,这一切都超出了画家的画笔。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这就是他对桑威尔讲道的印象。
再来看看桑威尔本人如何看待讲道,以及身为讲道的人,他如何看待他自己。
了解如何成为一位讲道的人以及如何讲道,是非常重要的事。有效的讲道来自于研究、训练和祷告,尤其是圣灵的恩膏。有效的讲道,当为了传讲而吸纳所有文体的优势,不单带着坚定的信仰来传讲,还带着天赋仁爱的制约影响力。它们应该发自内心,充满了基督的爱和对灵魂的爱。若以此为标准,世上的讲道真是屈指可数。考虑到许多自称是牧师的人的讲道水平,神在世界上的事工居然还没有遭毁灭,真是神的恩典与能力的奥秘。在这方面,我自己的表现让我感到厌恶。我从来没有写好过一篇讲章,更不用说传讲了。愿主赐给你更多的知识、恩典和专一的目标。
我对此没有什么补充了。任何人只要稍稍认识一点讲道的真意,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到他从未讲过道。可是他需要继续努力,盼望靠着神的恩典,有一天他能够货真价实地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