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认识苦难的奥秘
第九章、约伯:奥秘的信心
尽管我们对罪恶与苦难的问题,在各种层面间来回探究,但是我们还是不免觉得某些特别坏的恶事和特别不公平的苦难,直叫人大叹没道理、不公平。在完全看不出受苦者的无辜和重大苦难间的比例关系时,这种不平之感简直会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认识一位妇女,她在拉丁美洲从事过几年相当有果效的宣教事工,回国之后嫁了一位神学生,这是她已认识数载,并承诺将与她一同回宣教工场的男子。然而她才嫁他不到几小时,便开始怀疑自己嫁了一个怪兽。她先生虽然表面满口虔诚用语,但却心性残暴,在公共场合装得敬虔,私下却野蛮地对待妻子,贬抑妻子的所言所行和一切。
宣教组织很快便察觉其中有异,不再派他们出外宣教。几年之后,虐待加甚。这位妇女试图对朋友和谘商者说明,但其中有些人完全站在她丈夫那边,要她更努力。最后她只有借酒浇愁;过了两年,她成了酗酒者,并且开始恶待她的两个孩子。她恨自己,恨她丈夫,还有,她恨神——为什么让她承受这些,她原是一心想要服事神的——虽然无疑地她也犯了错,但她却是诚实的。
当然,如果对她说,无论她丈夫是怎样的人,对她作怎样的事,她仍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在神学教导上是正确的。她也知道这一点,她恨自己正是因为发现自己无法应付。这种责难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更加重她的罪恶感而已。
约伯记已经有很多种诠释。本篇短短一章并不适于作全面检视。不过所有的讨论都会同意本卷书对于信仰准则,罪恶与苦难议题的特殊贡献,本卷书中讨论了我们多数人认为没道理的罪恶和无缘由的苦难。这种罪恶与苦难不是轻易用些肤浅的「解答」就可以处理的。我们或许记住了在圣经别处学习到的功课,可是一用在此处,就成了无解。约伯在肉体所受的痛苦已经够糟了,但是在他心里的苦更是五味杂陈,因为苦难来得毫无道理,甚至威胁破坏着他对神和对世界的看法。这不仅令人痛苦,而且使人困惑、无所适从。
约伯的受苦及反应(伯—-三)
通常人们把本卷书前二章视为序言,描述有位住在乌斯地(可能是古时的以东),名叫约伯的人(一I)。他有三次被誉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一1、8,二3)他有七子三女,加上庞大的财富。当时的财富以牲畜多寡来计算,他拥有七千只羊、三千只骆驼、五百对牛、五百只母驴,「这人在东方人中就为至大。」(一3)
不仅如此,他对神的敬畏是毫无疑问的,甚至还代表他的子女献燔祭给神:[因为他说,恐怕我儿子犯了罪,心中弃掉神。」(一5)我们可以看到,这可不是约伯一时兴起或附庸风雅的虔诚模样,而是「约伯常常这样行」(一5)。
在幕后,约伯所不知道的是撒旦进前与神的打赌。神以约伯作为人爱神及爱真理的最高表率:「地上再没有人像他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一8)撒但不信。它向神挑战,认为神太保护约伯,使他荣华不尽,而他的敬虔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好处着想。安全无虞的敬虔是证明不了什么的:「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一11)
神接受这挑战,惟一的限制是:撒旦不可伸手加害他。撒旦满意地离开,开始在幕后操纵。先是示巴人把牛驴掳去,杀了看守的仆人;再是一把火烧了羊群和牧羊人;然后是迦勒底人成群来袭,掳去骆驼,杀了看守的仆人;最后是狂风刮来,使房屋倒塌,在屋里欢庆的孩子全都死了。
「约伯便起来,撕裂外袍,剃了头,伏在地上下拜,说,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在这一切的事上,约伯并不犯罪,也不以神为愚妄。」(一20一22)撒但还是不服。当耶和华指出约伯依然持守纯正时,撒旦回答说:「人以皮代皮,情愿舍去一切所有的保全性命。你且伸手,伤他的骨头和他的肉,他必当面弃掉你。」(二4-5)神又接受它的挑战,但仍设下限制:必须存留约伯的性命。
约伯完全不知在天庭发生了什么事,只发现自己从头顶到脚掌都长了疼痛难耐的毒疮。由于日渐恶化,他只能坐在灰烬坑中,用破瓦片刮他的疙瘩。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虽然他的妻子所遭受的痛苦并不亚于他,但她却已认输投降:「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么,你弃掉神,死了罢。」(二9)但是约伯斥责她,而且讲道理给她听:「嗳,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么?」作者于是结论:「在这一切的事上,约伯并不以口犯罪。」(二10)
序言的最后介绍了约伯的三个朋友:以利法、比勒达、琐法。他们听到了约伯的苦难,就一同前来「为他悲伤、安慰他」(二11),他们以当时的习俗来表达心里的哀痛,放声大哭、撕裂外袍、把尘土扬起落在他们头上。接着,他们做了一件他们所能做的最智慧的事,远较于他们不久后所说的话要智慧得多:他们陪着约伯,连续七天七夜静默不语,因为他们都感受到约伯极其痛苦。
这就是序言中所有的内容。不过有人认为,在这两章中对约伯的描述,和本卷书中其他部分对他的描述不太一致,因此有人怀疑本卷书可能前后有不同的作者。可能有人为这一个相当简单的寓意故事增加了许多雄词伟论,也或许是有人为这些滔滔的雄辩记录,增添了一则寓意故事。不过这些理论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假设果真有人在一论说前后加上序言和结语,而这个人并没有觉得这种编排法有什么太大的困难,那么我们何以要认为原作者会觉得这么作困难重重呢?底本学说的理论,即使正确也无损于其所呈现的神学主题。而约伯记的存废,端赖于目前的版本,因为那是神允许它流传到我们手上惟一的形式。
另外,最近伯蕾娜(Atnalya Brenner)(注1)对本卷书序言提出一项更迂回的解说。她认为序言和结语(四十二7一17)都是以自觉式的反讽笔法写成。虽然篇中表面上假定好人应该健康富有,为人公义者在人世间就能「获得报偿」,最后结束章节中,更证明约伯比他在受苦难之前更好。然而作者行文如此铺陈,更令人认为他是在极尽反讽挖苦之能事。例如:格式化的数字——七子三女、七千只羊等,加上重复强调约伯的良善(一l、8,二3),甚至为子女的献祭,这一切都证明约伯简直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伯蕾娜认为,把序言和结语视为反讽手法的运用反较容易得多。作者默默地嘲讽顺服与祝福、悖逆与惩罚的标准答案。因此序言和结语与本书的主体并不相冲突,而作者提出不公平苦难的种种问题——约伯和朋友的言论、神的反应,甚至充满反讽的序言和结语——皆留于奥秘。
我得承认,这个诠释虽有创意,我却无法信服。首先,它抽离了书中的精华,剥取了书中的力量。要不是因为约伯真是个非常好的人,以及在各方面都特别得到祝福,否则他遭受不公平苦难的这个问题,便不会显得那么尖锐。至于为什么故事不在约伯忏悔后结束,却还往下发展,为什么到最后又有祝福倾倒在约伯身上,在章末我会讨论到。
伯蕾娜认为,书中各种「格式化的表达」就是反讽语的证据。然而格式化的表达除了表示反讽之外,也可以有其他的功能。这整本书可说都是一种格式化的风格,不管是以散文体写的序言或结语,或是以诗体写的讲词。全书以戏剧的形式呈现,格式化是技巧运用的一部分,可以增强张力,用最强烈的形式表现出来。
其实,容后会发现,序言和结语作字面意义解,最能加深书中的主旨。在我们归纳这些主题以前,先来看本书第三章。
第三章记录了约伯第一次的「诗词」(这个名词听起来太过正式雄伟,因为事实上那不过是一段哀叹;但是一直到四十一章结束,我都会用此名词指称一长段交替发言的言词),它有点像是过渡段落,也和本卷书中其他部分讲词一样,是以诗体写成。在这里,约伯并不是对他的朋友发出不平之语,也不是要求神的解释。第三章只是约伯的哀叹:像耶利米一样(耶二十14一18),他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界,「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他,愿亮光不照于其上。」(三3-4)约伯的哀叹接着转为无法回答的许多「为何」,但仍是哀叹多于愤怒:「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三20-21)「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他四面围困,为何有光赐给他呢?」(三23)然后接着是一些令人吃惊的自白:「因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却有患难来到。」(三25一26)现在舞台上即将要上演约伯和三个朋友间的对话。在开始之前,我们先将本卷书影响至为深远的一些重点摘要出来。
(1)约伯记强调,苦难是属于至高神所管辖的广阔范围。约伯虽不知道,但读者明白,约伯的苦难完全起因于神和撒旦间的交换条件。撒旦本身知道自己的限制:它要得到允许才能使约伯受苦。它挑战神,说神在约伯身边「圈上篱笆」保护他。也惟有在神的允许之下,撒旦才能殃及约伯的家人和生计,也必须另外得到特别允许,才能打击约伯的身体。
约伯知道,若没有神的批准,没有任何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感觉到被降在「四面围困」(三23)中,但是他看得出是由神而来。他一直享受于篱笆的保护中,现在保护被撤去,他感到受围困。即使如此,他并不妄断是出于仇敌未经神允许之举。约伯反问道:「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么?」(二10)
简言之,约伯严拒任何二元论的说法,也不祈求朦混的安慰:这必不是出于神,而是出于撒但所为。当然,它是由撒旦所为,但是在神的宇宙中,即使是撒旦的工作,也不能跨越全能神所设定的界限。这是产生问题的地方,但也是应许盼望所在之处。
(2)强调约伯的好,更凸显的确有无辜受难的事实。这不仅表示不是所有苦难都和某种特别的罪有直接关系,也表示在这世界上有某些苦难并不直接和任何罪恶有关。无疑的,我们也可从其他经文出处找到关于堕落、罪恶的普遍性等,与苦难间的非直接关系。在申命记、箴言、罗马书中都可看到苦难与责罚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一成不变、截然分明的绝对标准,但是它们都无法掩盖约伯记中所大力强调的苦难问题,因此并不抹杀本卷书中所思索的这种苦难。
我们也知道这一点。当一个父亲强奸了他自己的六岁女儿,还能想出什么这个女儿「该负责」的地方?当然,她的苦难出于罪恶的结果——别人犯的罪,这正是她之为无辜受害者的地方。而无疑的若从绝对标准来看,她并不是无辜的。任何所有六岁女孩都不可能是无辜的——她们遗传自父母的所有罪性。但是这个女孩犯了什么罪,可以称这乱伦强暴为恰当的责罚呢?从自然的层面来看,约伯所遭受的损失,是综合了人类的歹意(示巴人和迦勒底人)及自然的灾害(野火和狂风)。但是在它们背后的是撒旦,而在撒旦背后的是神。在有神论的宇宙中,如果神就是圣经中所描述的神,那么就不会有其他可能。当然,我们会希望有些背信毁约的公众和叛逆作乱的罪人,真该承受约伯所受的苦难。但是它们却发生在这个神认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的约伯身上。虽然圣经上坚称所有罪人(最终)都会受苦难,但是并没有坚持说,每一件苦难的例子都是罪恶的惩罚。无疑的,如果这不是个堕落的世界,就不会有苦难;但是正因为这是个堕落世界,就不能说没有无辜的苦难。
约伯记不容我们回避这一点:的确有无辜受难这回事。
(3) 我们在此问题上的寻索程度,与我们自己的受苦程度有关。约伯虽说:「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三25)倒也不表示他没有真正相信神,所以活该受苦:这样说便在第三章便颠覆了整卷书的目的。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显示约伯已经思想过这些事。约伯对神并不陌生,从他的观察和自己对神的认识思考之后,他不认为自己能免于可能有的灾难损失。他所恐惧的就是这种损失。约伯已在此范畴里有了心理预备,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心理预备,使他在一开始的反应是那么的崇高。
然而即便你已彻底清楚思考过苦难神学,也预先解决你将如何反应的问题,但不管事前的演练多么值得赞美,这一切都无法完全让你预备好接受苦难本身的打击。就好像跳进冰冷的湖水一样:你可以整天都预先振作精神预备经历它,但是当你真正跳进去,所受的冲击,还是会让你一下子呼吸不过来。
(4)如果我们身处苦难之中而坦白发泄我们的绝望,表白我们失落盼望之感、徒劳无益之感、对生命本身的哀叹等,神并不会因此责怪我们。请者读第三章时不免都会想起神在后来责备那些糟糕的安慰者,而坚持约伯本身说的没错(四十二7)。
当然,我们也有可能在不幸与哀痛中说了不对的话、亵渎的话等等。约伯的妻子对约伯说的话就无法让人称许:「你弃掉神,死了罢!」(二9)在某些有待探讨的范围内,坦率表露自己的哀伤、绝望与疑问,远胜于压抑它们,甚或在公众面前伪装虔诚。神知道我们任何时候的想法。约伯记所预备的「解决之道」开敞了约伯的问题与神的回应。没有问题,就不会有回应。
(5)现在奥秘的主题来了。不管约伯遭达苦难之初或尾声,神都没有对约伯提起撒旦的挑战和祂自己的反应。的确,如果神如此行的话,苦难的整个目的都会被破坏。神的意图(读者知道)是要显示,人可以在无立即的报酬下爱神、敬畏神,以及追求公义。因此这种对神的追求是独立于物质的安舒之外的,可以无视于物质的享受。依撒旦的理论,所有宗教上的兴趣,最后都根植于一己之私,或是更糟的,只为牟利,这些话已证明是错误的。不过约伯本身并末被允许看到他受苦的这个层面。在他而言,他只知道自己面对着深不可测的奥秘。
(6)这正是要把约伯开始的哀叹和之后的问题置于正确架构之内的原因。约伯绝不放弃对神的信心,也绝不听从妻子的劝告而咒诅神,完全是因为约伯知道神就在那里,慈爱又公义,所以他很难明白这样不公平的事。因此他和神争执,对神愤怒,挑战神现身眼前,给他答案;但他所有的挣扎都属于一个信徒的挣扎。这是约伯何以受神亲自称赞的原因,因为他说得对:至少他是在正确的架构中发言。而他那些可怜的朋友并非如此。在下一部分我们就要回到这点上,看看现今的我们可以学习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