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四种爱

友情(下)

友情的耳聋是双面刃

我们首先来探讨掌权者对下属之间的友情的疑虑。我认为,他们的疑虑是有原因的,对这个原因的思考会让我们有一点重要的发现。如前所述,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什么?你也是?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友情在那一刻就诞生了。但是,这样发现的共同爱好、理想、观点未必都是好的。艺术、哲学、宗教、道德的发展很可能从这一刻开始,但是,酷刑、自相残杀、以人献祭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对这一刻正反两方面的作用,大多数人年轻时无疑都有所体会:当我们第一次遇到一个人也喜欢自己最爱的诗人,那种感觉很美好。以前几乎无法理解的作品,现在变得清晰起来;以前羞于启齿的事情,现在可以坦率地承认。但是,初次遇见一个和自己怀有同样不为人知的邪念的人,我们也会同样感到欣喜;这种邪念也变得清晰和明确,我们也不再为之羞愧。甚至现在,无论到了怎样的年纪,我们都深知共同的仇恨和怨愤所产生的危险魅力。对于学院里唯一一位和你一样看出副院长缺点的人,你很难不高兴地把他称为朋友。

独自置身于一群没有共识的同伴当中,我只能胆怯地持有某些观点和标准,一半羞于公开承认,一半也怀疑它们是否最终正确。当我回到朋友当中,不出半小时,甚至不出十分钟,这些同样的观点和标准就会再次变得毋庸置疑。当我置身这个小圈子时,它的意见胜过了一千个外人。随着友情的加强,即使朋友远隔千里,小圈子的意见仍然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因为我们都希望被自己的同侪、被那些「合我们心意」的人评判。只有他们真正了解我们的思想,也只有他们才能根据我们完全认可的标准来判断它;他们是我们真正渴望的赞美,真正害怕的责备。早期那些小小的基督徒群体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是因为他们只看重「弟兄们」的爱,毫不在意周围异教社会的看法。但是,由罪犯、狂热分子、变态者分别组成的小圈子,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幸存下来。他们常常对外部的意见置若罔闻,将其视为「不理解」的局外人,「守旧者」、「资产阶级」、「建制派」,是傲慢、假道学和喋喋不休的骗子。

因此,掌权者对于友情的不悦就不难理解了。每一份真正的友情都是一种脱离,甚至反叛。这种反叛可能是严肃的思想家对于流行的哗众取宠的反叛,也可能是追求时尚者对于公认的理性的反叛;可能是真正的艺术家对于流行的粗俗艺术的反叛,也可能是欺世盗名之徒对于文明品味的反叛;可能是好人对于社会弊病的反叛,也可能是坏人对于社会正义的反叛。无论哪类反叛,都不受掌权者的欢迎。在每一群朋友当中,都有一种内部的「舆论」左右着其成员,使之不受整个社会舆论的影响。因此,每一群朋友都是潜在的抵抗力量。拥有真正朋友的人不大容易受人控制或「受骗上当」,好的掌权者很难对他进行纠正,坏的掌权者也很难使之变坏。因此,如果我们的掌权者通过强力,或通过「团结」的宣传,或通过不显眼的手段,取缔了隐私和自由的闲暇时间,从而成功地营造了一个人人都是伙伴、但却没有朋友的社会,他们将会消除某些危险,同时也使我们失去了防止被彻底奴役的最有力的保障。

但是,友情的危险性是完全真实的。正如古人所见,友情可以是美德的学校,但古人没有看到,友情也可以是罪恶的学校。它具有两面性,可以使好人变得更好,也可以使坏人变得更坏。详细说明这一点将是浪费时间。我们关心的不是去阐述坏友情的坏处,而是要意识到好友情中可能存在的危险。这种爱就像其他自然之爱一样,有沾染某种疾病的先天倾向。

很明显,所有的友情,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无关痛痒的,都具有脱离群体、至少在有些事情上对外部世界的声音漠不关心或充耳不闻的特点。即使友情的共同基础只不过是集邮这种小小的爱好,这个圈子也理所当然、不可避免地忽略了数百万认为它很愚蠢的人,以及数千名只是浅尝辄止的人的观点。气象学的创始人理所当然、不可避免地忽略了数百万将风暴归因于巫术的人的观点。这里不存在冒犯的问题。正如我知道自己应该成为高尔夫球手、数学家或赛车手圈子的局外人,同样,我也有权将他们视为我的圈子的局外人。话不投机的人应该减少碰面,志趣相投的人应该常常聚首。

危险在于,这种对外界意见的部分漠不关心或充耳不闻,尽管是合理的、必要的,但有可能导致全面的漠不关心或充耳不闻。最突出的例子不是在朋友圈中,而是在神权或贵族阶级里。我们知道主耶稣时代的祭司对平民的看法。傅华萨的《闻见录》(Jean Froissart百年战争历史文献)中看到骑士对「局外人」农夫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但这种可悲的冷漠却与一种良好的品质密切相关。他们之间确实有很高的勇气、慷慨、礼貌、荣誉,这个标准在那些谨小慎微、斤斤计较的农民看来简直就是愚蠢。在维护这个标准时,骑士毫不理会、也必须毫不理会农夫的观点,对他们的看法「不屑一顾」。倘若他们顾及了农夫的看法,我们今天的标准就会比现在粗俗、低劣。但是,「不屑一顾」逐渐成了一个阶级的习惯;在应该忽视的时候忽视农夫的声音,很容易导致在农夫呼求正义和怜悯的时候也忽视他们的声音。原本高尚、必要的局部耳聋,助长了傲慢和残忍的全面耳聋。

当然,朋友圈不可能像一个有权势的社会阶级那样压迫外部世界,但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它也具有同样的危险。它可以在一般或贬义的意义,把那些完全是圈外人的人视为「局外人」。这样,就像贵族阶级一样,它可以在自己周围建立一个任何声音都无法穿越的真空地带。一开始,文学圈或艺术圈不理会普通人对于文学或艺术的看法,也许是正确的。逐渐地,可能会发展到对普通人的一切观念都不屑一顾,比如他们应该付账单、剪指甲和举止文明。因此,不论这个圈子具有怎样的缺点,这些缺点都是不可克服的,而任何圈子都有缺点。不但如此,这种局部的、合理的耳聋是基于某种优越性,即使只是对邮票的优越知识,但这种优越感会发展成全面耳聋。于是,这个团体会鄙视并忽略在它之外的人,实际上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类似阶级的东西。一个小圈子,就是一个自封的贵族阶级。

友情会产生集体的骄傲

我在前面说过,在良好的友情当中,每个成员在其他人面前往往感到谦卑,认为他们很出色,自己很幸运与他们为伍。但不幸的是,这个「他们」,换一个角度就是「我们」。因此,从个人的谦卑到集体的骄傲,转变是非常容易的。

我指的不是所谓社交的或势利的骄傲——为认识杰出人物,并为别人知道自己认识杰出人物而自鸣得意。那是另一回事。势利小人希望依附于某个团体,是因为该团体已经被视为精英;朋友们则因为已经相互依附,所以才会逐渐产生把自己视为精英的危险。我们只是寻求合己心意的人,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然后才对我们已经成为贵族的感觉感到震惊或欣喜。我们当然不会称自己的圈子为贵族阶级,每一位了解友情的读者,可能都会竭力否认自己的圈子曾经犯过这种荒唐的错误。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但是在这类事情上,我们最好不要从自己讲起。不管我们自己的情况如何,我想,我们都已经在我们是局外人的圈子里发现了这种倾向。

我曾经参加某个会议,会上,两位显然是好朋友的牧师开始谈论神之外的「非受造的能量」。我问他们:如果《尼西亚信经》称神为「创造天地的,并造有形无形的万物的主」是正确的,除神之外,怎么可能有非受造物呢?他们的回答是相视大笑。我并不反对他们笑,但也希望他们能用语言给我一个回答。这种笑并非讽刺,也不会让人不愉快,表达的意思类似于美国人说:「瞧他逗不逗?」也像一个爱磨人的孩子提出一种从未被问过的问题,逗得大人开心大笑一样。你很难想象,这笑声是何等地毫无恶意,却又如何清楚地表明,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一向活在一个比其他人更高的层次里,他们置身于我们当中,如同骑士置身于农民、大人置身于孩子当中。他们很可能有答案,只是因为知道我太无知,不能明白。哪怕他们只说一句:「这恐怕一时难以解释清楚」,我也不会认为他们怀有友情的那种骄傲。他们的眼神和笑声才是重点,从中流露出一种肉眼可见、肉耳可听、理所当然、不加掩饰的集体优越性。这种优越性几乎完全没有冒犯性,也没有明显的伤害别人或沾沾自喜之意。他们都是很友好的年轻人,但这恰恰突显了他们的奥运精神。这种优越感是如此地稳固,以致到了能够宽容别人、彬彬有礼、无须突显自己的地步。

这种集体优越感并非总是表现为奥运精神,也就是冷静、宽容;它也可能表现为泰坦式的,不安、好战而且痛苦。有一次,当我在一个本科生社团发表演讲后,学生们非常恰当地展开了讨论。一位表情像啮齿动物一样紧张的年轻人对我非常不客气,以致我不得不说:「你瞧,先生,在过去五分钟里,你已经两次称我为骗子。如果你不能在不那样的情况下讨论问题,我必须离开。」我预计他会作出如下两种反应:勃然大怒,加倍侮辱,或者面红耳赤,向我道歉。令人惊讶的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脸上那种习惯性的不适表情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不再直接说我撒谎以外,他的表现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我碰到的是一幅铁幕,他早已作好准备,不与我这样的人发生任何真正的个人关系,不论这种关系是友好的,还是敌对的。几乎可以肯定,在这背后有一个泰坦式的圈子——自封的圣殿骑士团(十字军时代的武装僧侣,保护去耶路撒冷的朝圣者),永远全副武装,准备捍卫处于危急之中的巴风特(圣殿骑士团末期被指控敬拜偶像Baphomet)。我们——从他们的角度看,是他们——根本不是作为人而存在。我们是标本,代表不同的年龄组、类型、观点或兴趣的标本,应该予以灭绝。你打掉他们的一把武器,他们又冷静地拿起另一把。他们根本不是在普通的、人际的意义上与我们相遇,他们只是在执行任务——用我曾经听过的比喻来说,是喷洒杀虫剂。

那两位友好的年轻牧师和那位不友好的啮齿动物,知识水平都很高,爱德华时代那班赫赫有名、愚蠢到称自己为「精英」的朋友也是如此。但是,一群极其平凡的人组成的朋友圈,同样可以产生集体优越感,然后以更粗暴的方式炫耀。我们都见过学校里的「老生」故意在新生面前攀谈,或者部队里的正规兵故意在「临时兵」面前攀谈;有时候,在酒吧或火车车厢里,粗俗的朋友彼此之间故意高声说笑,让陌生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些都是为了炫耀。这些人的谈话非常亲密和神秘,以便被人偷听。他们要清楚地告诉每一位局外人,他不在这个圈子里。其实,这种友情除了排外的事实,几乎没有任何「内容」。每个成员在与局外人交谈时,都喜欢用教名或绰号称呼其他成员,因为这样一来,局外人就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谁。我以前认识一个人,手段更加巧妙。他开门见山地提起他的朋友,仿佛人人都知道,也理应知道他们是谁似的。他的开场白往往是:「正如理查德·巴登曾经告诉我的……」我们当时都很年轻,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显然,稍有头脸的人都知道理查德·巴登是谁,「不知道他,就证明自己是无名小卒」。过了很久,我们才慢慢意识到,其他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事实上,我现在怀疑,他提到的所谓理查德·巴登、赫西凯·克伦威尔、爱利诺·弗斯特,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人物。但是,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我们的确彻底给唬住了。

这样,我们可以在许多朋友圈中发现友情的骄傲,无论这种骄傲是奥运式的、泰坦式的,还是纯粹粗俗的。假设自己所在的圈子不存在这种危险,未免过于轻率;因为我们自己当然都是最后才意识到它的。这种骄傲的危险与友情确实几乎不可拆分。友情一定是排他的。从清白的、必要的排他行为到排外精神,只有轻而易举的一步,进一步还会发展成堕落的排外乐趣。一旦开此阀门,下滑的斜坡将会迅速变得更加陡峭。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变成叛逆的泰坦或普通的无赖,但有可能成为「精英」,这从某些方面看来更糟。最初将我们聚集在一起的共同愿景可能会逐渐消失。我们将成为一个为了成为小圈子而存在的小圈子,一个自封的、因而是荒谬的贵族阶级,沐浴在集体自我认可的月光之下。

有时候,这种小圈子开始涉足实践领域。一些与该圈子最初的共同兴趣不大相关的人,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被认为「靠谱」,被招募了进来。这种明智的扩充,使得该圈子成为地方上的一股势力。逐渐地,其成员身份具有了政治意义,尽管所涉及的政治也许只限于一个军团、一个学院或一个教会内部。他们把操纵各个委员会、为靠谱的人谋取职位、联合起来对付穷人,当作其主要的工作。那些一度聚会谈论神或诗歌的人,现在聚会谈论牧师职位或生活。对于他们,这种结局很公平。神对亚当说:「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世记3:19)在这样一个已经缩小为一个野蛮人联盟的圈子里,友情也退回到它的母体——纯粹实际的伙伴关系。他们现在和原始的猎人部落一样。事实上,猎人正是他们的本性,但不是我最尊敬的那种猎人。

友情需要谦卑的保护

普罗大众永远不会完全正确,也永远不会完全错误。他们无可救药地错误认为,每一份友情的存在,都是为了享受从自负和优越感而来的快乐;我相信,他们也错误地认为,每一份友情都沉溺于这些快乐。但是,他们认为友情天生就会面临骄傲的危险,则似乎是正确的。正因为友情是最灵性的爱,所以,困扰它的危险也是灵性的。如果你愿意,我想说,友情甚至是天使般的爱。但是,如果人要毫无风险地吃天使的面包,就需要谦卑的三重保护。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为什么圣经很少用友情来比喻最高级的爱。事实上,友情已经太灵性了,不能成为属灵事物的良好象征。没有最低者,最高者便站立不住。神可以安全地将自己描述为我们的父亲和丈夫,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认为,祂在身体上是我们的父亲,或者,祂与教会缔结的婚姻不是象征意义的。但是,如果用友情来比喻,我们就有可能误将符号当作所象征的事物,友情中固有的危险就会更加严重。由于友情确实表现出与属天生命相似的接近,用它作比喻,可能会鼓励我们进一步把这种接近误当作趋向的接近。

因此,友情就像其他自然之爱一样,无法拯救自己。实际上,因为它是灵性的,因此将面对一个更微妙的敌人,所以,要想永葆美好,就需要更加全心全意地祈求神的保护。想一想,友情的正道是多么狭窄。一方面,它不可以变成所谓的「孤芳自赏的团伙」;另一方面,若不充满相互钦佩的欣赏之爱,它就根本不是友情。因为除非我们的生活陷入悲惨的贫乏地步,否则我们的友情就必须像《天路历程》(约翰·班扬的寓言小说)中的女基督徒和她的同伴那样:

她们彼此一看,大为惊异,因为她们都看不见自己的荣耀,却看得见对方的荣耀。因此,现在她们开始互相看重对方胜过自己:一个说,你比我更美;另一个说,你比我漂亮。

从长远来看,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安全地品尝这种美妙的体验,班扬在上述引文的同一个段落里提到这点。那是在解释者的家里,在她们沐浴、盖印、换上「白衣」之后,她们才这样彼此看待。如果我们记得沐浴、盖印和更衣,我们就安全了。友情共同的基础越高,就越有必要记住这点,尤其是在明确的信仰友情中,忘记它将是致命的。

因为在我们看来,我们这四五个人已经选择了彼此,每个人都独具慧眼,发现了其他人身上的内在美,喜欢去喜爱一种自愿的高贵;我们已经凭借天生的能力超越了其他人。其他的爱不会引起这样的幻想。显然,亲情需要双方有亲属关系,或者至少关系接近,而这些从来都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选择。至于爱情,全世界有一半的情歌和情诗会告诉你,爱上这个人是你命中注定;就像一道霹雳,并非你的选择;因为「或爱或恨,我们无从左右」。说它源于丘比特之箭也好,源于基因也好,总之不是我们自己。然而,友情中不存在这些,我们认为是自己选择了彼此。其实,如果我们的出生日期相差几年;某些房子之间的距离再多几英里;选择某所大学而不是另一所大学;被分配到不同的军团;初次邂逅时谈及或没有谈及某个话题——这些偶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使友情与我们无缘。但是,对于基督徒而言,严格来说不存在偶然。一位秘密的司仪一直在那里工作。基督曾经对门徒说:「不是你们拣选了我,是我拣选了你们」(约翰福音15:16),也可以真实地对每一群基督徒朋友说:「不是你们选择了彼此,是我为你们选择了彼此。」友情不是对我们在择友上的鉴赏力和高品味的奖赏,它是神向每个人展示所有其他人之美的工具。他们并不比其他许多人更美,但通过友情,神打开了我们我们看他们的眼睛。像所有的美一样,他们的美也是来自神;然后,在良好的友情中,通过友情被神加增。因此,友情不但是神用来展示他人之美的工具,也是祂创造美的工具。在这场盛宴中,祂摆设筵席,祂选择嘉宾。我们可以大胆地希望,有时候也是祂、并且总是应该是祂,来主持招待。我们不要喧宾夺主。

这并不是说,在享受这场盛宴时,我们应该始终保持严肃。「创造了开怀大笑的神」不允许这样。我们必须深刻地认识到某些事情是严肃的,但仍然保持能力和意志,像对待游戏一样轻松处之。这是生活中一个艰难而令人愉快的微妙之处。对此,下一章将有机会作更多的探讨。现在,我只会引用邓巴(William Dunbar,苏格兰诗人)完美平衡的建议作为本章的结束:

人要取悦你的创造者,快乐逍遥,

但别给这个世界一颗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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