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客旅

第十八章美国大兵救了我们

由于营养不良和疟疾长期得不到医治,妈妈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我们居住的洞穴又是那么寒冷和潮湿,妈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臂和腿脚肿得很厉害,基本上只能成天躺着。

我虽然只有9岁,但已经明白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妈妈肯定活不了多长时间。必须做点什么!我们必须从山上下去!我有了一个想法,搬去和村民住在一起。一些村民刚好在密林中整理出一大片平地,但当我和妈妈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们时,他们显得很不乐意。他们担心由于我们的加入,会引来日本人。他们还担心万一这个外国妇人死在这里怎么办?丛林中的邪灵会因此来“咬”他们。

“快走开!快走开!”几个村民挥手赶我们走。没办法,我只好搀扶着妈妈慢慢离开。

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坝子里,我找到一间小竹屋。竹屋是村民建来存放杂物的。虽然没有围墙,但是竹屋有茅草屋顶和竹子铺就的地板。我们发现地板足够让我们铺成一个床铺。找到这个新的住处,我和妈妈很感恩。

我们住在洞穴里的时候,附近村寨经常有人找到我们,让我们给他们做套头衫,并给我们一点大米作为回报。现在,我们的大米早已吃完,也没有人再帮助我们。由于整天饿肚子,加上肚子里长了寄生虫,大便出血,我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在距我们大约一公里的山下,有一个被炸毁的防空洞。防空洞旁边有一口井。有人送给我一个长竹筒,我每天都要下山一次去打水。由于路途曲折遥远,周围都是密林,我必须借助一些灌木、树或者岩石来认路。记得有一天,我正走在打水的路上,突然看见一个日本军官正在和一个穿得很漂亮的日本艺妓做爱。日本军官看见我很不高兴,拔出军刀朝着我不住挥舞。我没命地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第二天,在打完水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听到飞机引擎的声音。我瞥见高高的杂草丛中隐藏着一个防空洞,赶紧跑进去扑倒在地。竹筒倒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第三天一大早,我又听见飞机的引擎声。我抬头看天上,望见一大堆纸片雪花一样从空中散落下来,有几片恰好落在我家附近。我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张,发现是用景颇语印成的小册子。封面上半部分印着一面美国国旗。我打开小册子,上面写着:

为彻底消灭残留在这一带的日本人,美英联军的飞机马上要对丛林地带进行轰炸。我们警告附近的居民务必立即走出丛林,集中到坝子里的稻田里面。

我飞跑进小屋,把妈妈从睡梦中叫醒:“妈妈,快起来!美国人要向丛林开枪了!我们必须转移到稻田里去!”

妈妈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我,摇摇头:“路得,我亲爱的,你赶紧自己走吧。妈妈已经没有力气走动了!”妈妈看上去非常无奈、悲伤。

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我决定立马跑下山去找当地的傣族村长。一路上我都没有遇见日本人。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村长家,望见老人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抽烟袋。

“老天,怎么只有外国小孩一个人跑来,她的妈妈一定死啦!”老人望着我,使劲吐了一口唾沫,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走近老人,无比尊重地向他问好,哀求他允许我把母亲带进他的村子,并拿出美国人的传单给他看。老人告诉我:“我不认字,你就告诉我那上面说些什么。”我大声地把册子上的内容读给他听。他一边专注地听我念,一边吸他的烟袋。

“好吧,你赶紧回去把你妈妈带过来。”听我念完传单,老人对我说,“现在太阳眼看着要落山,你一个小孩,独自穿越丛林太危险。今晚你就住在我家,明天一大早就赶紧上山,去接你的母亲!”

老人安排我住进他们家的门房,和小狗住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我摸黑上山,路边的野草被露珠打湿了。我光着脚顺着小路拼命地往前跑。天刚蒙蒙亮,一个日本士兵突然出现在我前面,挡住了我的路。他用刺刀指着我,刀锋几乎挨到我的脸上。

日本人朝着我怒吼:“你是美国人!”

“不,我不是!”我赶紧回答。

但是已经太晚了。日本人举起枪,瞄准我,扣动了扳机。我听到“咔嗒”一声。

日本人又把枪上膛,再次扣动扳机。“咔嗒”一声,枪还是没有响。

我整个人已经呆了,睁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枪管。又一次,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嗒”声。

日本人变得很焦躁,他再次拉上枪栓。就在这时,一对日本军人赶过来。一个日本军官跑到这个士兵面前,给了他一个巴掌,厉声训斥他不应该把宝贵的子弹浪费在明显不能伤害他们的外国小女孩身上。

“长官,谢谢你!”我边说边急促地跑离。跑了没好远,我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下来,尿了一裤子。我突然意识到,我刚刚从死神那里走了一转。

3次!子弹都没有射出来,多么神奇!日本人的弹药绝不会这么糟糕,一定是耶稣亲自派天使在守护着我!

看到我回来,妈妈异常高兴。经过几个月的囚禁生活,妈妈的满头黑发已经变成花白。她的双臂、双腿还有双脚虽然肿得不成样子,但她的身体却变成皮包骨。我也成了一个瘦猴子。

我告诉妈妈,傣族村长已经同意我们去他们那里。我把我们仅有的几件物品收起来,扶着妈妈沿着丛林中的小道缓缓地往前走。妈妈的个头很高,我一个9岁的孩子,承担她的重量很吃力。在那一刻,我真希望妈妈变成一个矮小的景颇族妇女。我们走得很慢,总算来到一条河水很深、水流很急的小溪边。小溪上面架起两根竹子,这就是我们必须走过的桥梁。妈妈的身体已经没法保持平衡,我不得不扶着妈妈下到河里。河水一直淹到妈妈的腰部。妈妈紧紧扶着竹子,在溪水中艰难地移动身体。

当妈妈挪到溪流中间时,一队日本兵跑过来要过桥。他们也在紧急撤退。

日本人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枪,一边朝着妈妈咆哮:“老女人,给老子快点滚开!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等上你一天!”

我站在河的对岸,使劲地用瑞典语给妈妈加油:“加油!妈妈!再快一点!加油!”

妈妈使出浑身的力气,终于挨近河的对岸。我伸出一根树枝,妈妈抓住后,我使劲把妈妈拉上岸。日本士兵立即蜂拥着从我们身边跑过。

河边草丛里有很多蚂蟥,有一些爬到妈妈的腿上并很快钻进她的胯部。它们饥渴地吸妈妈的血。为了赶开蚂蟥,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些盐,撒在蚂蟥身上。

傍晚时分,我扶着妈妈来到村长家门口。村长的老婆出来挡住我们,说她不同意我和妈妈住进他们家里:“我们不高兴你们来这儿,”她用一种侮辱性的口气对我们说,“但看你们太可怜,明天早上,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下到稻田里!但是你们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食物!”

我能理解她。她一定以为我们是从日本人的战俘营里跑出来的,而且她明显看到妈妈已经快死了。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逃跑,是负责看守我们的人逃跑了。他们将我们独自留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只是在看到美军的传单后,我知道要想活命,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下山寻求村长的支持。

一大早,小狗在我脸上深情地一舔,把我从梦中叫醒。我看出小狗还记得我,昨天晚上,也是它和我在一起,用它的身体温暖我。这友好的一舔让我感到特别温情。妈妈睡在我旁边,还没有醒来。

我听到公鸡在鸣叫,新的一天开始了。

几个妇女安静地走到屋子中央的火炉边,趴下来生火。我听到两个妇人一边将一个大铁锅放在三脚架上,一边谈论着我和妈妈:“昨天晚上,那个外国女人和她的女儿来咱们村了”。其中一个说,“他们是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的犯人。她们就住在门房里。老村长也是,怎么会允许她们进我们村。那个外国女人病得很厉害,她带来的小孩整晚都在大喊大叫。她一定是做了恶梦……”

很快,住在院子里的每个人都醒了,大家开始吃早餐。我和妈妈用半杯盐换来两碗米饭。

饭后,所有的人都向着稻田走去。太阳刚刚升起,我们排成一列长队往前走。有一个男人用扁担挑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活鸡。很多人随身背着铺盖。还有一些人背着家里的锅碗瓢盆、椅子和桌子。我和妈妈只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把自制的木梳、一小块食盐、一个底部有洞的煮饭锅,还有一份从瑞典《延雪平通讯》里面撕下来的半页报纸。妈妈反复叮嘱我不能丢掉这张报纸,因为它是我唯一拥有的印有瑞典文字的印刷材料。每天,妈妈都教我读上面印刷的广告,诸如出售小猪的有趣图案广告以及销售农场设备的广告。

我扶着妈妈慢慢地走向稻田。稻田里积满了水,在稻田与稻田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堤防供人走路。我的脚滑了一下,妈妈紧接着也落到田里。我们试图爬上来,但发现这样就会挡别人的路。我和妈妈就站在水田里,先让村民通过。

终于,我和妈妈走到村长家的旱田里。村长把我和妈妈安排在他们家族最外围的一个角落。

一盒火柴带来了自由

一个小男孩走近我们的时候,妈妈躺在地上,精疲力竭

“看我拿的是什么!”他欢喜雀跃地对我们说。

妈妈告诉他:“孩子,走近点,这样我才能看清楚。”

小男孩再走近点,递给妈妈一盒火柴,上面印着美国白宫的图片。

“你从哪儿得到的?”妈妈问他。

“美国人送给我的!”小男孩得意地说。

“他们在哪儿?”妈妈眼睛里突然有了生气。

“就在河的对岸!”男孩指着已经干涸的河床说,这条河是中缅边界的界河。

我和妈妈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望。妈妈问小男孩美国人是否已经走远?回答是没有。妈妈请求小男孩再去美国人那里告诉他们,这里还有一个外国女人和她的女儿,已经成为日本人的战俘很久了。

妈妈对小男孩说:“见过美国人以后,我请求你回来告诉我们,美国人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保证你会因此得到奖赏!”

我们很兴奋,不停地为他祷告。很快,小男孩跑回来,兴奋地告诉妈妈:“美国人希望你们过河去他们那里。”

妈妈充满感激地看着他:“亲爱的孩子,麻烦你再去一趟,告诉他们我病得太厉害,无法走路了。”

小男孩的身影又消失了。

第三次返回来时,小男孩身后跟了3名美国大兵:一个少校、一名战地医生和一个勤务兵。少校名叫梅杰·阿甘(MajorGump)。应妈妈的要求,他们送给小男孩一份珍贵的礼物。小男孩高兴极了,又蹦又跳地跑回家。战地医生给妈妈做了身体检查,得出结论说,必须派担架拾妈妈去他们那里。

村长一家人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知道我们的社会地位已经全然改变。就在转瞬之间,我们在他们眼里恢复了人的尊严。

梅杰少校告诉村长:“如果你们照看好我的这两个朋友,我保证,我们明天过来时,会送一份厚礼给你们。

临行前,梅杰少校叮嘱我和妈妈:“请务必放心!明天早上,我们一定会回来接你们离开!”

那是我和妈妈呆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黑漆漆的夜空里,灿烂的群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我和妈妈躺在被子里,难以成眠。在经历长达16个月的囚禁、审问、死亡和恐惧之后,现在一切都要结束。妈妈的眼睛里重新闪烁出对生命的喜乐和盼望,也溢满了对上帝信实、恩典和怜悯的感恩的泪水!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家的几个妇人小心翼翼地扶妈妈到一条小河旁,在那里,妈妈洗了一个澡。很快,我们望见3名美国大兵——昨天来的那个战地医生带着两个士兵,抬着一副担架前来迎接我们。他们送给村长一大袋食盐,这在当地是最为贵重的礼物。

妈妈被抬到担架上,战地医生把我扛到他肩上,匆匆行过一片旱田。淡蓝色的天空里,光芒万丈。河水潺潺流淌,沙黄土红。

突然之间,我们周围的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美丽!

医生扛着我顺着河床走了大约10到15分钟,然后下到河床里,走到河的另一边。因为河流弯弯曲曲,现在我们还处在中国境内。

我们走到一条马路上,那里有一辆军用卡车正等着我们。有着一头棕色头发和蓝眼睛的司机名叫威尔伯特·安德森(Wilbert Anderso),来自美国明里苏达州的瑞典人聚居区。

他站在车前,用瑞典语招呼我们:

“无比欢迎!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自由人了!”

感谢上帝,这一天是1945年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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