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寻
第十二章:温哥华女子角落会
父亲和我一起乘火车从多伦多到温哥华去,我哥哥在那里的车站接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只是没有母亲,使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更不习惯的是要回家去,还得经过渡口到北温哥华;这一切和以前是多么的不同。
父亲和哥哥租了一栋四房的小平房。父亲有一间卧室,我来了也占用一间,哥哥晚上在客室里放一个卧床,就睡在那里。第四个房间是厨房;浴室分开了这两间小卧室。还有一间大地下室,我的大小皮箱都放在里边。我们三个人正好住满了这个小地方。里边就比较熟悉了,因为有母亲的钢琴,熟悉的客厅椅子,书架以及一个大壁炉——和我们以前老家的那个大壁炉简直一模一样。万里游子今日归,那份喜悦真是难以言喻。我对山上的这栋小房子也喜欢起来了。从前面的走廊上,可以看到港口及港外的海水,海的那一头就是我旦夕所向往的中国呀!
现在我又得找工作做了。我必须设法谋生,直至中国之门重新打开为止。我是不是要回学校去教书呢?要是再去教书,我必须签订合同,那么要是我在期满以前可以到中国去,我也不能自由离开。我自己是不愿意再去教书的,神已带领我脱离教书的工作,我觉得要是再去教书的话,那就好象把亚伯拉罕送回迦勒底的吾珥(创世记十一31)一样。当我为这件事情祈祷,踌躇不决的时候,我接到温哥华女子角落会的电话,请我在下礼拜二晚上在她们的布道会中对他们讲道,我答应了她们。我很乐意做她们的讲员。放下电话以后,我问父亲女子会是什么性质?
“那是些信主的职业妇女组成的,想要使别的就业妇女也归主。”父亲回答,“这个会是涅夫太太创立的,那时候你还只有十几岁,这里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布道运动,她也在其中工作。聚会完了以后,他们和悔改的人共进晚餐,有些已经就业的女子就聚到一个角落去,讨论她们在这些布道会结束了之后,怎样才能时常聚集在一起,继续为主工作。她们决定组织一个会,每礼拜聚会一次,带领那些尚未得救的朋友来。“我们现在聚在一个角落,我们就叫它角落会好了。”有一个人开玩笑的说着。它就这么成立、命名的。那是一种很好的工作,我很高兴与你要去跟她们讲道。”
下礼拜二晚上,父亲就带我上街到角落会去。她们有一间大休息室,俯瞰着一条大街,一间给她们会长用的小办公室,以及一间大餐厅,我们就在那里吃晚饭。在礼拜二晚上,每人只要费一角五分美金,就可以吃到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的点心总是蛋糕,这些美味的蛋糕是各教堂的妇女会焙制赠送的,因此晚餐的价格才能那么便宜。
晚餐以后,她们把桌子收拾干净,搬到后面,把椅子排好准备开会。在房子的尽头有一个讲台和一架钢琴,这样就快快活活的开始了历时一小时的布道大会。信主的女子们亲自主持这聚会,这段时间我们都过得很愉快。
一礼拜还没有过去,我又接到她们第二次的电话,那是角落会的主席打来的,她邀请我做她们的会长,我听了大吃一惊。我没有注意到这位置那时候还是空着,但是显然她们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会长了。“我们实在不好意思请你接受这职位,”主席说,“因为我们付不起你应得的薪水,甚至也不能以前那样付那么多。角落会现在已经不如以前了,因为我们这么久都没有会长。我们开始只能给你一个月八十元,以后我们情况好转了,希望增加你的薪水。但是你的工作时间并不长,每天早上只要十点来上班就可以了。
我问她会长的职责是什么,她回答说:“领导工作。每天中午我们在餐厅里卖茶、咖啡和牛奶。女子们下班了,带她们归主。每礼拜二晚上你主领布道会,并讲道。我们角落会以前没有会长,不得不从市内各教会请人来讲道,所以我们也希望还他们这些人情债,要是他们有什么青年团体请你去,你就去。这样也可以替我们角落会宣传。此外,或许你自己还会想出一些新的活动。请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别的女子”。”我请她给我时间祈祷,订了一个时间答覆她。
我再没有找到其他适当的工作,我祈求着主的旨意时,我出觉得主要我接受。于是从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二八年这其间,我成为温哥华女子角落会的会长。但是我要求一旦可以到中国去,我就要辞职,她们答应了。
现在我踏进了生命中一段有趣的时期。角落会由一个青年女子董事会,一个妇女董事会(市内各教会的代表),会长及一位事务员管理经营。
事务员一位敬虔的中年人,大家都叫她费妈。费太太是位精力充沛的圣徒,“广行善事。”她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受了圣灵的教训,即矢志于荣耀神与领人得救。温哥华要是有什么大一点的布道活动,费妈没有不帮忙的。她的祈祷及实际服务工作,使市内各布道团体受益匪浅。她自知神没有预备她站讲台,故谦冲自抑,帮助烹调,招待,甚至擦地板等工作——她却求主使这样的工作能叫人蒙恩,每个礼拜天她到监狱去布道,其余的日子则在角落会的厨房工作。我们的年龄虽然悬殊,相去何止两倍,然而我们的虔诚则一,凡事无不同心协力以赴。
青年女子董事是由角落会的会员选出的。我现在只有二十五岁,大多数董事的年纪都比我大,但是我们相处却极愉快。我总觉得我们角落会的女子是神创造的最可爱的女子。为了带领人归主,她们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同时她们又是那么的天真烂漫,在祈祷会及讨论会休息的时间,我们角落会总是笑声满座,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我并没有立即会见妇女董事会,费妈早在第一礼拜就拉住我,警告我说:
“贵灵,我建议你就废掉那个妇女董事会算了。她们不象青年女子董事那么属灵,我想她们可能妨碍到你的工作。我想念神派你到这里,来展开炽热的布道运动,我是百分之百的支持你。你讲道,我烹调,我晓得我应该做什么。妇女董事会不让你在礼拜二晚上召人归主,我担心你还会遭受到其他的限制。固然我们角落会确从她们教会得到资助,如果妇女董事会被废除,她们也会断绝她们的资助,但是我愿意象戴德生那样完全信靠主,我们相信你也是如此。我想这一点青年女子一定会同意,因此她们急于让你有权力照神的旨意行事。”
这就是我在上面所说的“细密的事情”。我因为还年轻,缺乏经验,所以一听到炽热的布道运动这几个字,不禁跃跃欲试。放弃薪水,象戴德生那样一切都信靠神,那该是多么英勇——这是我当时最向往的事。一直到好几年以后,我在中华内地会出版的通讯中看到一篇文章,才觉悟到传道英雄的危险。那篇文章指出,只因为某种行为困难,痛苦或危险,并不足以证明那是神的意思。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位传道人进餐的时候,突然有人来要药品。她连忙起来,放下还没有吃完的食物,赶着要送药去。这在表面上看起来好象是高尚而且富有牺牲精神,实则非但不智,且适足有害。当然我并不是指那种生命攸关的紧急事件,那当然须立即行动。我指的是普通请求药品的那种场合。来的人或许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要他再等十分钟,等到你自己吃过饭,有精力去看护病人才去也不迟,看到这篇文章,我很惭愧自己也犯了相似的毛病,我并不是那种吃饭吃到一半就会放下跑开的人,但是在别的方面我的行为却一样会走极端。有些人天生比别人更容易受到这种诱惑,我就是其中之一。我这时候血气方刚,费妈建议的事,在我看来是最了不起不过的了。然而我还是很谨慎,我告诉她在我们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情以前,必须多加祈祷。
我想那是同一天的晚上,我遇见妇女董事会的主席。她是个热忱的苏格兰女士,她和我握手,欢迎我到角落会来。然后她加上一句:“你是中华内地会的候选人吧!我和端木逵先生夫妇是好朋友,她告诉我要照顾你,让他晓得你在这里的情形怎样!”说完了她对我和气的笑了笑,完全不晓得她正是抽了我一鞭子!
我相信端木逵先生并没有把我们的秘密漏给她。他是位虔诚的苏格兰人,是位有道德有常识的人,当然不会做那种事。我也相信董事会主席麦太太并不晓得她说的话有什么深长的涵意,但是我立刻就意识到我无法辞掉她,来开始我会长的生涯,我必须找个比较温和的方法,主就这样利用这一个打击,来引导我往另一条较好的途径。我告诉费妈我们应该慢慢来,先试试看祈祷会有什么效果。她叹了一口气,但是她从没有拒绝祈祷的要求。以后终于有一天,妇女董事的主席到我的小办公室来,跪在我旁边,眼里噙着泪,感谢神带我到角落会来。我也感谢祂没让我做出那样轻率的事情来,否则我一定会毁了这宝贝的一生,阻碍了祂计划的成就。
以后我渐渐的有机会会见妇女董事会的其他会员,我发觉她们性情虽各不相同,但却都有才干,明达事理,又肯与我合作。固然她们请我别在礼拜二晚上号召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为救主的人离开座位到台前来,但是其实她们也和我一样,希望看到别人悔改归主的,她们只是觉得女子们不喜欢礼拜二晚上的礼拜也流于那种方式罢了。
神默默的祝福着礼拜二晚上的聚会。公开表明归主的人并不多(这使我心里不安),但是出席的人却大增特增。没有人晓得主持那些礼拜在我是多么的困难。我常担心上台又会发慌;担心我的头脑又发了呆,就象在慕迪圣经学院举行典礼时那样,好几个礼拜二晚上,当女子们快活的拿出赞美诗歌时,我悄悄的溜过走廊到浴室去(唯一我确信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靠着墙壁,求主给我足够的勇气再回到讲台去。主从没有令我失望过:我上台再没有发慌的厉害,我逐渐的依靠祂的帮助,上台讲话也渐能称心自如了。
各教会也开始邀我去。我发现有几个女子有美丽的声音,我就组织训练了一个四重唱。妇女董事会一位较年轻的会员有洪钟的低音嗓子,适于唱女低音,所以我们的合唱队代表了青年女子董事会,也代表了妇女董事会,演唱的结果极为成功。我们开始接到各教会的邀请,我们为主见证的机会也大为增加。我们常常带晚餐到角落会去,在出发参加教会晚间的礼拜前吃,空寂的餐厅充满了我们的笑声,因为她们四人都富有幽默感。下班以后大家都轻松了,自然朝气蓬勃,谈笑风生。我们在出发以前,总必先诚挚的祈祷,求主带领我们当晚的工作。我现在才看出这样的一个角落会的影响力之大。因为它具有不分宗派的特点,因此它能不知不觉的深入了城内的许多教会,激励了他们的青年团契。
我们的角落会甚至对本市的商界还有影响。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位律师看到他的速记员整个为人都改变了,就问她原因,她回答因为接受了耶稣基督为救主的缘故。这回答也影响了这律师,我更加看见,只要我们不忘记角落会创立宗旨,一切均以宣扬福音,带人归主为目的,则我们的工作实具有无比的潜力。在别的城市也有角落会,但他们多易流于形式,只是做点社会服务的工作罢了。青年人活力充沛,必须有所发泄,我很快就领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常举行野餐,在海边烤玉蜀黍,礼拜六下午徒步旅行。在冬天我们举行游艺晚会(只有女子参加),那乐趣更是令人难忘。我们的游艺节目非但有益身心,而且还需要动脑筋,有点本事才行。节目由我自己开始,我打扮成一个漫画里的老女校长,宣布说我的寄宿学校的学习要表演一些节目给她们的亲友看。大多数的女子从没有看过我这么兴高采烈,一反平日办公室里庄重的作风,她们看到我那么笑口常开,不禁莞尔称善。数礼拜以来,我一直想带领一位女孩子归主,却徒劳无功,那次晚会却使我们之间的隔膜冰沙瓦解。不久她就在我的办公室中接受了主。然而我们所有的盛会,无不始终充满了爱主的心,我们也无时不盼望着别人能早日归主,我想这就是我们所以能够成功的秘诀。一个普通的社交团体对谁都不能有什么大的帮助,因为它解决不了生命的问题。
我午间在进餐者中间周旋,这在我是最困难的工作。我遇见生人总是很羞怯的,在我没有信主以前,我极其怨恨人向我谈论我灵魂的需要,我因有这不幸的背景,而妨害我目前的工作。所以我现在还是怯于和进餐者深谈到他们人生的问题。我总觉得午间个人接触的工作,我是失败了。要是换一位有天才的传道人来,无疑的一定能够把握良机,得到很大的收获。不过我总算认识了一些朋友并获得他们的信任。以后我逐渐耳闻目睹了一些罪恶和试探,都是骇人听闻的事,我们也因而经历了许多意外的惊险,我现在只要叙述两个例子。
依迪是位聪明的青年女子。她来自英国,在加拿大找到工作,和一位姨母住在一起。她遇见一位青年男子,爱上了他。那天她带着钻石订婚戒指到餐厅来,我们都替她高兴,她临走的时候,还邀请我们参加婚礼,她的礼服、嫁妆都准备好了,并辞去了工作,结婚的日子订了,请柬也都发出去。在结婚前一两夜,电话响了,依迪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听说你一两天之内就要和某某先生结婚,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依迪回答,觉得很奇怪。
“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他已经结过婚了。我就是他太太。我这里有我们的结婚证书。”
你能想象这位年轻的英国女郎是如何的震惊、羞耻、伤心吗?因为她已毫无保留的献出她的爱。但是你想象不到最糟的事,她的姨母由于必须取消结婚请柬,极为羞愤,盛怒之下遂命令她离开她家。她说她不愿在她的家里有这种丢人的事。
依迪徘徊街头,无家可归,悲痛已极——她能够到哪里去呢?她的教会?他们也是她姨母那一类型的人;或许他们的想法也一样的。于是想到角落会,她伤心若狂的到角落会来,被抱在费妈宽阔的怀中。角落会保护她,爱她,替她找个家,领她归主。我们发觉她是一位极有天赋的女子,经过一两年以后,她赚的钱已经够让她回英国去,她母亲还住在英格兰,这是一个灵魂的得救,也是一个青年生命的得救。
最感人的莫过于裴依的遭遇了。一天下午,有人敲我办公室的门,我开了门,看见一位衣着入时的妇人站在那里。
“宓小姐吗?我可以和你讲些话吗?我来过你们角落会几次,很佩服你们做的工作。在我家里有一位寄宿的青年女子需要帮助,我可以告诉你吗?”
我带她到休息室去,我们坐下谈话。“她是乡下来的女子。她母亲是个寡妇,送裴依到温哥华来学做护士。她长得漂亮,好象跟年轻医生的约会特别多,我猜她一定忽略了她自己的学业。总之她跟不上班了,不能再留在医院时,又没有钱,我担心大城市的诱惑使她堕落不能自拨。你想你的角落会能够帮她的忙吗?我告诉她你为人很好,虽然——嗯:你有长的头发,而且——嗯,你穿长裙子。”她这么说着,眼睛往我的头发及裙子看了看。一九二七年流行短裙子,几乎高不及膝,虽然我也把我的衣裳裁短了,但是我觉得应该有个节度,把膝部盖了比较好。那时候到中国去必须留长头发,所以我从没有剪过它。
她的两声“嗯”使我觉得很有趣,但是我顾不了我们之间这种意见的小差异,回答说:“我们一定会尽量帮忙她,我们不是职业介绍所,但是……”
“但是你们有盘子要洗吧!”这位女士怂恿着。“我想是要你能雇她到这里来,你就有机会和她讲话,或许可以使她振作起来。”
“我会和我们的事务员商量商量。”我回答,“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我会打电话给你。固然我们有盘子要洗,但是我们的帮助是义务的:我们的预算不能让我们拿很多钱请人来工作。”
费妈当然也热心要带领另一青年人归主,我们同意雇用她一个礼拜左右,我们利用这时间替她找个固定的职业,于是裴依就被带到我们这里来。
她原来是位愉快的小话匣子。当然她大部份的时间都在厨房里忙着工作,但是当我能够和她单独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我告诉她只有耶稣基督才能拯救她的心及生命。她听着我的话,泪流如注,我说的每句话她都表同意。她离去以后,费妈进来问我结果如何。
“嗯,我并不满意。她确是受感动,愿意跟我祈祷,接受基督为她的救主。她哭了,但是不晓得怎样,我不相信她是重生了。她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晓得你能不能了解我的意思。”
我们虽然不是职业介绍所,也不是办救济工作的,但是我们总可以在角落会向女子们宣布某人需要工作,请会员们留意有没有适当的空缺。我们宣布了不久,就有一位叫海伦的女子到我的办公室来。
她说:“宓小姐,你想这位女子愿意接受一个报酬不高的工作,等以后再看有没有更好的吗?我母亲中了风,完全瘫痪了——就是在床上也不能动身。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员,没有钱请一位受过训练的护士在白天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她。但是裴依还受过一点训练,我愿意供给她吃的住的以及一些零用钱,不晓得她愿不愿意来照顾母亲?”
我们叫裴依进来,她接受了。她每天晚上可以自由,我们劝她来参加我们礼拜二的晚餐及礼拜,然后就和她道别。我们平常都很忙,常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因此我们不能经常的和裴依保持密切的联系。
夏天来了,我就要有两礼拜的假期,自然我决定在松林灵修会度假。就在我要离开的几天,我接到海伦打来的电话。
“贵灵,你听到关于裴依的消息没有?”她问。
“没有,一个字儿也没有。”我惊慌的说着,“请告诉我。”
“她现在在医院里。最初她的行动,讲话都很奇怪,有一天晚上她好象有点病,所以我就请了医生来。他送她到以前的医院去,现在他说她发疯了。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猜这里对她是太静了,我觉得她过惯了热闹的生活。总之,我希望你去看她,她的医生可能会相信你的话,他可不听我的话,我告诉你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我听了吓了一大跳,但是我答应去看她。海伦挂掉电话,我拔了医生的电话号码。
“大夫,我是宓小姐,温哥华女子角落会的会长。你负责治疗裴依?”
“是的,你有什么事?”
“我们角落会对裴依很关心,我答应到医院去看她,如果你……”
“那没有用的,宓小姐。”他很快的回答,“她不会认识你的,她一个人也不认识,我不得不把她安置在×病房,她现在很凶暴。”
“大夫,过去和她住在一起的朋友觉得她只是在装疯而已……”
医生生气的叫起来,截断了我的话。“宓小姐,我做精神科医生已经好几年了,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是真的疯了?”我显然已经冒犯了她。
“不!医生,请你原谅。但是为了她的朋友的缘故,你不能准许我去看裴依吗?我的话会使她安静下来的。”
他不耐烦的喊起来。
“好吧!你礼拜六下午二时到医院来,我会下令让你进来。”于是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也放下电话,我的心却仰望着主。
“哦!主啊!我现在已经有一个新的寻求,我要去见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我一定会害怕的。你能控制我紧张的神经,让我好好的见她吗?”
我想大多数的人都有他自己特别怕的东西事物,大多数的女人都怕蛇。我认识一位魁悟大汉,他一听到附近有一只老鼠,就吓得魂不附体。当代一位著名的学者认为昆虫是他个人最怕的东西,至于我自己最怕的,一向都是疯狂。我并不喜欢蛇或老鼠,但它们并不象疯狂这两个字那样叫我害怕。
“主啊!”我祈祷着,“那次我要到地窖去看麦格太太有没有上吊时,我求过你给我勇气去,但是你并没有给我。当然,你晓得她不在那里,因此我也不需要这胆量。但是你能使我面对疯狂的人吗?我没有这胆量,到礼拜六下午就晓得了。”
我预定礼拜六晚上到松林去,所以我的东西都包扎好了准备坐火车,我把行李留在角落会,然后在午后二时到医院去,询问×病房。那是在地下室里,越过走廊前几个沉重又上了锁的门,门前房边有一张桌子,坐着两个护士,门上面写着“×号病房”几个字,在门的后面,正有个人在引吭高歌。
我走向护士说:“我可以看一位病人,裴依——”护士们互相看了看。“很抱歉,”年长的那位说:“那是违反规定的,没有人可以见她。”
“但是医生告诉我要在现在来我可以看她。”她们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年纪较轻的那位告诉我:“她很凶暴,现在唱歌的就是她!”里边的声音还是吵吵闹闹的唱下去。
“医生告诉我他会下令让我进去。”我抗议着。这句话果然有效。“哦”,她们匆忙的翻着桌上的一些纸,“对了,有个命令准一个宓小姐。”
“我就是宓小姐。”
“好,从这里来。”
年轻的护士拿了一束钥匙,开了走廊的门。这走廊两边都是些小房间,每个门都上了锁,每个小房间都是在地底下,但是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个钱窗,和外面的地齐平。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觉得头昏眼花,很不舒服,但是我还没有搞清楚到那里,护士已打开一个小屋,把我一个人推进去,我听见她在外面把门锁了。
裴依站在那里背向着我,看看上面的小铁窗,大声喊着唱歌。她蓬头垢面,那样子我实在不忍描写。听到门钥匙的声音,她转过身来,就好象一只野兽要跳到它的猎物一样,但是她一看到我,就变得很柔弱,呆呆地眨了一直眼睛,忽然说:“宓小姐!”
“是的,裴依,亲爱的。”我回答。然后走上前去,双手抱着吻她,“我最近才晓得你病了,我来看你。到床上去吧!亲爱的,然后我们可以谈一谈。”
她像只羔羊那样依顺的爬上了床,我坐在床上,因为在小房子里没有椅子——除了铁床以外,一无所有,我谈到角落会,想要使她回忆到宁静的往事以及回忆到主。她很清醒的回答我每个问题,只有一次她表现得奇怪。我正告诉她一些角落会的小事,说:“裴依,你记得费妈是谁吧?”
“记得,”她回答,然后脸上露出狡猾的表情,强调着说:“我也认得你。”我听了不禁打个寒颤,但是我不管,继续安祥的闲谈。我告诉她要信靠主,我会写信给她母亲,她告诉她我就要度假去,但是一回来就会再来看她。我约停留了十五分钟,然后用力的敲着门,希望护士会听到。她终于来了,我就离开了——裴依还是安静的躺在床上。
回到角落会,我打电话给医生。“是的,你去的结果怎么样了?”
“她立刻认出我,大夫,而且还叫了我的名字。”
对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然后自言自语道,“决不会有这……”然后对我说:“宓小姐,请你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好吗?从最开头开始。”我告诉了他以后,他说:“你什么时候能够再去看她?”
“大夫,你数小时之内就要去度假了,我要去两个礼拜,但是我一回来之后就打电话给你。”
“千万别忘了!”他诚恳的说,我们就挂了电话。当然,我觉得海伦一定是对的——裴依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装疯罢啦,要是我晓得其重要性,我一定会放弃我的假期去照顾她的,但是我并没有。
当我从松林回来,再打电话给医生时,他告诉我她已经被送到另一个精神病院去了。那是在温哥华郊外。她完全不在乎我去不去看她。他说:“这一次她可不会认识你了。”但是他答应让我去看她一次。
现在差不多三十年已经过去了,我和拜鬼的黎族人相处也有二十年以上的经验,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她是被鬼附着的缘故。鬼常常蒙骗世人,使我们以为它只是神话中的人物,然后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施行其祸害之能事。我所以这么相信,是有两层理由。第一,我发现仅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在鬼所据的房中出现,就足以抑制其魔力。我进到医院小室去,也随着把主的能力带进去,因此魔鬼的力量暂受抑制。第二,当她肯定的说(我并没有问她)她认识我时,那种狡猾的表情,和一位被鬼附的黎族女子,在鬼快被赶出以前:脸上所具的表情完全相同。鬼被迫承认认识我,这和我们主在世时所发生的极相似。但是在我做角落会会长时,我对这些事情还是一无所知。
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到精神病去看看裴依。想到这个,我又极为恐慌,但是主既然在医院中已照顾过我,祂一定会再帮助我的。于是一天下午,我乘汽车到这著名的病院去,我从没有想到我会到那里去。
那是一座数层的巍峨建筑物,当我走近大门时,走廊铁条后面的男病人对我喊叫着,手臂伸出铁条外,好象想要捉住我。这真叫人毛发悚然。进门以后,我最先被带到住院医生的办公室去。他是个青年人,当我走近他的桌子时,他叫了出来:“咦,宓小姐!”这次我吃了一惊。
“一九二二年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文学系毕业的宓贵灵吧?”他重复的说,热诚的和我握手。
“噢,是的。但是你怎么晓得?”我问他,他笑了。
“我那时候还没有毕业,好象低你一年级。你毕业以后做什么?”
我们就闲谈了一会儿。我谈到我在角落会的工作,自然的就谈到裴依。那地方的病人何止数千,所以我就问道:“你晓不晓得裴依?”
“我怎么会不晓得?”他回答。“我永远忘不了他们带她到这里来的那一晚。我们要四个强壮的男人才拿得住她!”
“你认为怎样?她不能好吗?”
“能够的,”他沉思的回答。“这种类型的病是因放荡无度而来的,使用现代的药品,大多可以治疗好。她过去很喜欢讲话吗?那是这种病症的第一个征象——极喜欢讲话。不过她最少要在这里两年,以后也很可能复发。”
“我们角落会很乐意帮助她。当然,我们相信祈祷能帮助她的,但是你还能够建议什么吗?”
“是的,”他回答,“由于睡眠不足以及她所过的生活,她已衰弱不堪。如果你们角落会能送给她营养的食物,蛋白质特别多的食物,肉类以及肉汤等东西,那可能加速康复,这里的食物还好,但是她需要较多的肉类食物,这在一个公立医院却难办得到。”
我答应我们会尽力而为,他按铃叫一个看守人来,带我到裴依的病房去。
“他们必须给她准备一下,才能让她见你。”他警告着我,“所以你还要稍等一会儿。”
我又被带到一个走廊,里边有个上了锁的门。但是旁边有一间休息室开着,里面坐着一些无害的病人,有的在刺绣,有的在阅读,有一个在弹钢琴,桌旁坐着一位护士,显然是管理她们的。在锁了的门对面,有一条凳子,我就坐在那里等。有一位年轻的妇女轻快的走来,大胆的问我:“你来看谁?”
“裴依——”我回答,心里觉得很奇怪。
“哦对了,她是个好女子,我认识她。”她大声这么说着,眼睛看着桌旁的护士长。然后用手捂着嘴,低声的对我说:“她跟我一样,并不疯。”
“我给她带一些巧克力来,你想她会喜欢吗?”我这么问着,只不过是想找话题罢了。
“哦,是的。这里的食物很好。”她向着护士长这么说着,然后又捂着嘴低声的说:“这里的食物太糟,他们让我们挨饿,你多给她带巧克力糖来!”她就这么继续讲下去,大声的讲好话给护士长听,手捂着嘴巴对我抱怨。我尽量的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是显然她们晓得她那一套,因为几分钟以后护士长静静的抬起头来,命令道:
“好了!你回到这里来。”
“你看我们是多么不自由!”那位年轻的妇人低声的说着,对我做个苦脸,但是她服从了。
最后,一位护士带着一把钥匙来,带我进了门,另一位护士已经带裴依在里面等着,然后(令我大为恐慌):两位护士都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再把我和病人锁在里边。
我真的认不出裴依。她那么瘦,就好象仅仅是她自己的一个影子。她们给她的准备就是用药品把她麻呆,然后把她连头带身浸在澡盆里,给她洗干净。她站在我前面摇摇欲坠,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身上,象只溺了水的老鼠,她显然并不认识我。我把我的名字告诉她,她重复念了念,还是不认得我。我拿给她巧克力,她急忙打开狼吞虎咽的一个一个很快往嘴里送。在五分钟内,我晓得和她讲话是没有用的。她真的不认得我,也不能了解我的意思。
药品的效力开始消失。她是被带到走廊上来会我的,这走廊的两旁都是房间。
“我要回去!”她突然说,蹒跚的走回去,寻找着她自己的房间。因为我不晓得她的房间中那一间,所以我用力敲着锁着的门,叫护士回来。最后,一位护士回来了,把裴依带回她的房间。但是这时候裴依显然已经苏醒过来了,她凶猛的转向护士,咒骂着她。我一看到房间内部,就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们要先用药品麻醉她,并替她洗澡,才肯让外人看见。她住在里头,简直象一只野兽,我看了很难受,就转身回家了。这种滋味我实在太不敢领教了,但是主总算是壮了我的胆子,使我经历了这件事。
在角落会我并没有提到上面讲的这些事情,我只是说医生劝我们多送给她有营养的食物。我说她是多么的憔悴,请大家替她祈祷,我也写信给她的母亲,结果她一位姊妹就到温哥华去照顾她。
我们经常的祈求她早日康复;女子及妇女董事会送去好几盒的鸡肉冻、肉汤、果子冻以及其他美好的食物,但是我们没有料想到亲爱的主给予她更多的恩赐。
在六个月之内,裴依痊愈出院了!虽然我每天都求主使她痊愈,但是却没有料到会这么快。有一天,我接到一位陌生人打来电话,大意是说,“宓小姐,你不认识我,我是裴依母亲的邻居××太太,我丈夫和我这次到西海岸来旅行,裴依的母亲要我回去的时候带裴依回家。你晓得她前几天已经出院了吗?不晓得?她已经出院了。她现在和她姊妹住在一起,但是她想在离开以前来看看你,谢谢你给她的帮助。今天下午我可以带她来吗?我们乘夜车走。谢谢你,那么三点钟见。”
我靠坐在我的转椅上,不胜诧异。然后低下头来感谢主。
我在三点钟等着她们,心里面有点惴惴不安。我已经遇见过两个完全不同的裴依,这一个会象哪一个呢?快活的话匣子?服过麻醉药的野兽?她真的能够正常吗?然而第三个裴依却是真正的裴依,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她体重已经增加了,丰满好看,但是她那么害羞沉默,我几乎认不出她,她真诚有礼的向我致谢,但是她到厨房去招乎费妈时,我转身问她们邻居说:“怎么?她这么静?你想她怕我吗?”
那位太太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惊奇。“哦!不!裴依从来都不喜欢讲话的。她以前一向就很好静。她现在和以前一样她母亲一定会高兴的。”
于是我们就分别了,但是我的故事还没有完哩!
九年过去了,现在我又回到角落会来。我现在是位回国的宣教师,我已经结婚,并已做了母亲。她们欢迎我的盛况真是感人。她们还邀我在原来的礼拜二晚上的时间对她们讲道,但是在我第一次讲道以前,我接了一个电话。
“贵灵,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我,裴依?”
我高兴得跳起来。“裴依!你又回到温哥华来了?”
“是的!但是我现在已经结婚了,哦!贵灵,主对我真好。在你见我丈夫以前,我要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你愿和我一起上街吃晚饭吗?就我们两个人。然后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晚上的聚会。我丈夫今天晚上也去——我获准带他去,因为另一个男人也要去。但是我要你先听听我的故事。”
你能想象我的喜乐吗?要是没有帮助过一个人得重生,是不能了解我这种喜悦的。要是你没有看过木头在火焰里燃烧,伸手出去把它从火焰中拿出来,自己的手却差一点给烧焦了,要是你没有这种经验,你无法了解我的快乐。
那晚在一家餐馆中的小房间里面,我们又一次面对面的坐着。她的脸还是那么甜,她宁静的表情流露着衷心的感激。“是的,我有一位好丈夫及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从没有复发过,我确信主不会让我复发的。而且贵灵,我要让我的孩子在教会中长大。我丈夫和我都同意,我们要一个基督化家庭。”
裴依的得救,不过是角落会一年收获中的一个小桃子而已。在这种工作中——带领就业中的青年女子归主——实在含有无比的潜力。
我常常在休假回国的时候,听到这种批评:“为什么要到国外去传道?国内该做的事多的是!”这话当然很对,但是国内有许多基督徒——他们是不是做着那些该做的事情呢?
我们寻求主的时候,主也使我们意识到别人的需要,祂更用种种方法引导我们,帮助我们开凿沟渠,好把主流入别人的生命中。很快我们就成为主的同工,我们的生命也丰富了。
但是我必须回到我的故事来,因为现在通往中国之门又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