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山雨-富能仁(完)
第十章 建造在磐石上
清楚的呼召
滇缅公路由曼德礼(Mandalay)曲折而上,穿越边界上乱石处处杂草丛生的高山,高达一万一千呎,然后到了中国这边,又惊心动魄地盘旋而下。这条公路修建了许多年,实际上是由奴工开凿而成的。见多识广的旅客,也被沿途的壮丽景色震慑住了。饱经风吹日晒的山脉,一层一层直插入云霄之中。1930年代后期。此路完成,你可从上海驱车直达仰光,把中国东海岸和孟加拉湾(Bay of Bengal)连成一气。
这条公路直接越过保山。能仁和洛西发现他们的小屋,在熙来攘往的交通中心。那是1938年,大家经由此地去云南的首府昆明,去傈僳人南边的重镇木陈坡,北上萨尔温江去卢达及其他各地。或西通缅甸。
能仁唯一能够逃避嚣扰的办法,就是去别处找个安静的房间。他果然找着了,他在宣道所对面租了间小阁楼,在位回教朋友的家里,有几级黑暗的楼梯通上去。能仁在那里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此外没有别的傢具。那里没有窗户,但他可以掀开几块木板来,让光和空气透进来。
他常常会一大早不吃早饭就来到这里,祷告几小时。他自由自在地来回走动,大声祷告。他说那里安静,他可以为他和他的工作,等候和倾听神的旨意。有时中午楼边会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爹,妈咪问你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散步?”能仁,洛西和那个金发小孩。每天会到山上去俯望保山。洛西想起来,这些日子里能仁很安静,若有所思,好像心中有事的样子。
他有天在山上说:“洛西,你知道,即使我走了,我不以为我在云南的工作就完了。”
过了几天,他对她说:“两星期后,潘先生要从这里经过,我有点钱要交给他,若果我发生什么事,你要知道钱在那里。”她很愕然。
“但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这些日子中,谈到许多关于孩子们将来的事,还有年底前就要出生的那个孩子;现在已经是九月,离生产也不太远了。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三,能仁患头痛。他写完了几封重要的回信,就寝前还弹了一会儿风琴。第二天早晨,他头痛更剧烈,他立刻派人去找人来与洛西作伴。
能仁得了恶性脑疟疾,在保山无药可治。不久他就失去了知觉,发了两天高烧,到星期六晚上,他出奇地安静。
对洛西来说,那是个漫漫长夜。能仁时而神志恍惚,中国大夫和护士在楼梯上冲上冲下,小孩子在黑暗中啼哭。1938年九月二十五日,太阳升起的时候。能仁已经走了。
他的同工们大为震惊。他才五十二岁,身体好像十分强健,他们对这个消息难以置信。
三天后,艾莎贝-古恩写信给她:
“一想到你我的手就发抖,泪水直流。不知如何提笔。傈僳人刚才进来,带来那个难以相信的消息……这种时候,我们看不清楚,不能理解,一无所有,只能倚靠单钝的信心,面对风暴而行。”
有些萨尔温江流域的傈僳人来到保山,将能仁的遗体送到宣道所旁的小教堂里,为他举行了一次傈僳语的礼拜,祷告,唱诗,献词全用傈僳话,代表西部山区千万信徒向他告别。
几天之后,他们替能仁举行基督教的安葬礼,这对保山街坊是件新事。安葬礼拜时教堂中布满了鲜花,出殡的队伍排得很长,拿着丝织的旗旌,寂静无声地从街上走过。皮匠赵君(Mr.Chao)穿白色丧服。扮亡人的孝“子”,在他自己的城里做这事是需要勇气的。
能仁被安葬在山头一处地方,俯视着保山,在山之下侧,能仁三十年来以这些山为家。那是个松林间的孤坟,墓碑上用傈僳文、汉文和英文刻着:“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艾莎贝-古恩描写能仁同工们的感觉是——他们不是失去了一个伟大的领袖或元首,而是失去了一位朋友。
“开头的震惊过后,人际间的关系上有种绝望的感觉,还为什么人作工呢?对任何喜乐和神的赐福,第一个反应总是,‘富先生听到这事一定很高兴’……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了解我们的问题像他那样深入,透彻,再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完完全全地与我们同乐,为我们分忧。
“他和我们分享,不使我们失望。对我们来说,他不止是个监督,他还是我们宣道工作的理想。他不断地辩护,责问,勉励,不惜任何代价,以维护初期使徒们的宣道法则。他才华卓越,一贯地谦虚,细心周到如慈母般的关怀,使他成为我们困扰和需要时的避难所。我们特别努力,以赢得他赞同的微笑,受到一个对你的工作毫无经验的人的赞美,与赢得那行工作的专家一声‘做得好’的称评,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失去了一道大的鼓舞力量,失去了一位不可或缺的顾问。我说“不可或缺”,我们现在仍感觉如此。没有他,生命对我们来说永不会是一样了。“
洛西在往后几星期学习到神从黑暗中带出宝藏来。首先是心里有种要命的无依无助的感觉,然后去缅甸生下第三个女儿,有个护士陶乐塞-贝洛(Dorothy Burrows)忠实地随伴她。后又经过漫长的海路,送第二个女儿去烟台(芝罘)上学。她躺在船舱里,身体非常软弱,小孩子在身旁病得厉害,她承认真不想再继续活下去。
开船之前,有个人来看她。他是个克钦族基督徒,亟于要见到她。他说,多年前,他跑了许多哩路追着要杀能仁。他存心要杀死他,但能仁跑得快逃脱了。后来他听到耶稣基督的信息,他信了,变成了祂的门徒。
洛西抵达烟台,见到费威廉太太。她的丈夫也在云南逝世,她们夏天共住一屋——与她们从前共住的克钦茅屋大不相同。洛西发现烟台充满生机,十分热闹,有海和沙,还有运动与娱乐,最具治疗功效的是那数以百计的儿童。“一切都是慈爱的父所安排的”,她后来说,“烟台正是我的需要。”
洛西因孩子生病,在海边逗留了几个月。后来她和整个内地会的学校,一同被日本人带到潍县的集中营。在那里,她又能和她的家人在一起。此事按下不提。
战时傈僳教会
能仁死后,部落中的圣经学校继续得力,雨季圣经学校成为一个多结果子的机构。1941年,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卢达的圣经学校举行毕业典礼时,有一千人参加,学生中包括十个民族的人在内。
1942和1943年间,日本军队占据了缅甸,深入傈僳人的地方,宣教士必须暂时逃离。但到1945年,他们又回去,发现部落教会都很兴旺。
后来中央教会联会(Central Church Council)成立,以鼓励信徒团体间的团契。他们(一开始就)展望宣道工作的前景,经约翰-古恩(John Kuhn)详细调查之后,知道在云南山中还有许多部落,没有人向他们传过福音。
1947年,克伦夫妇(Mr.and Mrs.Crane)和柯克夫妇(Mr.and Mrs.Cox)来到傈僳地方,带来了两车子的傈僳新约圣经。此后不久,一部为部落民族用的印刷机运到了昆明,很快使用起来。当时已经发行了一本傈僳文的福音刊物。
1949年,中国人民政府在北京成立,全中国在共产主义之下。
那年,雨季圣经学校一切照旧。1950年约翰-古恩仍和一个傈僳布道队旅行,看见许多人第一次接受基督。圣经学校的学生人数打破了纪录。那年十一月,在坝地有一百人受洗,使那地方全部信徒的人数达到一千二百人,分属十二个教会。
内地会同工最后离开部落民族的是约翰-古恩和查理-彼特生。1950年为他们送行时,有八百傈僳人唱哈利路亚大合唱,是永远难忘的一刻——是赞美的奉献。宣教士能够纷纷回去享受老家的舒适,而傈僳人则必须留在原地,面对黑暗的未来。
到1951年,傈僳教会在成立三十年之后,他们独当一面,而无外人的帮助。
试炼
1951年以后的年日,傈僳信徒和中国其他地区的基督徒同受苦难。外人对他们的遭遇所知甚少。人民困乏贫穷,有人从山上逃出来,才讲出他们的经历。
首先是聚会敬拜遭禁止,圣经和基督教的书刊被没收。后来许多信徒与家庭分离,被送去劳动改造,有的被监禁。最后那个日子到了,基督徒因为他们的信仰而被处死。一个很年轻的教会接受了火的洗礼。
成千的傈僳人逃到缅甸和泰国,本身就是英勇的事迹。犹金-莫尔斯(Eugene Morse)的故事,遁迹隐谷(Exodus to a Hidden valley)是近年来最引人入胜的一本书(读者文摘选为节录本)。他在书中描写一大群基督徒的土著民族,从中国越过缅甸的山脉,在一个遥远的山谷中,建立起一个基督徒的社区。
1960年代早期,克伦夫妇,杨志英夫妇,古恩夫妇,都在缅甸从事傈僳文旧约圣经的工作。从云南西南部逃出来的部落民族人数激增,他们也在这些人中帮忙教授圣经。到1963年,他们估计来缅甸定居的人已不下一万人,加上原来在缅甸的基督徒部落民族的人数,他们系来自北面的甫岛(putao)以及南达泰境的掸族地方,在部落教会中的有六万以上的基督徒。他们产生了自己的领袖,带领他们自己的雨季圣经学校。
1963年,所有的宣教士都必须离开缅甸。
傈僳文圣经
在缅甸的千万的基督徒,月复一月地盼望着他们的全本(修订本)圣经,但当局不准进口,傈僳人一直祷告能得到进口的许可。
最后在1968年。是基督徒家庭大规模地从中国翻山越岭逃入缅甸的那年,首次允许圣经进入,但为数太少,不敷大量的需要。以后又是长久等待的年月。
1976年泰北的宣教士们,协助缅甸傈僳基督徒开始修订全本圣经。那是件辛苦的工作,遭遇各种困难,仍旧继续进行。当时初稿已完成旧约的修订,新约只修订到罗马书,预计圣经公会将印行全本修订傈僳文圣经的大日子,已不会太远。
1980年,为期待中的傈僳人的先导版,在伦敦印了一万册,运到仰光,都被困阻在码头上几个星期——重达七吨半——最后终于获得分发。
住在密芝那的傈僳人,步行七百哩路,带来蜂蜜,水果,手缝的傈僳衣服为礼物,以表示对获得神的书的那份感激。
最后发行圣经公会的版本时,傈僳教会不仅是有他们自己语言的全部圣经,数以千计,还不止是一个版木。
不败之国
傈僳人和其他部落教会成长运动的有趣新闻,于1981年在亚洲通讯(Asian Outreach)刊出。据说在试炼时期,许多傈僳人逃到缅北,此后即保持着一个强固的基督徒社区。在缅甸有四百个傈僳人和罗文(Ro-wang)人的部落教会。
1981年间,缅甸政府放松管制,犹金-莫尔斯得以访问缅甸,作了一次加强传道和教导的旅行,已有人从事文字工作,以协助五千名领袖们教授圣经。
杨志英在他俄勒冈州的家里,仍和傈僳的牧师们通信,人数超过一百名,他把圣经注释小册寄给他们。
现在又看见神在缅甸拉迦(Naga)各民族中的行动,有几千人变成基督徒,这些民族各有自己的方言。保罗-考夫曼(paul Kauffman)讲的故事,登在1981年的亚洲通讯里:
他们大家决定学习一种共同语言……他们同意的语言是僳僳文,是从中国逃出来的一大群部落民族的方言。傈僳人有一个强固的基督徒社区,有二十名拉迦人被派去学习傈僳语言。幸好圣经,诗本和其他基督教书籍已被译成傈僳文。
学完傈僳文后,二十名受训人员,会回到他们自己的部落,负起三重责任:第一,教其他拉迦人的傈僳文;第二,在傈僳文圣经教师教授拉迦的新信徒时,充当他们的通译;第三,用傈僳文对他们自己的人讲授神的话。我们接到一个紧急请求,那些住在缅北的拉迦部落民族需要傈僳文的书籍。
虽然试炼未能将教会摧毁——可能反因此得以加强——但有个阴险的攻击,是针对着他们对圣经真理的立场。一位老经验的宣教士写道:
我每星期都接到几封信(是傈僳牧师们写的),常常是每天一两封。他们说教会遭到试验,新派(自由派)的教师们要他们相信圣经是人的作品,复活是寓言,基督并没有从死里复活,神迹并非像书上所记那样发生,只是在说明属灵的真理。但年长的教师们坚守起初传给圣徒的真道,与他们采同一立场的教会日多。请为他们祷告,使他们不为那些似是而非的议论和加诸他们身上的压力所屈服。有的牧师被撤职了,他们的教会被夺走。
读保罗-考夫曼调查整个中缅界处灵战的记述,加强了我们的信心,从中国西南山区辗转传出来的消息,说多年前能仁和他的同工们生活的地方,强健的教会依然存在。考夫曼写道:
神也感动中国西南部落中的基督徒,自从中国国内放宽以来,公开的部落民族的聚会团体超过七十个,有个聚会团体有五千人。沿旧滇缅公路,北至西藏边界的地区,基督徒甚为活跃。圣诞节的时候,有两千多部落中人参加一个研经大会。中国官员大为惊讶,难以相信。他们站在会议台上,问群众中多少人是基督徒,除了两人以外,都站起来公开见证。当时在场的人说,当地政府于是向基督徒保证,他们毋需害怕,甚至要帮助他们建立三自教会。
退后一步,来看整个地区的发展,我们清楚地看见神的手不但是在祂子民的身上,还向不认识祂的人伸出。
神自己设立祂的国度,地狱之门不能胜过。
进军泰北
一九五○年代早期,海外基督使团(中国内地会新名称)的宣教士,曾调查泰国北部山区。从地图上可看出,这区域连接缅甸,离中国边界不远。这边山里的人也是部落民族,和中国西南的民族相似,在所调查的四万二千哩范围内,发现至少有二万五千部落民族的人住在其中。
这里也有傈僳人,还有瑶人(Yao),阿卡人(Akha),吉仁A(Karen),拉祜人(tahu)和苗人(Meo)。新同工加入从中国来的老手们,一同将耶稣基督的信息传给他们。从艾莎贝-古恩的上到部落中(Ascent to the Tribes)一书里,可领略到他们的景况。这些山中的宣教士们,必须面对在萨尔温山脉经历的那肉身的苦难,和灵里的争战——他们如今仍然面对着这些困难。
我要你们看见,一个访问者在走过泰北之后说,两个单身女孩住在一个小木屋里,真正是睡在木板上,要从山下半哩处的水泉打水,她们祈求,等待村民任何对灵性的事感兴趣的证象;我要你们看到一点什么是“一粒麦子落在地里死了”。
为着耶稣基督的椽故,宣教士们将生命浇奠在泰国,正如当年在中国时一样,小教堂建立起来了,晨风(Dawn Wind)一书中对进行中的工作,有详细的叙述,那是一个描写各部落民族对福音的回响,和海外基督使团在泰国的其他工作的有趣故事。这本书也概略提到急剧的社会变迁,现代医药,农业,教育和无线电传播,都达到前此不能接近的地区。
但要记得,泰国也注视着它的东邻,接纳了成千上万的难民,政治天空中乌云迷漫,那自由传扬只有藉基督才能得救的日子,恐怕已是屈指可数了,而泰国广大的人口,仍从未听过“天下人间没有别的名,使人可以藉着得救”。
迟来的奖誉证
1979年,一份有趣的文件送到了英国,长十吋,阔七吋,呈陈旧羊皮纸的颜色,那是腊戍傈僳教会的领袖们寄来的。腊戍坐落在缅甸那边疆界的山区里。
1978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他们筹划周年庆祝,纪念两件事:第一,腊戍教会成立十年;第二,1920年在傈僳地区建立教会。
他们当然认识杨志英,也送给他一张荣誉证书,表示感谢他终生为神在他们中间事奉。但他们也问起,他是来到他们中国村子的第一人吗?
志英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他又看见在寒地的山中那个孤单的人影,年复一年向他们传说神的信息,却无人要听。
志英回信说,他不是第一个人。同时他告诉他们有关能仁的事。啊,对啦,他们的父母认识“三哥”。对这位首先带给他们永生福音的人,他们要追赠给他一纸荣誉证书。
证书是用傈僳文写的。翻译出来是:
从1920年在掸族,果敢县(Kokong County),六家区(Six Fami1y District),杏塘村(Muddy Pool Village),建立傈僳教会起,至1978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已历时五十八年。在此期间。富能仁牧师——“三哥”曾顺从神的吩咐,乐意全心事奉,负起耶稣基督教会的工作,功劳永在,本教会领袖特赠荣誉证书,以志不忘。
时间:1978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地点:缅甸-杏塘-腊戍-新村
能仁只是成百的在这个地区建立教会的人员之一,他有他自己关于宣道方针,和原则上的构想。他在这方面的贡献是确有价值的。但他最丰富的遗产,是他深切了解神如何兴起祂的工作,不拘何时,何地,何人。
而代价是无可避免的。能仁的事奉,从开始就付上大代价,末了仍付上大代价,好像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认识神全备的赐福。对耶稣基督的门徒来说,或许会觉得奇怪,竟然有人另有所期望。在撒母耳记下第二十四章24节里,大卫王带着谴责的语气对亚劳拿说:“我不肯用白得之物……献给耶和华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