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山雨-富能仁

第三高处不胜寒

中国的革命运动

敬启者:吾等已择定今日为推翻满清,建立独立自主之中国之吉日。

请毋惊惶,更毋需电告国内外之亲友,吾等将竭力保护贵国国民之生命财产之安全,不至受到任何骚扰。此致

腾越宣道会富牧师中国独立拥护者(签名)1911年10月27日

这封写给能仁的信,称他富牧师,揭开了1911年革命共和成功的序幕。他对这突发事件感到惊讶,迳自穿过城市,直趋领事馆。领事,海关官员和能仁,是当时留在这个地区仅有的欧洲人。那位领事十分警觉外头暴动的意义何在,他预料会流血遍地。十一年前义和团事变,排斥外国人,许多宣教士送了命。即使是内部在闹革命,白面孔的人在街头上恐怕是不受欢迎的。能仁听了那位领事的劝告,打算去英国属地缅甸暂避,等革命过后再回来。

腾冲后来变成政府军和革命军的战场,结果政府军向革命军投降,但战争中死亡了不少人,许多人的财产也毁灭了。

能仁在腾冲雇用的厨子,答应照料那些房产;能仁还替那位中文老师和家僮预备了粮食。然后翻山越岭走了八天,才到达缅甸。原是预备去和内地会在八莫工作的施克尔克(Selkirks)家人同住。他在长途跋涉中,急于一见缅甸这边山区部落的工作。

沦落在缅甸

谁料到他劳苦奔波地到达了目的地,却发现人去屋空,施克尔克家人已经离开了。

他立刻陷入困境;他囊中羞涩。一身之外无长物。总会的汇款早已过期,即使汇到腾冲,离八莫还有八天危险的山路,在这道兵荒马乱之际,怎会及时送到他的手中?

能仁的原则是不借钱,不负债。他不觉得应该将他的需要宣扬出来。但他从来没有处过现在这样的困境。

施克尔克留下张字条给看管的人,言明欢迎来的教士随意取用橱柜中的食物。能仁如果尽量节省使用,留下的东西还可以支持他过一两个星期,到月底却会断炊了,并且他还有工人的钱要付。

他天天到邮局打听,始终没有音讯。有位职员问他,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候,他还在盼望什么呢?

他心中一直记得,神应许供给我们的需要。他天天跪下求神将汇款安全送达。他好支付工人的钱。支付工钱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他在诗篇第三十七篇3至5节的经文下画了一条记号。

那一天到了,没有信件送来,能仁又上邮局去。

邮局的办事员满脸笑容。不错,有一封从上海寄出的挂号信,是从腾冲转来的,信中夹着本票。神一路照顾这封信,经过一千六百哩的路程,历尽革命动乱和山道的险阻,终于在祂那位穷困仆人急需的时候,送到他的手中。好一位公正体贴的主!更高兴的,是他在当天就把一张汇票兑换了。

“我后来听说(他写信告诉他母亲),那笔钱在腾冲就已经全数交给在此间付兑给我的那家公司。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我经历到神最明显的看顾,大大地增添了我的信心。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处境。你了解对这类事我是不会随便说话的……我相信主容许这试验在我的身上发生,是要表明他能把我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独行客

能仁虽然将许多时间消磨在茶馆里,和中国居民谈论福音,他在八莫的日子仍是相当寂寞的。

我和别人坐在板凳上,花半文钱买杯茶,和他们一样剥起松子来……一会儿,客人就和我闲聊,问一大堆的问题。

他终于出发往南去南坎(Namkham)了。在酷热的荒山中走了几天,那些热带森林里有许多猴子,绿鹦鹅和争奇斗艳的山鸡。穿出树林就看到广阔的山景,山峦起伏,直达云南的边境。

他在这儿认识了掸族(Shan)和克钦族的基督徒。掸族(傣族)的地方向南延伸,是有名的鸦片产地,是世界毒品贩卖供应的主要来源。克钦人则居住在中缅边界一带的高山。这些基督徒山胞的温情,引起了这个孤单旅客的回响。他只能藉翻译讲话,他们的聚会和交谈他一个字也不懂,但他还是享受与他们的团契共处。

善巴夫人(Mrs.Sam Bwa)是一位掸族校长的太太,她对能仁的细心照料。是能仁离开英国以来从未得到过的。见到他那副破烂的装束,她那做母亲的心就被感动了。她不顾一切阻拦,将一个小的绣花枕头,一个盘子,匙,刀,茶,糖和饼干塞进他的背包。“当我要告诉善巴夫人,我对她的关爱是如何地感激不尽时,她不回答我,将头转过去,遮住她的眼泪。”

能仁回想起来,来此探访是他来早期工作中一段最愉快的记忆。

“在未和他们接触之前,你不会懂得这些掸族人和别的基督徒,他们的心灵是多么单纯亲切。善巴夫人告诉我,即使我什么也不说,他们也能从我得到帮助……你来看望他们的这个事实,表示你真心诚意地乐于在他们的家里和他们同坐,参加他们的聚会,一同饮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就足够使他们对你亲热了。假如我用中文唱歌或祈祷。他们一个字也不懂——但没有关系!反正喜欢我那样做。他们不是以你‘谈话’中的知识和口才来判断你,而是以他们所看见的你这个人。假使发现你爱他们,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就以爱来回报你。”

能仁在回八莫的路上。探访了一些克钦基督徒,还藉着翻译在他们的小教堂讲过道。

“之后,我们大家围着火坐下,谈到‘你的大饭店’!我宁愿在一个简陋的地方过夜,和这样的人相处,而不愿意住在国内最豪华的大旅馆中。我的克钦朋友并没有一坐不走,他们说我走了很多路,急需休息,非常体贴。所以他们走了,留下我们伴着夜晚的寂静。火势渐渐弱了。我歇下来,在烧得红红的木炭余温里,不久就沉沉地睡去。”

回到中国

能仁不久回到了腾冲。他发现城里有种令人不安的宁静,他的财产和帮手都安然无恙。中国变成了一个共和国,民众希望的改革早就应该施行了。

能仁决心将原订的语言课程,最后一部份读完。他很高兴在回来后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办到了。他不是不喜欢学习。他写道。“假如我主要是在说中国话的人中间工作(而非土人),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不会放弃学习这种语言的。”他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后来被公认为是中国内地会的一位中文专家。

现在有位叫卡尔高曼(Carl Gowman)的美国人来和他同工,能仁喜出望外。高曼来自底特律福特总公司,曾在慕迪神学院受训。他和能仁同年,是个“热肠子”,说做就做。他对周围积雪累累的山峰印象深刻,也很想见识见识那些山地民族。

他是一个聪明而又讨人喜爱的人,正是我需要的伙伴(能仁信中谈到这位新同事)。他也感染了我对傈僳人的兴趣,和我一同祷告,盼望在他们当中有新的发展。虽然福音站的责任,学习中文所花的精力,和革命的动乱,使我不能进一步和他们联络,但我对这些人的负担,超过世界上任何其他的东西。

能仁和卡尔在六时前起身,先去河中晨泳。然后有祷告。有卡尔一同为工作的细节祷告,又有个同伴可以磋商计划,对能仁是一种激励;他也乐于把中国的风俗人情介绍给卡尔。

但卡尔所面对的许多实际生活上的事,是能仁那位维多利亚式的母亲和家乡的朋友未曾向他提过的。他看见妇女们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拐地,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却不能无睹于女孩子缠脚时痛苦的呻吟(大脚站娘被认为嫁不出去)。他有时还看到一些别的残忍事,就得硬起心肠来。

一个奴隶之死

卡尔和能仁有天从城中央那条街走过,听到有人在大吵大闹,一个为奴的小女孩,因行为失检而被人鞭打。这两个青年宣教士停下来察看,发现她病得很重;群众不让能仁插手其间,说此事与他无干。

数小时之后,能仁又回来找那个小孩。

“她死了。”一个在庭前扫除的人说。他下颚一撅,“就放在那边停尸间。”

能仁踱到停尸房去,看守的人让他去看那只停着她小身体的木箱。能仁将盖子掀开,伸手摸她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他把木箱搬出来,放在空气流通的地方,那小孩子就睁开了眼睛。

看守的人紧张起来,大为生气。“他们要是知道有外国人碰了这里的东西,会把你的房子烧了。”他抗议地说。

能仁把那个小孩子抱回家去,放在床上,他和卡尔给了点东西给她喝。以后几天中,他们尽心竭力地照顾这个不绝如缕的生命。怀着未婚男子的热诚,他们准备收养她,把她带大,送她去读书。

但事情的发展不是如此,小孩子在一周之后死了。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女孩,这样的女孩子在城中数以百计。

银凤的贿赂

这事之后不久,有一天早晨,能仁的房门对着朝阳开着。他放眼望去,出乎意外地发现石级上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对山的暗影里,是个傈僳人。能仁趋前迎接,瞥见彩色的东西晃了一下,原来那人手里提着一只他在山中捉到的银凤。他要能仁将那只彩色斑斓的山鸡当作礼物收下;他为家中办喜事向能仁借十块钱,还邀请他去做客。

能仁有几分为难,他从不借钱给人。能仁请他进来,趁他和卡尔交谈的时候,进到他的房间为这件事祷告。过不多久,他就走来,很肯定的样子,将十块钱交给那人。

蔡家(Tsai)大事铺张地来接待参加婚礼的能仁、卡尔和他们的厨子。山边的竹舍要扩建,是不需要谁先批准的,靠着墙边加建出去就成了一间合用的客房。房顶是茅草盖的,房中挖个坑烧柴。油松枝(俗称明子)一堆用作照明的灯火。

六家湾是个三家村。卡尔和能仁盘桓数日之后,婚宴才开始。他们发现蔡家老妈俨然是一家之主。她第一个丈夫去世后,留下儿女和地产,她后来再嫁;由于为人精明勤奋,家道兴旺起来。她一开头就很理智地对能仁的信息感兴趣,不管准备婚礼的事情多忙,她都会坐下来专心地听,显出她对神的渴慕。

山中婚礼

婚礼本身有声有色,大家纵情豪饮醉人的米酒。能仁写信说,新郎看来不错,“有点像全身盛装的苏格兰高地人。”婚礼的高潮是当新娘进房的时候。

她婆母和另一位老妈妈下去挽扶她,一边一位,扶上石阶,追到房中,还有位伴娘陪着她。当他们正要进入房门时,像英国威廉大帝时代那样的火枪,鸣放了四响,这是全部婚礼的高潮。

大家打躬作揖,举杯祝贺新婚夫妇健康。跟着就跳圆圈舞和一种奇怪的土风舞。

三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大男人站成一条线。女孩子们手挽着手,有一个男孩子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新娘的母亲拿着一把像吉他那样的乐器,还有一个男人站在那个小孩子的后面。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毋需调音,就符合音乐的节拍。我真希望你能看到!我无法形容女孩子们穿的服装,每个女人都衣着华丽……有些女孩子非常漂亮,她们喜欢穿着鲜艳的衣服,上面有五彩缤纷的方瑰图案。头上层层装饰,手脚颈项间戴着各样镯子,环子和项链一类的饰物。

卡尔和能仁婉拒饮酒,但每人给了一大块冰冷的肥猪肉吃。

我相信高曼把他那块吃了。但他们给了我张芭蕉叶,把给我的那块肥猪肉包起来。

宴会继续了两天两夜。大约有一百位客人,越喝越醉,秩序越来越糟。当卡尔和能仁用手风琴伴奏唱歌,向他们解释十字架信息的时候,他们似听不听地处在一种半麻痹状况中。等婚礼结束了,客人走了,他们才能定下来认真地工作。

蔡家

山顶上开始下雪了。蔡家人围绕在室内的火旁听能仁和卡尔讲道,一边弹着风琴,一边讨论,同时狗,鸡,猪等牲畜,和婴儿小孩子们,也在那儿进进出出。蔡妈妈很想信而接受真理,她有各样问题,想得很深。能仁发现在解释真理给她听的时候,他那位好厨子朋友真是不可或缺。

他们在那里逗留了一个星期,同时再次探访了住在尖刀山上的郭家。只有老爸爸还在那儿,眼疾使他痛苦。他很高兴见到能仁,要留他住下。但他的儿子们都离开了。能仁答应他下次再来。卡尔对奔波于部落间的劳累已形诸于色。能仁知道得很快把他弄回腾冲休息,艰苦的生活和不良饮食,很难一下子适应过来

他们最后一夜,是住在六家湾的蔡家。据说,他们真相信耶稣是神的儿子,为他们赎罪受死,他们要加入“祂”家,作神的子民。他们不会用傈僳话祷告,如果用不流利的中国话祷告,神会介意吗?他们会唱刚学会的歌,不是吗?他们会到腾冲来看能仁,多学点东西。

能仁和卡尔穿山越岭回到腾冲,得到很多鼓励;突然感觉福音站的房子变得宽敞了,床铺变得舒适了,食物变得丰美了,到处看来一尘不染!

四人教会

在腾冲开始有间小教会,他们第一次有四个人受洗,李太太要等安选三夫人回来后才受洗。能仁只好带着三个男人——厨子,挑水失,和一位教员,到腾冲瀑布旁边,那段河流平静,还有一座桥,旁观者站在桥上可以一目了然。

洗礼完毕后,我站在河中,向桥上观看的人讲道……这事重新提醒我,这种仪式是何等简单美好——神造的旷野流水,比任何室内浸池更相称,更自然。

这一小群人然后回去领受饼和杯,象征主耶稣的身体与血。真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乐事。如今这里有了一小群需要看顾的羊,是中国西南那个角落里,首先接受耶稣基督的一群人。

现在太多的事情侵占了能仁的时间。他虽然训练有素,仍然每天到街头和市场上去传道,但每件事都在阻拦他再这样做下去;那本是他来中国的目的。现在却变成一场战争。

“我受过严格的操练,到街上去站在小凳上向一群漫不经心的人传道。我不能抗拒内心的催促,像有太多要传的福音积蓄在胸中,一定要找到一个出口。上星期五,我不能照常出去传道,决定第二天再去,并以此安慰自己。但到了星期六,同样的事又发生了。晚上祷告会的时候,我又让一天过去了,没有福音的见证,感到极其痛苦,内心里的平安没有了……恨不得祷告会快快结束。

“祷告会一结束,我再也受不了内心的争战,非得到大街上去不可。虽然时候晚了,我还是去站在台上,向人传讲福音。讲完之后,痛快莫名!……神呼召你与他同工,自然是好得无比,不是吗?但我觉得更好的是神促使你为他作工。”

傈僳族小猎人

尽管许多事耗去了他的时间,而傈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增无减,天天盼望着能腾出时间来再去看他们。但每逢赶集的时候,他们总会从山上下来,习惯地去访问他。他描写蔡家的人有一次去看他的情形:

“他们留在这里的那个晚上,我无限喜乐。他们的纯朴天真,令我衷心向往。他们将你当家里的老朋友一样推心置腹。我们上次来时结婚的那个男孩子,学了一首圣诗,是席胜魔牧师写的,他们非常喜欢。他们现在总共会唱三首诗。每天晚祷时,总是重复唱这三首诗!然后全家人站起来祷告。他们告诉我,他们会用傈僳话祷告了。礼拜天晚上(可爱的单纯的心灵!),为使聚会特别一点,又没有太多别的办法,他们就多唱一点诗歌,想捉摸出诗中的含意。有点儿愚拙,对吗?正如那种精心安排的敬拜仪式,我觉得神会同样悦纳这种单纯地摸索着敬拜神的尝试。‘从婴孩和吃奶的口中成全了你的赞美。’

“别人叫他老六的那个新郎,正在和我学唱这首诗,突然停了下来。

“‘我想说,老师,’他打岔说,‘我们成为基督徒以来,凡事亨通!鬼怪不再像从前那样来打扰我们。有人说,多数住在快活谷的傈僳人,都在等着瞧,看蔡家会遭遇什么事。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他们有许多人也要想做基督徒。’”

敌人的真面目

能仁现在进入了全面战争,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这世界的王。不会轻易地将牠的领土割让给神的子民。多少世纪以来,这些山地都是撒但的堡垒,岂可轻取?信仰只是对神随便空口奉承一下倒还无伤大雅,反正还能和鬼坛共存。但是一旦神的灵在人的心里发动,建立起祂的国度,情形就不同了。这彰显出十字架的胜利,敌人会对这种可能性横加攻击。牠会攻击传讲信息的人,传讲的信息,和所有听道的人。

有天晚上,蔡家正在唱诗,老父亲提起祭鬼的坛的问题。他的家人立刻决定该烧掉了。他们就这样做了。那天晚上,老人家感到背痛,不久蔓延到全身。他觉得痛苦,全家人都想帮忙减轻他的苦楚;他们最后决定将这事带到神的面前。经过祷告之后,老人的痛苦减轻了,慢慢地完全不痛了。这事使他们的信心大得激励,但仍有点隐隐约约地对魔鬼的恐惧,也害怕牠报复的能力。能仁知道后,向他们保证,耶稣的名在一切别的名之上,仗已打赢,只待宣告。但他却为这事感觉不安。

小河

这事以后,他正好有点空闲可去傈僳地区走走,要去看看他从前去过的地方进展如何,也想把傈僳话学好。他到处发现人家对他的温情和友善,而不是好奇。他有蔡家老五作伴,他描写这次的旅程:

“我在小河有段美好的时光。这只是一个六家人的小村庄,是你见过的最单纯的人。我们在那里四天,我有独拥一室的奢侈——却没有遮隐!私人隐私在这里是几乎从未听过的。房子的‘墙壁’是用竹子做成的,透进来的不只是自由新鲜的空气!……老有人围着你问个没完。要看你的东西,红色的槟榔吐得遍地都是,你第一次看见以为是血。但这些我全不在乎,除了随地吐痰之外,我几乎样样喜欢!他们就像是小孩子,你会像小孩子一样爱他们。”

他们会摸他的衣服.检视他的口袋,坐到他的睡席上,看他写字。他们感到迷惑,为什么他二十六岁还未结婚。他们盼望见到一位英国女子;见过安选三夫人的人,有很多绘声绘影的描述。他们或许可以替他娶一个傈僳太太——会是山中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女子。这些小河的人觉察到,从人道的立场说,他的生活是非常孤独的。

因为这个原因,他特别珍惜傈僳人对他的接待。能仁和老五在小河停留了许多日子,教导村民福音的基要真理。老五帮助他们用傈僳话祷告,能仁教他们唱简单的圣诗。大家都反应热烈,说他们愿意接受耶稣传讲的真理,要“成为基督徒”,不知他们是否能像从前修庙那样,在山边修建一座耶稣教堂?

这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房子的屋顶是茅草盖的,四面畅通,其中没有偶像,因为傈僳人不拜偶像。事实上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草率的架子。鬼要是来缠扰他们的时候,就在上头摆上供奉的食物。老五和我问他们是否愿意放弃这个。商量之后,他们就凡是与作基督徒不相称的东西都愿意放弃——所以我们可以随意处置那个架子。于是老五和我走上去……我看到他把架子扯下来丢掉,大喊着:“我们基督徒怎会怕鬼?”心里就觉得舒服。在安放架子上面一个小小的横梁上,我用中文题了字,使他们的改变更确定不移。

每天早晚,他们大家聚集敬拜主宰天地的神,指定一人带领。最初他们以为神一定是住在那里,不知道他们在山上放牛,几晚上都不能来敬拜时会遭遇何事?能仁向他们解释,说神会喜爱听到傈僳牧人在山上向祂祷告,山是祂的山,是祂所造的。

对郭家的攻击

能仁和老五以轻松的脚步别了小河,答应每天为这些新稚的信徒祷告,不久就再回来。他们又去尖刀山郭家访问。那是一程很陡的山路,劳累的报偿是眩目的景色。傈僳人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流汗,挣扎着谋生,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美丽的风景——中国的苦力也是如此。能仁在和老五往村子爬上去的时候,不时停下来沉醉在美丽的景色里;他逐渐看出能仁是多么醉心于山中的美景。

能仁看见老郭蹲在门里,皱纹满面,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这老头子站起来迎接他,招呼他进去,屋里空荡荡的,能仁心想,大概是收成不佳吧。

一会儿,家人朋友就聚集在房里。能仁和老五带头唱诗。诗唱得有气无力,房间的尽头有人开始在议论。能仁逐渐发觉气氛紧张起来,郭老三好像在反对什么;能仁显然不能再继续下去。他们大家在那里争执,能仁听不懂说得急促的傈僳话。

聚会散了,他留在那里过夜,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到第二天他们下山去的时候,老五才坐下来,忧戚地将原委全盘托出。

他说,我第一次上山来的时候,郭家的人相信我告诉他们的一切,决定向神和主耶稣祈祷,那时有四个儿子住在家里。不久之后,最小的儿子生了病,他们照我的教导,为他的健康祷告——至少他们有人这样做了,但病况愈下。他们仍继续祷告,其间是否也用别的老方法,我就不敢说了。那孩子日趋恶化——终至真可奈何,他们觉得必须另谋办法,所以停止祷告,找来一位巫师。他告诉他们.病是由于“鬼附”。要他们献上供物与鬼和好——献上猪和家禽之类的东西。他们献了祭,从那时起,孩子开始好转。

那事发生之后有段平静时间,然后暴风雨来了。

郭老三是一位温和胆怯的青年,你料想不到他会有任何反常的暴烈举动。但是有天晚上,他和他弟弟“疯了”。他拿起一个大簸箕来当铜锣敲打,一面还胡言乱语,每个人都吓坏了。然后这两人又爬到家坛上(一张长而窄的桌子,放在尊贵的地方,上头有祖宗的牌位),乱吵乱嚷,像疯子一般。郭老三对着他年老的父亲大叫:“到这里来拜我(叩头),否则我要死了。”

他弟弟开始把饭往嘴里塞——只有人要死时才这样做,让他来世有得吃。老头子给吓晕了,走到儿子面前,一派必恭必敬的样子。他们继续吵闹,郭老三抓起一个瓦罐子,发疯地鬼叫:“我要让你们地上的人看看我有没有权柄!”

他将那瓦罐猛掷到地上,并没有打破。这场事闹过后,弟弟又病得很重,无论他们如何尽力而为,他病势逐渐沉重,终于死了。

后来,另外一位哥哥郭老二,有天到田地上去,不知何故生气责骂了他的妻子,她就回去吃鸦片自杀了。于是郭老二跑掉了,从此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们相信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他们不再拜鬼,而去信靠神和耶稣。

“你还记得吗?老五说道:“他们从前是怎样一个大家庭?现在已没有什么留下来了。”

“当我知道了他们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之后,我不奇怪他们很少来看望我们,我奇怪他们还是有人肯来。”能仁很快就认出撒但的面孔。

老郭最先读的圣经是马可福音,在前面六章中不止十次提到赶鬼的事,但对能仁却是一个新的考验,他心中非常忧虑。

将这整个事情仔细思考一下,倒很像是路加福音第十一章24至26节里说的那样。这些人一生事奉那恶者,然后糊里糊涂地要摆脱牠,想藉着耶稣基督去敬拜神。后来信心遭到试验;撒但发怒了,谁竟敢向牠在傈僳王国的权威挑战,牠就把刀插进他们的心中。牠很成功,因为他们的信心软弱,老习惯和迷信又取得了优势……先前背叛的又回头向牠效忠。牠要先给一点甜头,表示牠是怎样一个主人——小孩子好转了,后来的鞭责却带着七倍的愤怒。

虽然他逐渐看清楚这些事情,能仁还是难以相信,在今天鬼附在人身上的事。仍如当年主在世时那样真切。为什么不会呢?

“随你怎么说,称之为幻想吧,但从圣经上我们知道,撒但正如从前那样,现在仍是“这个世界的神”。“全世界都卧在那恶者手下。”使我觉得非常痛苦的,还是这些傈僳人,由于他们的愚昧无知,竟是以不想做基督徒为解脱苦恼的方法,而不是坚持不走回到拜鬼的老路。给我最后的一个打击,是听到如何使老五信心动摇的那件事。”

忧患时日

能仁深入傈僳地区的布道旅行,好像很有效果,民众反应良好。此一新发展,使人对这突然的醒悟感到惊奇。回到腾冲后,他极力祷告。他数周来都沉潜在中国城市的工作,但每天禁不住从朝着山西迷的窗户望去,盼望着由傈僳村下来的访客。

有天早晨,老五来了,才明白为什么没有傈僳人来看他。

“我不能全告诉你(能仁痛苦地写道),那恶者忙个不停,结果,除老五之外,蔡家又回到从前的生活和迷信之中。

“我离开后,他家长孙得了热病,少许奎宁大概就可治好。我曾经安排好,需要时可到我们这里来拿药。他们没有照办,反而听邻居的话,叫了个巫师来。他说是他们把那捆树叶拿走了,鬼因此恼怒,要来寻仇。他们于是又拿出一捆树叶,还许愿要献祭一只猪。诗本,彩色单张都取下来了,基督教的书籍也藏起来了。他们停止唱诗,也不再祈祷。

“整个家庭,只有老五似乎还守得住,其他的人至少目前完全放弃了。他们要俟机而行,待日后安全点再说。这当然是撒但的说辞。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感觉——你只得自己去揣摩,但我要多多为他们祈祷。你愿意吗?”

这消息几乎影响到能仁的身体。他所有的心力显然是白费了,希望和鼓励皆成了泡影;他但愿未曾写信给上海的何斯德先生(Mr.Hoste).将傈僳人中开始的工作说得很好,如今一切化为乌有。蔡家的人看起来已回归旧路,只剩下老五,连他也摇摆不定。郭家的人已放弃了新信仰,现在小河又有消息传来。

“他们告诉我(他继续写着),当我在那里的时候,小河的人还算听得进去,现在也回头了。他们说,我走后很多人生病,使他们又去拜鬼。我不知道这事是否属实,果真如此,我求神饶恕他们,因为他们做的,他们不晓得,或所知也极其有限。”

能仁颓丧极了。他仍是被派定去云南省的东部工作,时间已经不多,他在这时候写道:“在我离开之前,我多么盼望能看到这儿真正工作的基础”。东边的庄稼亟待收割的人,而西面的作物已经一败涂地了。

能仁欢喜有卡尔和他患难与共。卡尔不久要结婚,增添福音站不少生气。能仁为傈僳的工作心神交瘁。正当这个时候,神差遣宇巴后(Ba Thaw)来到,带给能仁极大的安慰。

宇巴后是个二十三岁的吉仁(Karen)人,来自缅甸,他能说流利的英语和傈僳话,受过良好教育,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深有教养而灵性坚强的人。他的出现象久旱乍逢甘露。他花了几天的时间,鼓励腾冲的人,也和一些傈僳访客交谈。然后陪伴老五回到他的村庄,去和蔡家人住了几天。清楚地教导他们,指出圣经上记明,魔鬼从开头就是个说谎者。他爱心的劝导为人所接纳,能仁也因此重新得力。

爬山测察

何斯德从上海总部寄来一对信,建议他进行调查那个区域。能仁深以为然;他想知道到底当地有多少民族?分布何处?可能面临的语言和地形等问题。

因此能仁开始他为期六周的勘察,包括北西南三面的整个山区。老五要和他同行,他是个很有用的翻译和伴侣。能仁穿上他的棉袄和棉裤,缠着棉绑腿,以防荆棘和蚂蟥,脚上穿一双便鞋,除了一点准备分派的书刊和几条过夜用的毡子,没有带什么别的东西。

这是进入处女地带的旅程。那些山是欧洲人从未涉足过的。能仁和老五天天辛苦地察测村庄间的距离,有的仅是竹舍数间,挂在八千英尺高的断崖上,下面是汹涛滚滚的萨尔温江的峡谷。那时正当雨季,他们要攀着绳索,或藉浮木横渡河川溪流,常要走过及膝的泥泞。能仁写道:“但至少泥土是乾净的,和牛栏猪栏那种肮脏黏黏地暗绿色泥浆大不相同。”

傈僳基督徒

鼠肉佐餐

冻饿常相伴,他们有时就捉山鼠或黄鼠狼来吃,有时候可以在村子里买到米饭和鸡蛋。凛冽的寒风吹在山道上,他们乐于见到夜晚村子里的炊烟。能仁发觉他倒是适得其所,“在一个小小的破地方,坐在全然陌生的人当中,离家千哩,隔最近的欧洲人也有几天路程,烘烤我的湿衣服.看着外面的安祥世界,雨雾迷濛,山峦环衬,感到愉快无比——甚至想起来就喜不自禁。”

每到一个村落,能仁都传讲耶稣基督。在一个叫做滩岔(Tantsah)的地方,他受到热情的接待,那里住着一百多人家,欢迎他留下来和村民交谈。

“大家整日进进出出(他描写他们的殷勤款待),晚上我们有盛大的敬拜聚会,屋里水洩不通——男人,小孩,带着胸饰珠宝的妇女,还有婴儿,挤在一起听道,往往是专心地听,而且反应热烈。

“‘要,要!’他们会打断你的话,‘我们都要做基督徒!’聚会之后,就各做各的喜好——有人围在桌子旁读中文圣经,有人围着火谈笑打发时间……更糟的是有人将吉他拿出来,准备跳舞!我累得要命,睡着了,许多人围着我的床,检视我的蚊帐。

“这次的勘察,使能仁真正认识到魔鬼怎样控制着这些人。不是天真地相信一种不存在的东西,魔鬼是实实在在的,牠的能力是显明的,村民在恐惧中生活,形同奴役。在滩岔的一个村子里,巫师们不得不时常和‘伟大的灵’妥协,找些自告奋勇的人去爬刀梯。这些牺牲品被斋戒之后,赤裸着身子糊里糊涂地往梯子上爬。

“他们告诉我,没有人经过这样‘预备’之后受过伤,只是事前觉得害怕。他们也说,没有人‘不经预备’敢轻于一试。因为刀刃会割碎他们的脚。他们站在像台子一样的东西的上头,目光炯炯地往下看,用世外的语言传鬼的信息。有时他们生起一大堆火,将铁链烧红——然后像是狂性突发,将铁链提起来绕到肩上,也说是不会伤人。你以为旁观者会将此视为娱乐就错了。他们都说,但愿能摆脱这种枷锁,但是身不由己,非这样做不可。去年只找到一个人‘净炼’可扮演一次。我见过这人的父亲和他们山边的那个小家,他们竟任其被卷入这邪门的漩涡里。”

能仁无言地看着道些事情发生,是他低估了敌人?但是“神的儿子显现出来,为了除灭魔鬼的作为。”(约壹三8)

也有些令人感动的渴慕真神的例子。有一次,一个可怜的弯腰驼背的老妇人,在一个小店中找到他,一副恳求的脸色。他当时正在和一群男子谈话。她听他传道时说过,拜鬼和偶像都是骗人的。“请你将真理告诉我。”她微声细语地说。能仁费了点时间和她解释基督的救恩。“我现在有平安了”,她平静地说,“十分安心。”

一个奔忙的看管客栈的妇人,请求教她向真神祷告,她好像能领悟十字架的意义,将教给她的短短的祷词反覆地念诵。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来找他。“再和我说一遍”,她恳求说,“我亟需要祷告,你走了就没有人会帮助我。”

这次勘察得到许多的经历。有一两次能仁和老五路过一些小村庄。见到那里的人,因近亲通婚而造成全村人精神残障。多数的村子里,养有恶犬防御外人,这些凶恶不驯的家伙,比城墙还有效。有一天,能仁遭到群犬的围攻,等老五赶到用棍子将狗打开的时候,他已经是遍体鳞伤了。他们替他将腿和脚上的伤口扎好,他痛苦万分地拐着走进村子,村里的人还笑他。他想说,他这双脚现在虽然很不雅观,却将和平的福音带到了山中。

克钦人

再往南行,能仁就到了荒野的克钦人的地界。

“他们是这里最粗野的人(他报导说),是积习难改的强盗。他们和别人作对,别人也和他们作对。肮脏,潦倒,无知,为人所鄙视,但他们只是野蛮,还不吃人。”

他们快到达那地方的时候,在一个小山上,遇到三个克钦人用箭射他们,他们像西部牛仔那样,藏身岩石中,等袭击他们的人走后才出来。

山中土匪猖獗。在能仁的宣道生涯中,他不止一次被抢得精光,谨剩下内衣蔽体。这次出来勘察,老五时常担心。他和能仁如何能对付这些强徒。能仁和他讲清楚,遇到土匪时,让他们把东西抢去,不要抵抗。如果被抢得一无所有,神自然会供给他们的需要。

事实上,粗野的克钦人倒喜欢他这种温驯的态度,让他夜晚住在他们的小茅屋里。这次旅程中,他还和他们建立起一种友谊,后来产生不少属灵的果子。

接获报告

回来之后,能仁写了一份十四页的报告给上海的何斯德先生,说明单是北部地区,就有三百个城镇和村庄,有十万傈僳人,克钦人更多,掸族的地区,能仁来不及勘察,他鉴于宣道工作需要之庞大,不禁感慨万千。

他在腾冲躺了几天,真是精疲力竭,又得了寒热病(疟疾),身体更加软弱,加上腿上长疮,非常痛苦,造成他心理和精神上的低潮。最害怕总部有信来,要派他去东部,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害怕。东部有一个愉快融洽的小组,在反应良好的土人中工作。但在西部,除他自己以外别无旁人;而大家对他的传道,似乎也很冷淡。

不久痛苦的打击来了,何斯德先生写信来,告诉他东部工作优先考虑,他必须去沙甫山(Sapushan),在云南的东边。

勇于接受

接受之后就心安理得了。

我没有被这难以置信的消息弄得昏头转向(回想起那次痛苦的经历,他可以这么说),但我不知如何应付。神叫我对傈僳人有重大负担,也深信祂在这事上引导我。所以我只是为这事祷告——一如往常那样恳切,那样快乐——虽然心中满了疑惑。

他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这事,这是对他内在潜力的考验。他愿意去。

同时,在他身体康复中,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他继续不断地为他的傈僳羊群祷告,极其盼望市集的日子来到,他们会来看他。他非常担心那些幼稚的信徒,希望他们在信心上站立得稳。

“今天晚上,老五又来了……带来他家里的好消息。他们现在要坚持他们的立场,唯一例外是他那位哥哥。他们将数月前堆起来的那捆叶子扔了。恢复了每天早晨的‘祷告会’。他还告诉我,我在小河为他们祷告的病人——以后我曾不断为他们祷告,非常希望他们能够康复——已经好了。我们谈到最近一起旅行,到处有傈僳人欢迎我们……末了,很重要的是,老五似乎持守住了他的信仰,恩眷日丰,他扮演了一个天使的角色,驱散了我精神上的阴霾,像保罗那样,因提摩太带来帖撒罗尼迦的好消息而振奋起来。在经过一季的沮丧之后,我也可大喊,现在“我仍要住在世间,是要你们在主里站立得稳。”

这时候,卡尔高曼的新娘也来了,他们在中国朋友中快乐地举行了婚礼,然后去度蜜月。能仁单独留在福音站,等待安选三一家人回来。他有许多时间祷告。

一生中的大决定

此后没有几天。何斯德先生从上海打来一个电报,能仁念了好几遍都不敢相信。

“假使你清楚地觉得神带领你留在傈僳人中工作,我不强要你去沙甫山。”

虽然云南省东部的福音队伍极需人手,他们还是慷慨地承认西部的需要,同意富能仁应进一步衡量他的工场。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他爬上山,来到一座荒凉的庙宇,那是他常去祷告的地方。他需要时间去毫无拦阻地祷告。他觉得要留在腾冲对吗?这时间在西部傈僳人中工作合适吗?那位老庙祝在倾听着富能仁大声地祷告。

“我在月先下走来走去,静夜中大声祷告。直到祷告变成了颂赞。我已再无怀疑,将自己交托给神,不管祂的目的何在,我决定留在腾冲的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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