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基督教思想史

第十章奥利金之后的东方神学

奥利金留给东方神学(Eastern Theology)的痕迹始终没有磨灭。在往后的一些世纪中,这位希腊神学家中最伟大者,在相差甚远的程度 上,表现出自己的影响。尽管他的神学再三遭到谴责,但仍阻止不了人们阅读他的著作,更阻止不了他的某些神学观点广为流传。

3世纪东方神学的特点之一就是奥利金在神学领域中占统治地位。当时最杰出的神学家都是他的门人。有些人虽不是奥利金直接的门人, 但他们之所以出名,也只是因为他们反对了这位大师之故。当时主要的神学流派实际上都只是奥利金主义的支派而已。而每当一种完全独立的神学思想兴起之时,立即就有奥利金主义者对之加以攻击,并最终总能成功地使之广受谴责,撒摩沙他的保罗(Paul of Samosata)的情况便是一例。

奥利金去世以后,曾隶属并曾推动其向前的那种神学传统,不仅在亚历山大,而且在该撒利亚及有奥利金门人居住的其他东方地区继续发展着。在亚历山大,潘代诺、克莱门特和奥利金的传统为赫拉克勒(Hera-clas)、大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the Great)、提奥格诺斯特(Theognostus)和庇里乌(Pierius)等人所继承。虽然这些亚历山大神学家的著作现仅有残篇存世,但他们却为发展一个将在4世纪初再度崭露头角的传统作出了贡献。在该撒利亚,曾在亚历山大受教于庇里乌, 后担任该撒利亚主教的潘菲诺(Pamphilus)保留并扩建了奥利金的图书馆。这就是另一位奥利金主义者,潘菲诺的弟子,该撒利亚的优西比乌(Eusebius of Caesarea)得以写成其著名而极有价值的《教会史》的一个主要原因。在帝国其他地区还有号称“行奇迹者”的新该撒利亚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eocaesar-ea)和安提阿的路济安(Lucian of Antioch)等一批杰出的奥利金主义者。他们的工作卓有成效。在本章结束以前,我们将有机会谈到这一点。

然而,在论及3世纪奥利金主义内部出现的各种趋势之前,我们必须先对当时唯一完全独立于奥利金主义的重要神学撒摩沙他的保罗做一番探讨,接着再讨论以奥林普的美多迪乌(Methodius of Olympus)为代表的反对奥利金主义的观点。

撒摩沙他的保罗

撒摩沙他的保罗约于公元260年前后当选为安提阿主教。他还拥有ducenarius的衔头,成为该叙利亚地区的最高公职官员。不久在安提阿的基督徒对他的行为进行抗议。他被指控滥用职权,并讲究排场。还说他每去一个地方总有一些女人伴随。有些人指责他允许这些女人在教堂中歌唱。无论如何,最厉害的指控,如果是事实的话,是说他不允许人们歌唱赞美基督。

除此而外,他还被指控为异端派。看起来保罗把神格唯一论(Monar-chianist)的倾向与另一种嗣子论(adoptionist)思潮结合在一起,从而提出一种所谓“动力神格唯一论”(Dynamic Monarchianism)——这是个不那么准确的术语。

保罗神学的主要旨趣在于论证基督教一神论。犹太人在安提阿是相当有力的少数派,甚至巴尔米拉(Palmyra)总的宗教潮流也明显地在向神格一位论演变。基督教本身在同异教的争论中也坚持只存在一位上帝的观点。这一切都使得保罗强调上帝的统一性,甚至以牺牲父、子和圣灵的区别为其代价。

当然,保罗没有采用形相论的说法,称父、子和圣灵是上帝显现自己的三种形相。相反,他企图以断言只有父为上帝的方式在父与子之间划出明显的界限,以坚持神格一位论。然而,我们却无法根据现存的残篇看出保罗关于圣灵的想法如何。

子不是上帝,也不是上帝的道或智慧。进一步讲,子只在道成肉身之后,在马利亚由圣灵感孕怀了基督之后才存在。当然,保罗在道与子之间作出这种区别还不足以被谴责为异端派。其他神学家常用这种方法区分先于道成肉身的道与道成肉身的子。保罗之所以遭到攻击,是因为他不承认道不仅仅是未曾说出的隐藏于上帝理性之内的某种实存的某一位。

保罗的基督论不是严格意义的“嗣子论”,因为圣灵感孕和童贞女受胎——这些是他所肯定的——说明耶稣自诞生之始就是上帝的儿子。但这种教义中确实有嗣子论倾向,如耶稣基督之为子并非必不可少——这不是永恒的子或道成了肉身——而是由上帝的“旨意”或“预定”而造就的。

在耶稣里面住着智慧或上帝之道。然而,既然这种道只不过是上帝的理性(reason)或目的(purpose),既然这种道也曾住在摩西和众先知里面,那么,上帝之临在耶稣里面只在量上不同于它之临在其他人,或它之可能临在其他人。耶稣也就不能成为神,而只能是“来自下面者”。耶稣与道的合一仅仅是道德的合一,道以这种方式住在耶稣里面,“如同住在圣殿中一样”。

由于这种道或智慧绝不是次于父而存在者,它只是父的能力或συναμιδ,因此,这种教义通常称为“动力神格唯一论”(Dynamic Monarchi-anism),以区别于形相神格唯一论。在后者那里,道与父等同,故存在于耶稣基督里的神性就是父本身,故此种教义又称“圣父受难论”(Patripas-sianism)。与此相反,撒摩沙他的保罗则在上帝之道或智慧住在耶稣里面的意义上肯定上帝在基督里面。对于形相论者,耶稣基督就是上帝;而对于保罗,他只是个“纯粹的人”(pure man)。

另一方面,我们应当将撒摩沙他的保罗的教义与我们在德尔图良、希坡律图甚至奥利金那里见到的次位论倾向(subordinationist tendency)作出区别。极端的次位论将子——在明确地加以讨论时,还应当包括圣灵——说成次于上帝的存在,但又与上帝不同,并具有相对独立性,以此捍卫上帝的统一性。保罗则否认任何更高的存在(无论其与父如何不同)在耶稣里成为肉身,以捍卫上帝的统一性。这可能就是他使用“同质责的”(σμοονσιοδ)一词的背景,而这正是被他的反对者们认为应当加以谴的。

这样,保罗的神学至少要在上帝论和基督论两点上,不得不与奥利金主义者的神学,甚至与其他东方神学家的神学发生冲突。他否认了道作为次于父的位格而存在,特别是他否认了耶稣基督里面道与人性真正的结合,这只能引起教会领袖们甚至许多安提阿平信徒的愤慨。

不久,邻近地区的主教们便开始收到许多来信,控告这位安提阿主教的行为不端及信仰不正统。那座城市的基督徒们对其主教的态度和主张极为担心,结果出现了分裂。面临这种局面,大数的主教赫伦努(Helle-nus)于公元264年在安提阿召集了一次会议。一批著名的奥利金主义者出席了这次会议。不出所料,这些人与撒摩沙他的主教冲突起来。保罗的辩词使这次会议不能确定其谬误的性质;但他还是允诺修改自己的观点,并采用已成为当时教会传统教义的观点。有了这样一个诺言,主教们就在讨论了其他问题后登上归程。

但问题并没有就此罢了,不久就有消息说保罗仍在传授他已允诺放弃的那种教义,因此有必要再召集一次会议。此次会议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在奥利金主义者马尔希翁(Malchion)历数这位安提阿主教神学之弊端之后,会议决定撤销他的主教职务。但到此时,保罗仍仗着齐诺比亚(Zenobia)的支持拒不接受这个处分,并把持主教席位和世俗官职不放。直到272年皇帝奥里利安(Aurelian)在击败齐诺比亚并与意大利诸主教商量之后,才强制执行了会议决定。

第二次安提阿会议在基督教思想史上有一定重要意义,因为它谴责了道与父“同质的”教义。看来,撒摩沙他的保罗使用这个术语的目的, 是要反对道本身具有其实体的存在。当公元325年的尼西亚会议再度使用同一个术语(尽管意义完全两样)时,许多人怀疑这次大会是否又回到了撒摩沙他的保罗的古老教义。

奥林普的美多迪乌

虽然对撒摩沙他的保罗的谴责和处分有着不可否认的政治意义,但它却标志了东方神学中最后一个独立于奥利金的影响,且具有重要意义的神学体系的终结。从此以后(3~4世纪期间),尽管不断有人攻击奥利金及其追随者,但这些人本身仍表现出那位亚历山大大师的影响,奥林普的美多迪乌(Methodius of Olympus)便是这种情况的典型例子。

我们对美多迪乌的生平了解很少。我们称他为“奥林普的”唯一理由是有一种比较可靠的传统说法,说他曾在那座城市做过主教。据说,他于公元311年殉道而死。当然这种传说也值得怀疑。无可置疑的是,他强烈地主张禁欲主义,他十分重视守独身,这一点可从他的对话集《座谈会》(Symposium)之中看出来。他的著作的希腊文本被完整保存至今的唯有这本《座谈会》。

尽管美多迪乌曾一度敬仰并追随过奥利金,但他的多数著作却表 明,他是那位亚历山大大师的反对者。可能这种反对本身即是我们对他生平知之甚少的理由,因为历史学家优西比乌本人就是热情敬仰奥利金的人,他认为不值得将美多迪乌收入其《教会史》中。无论怎样,即便在反对奥利金时,美多迪乌也表现出他无法完全摆脱他所受到的影响。因此,他同奥利金一样运用了柏拉图的哲学(他力图模仿柏拉图的对话方法写作),一样以柏拉图主义的语言论述上帝,一样用次位论的方法谈论三位一体(尽管他不否认子的永在)。

美多迪乌反对奥利金的有四点:世界的永恒性,灵魂的先在,灵性论的末世论(spiritualistic eschatology),以及寓意释经法(allegorical exege-sis)。他在攻击所有这些教义时的立足点,就是我们在墨利托、帕皮亚和艾雷尼厄斯那里遇到的那种神学传统的典型观点。美多迪乌如其前人所行一般,赞成用预表论解释《旧约》,主张千禧年论的末世论,主张用“复归元首”(recapitulation)或用将亚当与基督的事工对应起来的方法解释救恩历史。但在这种方法中仍可清楚地见到奥利金的影响。美多迪乌在攻击那位亚历山大大师滥用寓意释经法的同时,本人却陶醉于用毫无二致的寓意法解释另一些经文。从他运用理性来反对奥利金的理性主义的做法中,我们也可以见到奥利金的影响。

为了说明美多迪乌驳斥奥利金教义的方法,有必要将他反对世界永存教义的论点做个小结。我们可以在阜丢斯(Photius)保存下来的一份残篇中见到这个论点。如上所述,奥利金肯定上帝是永恒的创造者,创世本身也必定是永恒的。美多迪乌指出,依赖性只能构成不完善性,因此,完善的事物必定是完全独立的。因而,上帝作为创世主的本性不能依赖于创世,因为这将会否认神的独立性,也就否认神的完善性。结论是,“我们断断不能接受那些凭上帝治理并创造的事物而称上帝为全能者和创世主的人的弥天大罪。”而且,既然这就是奥利金教义的基础,因此他也不能接受奥利金的世界永恒说。

但在论到那个将在4世纪占据舞台中心的问题,亦即三位一体教义问题时,美多迪乌的主张,却和奥利金的观点一样不那么明确。他也像奥利金那样认为,父、子和圣灵之间没有实在的区别。美多迪乌虽未否认三个位格的永存,但他仍以次位论的方式表述了三位之间的区别。“因此,在父这个无始之始,道成为万物之始,万物皆从他而成。”

奥利金派神学

我们对奥利金主义在其创始人刚去世不久那段时间的发展情况知道得很少。虽然奥利金主义者,该撒利亚的优西比乌对3世纪和4世纪初的某些重要的奥利金主义者做了大量记载,但它们多属传记性质的资料,对于我们了解当时的神学动态助益甚微。另一方面,有些后人的著作中却有一些提到关于3世纪神学家的资料以至语录。这些材料对于基督教思想史极有价值,因为人们依据它们便能够重新看到从奥利金到阿利乌危机这段时间中神学发展的状况。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显然由于这些参考资料写于阿利乌的问题业已提出之后,即写于三一教义已成为神学讨论的中心问题之时,因此我们不能将这些4世纪作者们的见证,看成是对其前人的公正叙述,这不仅是因为现存的参考资料和文献记录可能被人篡改歪曲,而且是因为4世纪的争辩对引用3世纪材料的取舍也有影 响,因而使后来的史学家对自奥利金到4世纪最初十年的神学活动无法窥其全貌。因此,在研究3世纪的奥利金派神学时,人们常感到自己被迫将注意力集中在三一论问题,特别是父与子的关系问题上面。然而我们必须牢记,在我们手头的微不足道的材料背后必定有着大量的神学活动,不仅关系到三一论问题,而且关系到释经学、人论、圣礼论,等等。

为了说明奥利金之后的神学发展过程,我们将简略地探讨三位当时最杰出的奥利金主义者的思想:新该撒利亚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eo-caesarea),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Dionysius of Alexandria)和安提阿的路济安(Lucian of Antioch)。

格列高利出身于本都境内新该撒利亚城一豪门望族。他的真名为狄奥多尔(Theodore),在皈依基督教并接受洗礼后改名格列高利(Gregory)。他是在巴勒斯坦的该撒利亚受教于奥利金之后皈依的。他在该城向那位神学大师学习了基督教信仰的神秘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家乡,并最终担任了新该撒利亚的主教。据说他曾行过许多神迹,以至于以“行奇迹的格列高利”而著称。据说他当主教之时全城只有十七个基督徒,而由于他努力传播福音之故,在他去世之时全城只有十七个异教 徒。他以新该撒利亚主教的身份,出席了为反对撒摩沙他的保罗而在安提阿举行的第一次会议。

现存篇幅最长的格列高利著作是他的《写给奥利金的颂歌》(Pane-gyric to Origen),这部著作对于研究奥利金的教学方法极有价值。但这里更使我们感兴趣的,则是在尼撒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yssa)撰写的格列高利传记中保存的一份信纲。

只有一位上帝,他是生命的道之父,这道是他发出的智慧、能力和永恒的形象;他是尽善之子的尽善之父,唯一独生子的父。只有一位 主,他是唯一的唯一,上帝的上帝,神的形象和真相,大能的道,洞悉万物本来的智慧,完成全部创世的能力,真正父亲的真正儿子,无形的无形,不灭的不灭,不死的不死,永恒的永恒。只有一位圣灵,他由上帝而来,从子得到显现,让人们知晓:他是子的形象,尽善者的尽善形象,他是生命,众生的原因,他是圣洁的源泉,他是神圣,是成圣的提供者和引导者,在他里面体现了在一切之上又在一切之中的圣父,和贯穿一切的子。只有一个尽善的三位一体,就在尊荣、永恒和威严之中, 既不可分也不可离。因此三位之中既无受造者亦无主从之分,更没有先后之别,如同它在原先没有,后来才被造出那样。因此子不缺乏父,圣灵也不缺乏子,没有区别也没有变化,同一个三位一体永恒地存在。

这份信经强调了子的永恒神性,却未提及子与父的区别,只说到它必然不是一个无形者和另一个有形者,一个不灭者与另一个可灭者的区别,或任何此类使一个的神性低于另一个的说法。我们无法知道这份信经的写作动机,但它无疑是反映了奥利金神学的两个内容之一。那位亚历山大的教师肯定子的永恒及其次于父,格列高利接受了这个教义的前一个内容,而将后一个内容丢在一边。一些奥利金的追随者的这种倾向被称为“右翼奥利金主义”,此称呼相当不准确,但却相当有用。

另一方面,某些奥利金主义者强调了这位大师的次位论思想。这些人被称为“左翼奥利金主义者”(left-wing Origenism),此称呼也不准确。他们多数是些对抹煞三个位格区别的撒伯流主义感到担心的人。这些神学家们认为,次位论是明确区别父与子,因而也是摧毁各种形相主义的方便手段。我们将以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与安提阿的路济安为 例,讨论这些人的思想。

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又称“大狄尼西”)为奥利金最杰出的门人之一。他接替赫拉克勒担任亚历山大主教和该城教理学校的校督。在德西厄斯和瓦勒里安(Valerian)迫害期间,他曾被迫流亡,但两次流亡之后仍恢复了主教职务,并担任此职直至公元264年去世。他的著作必定很多,但都已散失,只有少数保留了下来,且有幸为后世作者乐于引用。在这些残篇中,最有意义的是那些讲到他与罗马的狄奥尼修斯通信的材料,因为它们说明了一个面临撒伯流主义威胁的奥利金主义者,是如何走向“左翼奥利金主义”,并把父与子的区别强调到引起其信众反感的地步的。

根据某些后世作者记载,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出于对极端的撒伯流主义的恐惧,在其讲道中使用了一些企图强调父子区别的语句和例 子,其中有一些似乎把子说成了被造物。因此,狄奥尼修斯肯定,子在一段时间里是不存在的,子与父不同质。他还引用主的话:“我是真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证明父与子的不同,说他们的关系与栽培者和葡萄树之间,或一条船与造船人之间存在的关系一样。

亚历山大的一些基督徒对其主教的教义产生疑惑,遂决定写信给也叫狄奥尼修斯的罗马主教,寻求他的意见。罗马的狄奥尼修斯召集了一次会议谴责了似为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所持的观点。这位罗马主教还写信要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澄清自己的立场。

这位亚历大主教在四卷本的《驳斥与辩白》(Refutaion and Apology)中做了答复。这部著作现已散失,但少数残篇却保存了下来。我们可以根据这些残篇概述这个答复的内容。他首先申明,对他的指控是断章取义,因为他还用过其他一些可以说明他并未将子仅仅视为受造物的经文和例子。如,其中有个例子讲到由光源点燃的光,被点燃的光与光源不同,但又具共同的本质。至于“同质”[consubstantial(homoousios)]一词,他倒是愿意按照他的罗马同工所解释的意义接受的,但他又指出这是《圣经》中所没有的词。无论怎样也不能把它理解为对存在三个不同位格的否定,因为上帝的三重本性必须得到肯定。简而言之,狄奥尼修斯的结论是:“我们将一扩展为不可分割的三,同样将三不折不扣地集中为一。”

两位主教之间的通信不仅证明了撒伯流主义的威胁可能会导致“左翼奥利金主义”,而且证明了由于东西方使用不同语言而造成的困难。西方教会自德尔图良时代起,普遍使用“本质”(substance)说明父、子和圣灵的共同神性,用“位格”(person)说明三位中的一位。在试图跨越语言障碍时,人们自然会将persona(位格)译成不仅有“位格”,而且有“面目”或“面具”之意的prósopon。因此,东方基督徒可能会在西方神学中察觉到不能接受的形相论倾向。另一方面,东方教会所用术语的不确定性更甚于西方,其中的ousia(本质)与hypostasis(实体)同样具有模棱两可的意思。ousia可作某事物之特有性质解,亦可作若干不同事物之共同性质解。Hypostasis亦同样如此。因此,像亚历山大的狄奥尼修斯这样的东方神学家在讲到三个hypostases时,他肯定没有将此术语译成拉丁文以后的那种意思,即在三位一体的三位之间作出区别的意 思。这种混乱现象因ousia和hypostasis都可以译成拉丁文的substantia而进一步加剧了。因此,像罗马狄奥尼修斯这样的(西方)神学家听说东方的同道谈论三个hypostases时,必然会将之解释为三神论的术语,或至少认为它是一种不可容忍的次位论说法。从亚历山大主教与罗马主教的通信中表现出来的这些困难,是东西方教会之间交流的一个障碍。直到4世纪末,经过长期激烈的争辩后,这些基本术语的含混意义才得到澄清。

最后有必要讲讲一个影响巨大的奥利金主义者:安提阿的路济安。我们不可能叙述其生平经历,因为关于他的材料矛盾百出。在安提阿曾有一位名为路济安的人,他是撒摩沙他的保罗的追随者,并因此之故连续被三任主教摒弃于教会之外。还有一位路济安在安提阿领导了一个学派,其门徒后来成为阿利乌主义的主要领袖——这批人自称“路济安派伙伴”(Collucianists)。这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学者们有些争 论。这关系到如何解释阿利乌主义(Arianism)的问题(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阿利乌主义)。传统的解说认为,阿利乌(Arius)及其教义出于路济安传授给他的撒摩沙他的保罗之教义。这种解说受到认为阿利乌主义乃出于奥利金而非出于保罗的人的挑战。这事实上是一种极端的“左翼奥利金主义”。然而新近对阿利乌及其教义的研究所提出的另一种解说甚具说服力。两个路济安之争因而已基本平息。

阿利乌派的导师安提阿的路济安在该城创立了一个学派。这个学派不久便与亚历山大学派对立起来。虽然从各种意义讲,路济安都应当属于奥利金主义者,但他却反对亚历山大人的寓意释经法。他在安提阿开创了用历史和语法的方法研究《圣经》的先河。这种方法使得人们难以根据个人好恶随意解释经文。它虽使神学的工作更加困难,却也有一大好处,甚至4世纪面临当时种种异端的亚历山大教师们也被迫放弃寓意释经法,采纳其他更具严密性和科学性的方法来解释经典。这种历史和语法的释经法后来成为安提阿学派的特点。看来,它在路济安编纂的希腊文本《圣经》中已经形成,主要问题只在于如何明确表述。

然而,路济安在基督教思想史上的重要性不完全在于他对释经法的贡献,更重要的是他的缺乏可靠材料记载的神学思想:他的三一论教义。阿利乌争辩是在他去世几年后爆发的,而阿利乌派的领袖全是他往日的门徒,并且自称“路济安伙伴派”。阿利乌、尼可米底亚的优西比乌(Eusebius of Nicomedia)、尼西亚的提奥格尼(Theognis of Nicea)、卡尔西顿的马利(Maris of Chalcedon)、安提阿的利昂提乌(Leontius of Anti-och)及诡辩家埃斯德利乌(Asterius the Sophist)都是路济安的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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