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认识新兴教会

第四章:个人的反思:后现代主义的贡献与挑战

PERSONAL REFLECTIONS ON POSTMODERNISM’S CONTRIBUTION AND CHALLENGES

在冒险批评新兴教会运动看待后现代主义的方法之前,将我本身处理这些事物的方法作个概要的说明,可能会有帮助。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我承认:虽然后现代主义很难下定义,而且对它未来的预测也有很多的争议,但还是需要严肃看待它。我想清楚声明:我与新兴教会人士的争执并不是因为它要解读时代,或它认为恰当定义的后现代主义带来了亟需面对的、严肃的挑战。实际上,我们的分歧是因为它对后现代主义的回应并没有足够的洞察力、且没有足够忠于圣经。平心而论,我不但应该指出新兴教会人士偏差的地方,也要大体上概述我自己处理这些事的方法。这样我才能避免成为众所皆知的那种不切实际的评论家。@1

@1这一章是拙着《使神缄默:基督教面对多元主义》(The Gagging ofGod:Christianity Confronts Pluralism[Grand Rapids:Zonder-van,1996])中几章内容的浓缩与更新。

因此,在这一章中,我用一种概论的方式,陈述一下北美环境下的后现代主义以及我自己的一些回应。在下一章中,我将会清楚指明,在新兴教会运动的分析与回应上,我觉得哪些地方薄弱得令人惋惜、或有时会给人带来误导。

历史的反思

许多人觉得有必要分别前现代的、现代的、以及后现代的认识论。

前现代的认识论

前现代的认识论是一个出了名松散的分类法,泛指在启蒙运动以前的犹太一基督教认识论中的共同处。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大多数人都假设神的存在,并且祂知晓万事。这就意味着所有人类的认知就必定是神所有认知的一个无限微小的部分。用另一种方式说,我们的知识需要依靠启示——也就是说,不论启示的方法如何,神向我们揭示祂所知道的一部分知识。在这一点上,像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这样一位中古时期伟大的神学家,以及像约翰·加尔文这样一位伟大的改教者,是持相同的看法的。这就是说,对于前现代的人来说,认识论的开始不是从人自己,而是从神开始的。

前现代的人把神作为他们认识的起点,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认为神必须在我们以先知道。这乃是表示,当前现代的人思考他们如何了解事物的时候,他们意识到自己所讨论的知识只是神已经知道之知识的一小部分而已(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假设有一位全知的神存在)。他们难以想象的是,如果所思考的是真知识(也就是说,与真实的事实相符),若不先承认神必定已经先知道了,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因此,他们如何了解事物,是无法与神的全知分开的。实际上,这也不能与神的全能分开,因而与祂在他们生活中的安排、眷顾分开;它也不能与启示分开,因而与祂愿意将真理显明的恩典分开;它更不能与神的真实分开,因而与神选择要显示之事的可靠性分开。人的认识论是围绕着神的存在、属性、与特质等「既定的事实」。

在前现代的认识论中,神是「既定的事实」,并且是先决的条件,但我们切不可因此就以为没有人考虑提出神存在的「证据」了。许多基督教神学家与哲学家正是这样做的。通过所谓「本体论的论据」来证明神的存在,可以有许多样式,有一些可以追溯到基督教会最早的数百年。不管怎样,在那时还是有一些无神论者的,虽然他们的数量不多。@2而且,无论如何,基督教神学家们一直都极有兴趣,要将圣经所启示的事实概念化,并成为严谨一致的系统。

@2比方说,卢克莱修(Lucretius),实际上,相当一部分跟随伊比鸠鲁(Epicurus)的人离无神论者只差一小步。我对「开放」一词的使用方法与当代「神的开放」(openness of God)神学所使用的方法不一样。他们指的是:有些未来是取决于有知觉的人所做的自由选择,所以神无法知道那一部分的未来。我用这个词的方法是在古老的哲学讨论中有时会用的,关于在一个物质宇宙中的因果本质。

刚开始,你可能觉得这是一个极其忠实地思考认识论的方法。有什么样的基督徒会想要批评一个以神为起点的立场呢?可是实际上,在前现代的认识论中有许多的漏洞。不能因为周遭文化中的大多数人都信神,而推论说所有的人都如此:比方说,无神论者瑟维特(Servetus)就是加尔文在日内瓦的火刑柱上烧死的。对我们所讨论的问题比较重要的是,前现代的认识论通常与一个相当「开放」的宇宙紧密关联:3因为宇宙与神的作为之间的关系是那么「开放」,以致仍旧很难想象物质世界有一个坚定的、基于事实的、前后一致的、预知性的科学。

我们如果思考一下另一个最有力的选择——一个「封闭」的宇宙,其中一切事物的运作都来自这个宇宙内部的因果,而不需要任何一位神由外介入——这就更加显而易见了。在一个「封闭」的宇宙中,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些与物质、能量、空间和时间相关的解释。神是一个非必要的假设,或者顶多是让封闭的秩序能运行的那位,或是置身其外而维系它的那一位,但祂并不直接且持续地介入世界。但是,在一个开放的宇宙中,这种介入可能是持续不断的,而且不受我们今天视为理所当然的那些「因果关系」所限制,因而开启了一个可以容忍迷信、魔术或恐惧的广大空间。换句话说,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前现代认识论的世界有它自己的问题。

可是,在前现代时期的后期(为了便于讨论,设定在十六世纪末),在知识界里,人们设想了另一种既不「开放」也不「封闭」的宇宙观。我们可以称之为「被掌控的」宇宙。在一个「被掌控的」宇宙中,拥有至高无上主权的神所做的普通作为,就使我们所认识的科学成为有可能的,甚至必须的。科学(那时称为「自然哲学」)是我们认识神以及祂如何行作万事的一部分。因此,藉着对物质宇宙的细心观察与掌控条件下的实验,藉着试验与错误,我们就可以更多认知宇宙,也藉此更多认识神行事的规则。尽管如此,这仍旧给神空间,让祂可以作奇妙而极不寻常的事。这样的事也常被称为「神迹」。而这也给像耶稣复活这样的事留下了余地。

当然,在「被掌控的」宇宙中,这个洞见也同样可以被扭曲。其中有一大派的人认为:神在设置好宇宙后,就让它自己运转,好像一个巨大的手表。而神自己是如此的大而遥远,以至于祂很少、或者不再关心细节。这种形式的一神信仰就成为所谓的自然神论(Deism)。与之相对比的是,较正统的传承指出:圣经的作者们知道世界中的常理,比如水的循环(传道书一7知道水从天而降,流入江河,最终汇入大海,然后蒸发成为水气,升上天空再开始一个新的循环),但是他们仍然宁可说是神差遣雨水从天降下。当然植物为草食性动物提供食物,肉食动物吃其他的动物(包括草食性动物),但是圣经却说是神喂养所有的生物(如诗篇一O四21,一三六25,一四五15,一四七9;马太福音六26)。换句话说,深思熟虑的基督徒希望从一个被神掌控的宇宙这个角度来思考,而不是向自然神论妥协。

十七世纪初期向现代主义的转移,添加了一个极重要的发展,我们稍后将会思考。然而,首先值得我们回想一下,教会在最初几个世纪中所必须面对的问题。有人可能以为,在一个多神论的异教世界中,再多一个新的宗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新宗教就是后来被称为基督教的。可是事实证明,基督教是信奉异教的人所无法容忍的,正是因为基督教就是绝对化的。@4它坚称救恩只能从相信耶稣基督而来;对异教徒来说,这是狭隘且绝对化的。无一例外的是,所有基督教早期的外邦批评家都坚称:通往神的道路不只一条;持这种意见的包括一些重要人物,如辛玛库(Symmachus)、克理索(Celsus,他奉行不渝的多元文化论,被俄利根〔Oregon〕针锋相对地一一回应了)、和波菲利(Porphyry)。后者辩称:「还没有建立起一种学说,可以提供一条普世通用的道路来解放人的灵魂。」@5换句话说,基督教信仰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架构,那就是以神并祂的启示为开端,接下去是一群特别的人,他们有一个特别的历史,最终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但是却宣称有普世的独一性。问题不在于神是否在祂的普遍恩典中让其他人也有某种的洞察力。实际上,问题是一个人如何才能得救,可以享受罪被赦免,可以与神这位拥有至高无上主权的造物者及终极的审判者和好。基督徒宣称认识这些事情——独一的认识——并且用他们的生命与死亡将它证明出来。

@4见:尤其是魏尔肯在《牢记基督教的过去》(Robert L.Wilken,Remembering the Christian Past[Grand Rapids:Eerdmans,1995])一书中的讨论,特别是那题为<宗教多元主义与早期基督徒思想>(Religious Pluralism and Early Christian Thought)的一章,25-46页。

@5引用于奥古斯丁,《上帝之城》(Augustine,Cityof God)10.32。

这样,我们在这里就可以指出一个相当明显的观察,尽管我们必须接下去一步步更多详尽说明它。某些形式的绝对主义并非不好,甚至可能是崇高英勇的。当全世界都在主张宗教多元化已成定局(!)时,坚称只有一条得救的道路,有可能是忠心见证人的标志,尤其是当那些见证人愿意为他们所认信的真理而受苦或受死时。这也正是在起初的三个世纪中所经历的。由于君士坦丁(Constantine,第四世纪初)的协议,基督教第一次拥有了政治权力。随后的世纪中,如何处理这个状况,或好或歹,相差很大。不可否认的是,宗教裁判所的邪恶效果是无法逃避的,原因就是与绝对主义相结合的,不是在面对一个多神的异教多元化时应当有的愿意殉道的认信精神,而是一个铁了心的,要靠武力来强迫遵守教会权威的国家机器。

因此,把「绝对主义」本身当作抨击的目标似乎是错误的。每件事都要看情境来决定。希特勒要求绝对的效忠,我想所有读这本书的人都同意这样的绝对主义是不好的。基督也要求绝对的忠诚,我认为大部分读这本书的人都认为这样的绝对主义是好的——即使有一些读者想要藉着种种后现代主义的诉求而缓和这种绝对主义,而这正是我还未谈论的。在这个时候,我要说的是,「绝对主义」并非问题的关键。如果基督徒在形式上承认大君王耶稣的绝对权柄,实际上却否认了祂所说的许多基本教导——如温柔的重要、教会与国家角色的区别、人心对权力无休止的贪恋所隐藏的诡诈——那么问题就不是绝对主义,而是有选择性的绝对主义。

以上是一些对前现代认识论的预备性说明与分析。

现代认识论的六个因素

现代认识论经常用来指称从十七世纪初直到几十年前的西方世界认识论。历史的运动当然是无可避免的混乱。整个文化不是小心翼翼地沿着一个画好的轨迹前进。但是,冒着过于简化的危险,为了方便起见,常常把现代认识论的开端与笛卡儿(Rene Descartes,1596-1650)的思想联系在一起。

笛卡儿注意到:他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朋友不再买前现代认识论的账。实际上,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是关起门来的无神论者。作为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笛卡儿想要用天主教教义中的真理来说服他们,但是发现到共通的「既定事实」实在是太少,不能帮助他在与朋友们的讨论中带来进展。于是他给自己定下一个怀疑一切的任务,不是因为他自己确实怀疑一切,而是因为他想要找到一个基本事实,一个根基,让他与他的知识界的朋友们可以共享。他设定了让他成名的公式:拉丁文叫做Cogito,ergosum(我思,故我在)。@6笛卡儿认为这个立场是自明的,肯定的根基。一旦安顿在一个相当复杂的哲学架构中(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详察,因为几乎没有人再接受那个架构的可信度了),这个显而易见的公理就成为笛卡儿思想(Cartesian;英语世界通常用这个词指称笛卡儿思想)的根基。

@6常有人指出:在那之前一千多年,奥古斯丁也说过很相近的话:Sifallor,sum(若我犯错,我就在)。但是奥古斯丁从未尝试在这个观察上建立起整个认识论的架构,也从未把它当作一个公理性的基础。甚至有可能是笛卡儿模糊地想到奥古斯丁所说的(因为那时候,每一个有学识的人都读奥古斯丁的作品),并不自觉地沿着那伟大的教父思想家从未想象过的途径来发展他的思想。

畅销书作家们通常把笛卡儿思想、启蒙运动思想、现代认识论当作同义词。可是这十分不公平,尤其因为笛卡儿的公理只是他思想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因为其他的复杂因素(其中一些在第一章已经提到过了)。如果我们可以冒一点一般化的危险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三个组合在一起,并且指出,随着时间的变化,现代的认识论有六个具有代表性的元素:

1.前现代认识论是从神开始的,现代认识论却从有限的「我」开始。笛卡儿的公式是:我思,故我在。这就意味着对于一个现代的思想家来说,神并非那个「既定的事实」,充其量只是论证的结果。人类如何获得对某些事物的认知,可能仍然是来自启示,来自发现(且不论这意味着什么)神已经完全且详尽知道之事的一小部分,但不再是一定非这样不可。我们不再是靠神来得到所有的知识。我们必须藉着我们这有限的活物所能够接触到的工具与方法来学习,我们必须获得对事物的认识。

2.现代认识论有深刻的基础主义。笛卡儿在寻找一个他可以与他那些无神论朋友共通的根基,他们可以一起在上面建造一个共同的架构。他以为他已经在他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中找到。他深信:这个根基,加上他细微的哲学架构,肯定会推动每一个有正确思想并且在逻辑上一致的人成为基督徒(事实上,是像他一样成为天主教徒)。这种对根基的寻求成为许多学科的基本思想所特有的。其立论是,有一些事情具有公理性,是自明之理——也就是说,它们是自明的,因此适合做为根基,可以在上面藉着适当的逻辑与使用各种证据来建造其他的。

我们不能以为现代主义发明了根基。比如说,欧几里德(Euclid)的几何学,在基督来到前的几世纪就已经小心地订出了一些公理,并且从这些公理上发展出他要证明的命题,然后这些命题就可以成为另一个层次命题的根基。但是,使用清楚定义的根基来做为所有人类认知的基础,是现代主义独有的发展,因为不再以神为根基,就必须有这些根基。

3.现代认识论被严谨的方法限制。其想法是从一些适当的并有说服力的根基开始,加上小心控制的方法,然后启动研究就可以产生真理。这些方法可能包括如何收集与整理数据、定义明确且确实了解其功能与限制的工具(不论这些工具是物质性的,还是文艺批评性的)、程序、观察、测量、各种的实验,还有很多。严谨方法论的重要性仍旧反映在西方的许多博士论文中。在大多数的学科中,除了要做出贡献以外,一篇博士论文还必须清楚阐述它的根基与方法,然后要严谨地用所规定的方法来证明它自己的论点,如若不然,就不会被通过。

4.认识论的确凿性是值得向往的,并且是可获得的;现代认识论很少怀疑这一点。这个立场是前现代思想的延伸。但这当然不意味着最优秀的思想家自信他们的知识、或他们所宣称的知识是彻底准确的。但是很少人怀疑人可以真正认识事物(客观的认知是可以获得的),并且这是一件好事(这样的知识是值得向往的)。毕竟,随着现代主义者的时期渐渐过去,学术界对越来越多的事情有越来越多的揭示。学者们可以推测并且想象:到了一定的时刻,他们关于某个题目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哪怕他们有时会发现自己先前以为知道的是错误的,他们仍然受到鼓励承认:正是这个过程带给他们这样的纠正。很少人怀疑将会有、而且可以有更多的进展,并且在原则上说,对许多事物的把握是可以达到的。

5.现代主义者的认识论接受了一种对真理的理解,这种理解被某些人归类为「超越历史的普遍性」。换言之,真理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那些是真实的真理并不因为历史时期、文化、和语言的转移改变而受影响:如果它是真实的,它的真理是超越历史的。如果一个水分子果真是由两个氢原子与一个氧原子组成的,那这个真理一定是在任何地方都是真的,不论是在巴塔哥尼亚(Patagonia)、还是在巴塔维亚(Patavia),在莱斯特(Leicester)、还是在利马(Lima),在耶路撒冷还是在日本——不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明朝。另一种说法是:真理被认为在客观上是真实的。

6.虽然启蒙运动最早期的主要人物都是有神论者(像笛卡儿自己)或自然神论者,后来的世纪中,更多现代的思想家们接受了哲学性的自然主义——这种观点认为物质、能量、时间、空间就是所有的一切。这个发展经过了一段时期,并且从来没有被普遍接受。可能沿着这条线的最大推动力是在十九世纪的时候,达尔文的进化论让无神论变得受人尊敬。这个立足点必然得接受一个封闭的宇宙,而对于「一位在宇宙之外或超越宇宙的、有位格且超越的神」的表面认识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神话而已。

您可能还喜欢...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