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成功或成熟

第2章 悖逆与纪律：劝勉要有顺服的信心

——哥林多后书十章1至6节

1我保罗，就是与你们见面的时候是「谦卑的」，不在你们那里的时候向你们是「勇敢的」，如今亲自藉着基督的温柔和平劝你们。

2有人以为我是凭血气行事，我也以为必须用勇敢待这等人；求你们不要叫我在你们那里的时候，有这样的勇敢。

3因为我们虽然在血气中行事，却不凭着血气争战。

4我们争战的兵器，本不是属血气的，乃是在神面前有能力，可以攻破坚固的营垒，

5能将各样的计谋，各样拦阻人认识神的那些自高之事，一概攻破了；又将人所有的心意夺回，使它都顺服基督。

6并且我已经预备好了，等你们十分顺服的时候，要责罚那一切不顺服的人。

第十章开头的这六节经文，正好向我们介绍了接下来这四章的几个主题：责怪保罗反复无常，背地里勇敢，当着面胆怯；哥林多人仍然从根本误解了保罗的事奉；与保罗即将前去探访息息相关的含蓄警告。但尤其重要的是，这几节经文透露出保罗认为教会应该有的形像，与哥林多教会实际状况之间的强烈对比；那也就是纪律与悖逆之间的对比。保罗同时还暗示：如果在他到达哥林多的时候，教会的纪律还没有重整的话，他就要用他属灵的兵器来强制执行。眼前他只作出一个预备性的劝勉，希望他们表现出顺从的信心。

—、讽刺性的序曲（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

保罗以一种单刀直入的破题方式，向整个哥林多教会说话：复数「你们」（「我—–劝你们」），不容我们误以为保罗只是对一个分裂的党派，或者是对少数极端分子说话。无论从用字遣词（比较在林后书十二章19节和十三章11至13节里的「你们」）或文脉（请看十章6节注解），都清楚地指出保罗是在对哥林多教会全体说话。这是一段「劝勉」的话，他说；「我劝你们」，但劝勉的真正内容是在第二节。在揭开内容之前，保罗就以这个讽刺性的序曲作为他的开场白（第1节）。

这个讽刺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尽管哥林多教会的人责备保罗只在信里勇敢、强悍（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10节），但保罗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却拒绝「上钩」，不以使徒的命令猛烈抨击他的读者，反倒劝他们。这个动词表明他是在激励他们、恳求他们；他的用词深具情感，流露出一种深切的信念，以及一种希望被聆听和了解的渴望。这句话直译为：「我，保罗，我亲自劝你们。」保罗在这段劝勉里，不再与提摩太一同具名（好像在林后一1那样），反而单独地说和写，那样迫切地、掏心剖肺地、激烈地劝告哥林多教会的人，而不是冷眼旁观、摆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圣经里另外只有两处，保罗也是把这几个词连在一起使用，也一样是那么激烈和热诚地说：「我，保罗，我亲自—–」（加拉太书五章2节；帖撒罗尼迦前书二章18节）。

这个序曲中第二个讽刺性的特色是，保罗仔细地说明他藉着什么来劝告：「我—–藉着基督的温柔和平劝你们。」他大可以说：「身为复活且拥有至高无上主权之基督的使徒，我勒令你们」或「这位拥有至高无上主权的主派我为祂的使徒，我藉着祂的权柄命令你们」；然而，他却写道：「我—–藉着基督的温柔和平劝你们。」哥林多人责怪他在信中总是表现出那么勇敢、沉重和有力（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10节），保罗就以这个方式，提供一个与他们的指控恰恰相反的例证，同时提醒他的读者：如果他——保罗——有时候的处事显得胆怯，那只不过是效法主耶稣自己的榜样。耶稣在地上传道的时候，不就公开见证说：「我心里柔和谦卑，你们当负我的轭，学我的样式」（马太福音十一章29节）？当然，保罗的信跟人同样都可以非常严厉。另有一次他写道：「你们愿意怎么样呢？是愿意我带着刑杖到你们那里去呢？还是要我存慈爱温柔的心呢？」（哥林多前书四章21节）。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耶稣自己都会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不单公开抨击宗教领袖（马太福音二十三章），而且还采取洁净圣殿的具体行动（马太福音二十一章12至13节及平行经文）。有智慧的领袖虽然在面对不同的情况时会使有不同的反应，但保罗知道，耶稣公开传道时的特色，乃是温柔与和平；他相信自己也必须在事工上有同样的特性。就耶稣来说，祂完全虚己，从神的儿子那与父同享的荣耀里（约翰福音十七章5节），降卑到十字架，不顾面子、耻辱和被弃，而散发出最壮丽的荣耀光辉，这是何等的惊人呀！这也是保罗在别处歌颂的一个主题（腓立比书二章6至8节）。难怪每个跟随耶稣、想要被称为门徒而不失丧生命的人，都必须背起自己的十字架（马可福音八章34至38节）。

很少有人比保罗更了解基督教的这个不可或缺的组成要素。谦卑这个美德不仅在他信中一再重复（加拉太书五章23节，六章1节；歌罗西书三章12节），而且，他所写的几个段落，都反映出他的神学思想和生活方式是如何相辅相成的。这些段落中有好些感人的地方是针对哥林多教会的人说的，好像真需要不断地提醒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想起自己的信仰中有这么一个不可或缺的要素。保罗在给他们的第一封正典书信（哥林多前书）中写道：「我想神把我们使徒明明列在末后，好像定死罪的囚犯—–，直到如今，我们还是又饥、又渴、又赤身露体、又挨打、又没有一定的住处，并且劳苦，亲手作工；被人咒骂，我们就祝福；被人逼迫，我们就忍受；被人毁谤，我们就善劝。直到如今，人还把我们看作世界上的污秽，万物中的渣滓」（哥林多前书四章9节、11至13节）。现在，保罗又在哥林多后书，向哥林多人重复服事与委身上的同一个态度：「我们凡事都不叫人有妨碍，免得这职分被人毁谤；反倒在各样的事上表明自己是神的用人，就如在许多的忍耐、患难、穷乏、困苦、鞭打、监禁、扰乱、勤劳、儆醒、不食、廉洁、知识、恒忍、恩慈、圣灵的感化、无伪的爱心、真实的道理、神的大能；仁义的兵器在左在右；荣耀、羞辱、恶名、美名；似乎是诱惑人的，却是诚实的；似乎不为人所知，却是人所共知的；似乎要死，却是活着的；似乎受责罚，却是不至丧命的；似乎忧愁，却是常常快乐的；似乎贫穷，却是叫许多人富足的；似乎一无所有，却是样样都有的」（哥林多后书六章3至10节）。仔细地阅读教牧书信（提摩太前书、提摩太后书及提多书），很快就会发现：保罗明智地培养他所训练的年轻一代，要有同样服事和委身的态度。

温柔与和平（后者也可以翻译为「宽容」——同一个字在使徒行传二十四章4节即如此译）这两个词语加在一起，表达一个人的性格具有一些美德：对别人宽大为怀，不轻易攻讦别人，又能忍受责难，始终不是纯粹以自己的利益为着眼点。保罗藉着温柔与和平，也就是藉着基督的性情来劝勉。虽然语气中深具讽刺意味，却不装腔作势。换句话说，保罗并不是藉着讽刺来为他自己解困，或藉着冷嘲热讽使他的读者感到羞愧。情况远比那样还要严肃得多。保罗的言语充满了讥讽，因为他面对的环境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大讽刺：哥林多教会的人分不清楚温柔与软弱，和平与屈从，并且完全忽视了他们所宣告承认为主的这位救赎主的重要特性。要是保罗言语中的讽刺果真羞辱了哥林多教会的人，那是因为他们该受羞辱。

哥林多教会的误解是在相当基本的层面上。他们不仅责备保罗前后不一致——他们说他面对面的时候胆怯，不在场的时候写起信来倒是勇敢——他们也没有把握住基督徒的基本美德。《新国际版》译作「胆怯的」（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的词语，一般都习惯译成「谦卑的」（如《和合本》），然而他们不把谦卑当作是恩典，反倒认为是懦弱。对于敬虔而成熟的基督徒来说，谦卑有正面的含义；但在哥林多人的耳里，却有负面的弦外之音，或许他们采用了色诺芬下面这段话（他说这话是苏格拉底说的）里的相同用法：「此外，一个人或动或静，他的高贵与显赫，身分低微与屈从，精明与能干，粗俗与无礼，都反映在他的脸上和体态上」（《追思录》）。在这段引用的句子里，身分低微（跟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里的「谦卑」是同一个词）是跟屈从连在一起使用；而且它们与高贵显赫相对。这种谦卑是卑鄙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悄悄地攀附金钱、权势和影响力，混杂着一个没有原则的政客的假谦卑，只敢在毫无争竞的安全地带，才表露出勇敢和刚强。总之一句话，哥林多人说：「当保罗在那里的时候，是个像乌利亚·西波【*编按：狄更斯小说《大卫·考勃菲尔》（思果译，台北：经联，1993 中的人物。】一样唯唯诺诺、逢迎狡诈的人；当他离开他们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变得毅然果敢——在信上」）。哥林多本质上教会的人，就像今天许多的人一样，他们观念中的伟大，是属于成功哲学式的；因此，万一使徒跟这种模式相牴触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去考虑他是否伟大。他们成功哲学的尺度将会变得愈来愈明显。这段讥讽性的序曲已经清楚显明，保罗不是用盛气凌人的眼光（因为如果是那样，他就屈服在哥林多人所拥护的价值体系下），而是照着基督的教导和性情来反应。所以，濒临危机的不是单单属于党派式的效忠；保罗与哥林多人之间的区别，是世界观的交锋与冲突、基本价值观的分离，以及基督徒追求方向的南辕北辙。

二、劝勉（哥林多后书十章2节）

保罗写完这段序曲，建立起与哥林多体系完全不同的观念架构，下了一小剂猛药之后，就直接进入正题劝勉。在这段上下文中，「我求你们」（哥林多后书十章2节）跟「我劝你们」（哥林多后书十章1节）可能没有很大的差别；保罗在这两处，把自己放在一个恳求者的地位，劝勉的主要精髓是：但愿他们使他不需要对哥林多人那么「勇敢」（好像又强悍又严厉），像他准备要对经文中所说的「这等人」那样。保罗以这种委婉的方式，要求哥林多人改变，免得太迟；一旦他到哥林多去，就要采取强烈的行动；所以在他到达那里以前，他劝哥林多人改变他们的行为模式，才能避免所说的严厉警告。

从这一段劝勉，我们观察到四点，可以帮助我们稍稍领会其中的意义：第一，保罗循序渐进地提出警告，一步步地在经文中揭开。所要表明的意思在哥林多后书十章六节浮现出来：「我已经预备好了，等你们十分顺服的时候，要责罚那一切不顺服的人。」使徒警告的惩戒是真的（参：哥林多后书十三章2节）；但是，保罗将是「存慈爱温柔的心」，还是「带着刑杖」到那里去探望（哥林多前书四章21节），就全看哥林多人对保罗的反应如何。哥林多人误把谦卑当作是屈从逢迎，而指责他胆小懦弱；但除非教会有明确的改变，否则他们就会发现使徒保罗会有多么严厉。他们真希望那样吗？

就另一方面来说，保罗并不喜欢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因为我们见到的第二点就是，保罗接着就说到这样的「严厉」是一种「勇敢」的态度，但那并不是他的一贯作风。比较直接照字面来翻译第二节是「我求你们，当我来的时候，不要让我敢于使用大胆自信的态度去面对某些人。」保罗彷佛是承认：主把权柄托付给他，主要的目的是造就人，而不是拆毁或败坏（哥林多后书十章8节）；因此，如果他面临的景况需要采取比较严格的手段，他会忧愁不安的。无疑的，他会采取必要的补救办法；但不是立刻采取惩戒措施，来炫耀他的权柄。保罗把当时的景况视为无可避免必须采取勇敢态度的时机，而不是可以慢条斯理应付的挑战。但是，面对他所带领信主的人，他通常的姿态是「基督温柔、和平」。

第三点必须说明的是：保罗等着要面对的「这等人」，大概不是哥林多教会本身或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保罗并没有说他必须用勇敢待「你们当中一些人」，而是待「这等人」。不单在第六节可以隐约看到一条区分这二者的线索，而且在后面接下来这几章经文中，还一直把哥林多人和「这等人」区分开来，后者就是在哥林多敌挡保罗的那群人。比方说，哥林多后书十二章十一节很清楚地指出，那些被称为「你们」的哥林多人，应该是在「超级使徒」面前为保罗辩护的。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保罗在第二节劝勉的意思，就是要哥林多人自己采取行动对抗那些闯入者，等保罗到达的时候，就不需要他那么作了。目前哥林多人正处在保罗看为危险的那些假冒者的迷惑当中，因此，保罗劝勉他带领信主的那些人，要使用分辨的能力和必要的纪律，免得使徒到时候要拿着「刑杖」去跟闯入者摊牌。

第四，保罗和闯入者之间的差异现在开始浮现出来了。保罗等着要用勇敢待「这等人」，就是那些以为保罗是「凭着血气」（《新国际版》作「藉着这世界的标准」）行事的人。「凭着血气」照原文直译是「照着肉体」，也就是说，保罗被指责是照着肉体过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在保罗书信的用法中，「肉体」可以指覆盖在我们骨骼外的物质实体。当它与别的词连用的时候，像「血与肉」，就成了含有「血肉之躯」，或「人性与必朽性」。但是，保罗用词的特色，是以「肉体」表示堕落的人性，犯罪、悖逆神的人，陷溺在自我中心里，把神推到外围——如果还有什么旮旯角留给祂的话。但是在哥林多后书十至十三章的经文中，保罗的对手不太可能指控他在运用使徒职分上有罪。他们乃是指控他不是一个有魄力的领袖、太胆小怕事、只有三流的讲道能力，又没什么属灵背景和异象经历，可以博取哥林多人的效忠。他们评断保罗是「属血气」或「照着肉体」、「照着世界的标准」的，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说：他不像他们声称自己有那样高的属灵程度或领导能力！他的生活、服事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低层的，属肉体的；他们则服事大有活力，是属灵的领袖，凭他们属灵的经历，就证明他们是凤毛麟角、高人一等，加上他们雄辩的能力，更显示出神所赐的恩典。

保罗的用词略带讽刺的口吻。他刚刚说到自己以为必须大胆地使用信心与勇敢；现在他又说到这些无名的「这等人」以为他是照着世界的标准行事。实际上，这是评价的问题：保罗的对手用某种标准来评估他，把他打为二流，同时他们又想在这过程中攫取整个教会的忠诚。保罗则以另一种标准来评估他们，并且坚信他们是假冒的（哥林多后书十一章13至15节），传的是另一个耶稣（哥林多后书十一章4节）；他同时认为当他到哥林多的时候，有胆量以使徒的权柄来面对他们。这两种的评估标准——保罗评估闯入者，以及闯入者评估保罗——根本是彼此对立的。

但我们必须追加一句：这两种评估标准的差异，并不是从个人的好恶或自命不凡的夸耀而来的。这评估的差异，根本在于双方所使用的两种标准之间是南辕北辙的。这些闯入者无疑自认为又有恩赐、又属灵；但他们评估自己和保罗的标准，都还带着犹太化基督教信仰的痕迹，也受到希腊文化的雄辩、领导能力，以及着重异象之狂热主义的影响。保罗坚信以这些观点为主来评估的话，判断的结果就成了次级的基督教。主张犹太化的人会以种族与圣约上所占的优势，来证明自己在属灵上的优越地位（哥林多后书十一章21至22节）；诡辩家以人的才干、口才（哥林多后书十一章6节）和有能力索取相当可观的价码（哥林多后书十一章7节），来判断他是否有权领导别人；着重异象的狂热主义者则以某人自称拥有属灵经历的次数和逼真的程度，来判断他是否是一个有潜在能力的领袖（哥林多后书十二章1至10节）。但保罗认为这一切的标准都贬损了基督。如果真实灵性的基本要素真是种族的话，具有决定性的就不是基督的十字架工作，以及我们与祂的生命关系了；如果以雄辩和索取报酬的能力作为教会领袖的主要条件，那么一个仆人的心态就会被人轻看了（虽然基督自己所展现的就是这种态度），而且与文化密不可分的雄辩，就抢夺了不变且超越文化的真理；再说，如果资深领袖的必要条件是表现出对异象的狂热，那么不仅教会容易受到不诚实的声称所欺骗，而且这些声称见到异象的人本身，也很可能越来越以出神狂喜的经历为夸耀，而不是以基督丰富的恩典为荣。

闯入者的标准，其核心就是成功主义；每一个准则所根据的事物，本身都是既不好也不坏的，但是，如果要用它来取代基督，或掩饰属灵领袖真正的特性时，这个标准基本上就是邪恶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闯入者所提的评估标准，在本质上就不合乎基督教。原则上，这些根本就是异教徒的标准。保罗与闯入者之间的冲突是世界观的冲突：保罗的世界观是由福音所塑造的；而塑造他们的世界观的，则是社会的赞扬，他们所珍爱的就是社会的尊崇。可笑的是，他们竟然指控保罗行事是照着世界的标准，不符他们的属灵标准；而实际上，他们根本误解了福音；根据保罗对于「肉体」的一贯用法——自我中心、罪恶、叛逆神和祂恩典供应的启示——他们的价值体系才真正的「属世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