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主耶稣与神的国度(完)

附录2

反思登山宝训的神学解释

多年来,人们用许许多多非凡的方式来解释登山宝训。快速地概述这些神学解释的重要意义,也许有助于说明我为什么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这段经文。

有些人主张说登山宝训是一种「过渡期的伦理道德」。就是说,耶稣之所以在这几章中提倡激进的伦理道德,是因为祂预料到末世时代马上就要开始完满实现了。跟随祂的人要在末世到来之前剩下的短暂时间内,采取这样的伦理道德态度。这个预料是如此的迫切,要求他们以超乎常人的公义,完全地委身于这段高潮时期。然而,耶稣错了;末日并没有到来。根据同样的理由,现代人,还没有让对末日的期盼来控制他们的日常行为,必然会把这种「过渡期的伦理道德」毫不妥协的要求抛在脑后,因为他们实在不可能达到这样的要求。如果这个世界还得继续沉重地向前迈步,不是只有几个星期或几个月,那么逐字逐句地实践登山宝训根本就是可笑的。

这种观点已经不如以前那样流行了。已经有许多人注意到它的缺点。登山宝训没有把它所要求的伦理道德局限于一个过渡时期。更重要的是,耶稣不是一个狂热分子,会根据祂对马上要临到的大灾难的预言,全盘决定祂的伦理价值;在天国「已经成就」的方面和「尚未成就」的方面之间的张力,也存在于耶稣自己身上。因此,祂期望形成一个群体,生活在已经介入的天国的权柄下,期待着天国的完满实现。事实上,耶稣提出的伦理道德要求,其主旨不仅是为着祂第二次降临之前的这段时期,也是为着永恒而设定的;因为虽然天地都要废去,耶稣的话却永不废去。

对登山宝训的第二种解释,是存在主义的解释。根据这种观点,登山宝训不是对具体的伦理道德原则进行权威性的解说,而是对个人抉择的挑战。它把生命导向一种「末世」的眼光;但是神学方面的存在主义者所说的「末世」,并不是这么严格地指将要来到的世代,或者说它已经与今世重叠在一起了。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扬弃这些关于末世的时间范畴,把它们当作具有神话色彩的结构。神学方面的存在主义重新解释了末世的意义;现在的生活和行为与应该有的生活和行为之间的差距产生的张力,取代了圣经所描写的、今生和末日审判之间的张力。但是他们用来阐述所谓之「应该有的生活和行为」,并不是登山宝训的主张,而是对未来的一种敞开的态度,这种态度使人不断地自我省察和悔改。

我承认我很难赞同这个方法。如果神学方面的存在主义希望建立自己的伦理道德模型,那很好;但是它应该避免把自己的模型强加在新约圣经上。根据这个看法:命题式的启示在原则上是不可能有的——因为启示是一位有位格的/无限的神超自然的介入。因此,人们设计了一种筛子,来过滤圣经的资料,除掉所有这样的材料(启示性的),将它淡化(「除去神话性因素」〔demythologize〕)。这样得到的结构与现代存在主义的范畴很调和,但是却与圣经经文本身非常不一致。

第三种方法坚称,登山宝训对整个世代都是有意义的,而且必须严格地遵行它。通常,这种观点的支持者分成两个群体。一组人认为登山宝训是律法而不是福音,因此实际上它是跟保罗的神学不能兼容的。根据这种观点,耶稣和保罗不能同行。实际上,保罗犯了歪曲耶稣的教训的罪。另一组人通常与重洗派(Anabaptist)的传统有关连。他们认为登山宝训精确地反映了神的旨意,个人和团体都要遵守这教训。他们相信救恩是本乎恩,也因着信,但是得到这救恩的必然彰显,就是过一种符合登山宝训的训诫的生活。通常,这种态度中包含了和平主义;因此,如果神已经把佩剑的权柄赐给国家(罗十三1及以下),那么,基督徒不仅必须避免加入军队和警察,而且同样必须避免所有市政职务,因为这类的职务无论如何总得作出跟这些武力有牵连的决定。

这两种观点都严肃地看待登山宝训。然而我不同意第一种观点,因为它对待救恩历史不够严肃。声称耶稣的教训跟保罗的教训彼此对立,是不明白启示的渐进性,这启示是藉着基督十架的工作、复活和升天而成就的。这样的观点忽略了耶稣自己教训中与末世有关的层面,在登山宝训中着重强调的灵里贫穷,以及祈求和寻找的重要性。它也忽略了登山宝训所意识到的:我们需要恩典。

第二种观点,承袭了重洗派/门诺会(Mennonite)的传统,我觉得非常吸引人。然而,我自己对登山宝训的解经已经指出我在哪些地方必须反对它这种观点。我以为这种观点没有察觉耶稣经常在讲道中运用对比法,因此它把太多的意思强加在经文里面,超过了耶稣或者马太所要捍卫的。登山宝训本身并没有对诸如战争和死刑之类的问题作最后的评论——这些问题自有其他的经文涉及。另外,把对这类事情的禁止当成道德律法不可或缺的部分,似乎是赞成神的道德需要发展,或是赞成神的命令需要发展。这有着根本上的重要性,因为它建议说神早先的命令,实际上是与祂真正的旨意相矛盾的。如果道德不是与神真正所称许的直接相关,却只是与祂所命令的相关,在祂身上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张力。另外,新约圣经对教会的论述并没有要求基督徒远离政治之类的事,像这种观点所主张的那样。

第四种关于登山宝训的解释,是由正统的路德宗(Lutheran)提出来的。这种观点宣称,登山宝训是一个不可能达到的高度理想,是为了使人感知他们的罪,并转向基督寻求赦免。因此,本质上登山宝训是为福音作准备。这种观点正确地处理了耶稣跟保罗的某些关系;但是,它听起来更像是迅速地应用了一些系统神学的结论,而不是对经文的诠释。

第五种方法来自古典自由主义,流行于二十世纪初。正统派强调的是人需要救赎、基督替人赎罪而死和人超自然的重生。乐观的自由主义则认为登山宝训是真正的福音,是福音的概略。登山宝训被它视为建立一种进步文明的关键地图。但是这种古典自由主义的梦想被两次世界大战粉碎。自由主义忽视了一个事实,即人的天性是需要饶恕和帮助的。自由主义乐观地相信进化发展的必然性,并以此作为理论的基础,事实上,它是用世俗的进程哲学取代了真正的福音。它只选取对其精神和理论有益的那部分圣经启示,并拒绝剩余的部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选择性作法的主观性。结果,它给人提供的是:没有救主、没有代赎者、没有神的恩典、也没有赋予能力的圣灵;只有一个可爱的模式,但是人们后来所学到的,就是他们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效法登山宝训。

一个比较近代的观点把登山宝训解释为教会编写的教义问答材料,其中有些部分可以归于历史上的耶稣。根据这个观点,因为登山宝训是教义问答材料,所以无论在什么情况,它都位于传扬福音和个人的悔改归正之后。福音位于登山宝训的伦理道德要求之前。因此,耶稣所呼召的门徒职分,是只有针对一部分人的;在这些人身上,撒旦的权势已经被福音毁灭了,他们已经继承了神的国。

这个解释的首要问题是,它没有把马太福音当作严肃的历史(和神学)文献来对待。如果耶稣从来没有传讲过登山宝训,甚至也没有提供过马太福音五至七章所包含的基本内容,那么我们就可以合理地假定:保罗所强调的恩典、拯救、归正和转变,是在登山宝训的「教义问答」材料以先。但是,如果耶稣确实传讲了登山宝训,那么教会在编写祂的材料时,纵使多少是以教会的关注——用问答的方式来教导新信徒——作为整个架构,那么诉诸这样的教义问答,来把耶稣的讲道与其原先的历史背景的神学关连给消除掉,乃是不合理的。

到现在,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我的解经跟以上这些解释,在哪些方面一致,在哪些方面不同,即使前面对各样解释的叙述是这样简短。我在一部分的解释中接受路德宗的主张:登山宝训确实使人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的罪,并真实地理解了他们需要恩典。但是登山宝训成就的不只这些。它描述了在天国权柄底下的行为模式,这模式是现在就需要遵守的,虽然必须等到天国的完满实现才能达到完全。就着这个角度来说,我赞同重洗派的传统。然而,我断定这传统在阐述旧约圣经的律法和新约圣经的律法之间的关系上,会遇到严重的困难。正如我在第二章指明的,我认为耶稣把自己和祂的教训看成是旧约圣经所预表的。

另外,我认为天国的继承人需要在他们的生活中努力地实行天国的标准,来为天国作见证,因此天国的标准比重洗派的传统稍微尖锐一点地触及到社会。如果我的观点跟古典自由主义提出的解释有什么地方重叠的话,就是在这个领域——虽然我既不赞成自由主义天真的乐观主义思想,也不赞成它排斥超自然的拯救的观点。存在主义者极力主张人必须对登山宝训的鉴察有反应;我赞成这个主张,然而我完全不同意神学方面之存在主义所解释的空洞的鉴察。不容否认的,「过渡时期的伦理道德」结构的支持者感受到顺服的紧迫性,是很重要的;但是这紧迫性不是取决于该主张所提出的错误的末世模型,而是取决于那将要来到的审判,它来到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但是它的判决是不可更改的。

关于登山宝训的神学解释,还有一种是需要提到的,因为它很流行,特别是在北美。这是时代主义(dispensa——tionalism)的观点。这种观点僵化地把律法时期(从西乃到加略山)和恩典时期(从加略山到主再来)划分开来。当耶稣来宣扬天国的时候,祂其实是给犹太人提供一个千年国度。登山宝训被看成是附属于这个千年国度的律法。然而,由于整体犹太人不接受耶稣作他们的王和弥赛亚,耶稣就进入了第二个计划,迄今为止,旧约圣经的启示完全不晓得这个计划,只有神知道这个奥秘。在实行这个秘密的计划中,耶稣推迟了千年国度的来临,并引进了一个恩典时代,就是「奥秘中的国度」。这个国度可称为神的国,而不是天国。这个神学结构产生的一个结果就是,登山宝训跟基督徒没有直接的联系或应用。通常,它承认登山宝训包含的一些行为原则,确实可以应用在我们身上;但是其真实的意图是作为将要来到的千年国度的律法。这个神学结构有各式各样的限制,其中一个结论是:必须把马太福音六章十四至十五节当作正式的法规,由它来决定饶恕人的条件。因此,这些经文与恩典时代是正相反的。

在当今,时代主义是一个有能力的运动。它有许多敬虔的支持者,和一些博学的支持者。其特征是渴望认真地对待圣经,这是值得佩服的态度。然而,尽管这种观点确实提供了有价值的洞见,我却非常肯定地反对它的整体结构。由于不适合在这里作长篇的辩论,我仅仅提供一套简短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时代主义对登山宝训的解释。

第一:时代主义严重地倚赖它所接受的结构来解释登山宝训,以致于它对经文本身的反应迟钝。换句话说,这个运动把它的神学结构强加于圣经的资料上,其态度让人想起那些非常不保守的团体。我承认,它解释整本圣经都是采取这种态度,但是在处理马太福音的方法上更是如此。另外,这个神学结构是如此地包罗万有,使得这个思想体系的成员极难以接受对任何经文的其他解释,而不危及整个体系。结果,人们频繁地观察到某种僵硬的光景,就许多支持这种观点的人所关注的而言,全部时代主义的内容就等同于正统本身。

在时代主义里,对马太福音的解释是其神学结构的关键支柱之一。挪走它(或者是一打支柱中的任何一个),结构就倒塌了。时代主义神学家说,一直到马太福音第十二章,耶稣都在向犹太人提供千年国度(等于天国)。然而不幸的是,他们拒绝了祂;所以,到马太福音第十二章的结尾,祂拒绝了他们。在马太福音第十三章,耶稣揭开了「国度的奥秘」,也就是从前所隐藏的国度,大致上等同于我已经解释过的国度。

比较晚近的时代主义作家承认「天国」和「神的国」常常可以互换,但是他们仍然坚称,两者之间存在的差别足以证明:前者是指千年国度,而后者是指隐藏的救恩国度。我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天国」是马太偏好使用的词语,「神的国」是新约圣经其他作者偏好使用的词语(比较:太四17,十6~7;可一15;路九2)。这两种表达不仅出现在可以彼此参照的平行叙述中,而且还有一个较广泛的历史考虑。为什么在耶稣服事的早期提出的概念,千年国度等于天国,只有出现在马太福音里呢?例如,如果可以将约翰福音和马太福音进行合参的工作,那么约翰福音三章必然在马太福音五至七章之前;然而约翰福音三章已经从重生、信心和圣灵等救恩范畴来谈论神的国了。

另外,声称登山宝训是千年国度的法规,这样讲是混淆了某些基本的事情。把律法、公义、与和平看作国度的概念,把恩典和信心看作救恩的概念,并认为这两组概念彼此对立,这是新约圣经的作者不能容忍的。例如,根据保罗的观点,永远是靠恩典得救,甚至当神的百姓在摩西律法底下的时候也是一样。而拯救,无论怎样解释,总是要求人顺服神的旨意,这旨意在马太福音五至七章描述出来了。因此,如果说法规是与恩典相对立的,而把马太福音六章十四至十五节看成是法规的一个证据,从圣经上说,这是不合理的。

第二:仔细研究登山宝训可以看见,耶稣把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看成是遵行祂的要求的大环境。登山宝训假定一个世界,其中所发生的是:所有跟随耶稣的人(无一例外)都要面对逼迫,严重的侮辱,怒气,个人诉讼,奸淫,说谎,复仇的态度,怨恨,宗教的假冒伪善,无诚意的祷告,贪爱钱财,忧虑,论断的态度,假先知等等。正如卡尔·亨利(Carl F.H.Henry)所说的:「一个时代如果需要特别的原则,来处理打耳光和把另一边脸也转过来(太五39)的问题,几乎不适合用『千禧年』这个词来指称」。马太福音五至七章所论及的是我们的世界,并不是一个辉煌的千年国度。

第三:仔细研究登山宝训可得到一个印象:耶稣基督一直重复地强调祂的话永远有效,并没有指出这些话语主要关注的事将被延迟。登山宝训充满了现在式的命令语气,和这样的叠句:「但是我告诉你们」,表明持续顺服的重要性。

最后:我断定时代主义对新约圣经使用旧约圣经的方式反应特别迟钝。这个主题是这样的巨大,我甚至犹豫是否要把它提出来。然而,我相信:新约圣经的作者,无论是马太还是保罗,一律把教会看成是有信心的以色列人——神在旧约圣经中的百姓——唯一合法的后继者。他们引用许多旧约圣经经文来说明这一点,宣称这些经文正在耶稣的赎罪工作、复活和由此产生的教会里成就。马太福音五章十七至二十节很轻易就能跟这个模式调和;但它跟其他任何模式都不容易调和。

这些论点没有一个可以一举而竟全功地摧毁时代主义的神学。我很清楚我那些支持时代主义的朋友和同事会提出什么回答——还有我站在反方提出的论述等等。但是我宁愿这样想:这几段文字将挑战每一种主张的支持者(包括我自己在内),再来研究马太福音五至七章,并试着从我们不习惯的角度来聆听它,目的在于把我们自己从陈旧的传统束缚中释放出来(而不是不理会这个忠告),因此能够从神的道中再有领受。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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