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基督教爱观研究

第二章、爱的综合

第一节、奥古斯丁在宗教史上的地位

一、基督教爱观的新局面

基督教爱观历经四百年发展后,似乎遭遇到难以突破的瓶颈。刚开始的时候,在宗教上与道德上都是全新的基要观念——爱佳泊观念,跟当时犹太教与希腊主义的基要观念——律法与爱乐实,形成针锋相对的态势。但不久后,这三者就开始互相交流。出身犹太教的人跟出身希腊文化的人对基督教爱佳泊观念的看法各不相同。因此在律法观念、爱乐实观念以及传统的原始基督教爱佳泊观念的影响下,各式各样的基督教爱佳泊观纷纷出笼。这些爱佳泊观彼此较劲互有消长,但没有一个能够独占鳌头。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妥协后虚有爱佳泊观念表象的方案,由于广纳各方意见几乎是一个四不像的中心观念。爱佳泊观念似乎已经失去原有的力量而注定要消逝。

然而,基督教爱观接下去的发展却不是如此。正当它几乎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时,突然柳暗花明的展开一个前所未见,焕然一新又充满活力的局面。这个带头更新的人就是奥古斯丁,在几个因素的交相影响下,他得以从崭新的角度衡量基督教的爱观。他认为爱就是基督教的核心,而他一个字也不放过的运用整本《新约》圣经反覆不断的阐释基督教的爱观。无庸置疑,这就是整个基督教爱观发展史上最重要的转折点,而就其结果看来,也可说是最激进的转折点。

奥古斯丁的创意通常都留有斟酌的余地,但他关于爱的教义确实是新构想。他非常擅长吸收各式各样材料,虽然他不只是被动的取材他人,但这种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能力,却让他的创意大受限制。他的爱观也展现出这种兼容并蓄的才华;几乎所有他用来架构爱观的素材,以及整个体系的部分蓝本都取自前人的著作。然而,他在这里对取材的运用也比其他地方更能表现出个人特色。整个体系非常严谨完整,而他的创意与巧思功不可没。基督教爱观在经过奥古斯丁的淬炼后,彻底焕然一新远非昔比。此外,对整个基督教爱观发展史影响最深远的因素就是奥古斯丁的爱观。它甚至让《新约》的爱观相形失色。《新约》文本始终是探讨整个议题的基础,但在解释它的时候则是以奥古斯丁的观点为准绳。自从他的时代开始,对基督教之爱的探讨就以他首创的范畴为规范,甚至其中感性的成分大致上由他定夺。就基督教之爱的意义来说,现今福音基督教会对奥古斯丁观点的重视程度远超路德的观点。

因为奥古斯丁在宗教史上的特殊地位,让他能够具有这么广泛的影响力。他游走在两个各自独立的宗教世界的边缘,一个是希腊的爱乐实,另一个是原始基督教的爱佳泊,而他的重要性主要在于这些世界确实在他身上相互交融,并结合成一个统一的信仰。当然,就这种综合来说,奥古斯丁不是单独的特例;部分早期教会的前辈也深受同样问题的困扰。但奥古斯丁是其中的杰出的一个。一般来说,其他人在融合这两个基要观念的时候,不是无法让它们深入的相互交流,就是起初虽然稍微有些成就,但后来由于其他因素而功败垂成,俄利根就是一例。爱乐实与爱佳泊这两股潮流在奥古斯丁身上会合在一起;然而他并不是消极的照单全收。他全心全意的活跃在这两个世界,因此这两个主题紧密的交织在一起,而不是虚应故事。它们之间的冲突确实被化解,但没有任何一个中心观念压倒对方大获全胜。要是爱佳泊观念如奥古斯丁所料赢得优势,爱乐实观念也不会因此被弃绝一旁。相反的,他思想的整个形成过程深受二者的影响,而且二者共同模造出他的独特观点。因此,就其本质来说,这个观点里面不仅包含强烈的张力,更有真实深刻的矛盾。

从奥古斯丁的思想中浮现出一个新的爱观。爱乐实与爱佳泊两个观念的会合产生出特别的第三个观念,既不是爱乐实也不是爱佳泊,乃是卡利他(Caritas)。虽然爱乐实和爱佳泊对它都贡献良多,但它本身是一个全新又独特的观念。它既不是带有希腊主义意味的原始基督教爱的观念,也不是披着基督教传统术语外衣的一般爱乐实思想。我们姑且说,卡利他虽然是二者的产物却跟二者都不一样。它既不是爱乐实又不是爱佳泊,而是二者的综合(synthesis);它是货真价实的综合体,因为它涵盖这两个观念的要素,却不只是它们的总和,而是一个崭新、独立的个体。现在可以质疑的是,这两个不同的材料是否真可以建构出一个单一观点,这两个异质的观念是否能够融合在一起;换句话说,是否仅仅这一个概念就足以包含奥古斯丁口中的卡利他所代表的各种意义。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而且不能因此或忘,对奥古斯丁自己来说,它们确实融为一体。它们融合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心理问题而不是逻辑问题。

二、奥古斯丁以爱为诠释基督教的核心

奥古斯丁想要用爱归纳整个基督教。对他来说,基督教纯然是一个爱的宗教。当然《新约》明确的把爱放在中心;它一直强调与上帝相交的基础就是上帝自发与无原由的爱,而且它以爱上帝与邻舍为中心的道德要求,正与之相呼应。但毫无疑问的是,主要是因为奥古斯丁才使得天主教和福音基督教都认定基督教是爱的宗教——带有卡利他意味的爱。因为奥古斯丁的观点已经成为所谓「爱的宗教」的制式定义,而一般往往认为基督教是卡利他——宗教,而非爱佳泊——宗教。

在奥古斯丁眼中,整个基督教都围绕着卡利他运转。到底什么是卡利他?这需要详尽的解释才说的清楚;目前我们不妨先进行初步的理解。上帝的爱、对上帝的爱(love to God)以及对邻舍的爱,到底哪一种爱才是奥古斯丁卡利他观的基础?显然奥古斯丁在提到卡利他的时候,他脑中总是想到的主要是对上帝的爱。我们要牢记这一点才不会被他各式各样的爱观误导。奥古斯丁对上帝的爱与恩典也着墨甚多;但他不像保罗那样认为这就是所有基督教的爱的基础。确实,上帝的爱本身也是以爱上帝为目标。上帝向我们启示祂的爱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我们学习如何正确的爱祂:基督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教导我们爱上帝。@1重点就是爱上帝,爱上帝与爱邻舍之间的关联能更清楚显示出这一点。奥古斯丁在提到对上帝的爱时,经常会按照基督教传统同时提到爱邻舍的诫命;但这对他来说并没有特殊之处或意义。它其实已经包括在爱上帝的诫命里面,而这就是其范围。奥古斯丁认为对邻舍的爱只有在不仅涵盖邻舍,而是连上帝本身也涵盖在内的时候,才算是圆满。当他开始谈到对上帝的爱时,我们马上就会发现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重点。他对这个主题如数家珍,而且他的言语中充满热情。他认为《诗篇》所说的「Mihi adhærere Deo honum est」(译注:七十三28「亲近上帝是与我有益」)就是他与上帝之间关系的写照;在付出他专一的爱后,他要倚靠上帝,以祂为自我至高与独一的善。@2

@1De catechizandis rubidus,lib.l.cap.iv.7;Cap.iv.8;Migne,40,pp.314f.奥古斯丁的著作引自《Corpus Scriptorum ecclesiasticorum latinorum》(=CSEL);或者Migne,PL,vols.32-46.

@2Epist.CLV,iii.12-《忏悔录》Confessiones,lib.Vll,cap.xi.17.

不过,卡利他,对上帝的爱,不但是基督教的信仰中心,也是其道德中心。卡利他是一切真实的善的根源,正如其对头——肉欲,则是一切恶的根源。@3于是奥古斯丁提出一个圆融的基督徒道德生活观,这能让基督徒摆脱琐碎的律法主义道德观(legalistic ethic)。爱上帝才是最重要的德行,相较之下那些旧的德行都只不过是零金碎玉。@4基督徒要遵守的唯一命令就是爱。@5只要有爱,就不需要其他条例。因此他说:「爱能让人随心所欲。」@6爱的诫命不只是律法和先知的总纲,更是整部《圣经》的总纲。@7他主张从这个角度看来,《旧约》与《新约》完全一致,因为它们都是以爱上帝为最高目标。二者的唯一差别就是:上帝在《旧约》要求爱,而在《新约》赐下祂所要求的爱。@8即使如此,重点不在于赐予,而在于其结果——诫命的成全。律法和恩典互相辉映,然而最终目标还是律法的成全。@9《新约》取代《旧约》并不表示与上帝相交的特质就此改头换面。人对上帝的爱依旧是重点,只是恩典的介入能让它更上一层楼。爱的诫命不再写在石版上,而是转移到人的内心。奥古斯丁欣然引用《罗马书》五章5节:「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上帝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10当上帝藉着圣灵把爱浇灌在我们心中的时候,祂也就是在赐下祂的要求:「Daquod iubes,et iube quod viso」@11

@3Enarratio in Psalmum XC.,i.8:PL37,p.1154.参De gratia Christi et de peccato originali,l.,xviii.19;and xx.21.In epist.loannis tract.vii.8.Contra Fortunatum,21.D agone christiano,cap.i.

@4De moribus ecclesiæe catholicæ,lib.l.,cap.xxv.46;PL32,p.1330f.Epist CLV.,iv.13,16.

@5De doct.christ.,lib.lll.,cap.x.15;PL34,p.71.

@6Epist.loannis,tract.vii.8;PL35,p.2033.

@7De catechiz,rud.,lib.l.,cap.iv.8;PL40,p.315.

@8De spiritu et littera,cap.xxix.51.参奥古斯丁在这本书中提出的整个论证,尤其是cap.xvii-XXX.

@9前引书,cap.xix.34;参De gratia Christi et de pecc.orig.,lib.l.,cap.ix.10.

@10De spiritu et litt.,cap.xvii.29.奥古斯丁引用最频繁的经文应该就是《罗马书》五章5节,尤其是在上述情况下。如果灵魂要燃起对上帝的爱,并以此为其「至高与不变的善」,就必须藉着圣灵浇灌在心中的爱被掩盖自由意志以及律法的条例;参前引书,cap.iii.5.

@11Conf.,lib.X.,cap.xxix.40.

爱就是奥古斯丁所定下衡量基督教里一切事物的准绳。当他用爱的观念驳斥对手的时候,最能证明这一点。例如,他在驳斥摩尼教(Manichæan)否认《旧约》具有上帝的权威时,他认为只需要指出《旧约》里面也有爱上帝与邻舍的诫命,就足以伸张《旧约》的权威。@12他反对主张分离论的多纳徒派(Donatists)的最强论证就是,他们脱离大公教会也等于放弃爱。凡是破坏合一的人就无分于上帝的爱,圣灵也不在他里面。@13至于奥古斯丁重视爱的程度,以及他以爱为判断的准绳,可从他的释经格言看出一斑:「圣经里的一切都必须按照爱来解释。」@14他自己非常广泛的使用这个原则,即使穿凿附会也在所不惜。整本《圣经》就是在讲卡利他,只要按照这个原则解释它,就不会相去太远。即使我们对一段经文的解读有违作者的原意,也不需担心会失之千里。我们就像一个离开大道的人一样,即使走羊肠小道也能抵达同样的目的地。@15

@12De moribus eccl.cath.,lib.I.,ca.xxviii.56f.;PL32,.1334.

@13Epist.CLXXXV.,xi.50.;LXI.2.;Contra litteras Petiliani,lib.ll.,cap.lxxvii.172.sermo CCLXV.,cap.ix.11.

@14De catechiz.rud.,cap.xxvi.50;PL40,p.345.

@15De doct.christ.,lib.I.,cap.xxxvi.41.,PL34,p.34.参Conf.,lib.XII.,cap.xvii.27and cap. xxx.41f.——下面这个例子可以让我们了解奥古斯丁运用圣经里的一切都必须按照爱来解释这个原则释经的结果。《约翰福音》六章40节提到耶稣在井边跟那撒玛利亚妇人说话后,又停留了两天:按照奥古斯丁的解释,这「奇妙的」表示,耶稣给他们两条爱的诫命。in ev.Jn.,tract.xvi.3;参tract.xv.33;tract.xvii.6.数字二通常被认为是指爱的诫命。寡妇投进库里的两个小钱(路二十一2)以及好撒玛利亚人给店主的两钱银子(路十35)都具有非常神秘的意义。基督在复活后把圣灵赐给门徒时,吹一口气说:「你们受圣灵」(约二+22)。在五旬节的时候,圣灵再次降临。为什么要赐下圣灵两次?就是要教导我们两条爱的诫命。Sermo CCLCV.,cap.vii.-viii.——耶稣在毕士大治好的那男子已经患病三十八年。为什么要这么久?答案是:四十代表的是完美的生命;摩西、以利亚和基督都曾禁食四十天。摩西代表律法,以利亚代表先知而基督代表福音。不论律法、先知或者福音,四十都代表禁食、远离罪以及完美的生命。但什么是完美的生命?使徒的回答是:「爱就完全了律法」(罗十三10)。「既然四十代表律法的完全而且只有藉着两条爱的诫命才能完全律法,为何要怀疑距离四十还有二的他生病?」而当耶稣医治那人时,祂吩咐他两条命令:(1)「起来,拿你的褥子」以及(2)「走吧!」,这就是祂教导他要爱邻舍与上帝。为什么是这个顺序?在律法里面,爱上帝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诫命。一旦律法完全后,顺序就逆转过来。我们起初爱的是看的见的邻舍;因此我们配得见上帝:藉着爱邻舍我们洁净自己的眼睛得以看见上帝。「拿起你的褥子」的意思就是「爱你的邻舍」。但为何把邻舍比喻成褥子?因为当他生病的时候,他躺在褥子上,而当他痊愈之后,就把褥子拿起来。使徒说:「你们各人的重担要互相担当,如此就完全了基督的律法」(加六2)。「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邻舍必须担当你;当你痊愈后,就要担当你的邻舍…….所以要『拿起你的褥子。』当你拿起褥子后,不要杵在原地,而是要『走』。走就是爱以及——担当邻舍。除了主,你还能走去哪里,我们岂不是该尽心、尽力、尽意、尽性爱祂?虽然我们还没有来到上帝面前,但我们有邻舍同行。那么,就要担当与你同行的邻舍,好让你能够来到你渴望与之同住的上帝面前。所以要『拿起你的褥子走罢。』」In ev.Jn.,tract.xvii.4-9.Tract.xvii.11;PL35,p.1533.参tract.xli.13;PL35,p.1700.——武断解经(arbitrary exegesis)与数字象征主义(number-symbolism)并不出人意料。我们已经习惯类似甚至更糟糕的状况,诺斯底派的著作尤其如此。但早期教会的文献里面也有这种情形。有趣的是,奥古斯丁用这种武断的解经把每件事情都跟卡利他牵扯在一起。

爱就是基督教的正字标记。奥古斯丁特别喜欢用保罗的句式「信、望、爱」形容基督教的内涵,但唯独爱才是真正的关键要素。即使我们跟上帝的关系不圆满也无碍于信和望。「魔鬼也相信,但他没有爱。」另一」」方面:「只要有爱,夫复何求?没有爱,何益之有?」@16「当我们询问一个人是否良善的时候,我们不是要知道他相信什么或盼望什么,而是他爱什么。」@17

@16In ev.Jn.,tract.Ixxxiii.3;PL35,p.1846.

@17Enchiridion,cap.cxvii.31;PL40,p.286.

爱乐实观念与爱佳泊观念能在奥古斯丁的卡利他论交融在一起绝非偶然;这关系到他心目中基督教的核心。因此我们要探讨这两个中心观念扮演的角色,以及他让它们至少表面上在他的卡利他论里面合而为一的过程。

二、奥古斯丁思想中的新柏拉图学派与基督教

爱乐实与爱佳泊观念对奥古斯丁生平与宗教思想的影响,似乎跟新柏拉图学派与基督教对他心灵成长的影响息息相关。他的爱乐实观念主要来自新柏拉图学派,而他对爱佳泊观念的认识显然来自《新约》,尤其是保罗书信。

奥古斯丁在追求基督教的过程中,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学派,并留下各自的影响。我们在这里单独提出新柏拉图学派的原因是,奥古斯丁跟新柏拉图学派之间的关系非常不同于跟其他学派的关系。新柏拉图学派始终跟他如影随形;甚至在他信主后依旧离不开它。终其一生他都是新柏拉图派基督徒,或者说信耶稣的新柏拉图派。他不需要让基督教和新柏拉图学派针锋相对;他认为自己可以找到许多双方一致的见解。他深信如果柏拉图和他的弟子生活在当时的话,一定会接受基督教;只要稍微变动几个词句他们的观点就完全与基督教一致。@18从他处理基督教复活信仰与柏拉图的灵魂不灭论的方式,可以了解他轻易完成这个转换的过程。在成立之初数百年间,教会非常清楚的知道柏拉图主义和基督教在这一点上不可能一致。奥古斯丁也知道二者间的差异,但并非无法化解;这不是两个截然不同中心观念间的冲突,而他可以轻易的让它们互相转换。只需要让柏拉图派哲学家在某些他们自己都有歧见的议题上达成共识,那么他们的观念就会非常接近基督教的复活信仰。@19

@18De vera religione,cap.iv.7;PL34,p.126.

@19De ciuitate dei,lib.XXll.,cap.xxvii.

这些只是少数几个奥古斯丁融合基督教与新柏拉图学派的例子而已,后面还会提到更多。但现在浮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以柏拉图派的身分加入基督教会产生多深远的影响,尤其是他对基督教之爱的体认。首先,我们注意到这是一个牵涉到新柏拉图学派而不可等闲视之的危机。奥古斯丁对许多中心观念的看法都相当扭曲。就融合新柏拉图学派和基督教思想,好让爱乐实观念能够进入基督教,又为此取得教会的支持来说,奥古斯丁的贡献远超过其他人。卡尔·霍尔(Karl Holl)形容奥古斯丁是「败坏基督教伦理的元凶之一」并非无的放矢。@20如果从原始基督教爱观评论奥古斯丁的观点的话,唯一的结论就是:由于新柏拉图学派爱乐实观念的渗入,导致基督教爱观遭受重创。

@20K.Holl:Gesammelte Aufsätze zur Kirchengeschichte,Band I.Luther,1921.p.139.

但为还奥古斯丁一个公道,话不应该说到这里就结束。我们必须把他的爱观和紧接其前之人的爱观加以比较,这样一来整个情况就立即改观。我们会发现奥古斯丁付出许多精力巩固基督教爱观,也会发现新柏拉图学派在这方面贡献良多。事实上,这一切都有助于奥古斯丁更深入了解基督教爱的中心观念的主要本质;奇怪的是,这整个过程的完成不是因为其中既有的其他要素,而是因为它具有化身为爱乐实观念的能力。我们确实可以说:对奥古斯丁来说,新柏拉图学派的爱乐实已经成为探索基督教爱佳泊的工具。相较于护教士和特土良对爱的诫命粗浅的阐释,奥古斯丁关于爱的教义要渊博得多了。《新约》当然是奥古斯丁灵感的来源,但来源不只这一个。单靠奥古斯丁在《新约》里的发现,绝对不足以让爱登上它在他思想中占据的地位。由于奥古斯丁是从新柏拉图学派切入基督教,这才让他逐渐了解爱占据着基督教的中心位置。在他接触新柏拉图学派之前并不是对基督教一无所知,但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当时基督教的爱曾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新柏拉图学派使得一切改观。他在其中认识一个完全由爱(爱乐实)主导一切的观点,他深受其影响甚至成为他一生的转折点。后来他带着这种思想架构归入基督教,就好像眼睛上的鳞片掉落了一样。他发现基督教也是以爱为中心——另一种爱,但当时他还没有感到任何困扰。奥古斯丁就像带着魔杖一样从爱乐实论的角度切入基督教,并在其协助下在基督教内部发现一个宝贵的资源。

这样看来,就奥古斯丁对基督教的解释来说,新柏拉图学派具有双重意义。至少就某部分来说,因为它的缘故,奥古斯丁对基督教爱的中心观念的认识比前人更深入;同时,它也形成一个奥古斯丁在探讨这个中心观念时,始终无法逾越的障碍。奥古斯丁的爱观是一个鲜活的例证,告诉我们灵恩的新局一方面可能让我们推陈出新,激发出新的创意;另方面也可能让我们划地自限,怯于突破新状况设定的界线。新柏拉图学派就是奥古斯丁面临的新局。它为他打开一番新天地,让他从新的角度探讨基督教爱的中心观念。同时,它也限制住他的视野,让他无法发现这个中心观念的真实深度,也无法得知这会完全推翻新柏拉图学派的爱乐实观念。

近年来,学者往往会根据奥古斯丁「归信」的两个要素,探讨「新柏拉图学派与基督教」这个议题。长久以来《忏悔录》一直被认为是他信仰历程的真实纪录。近来却大受质疑,因为学者发现奥古斯丁紧接着他「皈依」后撰写的著作中,勾勒出的是一幅完全不一样的信仰历程,甚至跟《忏悔录》背道而驰。既然《忏悔录》是在这段经历过后相当久的时间才写出来的,再加上内容是对这段经历的回顾省思,因此他较早期著作的重要性自然比较高。就我们对奥古斯丁心路历程的了解来说,这一点依旧备受争议。部分人士认为奥古斯丁的「皈依」是皈依新柏拉图学派而非基督教;其他人士则认为就成熟的基督徒来说,奥古斯丁在回顾自己「皈依」的时候,认为那就是他经历基督教的过程,可说是非常正确无误,而他早期的著作也不会与此相抵触。

如果要深入探讨这个议题需要耗费太多的篇幅,@21而且对本书的宗旨来说也没有必要。我们所关心的是基督教与新柏拉图学派在奥古斯丁最独特的教义——他对爱的观念,里面的交会;因为他想要把爱乐实与爱佳泊融为一体,也就是要把基督教和新柏拉图学派合而为一。不过,我们可以忽略他心路历程的历史发展,因为我们并不在意他在某个阶段应该被视为新柏拉图派,又在哪个阶段应该被视为虔诚的基督徒。新柏拉图学派始终都是他灵恩生命的重要环节,即使在他成为基督徒后也一样。这同样适用于他的宗教情操以及他宗教思想的理论架构。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两个不同宗教中心观念实际交会的情形,以及在他「基督徒」生活与「基督教」思想中,它们彼此间的关系。

@21关于这个议题,见J.Nörregaard:Augustins Bekebrugn,1923,和K.Holl:Augustins innere Entwickluing(Gesammelte Aufsätzw zur Kirchengeschichte,Ill,1928,pp.54-116).

这一点对我们目前研究采用的文献有相当重大的影响。如果我们要叙述他的心路历程的话,那么我们在把《忏悔录》视为历史文献的时候就要非常谨慎。就本书的研究来说,《忏悔录》本身是一个非常珍贵又可靠的文献。奥古斯丁在书里面从基督教的观点评论他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因此我们可以期待里面有他对爱乐实与爱佳泊之争的看法。特别吸引我们感兴趣的是他的评论以及他评论的标准。他所采用的「基督教」标准,最能清楚显示出他心目中基督教的意义。《忏悔录》另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它能告诉我们爱乐实与爱佳泊对他宗教生活造成的直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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