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今释使徒信经

第1章、我信上帝,全能的

不同层次的“信”

我们所说的“我信”究竟什么意思?“我信”本身就有几层含义。最浅显的含义暗示一种“不确定性”。例如,某人问我们:“小李有没有告诉小王我要来?”我们会回答:“我相信小李告诉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们有理由认为小李确实转告了小王,但我们不敢保证。或许小李应该转告小王,但小李可能忘了;或小李告诉我们他的确告诉小王了,但我们不太相信小李,只是简单说句“我相信他告诉了,”以此表达我们的怀疑。

“我信”更深一层的含义,用来表达一个我们愿意支持却不完全确定的观点。当我们说“我信”时,是要表明我们愿意讨论某个问题,同时愿意相信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错的。就这一层含义而言,“我信”和“我认为”意思相同。例如,我说:“我信伊莎贝拉女王抵押她的珠宝是为了帮助哥伦布实现梦想。”我所说的“信”的意思是,我认为伊莎贝拉女王的目的是帮助哥伦布,但我也可能被说服,相信伊莎贝拉女王另有目的。在这种情况下,通过深入了解,我会发现以往的常识性认识是错的。彻底了解之后,我会说:“我不再信以前的想法了。”另一方面,如果我说“我信有三艘船跟随哥伦布出海”,但经过进一步了解,我不会再说“我信”,而是“我知道”。

“我信”还有更深一层含义,指我相信某件事是真的——即便其他人可能不这样认为。这可能是我自己调查研究的结果,或出于个人原因所做的决定。就“我信”的这一层含义,有人说“我相信上帝存在”,有人说“我相信上帝不存在”,还有人说“我相信人无法真正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就是我们说“我信上帝,全能的父”时所表达的含义。

有时,当我们说“我信”时,意思是绝对相信——有时甚至以生命为代价。古巴医生查尔斯·芬德利(Charles Findlay)就是一个例子。他宣称:“我相信黄热病是通过蚊子传播的。”他对自己的信念有十足的把握,以致他把自己和几名黄热病患者关在一间房里,用屏障防止蚊子飞进屋内。在他完成这个冒险的测试后,他确定黄热病确实是通过蚊子传播的。就“我信”的这一层含义而言,“相信”(belief)相当于“信念”(conviction),为了确定我们的“信念”,为了向没有同样“信念”的人证明,我们愿意检验自己的“信念”。

然而,“我信”还有更深一层含义。在这一层面上,“我信”接近于“我信靠”。如果一个孩子愿意从窗台上跳进父亲怀里,可以说孩子的愿意在于他“相信”或“信靠”父亲。就“我信”的这层含义而论,我们已经看出“我信”与“我信靠”的差异。因此,《使徒信经》中“我信上帝”的信仰宣告,不只是我“信”上帝存在——我的观点是上帝存在,经过深思熟虑,我认定上帝存在,或绝对相信上帝存在。《使徒信经》的意思是,我信靠上帝,愿意把生命交给上帝,就像那个愿意从窗台上跳进父亲怀里的孩子。

信靠

如果继续探究“我信”的各种含义,就会发现即便“信靠”这层含义也不够。当我们说自己身处一间房子里时,是指我们整个人都在里面。当我们说自己属于某个国家时,意思不单是居住在那里,因为我们可能属于某地,却根本不住在那里我们总是向往各种不同的地方。说我们属于某个国家,意思还包括我们的“根”在那个国家,我们——至少目前——已经定居在那里,我们一般生活在那个国家。

因此,当我们宣告“我信上帝”时,不只在说相信上帝存在。当然,“相信上帝”的前提是“有一位上帝存在”。但是,这并不是我们宣告的重点。重点是我们把生命交托给上帝,我们同时住在他里面,相信他,对于我们的全部信仰,这个上帝既是基础,又是背景。

《使徒信经》同样如此。请注意:我们信三位,即上帝全能的父、他的儿子耶稣基督和圣灵。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只信靠上帝。我们当然信上帝是“天地的创造者”,因此,我们肯定创造的教义。同样,我们肯定死人复活。但是,严格来讲,这些只是我们信的,不是我们信靠的。归正宗神学家卡尔·巴特(Karl Barth)是这样说的:

那位并不是人,而是上帝、父、子和圣灵,与那位的相遇,使“我信”达至完满。凭借我的信,我看见自己完全被我信仰的这个对象所充满,所影响。吸引我的并不是我的信仰,而是那位我信的上帝。@1

@1Karl Barth,Dogmatics in Outline(New York:Harper Torchbooks,1959),16.

耶稣教导中作为父的上帝

《使徒信经》开篇是“我信上帝,全能的父。”这是什么意思?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把上帝称为“父亲”或“母亲”,意味着上帝充满爱,同我们非常亲密。这也是耶稣——和耶稣之前的犹太人一个悠久传统——的意思:耶稣给门徒讲述“你们的父”的故事,教导门徒祷告说“我们的父”,把上帝称为“我的父”。耶稣宣讲的对象主要是相对贫穷的渔夫和农民,在他们的社会结构中,父亲的责任是供养和照顾孩子。耶稣向他们宣讲上帝,把上帝称为照顾孩子、孩子向其索要食物的父亲,这就让他的听众更容易理解。

这也是浪子这个比喻的背景。在浪子的比喻中,父子的关系非常亲密,父亲深爱儿子,他饶恕儿子做过的许多错事,因为儿子回到家中,父亲特意盛宴款待。不满父亲热情慷慨接待悖逆兄弟的大儿子,根本无法理解父爱的真谛。但是,父亲耐心向他解释盛宴款待浪子的原因,显然是希望固执的大儿子能够明白亲情的真谛。

原始处境中的《使徒信经》

然而,这并不是《使徒信经》形成的背景。《使徒信经》最初形成于罗马帝国首都的教会,即罗马教会。在传统的罗马社会中,父亲的形象首先并不象征爱,而是权力。家庭中的父亲——家长(paterfamilias)——作为主人管理家庭,高高在上,十分冷漠。父亲一直拥有掌控儿女的权力,除非他决定给儿女自由,无论儿女多大,父亲都没有给予儿女自由的义务。此外,父亲也是整个家庭的家长,包括女人、孩子、孙子孙女、奴隶,甚至自由人,他们必须顺服并服侍家长。

在公元2世纪罗马教会这样的教会中,许多信徒根本没有父亲的概念,只知道有主人或家长。有些信徒是奴隶,被亲生父亲抛弃——对于父母不想要的孩子,这种做法是合法的,完全可以接受;他们在流浪中死去,或被别有用心的人捡走,目的是把他们养大后卖为奴隶。@2有些女信徒被父亲嫁出去,因为父亲只想图个方便或赚点钱财。如果娶她们的男人是家长,她们直接受他管辖。如果不是,她们和丈夫都受家庭中家长的管制。

@2“家长”有权决定哪个新生儿可以成为家里的一员。在罗马的传统中,孩子出生后被放在地上。然后,“家长”进屋来决定是否捡起孩子。如果他捡起孩子,代表接纳孩子为家里的正式成员。如果他不捡起孩子,孩子通常会被丢弃在公共场所,孩子要么死去,要么被别人捡走。基督教反对这种做法,公元2世纪和3世纪的基督教作家用这种做法来证明,基督教的道德水准高于传统的宗教和习俗。

因此,初期的许多基督徒作家用“父上帝”指称上帝的“他性”(otherness),指称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作为万物遥远且不可知的源头的上帝。大约在《使徒信经》于罗马形成的同一时期,殉道士查士丁(Justin Martyr)写道,作为父的上帝是任何人都无法认识的,甚至同这个易变的世界没有直接关系;相反,作为子的上帝——上帝的道——与这个世界有了关系。作为子的上帝行走在园中,在燃烧的荆棘中向摩西显现,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作为父的上帝像一位专横的家长,高高在上,对这些事漠不关心。

当公元2世纪的罗马基督徒背诵最早的《使徒信经》时,大多数信徒可能没有想到“父上帝”主要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只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的家长或万有的统治者。

万有的统治者

万有的统治者,是《使徒信经》另一个术语所强调的——我们今天把它译为“全能”,我们将在下一章充分探究这个术语的意义。这个词的希腊原文是pantokrator。它有两个词根,分别派生于pan和krasis。Pan是我们今天仍在使用的一些词的前缀,如pan-American(泛美),意思是涵盖整个美国;pan-Hellenic(泛希腊),意思是覆盖整个希腊。Krasis的意思是“管理或统治”,它的派生词今天仍在使用,如democracy(民主)——由人民管理;theocracy(神权)——由上帝或自称代表上帝的人管理。因此,说上帝是pantokrator,首先表达的意思是上帝是万有的统治者。这并不是我们今天往往想到的意思,即上帝具有做万事的能力。

总之,对于传统罗马家庭中的人来说,特别是与家庭的家长关系十分疏远的人——罗马的大多数基督徒可能是这种人,“上帝,全能的父”这一信仰宣告,难以让他们立即想到爱与关怀,而是权力与威严。

今天,我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父母,特别是父亲。我们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虽然《使徒信经》确实宣信一位慈爱的上帝,但也没有忽视上帝的全能和至高的权威。

背诵《使徒信经》的初期基督徒如何回应这样的信仰宣告呢?我们不可能知道,但至少可以推测,基督徒的反应各种各样。有些基督徒的反应消极,觉得很难将上帝同他们在世间所经历的、或许非常霸道的家长联系起来。今天,许多被父亲虐待与疏远的人,无论男女,都不愿把上帝称为父亲,甚至觉得这种观念本身就令人厌恶。我们完全可以想到谁会有如此消极的反应,如从父亲那里得不到自由的儿子或受尽家长虐待的奴隶。

然而,基督徒还可能有另一种反应。我的一个朋友是罗马天主教的修女,她几年前告诉我,她的父亲一直酗酒,虐待她,对于年少的她,最吸引她的基督教信息,是她可以有一位不同的父亲。她的朋友和同龄人都有关爱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父亲都会急着回家陪伴孩子。相反,她的父亲根本不关心她,还经常很晚回家,酩酊大醉,大声辱骂她和家人。她深感被剥夺了父爱,直到发现父上帝——一位关爱她的父亲。

我们可以推测,在背诵《使徒信经》时,许多信徒都有我朋友的那种感受。他们从未有过关心他们的生父。有些信徒可能被生父抛弃等死,后来被所谓的养父收养,而养父唯一的目是把他们卖为奴隶。但是,他们现在成为基督徒,认信另一位真正关心他们的父亲——一位比最强大的家长还有能力的父亲。这位父亲不像他们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父亲,只主宰某个家庭,而是掌管万物。这就是全能的父,万有的统治者。

颠覆性的暗示

从这一背景来看,“上帝为父”这一认信,不但肯定上帝的能力与权力,也坚信世间的父亲——古罗马的家长——的能力与权力是有限的。这一认信甚至具有颠覆性的暗示:对于认信“上帝为父”的基督徒,既定社会秩序赋予某些人比他们更大的权力,他们的认信质疑这些人的权力,至少把这些人的权力相对化并加以限制。我可能是奴隶或奉命顺从一家之主的妻子,但我现在属于另一个家,这个家的主人极为不同,更有能力。因此,教会当然要长期考验信徒,在证明他们忠于、委身于信仰并愿意受洗之后,才会给他们讲解《使徒信经》。这时,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认信这位全能的父——即便如此认信会让

他们在实际生活中付出巨大代价,甚至可能让对他们拥有“父权”的人极为愤怒。@3

@3公元3世纪初的《圣佩尔培图阿与圣费莉西塔斯殉道记》(Martydom of Sts.Perpetua and Felicitas)告诉我们,佩尔培图阿的父亲劝她放弃信仰,但她没有听从。后来,罗马官员劝她体谅年迈的父亲,坚持要佩尔培图阿放弃信仰,但她又拒绝了。尽管《圣佩尔培图阿与圣费莉西塔斯殉道记》并没有记载佩尔培图阿的父亲强迫她服从自己的意愿,但她显然没有听从父亲。

“上帝为父”在今天的意义

时过境迁,我们今天的社会生活环境大为不同。在今天的社会中,父亲对孩子不再有生杀大权,父母对孩子的身体虐待是违法的,为社会所不容。此外,经过以往二百年的发展,我们逐渐把家庭与父母在家庭中的角色理想化,因此,当我们听到上帝是父亲时,会立即想到上帝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会安抚我们一切的创伤。

因此,今天背诵《使徒信经》时,我们对“上帝,全能的父”的解释是,宣认上帝充满爱,同我们十分亲密。这原本就是事实,因为上帝的确如此,像父母一样,我们理当认信并宣告这样的信仰和经验。

然而,今天还有许多人,无论男女,都反对这样描述上帝。这种描述似乎把上帝变成男性,忽略了《圣经》中有很多意象把上帝刻画成社会所认同的女性,充满母爱。这种描述像是在说,男性比女性更具有上帝的形象。这似乎巩固了父权制的家庭观:父亲掌控全家,母亲和孩子只是支持并听从父亲的决定。父权制的家庭观很容易变成专制和权力滥用。因此,他们更愿意把上帝称为“父母”或“父亲/母亲”。这样的看法和感受值得重视,因为它们说明了社会与教会中的不公,常常表达出人们深刻的经验和深受的伤害。

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许可以恢复《使徒信经》最初形成时的某些颠覆性的暗示。通过宣告上帝是父亲,《使徒信经》正在削弱当时人们所理解的父性。奴隶、孩子、妻子和所有服从家长的人,都声称有一位父高于世间的父亲。然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信仰中的这一利刃不再锋利,我们往往认为,在把上帝称为“父亲”时,我们只是简单地将其理解为“像父亲”,却忘记了“上帝为父”的信仰也是在肯定,我们有一位父亲——或一位母亲——在我们属世的父母之上。因此,在把上帝称为“父亲”、“母亲”或“父母”时,我们一定不要忘记,这种说法具有颠覆我们常识的力量,即我们通常对父母的身份、父性、母性,甚至家庭的理解。就这一点而言,耶稣的话有了新的意义:“也不要称呼地上的人为父,因为只有一位是你们的父,就是在天上的父。”(太23:9)

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颠倒这个类比的取向。在把上帝称为“父亲”或“母亲”时,我们往往认为,上帝像母亲或父亲。但是,如果我们颠倒这个类比的取向,即我们这样宣信的意思是,父亲和母亲蒙召成为像上帝一样充满爱的人,那么,《使徒信经》余下的内容,以及基督教信仰的全部内容,都是在述说上帝对我们和所有受造物的爱。

这并不是说,世间的父母一点权力都没有。他们当然有。但是,同上帝对我们的权力一样,他们的权力在于促进自由与成长。我们宣信上帝是我们的父,意思是我们所有人,包括父母和孩子,在上帝的大家庭中其实是弟兄姊妹。基督徒可能是孩子的父母,但终究都是弟兄姐妹。

信靠上帝

我们信靠这位充满爱、如父母般的上帝。这意味着,这位上帝是我们信仰的根基。宣告信靠上帝,就是宣告上帝是我们的全部生命——包括信仰生命——的根基。因此,虽然《使徒信经》以“我”开篇,但“我”并不是重点。《使徒信经》的重点毕竟不是“我”信什么,而是我信的那位:上帝,全能的父。

研讨问题

1.为什么强调我们信仰的“对象”(上帝),而不是我们自己的信仰?

2.为什么坚持上帝同时是“万有的统治者”和“父”非常重要?

3.为什么在我们当代社会中用父母的类比说明上帝具有颠覆性?

您可能还喜欢...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