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返璞归真3.2

第三章 基督徒的行为

道德三部分

有一个故事讲到一个小男生。有人问他“你认为上帝是什么样子”,他说据他所知,上帝“总是到处窥探,看是否有人开心,发现了就极力制止。”一提到道德,很多人可能都产生这种联想,道德是个干涉你、不让你开心的东西。实际上,道德准则是人这台机器的用户指南,每一条道德准则的存在,都是为了避免这台机器在运转过程中发生故障、负荷过度、产生摩擦,所以,这些准则一开始似乎总与我们的天性作对。你在学习怎样使用这台机器时,师傅会不断地告诉你:“不,别这样做。”因为有很多事情在你看来是正常的,理所当然应该用这种方式来操作,可是实际上却行不通。

有些人喜欢谈道德“理想”,不喜欢谈道德准则,喜欢谈道德上的“理想主义”,不喜欢谈道德实践。诚然,我们无法达到道德的完美,从这个意义来说,道德是一种“理想”。从这个意义来说,一切的完美对于人类都是一种理想,我们不可能做一个完美的驾驶员、完美的网球选手、画出绝对笔直的线。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来说,称道德的完美为一种“理想”着实令人误解。当一个人说某位女性、某座房子、某艘船或某座花园是他的“理想”时,他并不意味着(除非他是个十足的傻瓜)人人都应该和他有同样的理想,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可以有不同的爱好,因而有不同的理想。但是,称一个谨守道德律的人为“具有崇高理想的人”是危险的,因为它会让你觉得道德的完美是他个人的爱好,其他的人没有必要和他有同样的爱好。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十全十美的行为也许像开车时准确的换挡一样无法达到,但是,它是人这台机器的本性为所有人规定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理想,就像准确的换挡是车的本性要求所有驾驶员都具备的理想一样。一个人若因自己努力做到绝不撒谎(不是偶尔撒谎)、绝不犯奸淫(不是偶尔越轨)、绝不欺侮别人(不是适度地欺侮),便认为自己“具有崇高的理想”,这就更加危险。它会让你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很特别,认为别人应该为你的“理想主义”庆贺。倘若如此,你每次计算时力求把题算对也该值得庆贺了。计算正确是“一种理想”,有些计算难免会出错误,但是,每次计算时力求做到每一步正确没什么值得炫耀,不去努力是愚蠢的,因为每一个错误都会给你以后带来麻烦。同样,每一个道德错误肯定都会给你自己,还可能给别人带来麻烦。不谈“理想”和“理想主义”,改谈准则和实践有助于提醒我们注意这些事实。

我们再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人这台机器可能出现两种故障。一种是个体之间彼此疏远或相互冲突,以欺骗或欺侮的方式彼此伤害。另一种是个体内部出现故障,他的各个部分(不同的官能、欲望等等)或各行其道,或相互干预。把人类想象成一支列队行进的舰队,你就可以明白这点。要想航行胜利,首先,船只之间不能相互碰撞,不能阻挡彼此的航道;其次,每艘船自己必须经得起风浪,引擎良好。实际上,这两者缺一不可。如果船只不停地发生碰撞,它们很快就再也经不起风浪;另一方面,如果船只自身的操舵装置失灵,船只之间也难免相互碰撞。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人类看作一支演奏的乐队。若想演出成功,需要具备两点:每个乐手的乐器必须音调准确,每种乐器必须在恰当的时刻加入进来,和其他乐器一起演奏。

但是有一点我们尚未考虑,我们没有问这支舰队到底要去哪里,这支乐队想演奏哪一首曲目。这些乐器音调可能都准确,也都在恰当的时刻加入了进来,但是如果他们应邀演奏舞曲,结果却演奏了“葬礼进行曲”,演出仍然不能成功。这支舰队无论航行多么顺利,如果其目的地原本是纽约,结果却抵达了加尔各答,这次航行仍然失败。

如此看来,道德似乎涉及三件事。一是个体之间的公平与协调一致,二是每个个体内部的清洁与协调一致,三是人生的总体目标,即人为何而造,这支舰队应该行驶哪条航线,乐队的指挥想让它演奏何种曲调。

你可能注意,现代人考虑的几乎总是第一点,忘记了另外两点。当人们在报纸上说“我们正努力达到基督教的道德标准”时,他们的意思往往是“我们正致力于国家、阶级、个体之间相互友好与公平”,也就是说,他们考虑的只是第一点。一个人谈到自己要做的一件事时说:“这不可能是错的,因为它没有给别人造成任何伤害。”当他这样说时,他想到的只是第一点,他在想:只要自己的船只不撞上旁边的船只,自己的船只本身如何无关紧要。我们开始思考道德时首先想到的是第一点,即社会关系,这是很自然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不好的道德在社会关系领域产生的后果非常明显,我们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到,如战争、贫困、贪污、谎言、假货等。另外一个原因是,只要局限于第一点,大家对道德问题就少有异议,几乎所有时代的所有人(在理论上)都同意人应该诚实、友善、相互帮助。首先想到第一点虽然很自然,但是对道德的思考若仅停留于此,我们还不如不作思考。不进一步思考第二点,不思考每个人内部的清洁,我们只是在自己欺骗自己。

如果船只自身破旧不堪,根本无法行驶,教它们如何行驶,以免相互碰撞有何意义?如果我们知道自己的贪婪、怯懦、坏脾气、自负使得我们无法遵守社会行为的规则,在纸上起草这些规则有何意义?我绝不是说我们不应当考虑、认真地考虑社会和经济体制的改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意识不到唯有个体的勇敢和无私才能使一个体制有效地发挥作用,所有这一切考虑都只是空想。消灭现行体制中存在的具体的贪赃枉法、恃强凌弱的现象很容易,但是只要人还是骗子,还是恶霸,他们就会找出新的办法在新的体制下玩老一套的把戏。你不可能通过法律让人成为好人,没有好人就不可能有好社会。所以,我们必须进一步考虑第二点——个体内在的道德。

我认为我们也不能停留于第二点,我们现在该谈不同的宇宙观引发不同的行为这个问题了。乍一看,停留在凡有头脑的人都一致同意的道德,不深入到宇宙观的层面,是很明智的。可是,我们能不往前思考吗?不要忘记,宗教包含了一系列对事实的陈述,这些陈述或正确或错误。如果正确,它对人类这支舰队正确航行就会有一套相应的结论,如果错误,相应就会有一套完全不同的结论。以上述那个人为例,他说一件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就不为错,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损害舰队中其他船只,但是他也确实认为,他对自己的船只做什么纯属私事,与别人无关。但是,这艘船是否是他私人的财产难道不至关重要吗?我是自己的身体和思想的主人,与我只是一个佃户,应该向真正的主人负责,难道没有重大的区别吗?如果别人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创造了我,我对他就要尽很多的义务,而这义务在我属于自己时是不存在的。

基督教宣称每个人都有永生,这句话不是对就是错。倘若我只能活七十岁,有很多事就不值得我去操心,但是倘若我有永生,我最好认真地考虑考虑。我的坏脾气或嫉妒心可能会逐渐变得严重,这个变化过程缓慢,在七十年内不会太显著,但是在一万年内就可能变成真正的地狱。事实上,如果基督教说得对,用地狱这个词来描述我未来的状态再准确不过了。人的不朽还带来另外一个不同,这个不同慢慢就与极权主义和民主之间的不同联系起来。倘若个人只能活七十岁,一个可能会存在一千年的国家、民族或文明就比个人重要。但是如果基督教说得对,个人就不但更重要,而且不知要重要多少倍,因为他有永生,与他相比,一个国家、文明的寿命只是一瞬间。

如此看来,要考虑道德,我们就必须考虑三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个人的情况、人与创造他的力量之间的关系。在第一点上大家意见一致,从第二点开始产生分歧,在第三点上分歧更加严重。基督教与非基督教道德观的主要区别就在第三点。在本书余下的部分,我将从基督教的观点出发,看看如果基督教是真的,道德的全貌将是如何。

“基本德性”

前面部分原是为在电台发表简短讲话而作,你若只有十分钟的讲话时间,一切都得从简考虑。我之所以把道德分为三部分(以舰队作比喻),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这样来全面地探讨该问题似乎最便捷。现在我想谈谈先哲们对这个问题的划分,这种分法很好,可是内容太长,我在广播讲话中无法涉及。

按照先哲们的分法,“德性”共有七种,其中四种被称为“基本”德性(Cardinal virtues,“cardinal”一词与罗马教会中的“红衣主教”无关,它来自一个拉丁词,指的是“门的铰链”。这些德性之所以在过去被称为“基本”德性,是因为它们很关键,“起枢轴的作用”),另三种被称为“神学”德性。“基本”德性为所有文明人所认可,“神学”德性通常只为基督徒所知。神学德性我在后面再谈,现在只谈四种基本德性,它们分别是谨慎、节制、公正和坚毅。

谨慎指的是在实践中运用常识,花工夫仔细思考自己所做的事以及可能产生的后果。如今大多数人都不愿把谨慎视为“美德”。实际上,因为基督说过我们只有像小孩子一样才能进天国[1],很多基督徒便产生这种想法,认为只要“善良”,做傻瓜也无妨。这是一种误解。首先,大多数孩子在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时都十分“谨慎”,非常明智地把事情考虑清楚。其次,正如圣保罗指出的,基督的意思绝不是要我们在智慧上永远停留在孩提阶段。基督教导我们不仅要“驯良像鸽子”,还要“灵巧像蛇”,他要的是儿童的心、成人的头脑。他要求我们像好孩子那样单纯、专一、有爱心、肯受教,但是他也要求我们调动一切智慧,时刻警惕,处于一级战备状态。你捐钱给慈善机构,并不代表你无需努力去查明这个机构是否在行骗,你思考上帝本身(例如,在祷告时),并不代表你可以停留于自己五岁时对上帝的认识。诚然,如果你天生智力平庸,上帝不会因此少爱你、少使用你,对那些智力差的人上帝给他们安排了用武之地,但是上帝要求每个人各尽其才。我们正确的座右铭不是“做个可爱的好童女,谁聪明就让她聪明去吧[2],”而是“做个可爱的好童女,别忘了,这包括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上帝不喜欢人在智力方面懒惰,正如他不喜欢人在其他方面懒惰一样。如果你正在考虑做基督徒,我提醒你,你正在从事一件将要占住你整个身心——你的头脑及其他一切——的事。幸运的是,反过来亦如此。任何一个真心实意想做基督徒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变得睿智。做基督徒为什么不需要接受特别的教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基督教本身就是一种教育,所以,像班扬那样没文化的信徒也能够写出让全世界震惊的书籍。

很不幸,和其他一些词一样,节制这个词的含义也已发生变化。它现在通常指绝对的戒酒,但在人们将它定为第二大德性的时代,它丝毫没有这种含义。那时的节制不专指饮酒,而是指所有的享乐,它的意思不是戒绝,而是适可而止。认为所有的基督徒都应当绝对的戒酒,是错误的。当然,在具体的时候,某个基督徒或任何一个基督徒可能有义务戒绝烈酒,这可能是因为他是那种不喝则已、一喝必酒醉方休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与那些常常醉酒的人在一起,他不应该通过喝酒来纵容他们。总的说来,他因为一个充分的理由拒绝一件他不谴责、也愿意看见别人享受的事。有一类坏人,他们有一个特点,自己要戒绝的事也必须要求其他的人戒绝。这不是基督教的做法。某个具体的基督徒可能觉得,自己为了特殊的原因不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结婚、吃肉、喝啤酒、看电影——是合适的,但是一旦他说这些事情本身不好,或看不起做这些事情的人,他便走偏了。

节制这个词在现代限指饮酒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危害,它让人们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对许多其他的事,人们完全可能同样没有节制。一个以高尔夫、摩托车为生活中心的男人,一个一门心思扑在服装、桥牌或狗身上的女人,与一个每晚都醉酒的人一样,都“没有节制”。当然,这不那么容易在外表显露出来,迷恋桥牌、高尔夫不会让你倒在马路中间。但是,上帝不会为外表所骗。

公正远不只是指法庭上的公正,我们今天称为“正当”的事,过去都用“公正”表示,它包括诚实、互让、正直、守信等等一类的美德。坚毅(fortitude)包括两种勇敢:危险时表现出的勇敢和在痛苦下坚定不屈的勇敢,现代英语中与它意义最近的一个词可能就是“Guts”[3]。当然,你会看到,离开了这项美德,其他任何美德都坚持不了多久。

关于美德还有一点应该注意,那就是,做一件公正或节制的事不等于是一个公正或节制的人。一个水平不高的网球手偶尔可能也会打一个好球,但是当你称一个人为网球好手时,你指的是,通过打无数的好球,他的眼睛、肌肉、神经都已训练有素,足以保证他每次都能打出好球。即使不在打球时,他的身体也仍然透露出一种特定的气质,就像一位数学家,他的思维已经养成了一种特定的习惯,形成了一种特定的眼光,即使不做数学时,那种习惯和眼光也仍然在那里。同样,一个坚持行正义的人最终也形成了一种特定的品质,我们所说的“德性”指的就是这种品质,而不是具体的行为。

这种区分很重要,因为如果我们想到的只是具体的行为,我们就可能助长三种错误的观点:

(1)我们可能会认为,只要所做的事情正确,做事的手段、理由都无关紧要,愿不愿做、是高高兴兴还是闷闷不乐地做、是出于舆论的威慑还是为了事情本身去做,都不重要。但是事实是,出于不当的原因作出的正当行为无助于“美德”这种内在品质的建立,这种品质才是真正重要的。(如果那位水平不高的网球选手重击一球不是因为他认为有必要这样做,而是因为生气,这一击可能偶然帮他赢了这场比赛,但是不会帮助他成为一名可靠的选手。)

(2)我们可能认为上帝只要求我们遵守一套规则,而他要求的实际是具有特定品质的人。

(3)我们可能认为“德性”只对于今生必要,在彼岸世界我们无需正义,因为在那里我们无需为什么争吵,也没有危险,所以无需勇敢。确实,在彼岸世界可能没有场合需要我们作出正义或勇敢的行为,但是随时随地我们都要做正义的人、勇敢的人,我们只有今生作出正义或勇敢的行为,才能成为那样的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没有具备特定的品质上帝就不允许你进入他的永恒世界。关键在于,人自身之中若连这些品质的萌芽都不具备,任何外在的条件都不可能为他营造“天堂”,也就是说,不能使他们对上帝为我们预备的深深的、强烈的、稳定的幸福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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